[小.说.T.xt^天)堂)
一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或许是在爱护部,然而没法子弄清楚。他呆的监号屋顶很高,没有窗户,墙上是亮晶晶的白瓷砖。电灯给藏了起来,发出冰冷的光芒。屋里有种低沉的嗡嗡声一直不停,想必是抽风机的声响。沿墙有一圈板凳--其实说木架才更合适,宽得才够坐在上面,直到门口才中断。门对面是个马桶,上面坐圈也没有。房里四个电幕,每面墙上一个。
他觉得有点肚子疼。自从他们把他五花大绑丢进警车带了走,他一直觉得肚子疼。他也感到饿,饿得难忍难熬。他没吃东西,准保有二十四个小时,甚至三十六个小时啦。他还是搞不清,抓他的时候是早晨还是晚上。也许再也搞不清啦。反正打从被捕,他就没吃过东西。
他尽量安静地坐在窄凳上,双手交叉放在膝头。他已经学会坐得安安静静,若是随便动一动,他们就从电幕向你叫。可他越来越巴望吃东西。真想吃块面包呀。工作服口袋里,好像还有点面包渣儿。这挺可能的,因为老有什么东西蹭他的腿。也许还有很大一块哩。到头来,这诱惑战胜了恐惧,他竟把手偷偷朝口袋伸了过去。
史密斯!电幕上一个声音叫道。6079号,史密斯!监号里不许把手往兜里放!
他只好安静坐好,双手交叉放在膝头。给带到这儿之前,他还被带到另一个地方,想必是个普通看守所,或者巡警的临时拘留所。闹不清他在那儿呆了多久,起码有几小时--没有时钟,也没有阳光,定个时间都很难。那地方乱糟糟,臭烘烘。他呆的监号,倒跟现在这间差不多,可是到处脏兮兮,经常关着十几二十来号人。他们多半是些刑事犯,只有很少几个***。他靠墙坐着,一声不响,身边满是肮脏的身体,心里又怕,肚子又疼,也便不大注意自己的周围。不过他还是注意到,党员人犯跟旁人的举止不同得惊人。党员人犯总是一声不响,吓得要命,可那般刑事犯,拿谁都不当一回事。他们嚷嚷着骂警卫,没收他们的东西时拼命往回抢,在地上乱写脏话,从衣服里拿出藏着的食物偷着吃。甚至电幕里喊他们安静,他们也要回骂几句。可另外,他们跟警卫关系好得很,叫他们外号,从门上的监视孔里骗烟抽。警卫对待刑事犯同样挺宽容,就算向他们动粗,也不下死手。他们经常谈着强劳营,这些人犯多半都得送进去。他听出来,圈儿里就没事儿啦,只要你有熟人,肯开事儿。有的是各色的行贿受贿,偏袒得宠,敲诈勒索;有的是卖身鸡奸,玩弄女色。连土豆酿制的非法酒精,也能搞得到呢。政府信任的活儿,全给刑事犯做,特别是土匪杀人犯,他们是圈儿里的贵族帮。脏活累活全给***。
各色人犯,不断进进出出:毒贩,小偷,歹徒,奸商,酒鬼,娼妓。有的酒鬼闹起来,得旁的人犯合力才能压得住。一个大块头婆娘,看上去足有六十岁,奶子晃里晃荡,白发乱乱蓬蓬,在那里拼命挣扎,又是踢,又是嚷,要四个警卫抓住她的手和脚。她伸腿想要踢他们,他们便扒下她的鞋,一把把她丢在温斯顿的大腿上,都快把他的骨头砸断啦。婆娘噌地坐起来,朝他们屁股后面嚷了一句:肏你们妈!而后,才发现坐的地方不平整,便从温斯顿的膝头滑起来,坐在板凳上。
对不起啦,亲爱的,她说。咋能坐你身上!全怨那帮王八蛋,把我放这儿。这么对个太太,他们敢!她住了口,拍拍胸脯,打了个嗝。对不起啦,她说,好难受!
她身子一俯,哇地吐了一地。
好多啦,她靠到后面,闭上眼睛。忍不住,马上吐,我老这么说。趁着刚到胃里,就倒出来。
她又精神起来,转脸瞧瞧温斯顿,好像登时迷上了他。她伸过粗胳膊搂住他的肩,把他拉了过来,那股子啤酒加上呕吐味儿直扑他的脸。
你叫啥,亲爱的?她问。
史密斯,温斯顿说。
史密斯?婆娘道。嘿,好玩儿!我也叫史密斯!哈,她哀哀地加了一句,没准儿我是你妈!
没准儿,她还真是他妈。年龄差不多,体型也挺像;而在强劳营里呆上二十年,人总该变个样子罢。
旁人全没跟他说过话。叫人吃惊的是,刑事犯绝不理会***。他们叫他们政治儿,带了种毫无兴趣的蔑视。至于党员人犯,仿佛他们怕跟旁人说,尤其怕跟别的党员人犯互相说。只有一次,两个女党员在板凳上紧挨在一起,人声嘈杂里他听见她们低声匆匆说几句,特别是说到什么一○一房间,闹不清说个啥意思。
过了两三个小时,他就给带到这里来。肚子从来没有不疼过,不过有时轻些有时重,他的思绪也就跟着有时放松有时乱。肚子疼得厉害,他就只想疼想饿;肚子好了一点,他就觉得心惊胆战。有时他想到自己会落个啥下场,那感觉真真切切,害得他呼吸停止心乱蹦。仿佛橡皮棍就揍在他的胳膊肘,带铁掌的皮靴就踹到他的腿肚子。仿佛他趴在地上,牙齿给打得七零八落,尖声叫着求饶命。至于朱莉亚,他倒几乎没想到。没法集中心思想想她。他爱过她,不会背叛她;可这只是个事实,他了解这事实,就如同了解算术法则一个样。可这会儿他不爱她,也几乎没想过她遭到了啥命运。他倒经常想起奥勃良,隐隐带着一点点希望。奥勃良准保知道他已经给抓住。他说过,兄弟会从来不救人;可是还有刀片呀,他们会把刀片送进来。趁着警卫没冲进监号,有五秒钟就够啦。刀片会割进身体里,那感觉热辣辣的有点凉,要是用手指抓着它,准一下割到骨头去。他病歪歪的什么全想到,顶小顶小的痛楚,都会吓得他往后缩。纵然给了他机会,他都保不准敢不敢用刀片。得过且过,倒更自然一点,哪怕再活上十分钟--虽然明知道,到最后一准是挨揍。
有时候,他就想数数监号墙上的瓷砖有多少。这该简单透顶,可数着数着,他总是忘了数过多少块。更多的是想自己在哪儿,现在是什么时候。忽而他相信外边准保是白天,可马上又肯定,外边一定是漆黑一片。他直觉地清楚,这种地方绝不会关灯的。这便是没有黑暗的地方;怪不得奥勃良仿佛明白这比喻。爱护部大楼没窗户。他的监号,可能在大楼的中心,也可能靠着大楼的外墙;可能在地下第十层,也可能在地上三十层。在心里他把自己一层层挪动,想凭身体的感觉来断定,是给提到了天上,还是被埋到了地底。
外面有脚步嚓嚓响。铁门砰的一声打开来,一个年轻军官潇洒地跨进门。他身穿整整齐齐的黑制服,锃亮的皮靴映得全身直放光,刀削一样的面孔一片苍白,活像蜡制的面具。他叫警卫,把押来的人犯带进来。于是,诗人安普福思蹒跚走进了监号。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安普福思迟疑着左右动了动,好像觉得还有道门叫他走出去。然后,他便在号里来回走起来。温斯顿在屋里,他根本就没注意。这家伙满眼忧愁,就盯着温斯顿头顶一米开外的墙上。他没有穿鞋,肮脏的大脚趾从袜子上的破洞露出来。他胡子拉茬,好几天没刮脸啦,胡髭遮住了腮帮子,直叫他看上去像流氓。可他的身材高大虚弱,动作神经兮兮,给人的感觉煞是古怪。
温斯顿从他懒洋洋的状态里振作了一些。他得跟安普福思讲话,纵然可能要挨电幕的骂。没准儿就是安普福思,给他送了刀片呢。
安普福思,他说。
电幕上没骂他。安普福思停下脚,有点子吃惊。他的目光慢慢落在了温斯顿身上。
呀,史密斯!他说。你也在这儿!
你犯了啥事儿?
跟你说实话……他笨手笨脚坐在温斯顿对面的板凳上。只有一种罪,是不?他说。
你犯了这个罪?
看来就是!
他把一只手放在前额上,把太阳穴按了片刻,像是打算想起什么来。
就是这么个事儿,他含含糊糊地说。我想起了个例子--这是有可能的。没说的,就是不加小心!我们在给吉卜林的诗集出定本。我把最后一行,那个God(神)字,给留了下来。我没办法!他愤愤地补充一句。我没法改这句。押的韵是rod(杖)!不知道所有词里,跟rod押韵的只有十二个?好几天呀,我想了又想,可就是没有别的词儿!
他脸上的神情也变啦。烦恼一扫而空,一时间简直露出了喜悦。这蓬头垢面的家伙,却闪现了一种隽智的光彩,书呆子发现了什么毫无用处的事实,往往就是一副这样的表情。
你想过没有,他说,英语诗歌的全部历史,竟会取决于英语太缺乏韵脚?
没有,这玩意儿温斯顿从来没想过。而且,在这样的场合,对此他不觉得要紧,也打不起兴趣。
知道现在什么时候啦?他问。
安普福思又有点吃惊。根本想不出来。他们逮捕我--准是在两天以前。或者,三天以前。他眼睛在墙上转啊转,仿佛巴望着在哪儿找个窗户。在这地方,白天黑夜无所谓。谁能算出时间来。
他们漫无边际谈了几分钟。然后,电幕没来由嚷了一句,叫他们不许说话。温斯顿双手交叉,不言语了。那安普福思高高大大,坐在窄板凳上怎么也不舒服,身子扭来扭去,那双长手,一会儿放到这个膝头,一会儿又换到那个膝头。电幕便嚷了一句,叫他安静坐好。时间就这样过去。二十分钟,一小时--谁能说出来有多久。而后,外面又一阵皮靴声传了进来,温斯顿的五脏便又缩成了一团。快啦,很快啦,也许五分钟,也许就现在,皮靴声可能就意味着--轮到他啦。
门打开了。那冷冰冰的年轻军官迈进监号。他的手轻轻一动,指一下安普福思。
一○一房间,他说。
安普福思给夹在两个警卫中间,费劲地走出去。他的脸色朦胧间有些不安,可温斯顿看不明白。
又过了很久。温斯顿的肚子又开始疼。他的思绪循着同一个方式转啊转地往下沉,就像球总逃不掉同一个槽。他只有六个念头:肚子疼,面包片,流血和尖叫,奥勃良,朱莉亚,和一个刀片。接着他的内脏又开始痉挛,又有沉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门打开了,随风送进来一阵强烈的汗臭。帕森斯走进了监号,还穿着卡其短裤运动衫。
这回是温斯顿惊得忘了自己。
连你也来啦!他说。
帕森斯朝温斯顿瞟了一眼,不关心也不吃惊,只是一副惨相。他快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显然心里静不下来。只要他把腿伸直,便看得出那胖胖的膝盖在抖个不停。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呆滞,仿佛没法不叫自己盯着面前不远的什么地方。
你为了什么?温斯顿问。
思想罪呗!帕森斯的话里带着哭腔。从那声调看,显然他完全承认自己犯的罪,又相当疑心惊恐,怕这词儿竟落到他头上。他停下脚,站在温斯顿面前,热切地向他求起来:你说,他们不会枪毙我,对吧,伙计?要是你其实啥也没干--就是想了想,可你又止不住,他们不会枪毙你,是吧?我知道,他们会给我个公平审讯。哦,他们准这样!他们了解我的表现,可不是?你都知道,我这个人怎么样。我可不算坏呀。我没脑子,当然啦,可我能干着呢!我真想为党干得顶顶好呢,是不是?我判五年就行啦,你说呢?要么判十年?我这样的人,在劳改营里挺有用哩!我这是偶然捅了漏子呀,他们不会就枪毙我吧?
你有罪么?温斯顿问。
当然有啦!帕森斯叫着,还奴颜婢膝朝电幕看了一眼。你还觉得,党会抓平白没罪的人?他那青蛙脸平静起来,那表情还带了几分虚伪的神圣。思想罪可真不得了呀,老兄,他做出一副庄严相。它很阴险哩。还没反应过来,它就把你给擒住!知道怎么擒住了我?在我睡觉的时候!嘿,真的!我这么个人,卖力气,尽本分--谁想我脑袋瓜子也有坏思想!睡着睡着,我就给说出来啦!知道他们听我说了啥?
他压低声音,仿佛为了医学目的必得说上个脏字儿。
打倒老大哥!嘿,我真说啦!看上去,说的还不止一遍。我只跟你说,老兄,我还真高兴,他们没等我接着滑下去,就抓住了我!对着法庭,猜猜我会怎么说?我就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及时挽救了我!
谁揭发了你?温斯顿问。
我那小丫头,帕森斯带着点悲哀的自豪,她在钥匙孔里听到啦。听我说的话,第二天就去告了巡警。小家伙才七岁,挺聪明的,是不?我才不恨她哩。我真为她骄傲!看我把她教育得有多好!
他又上下急急动了几下,眼巴巴地瞧着马桶。突然,他一把就把短裤褪了下来。
对不起啦,老兄,他说。憋不住啦。等半天啦。
他把大屁股一下坐到了马桶上。温斯顿用手遮住脸。
史密斯!电幕上的声音叫起来。6079号,温·史密斯!不许捂脸。号里不许捂脸!
温斯顿把手放下来。那帕森斯大声拉了一桶,结果抽水开关不能用。于是号里好几个小时臭不可闻。
帕森斯给带走后,又有些神秘的人犯出出进进。有个女人给带到一○一房间;温斯顿发现,听到这个词儿,她脸色大变,人好像缩成了一团。后来有段时间--要是他给带来的时候是早晨,这时就是下午;要是他被带来时是下午,这时就是半夜。此时监号里有六个人犯,有男也有女。大家都坐得一动不动。温斯顿对面坐了个男人,呲牙露齿,看不见下巴,长相就像只驯良的大耗子。胖胖的面颊斑点累累,松松垮垮,没法不信他藏了吃的。一双灰眼睛畏怯地盯着旁人看,一碰见谁的目光,就立即把眼睛转开去。
门开了,又一个人犯给人带进来。看他那模样,温斯顿心里一阵冰凉。他长相一般,低劣平庸,准是个工程师,或者技术员。怕人的是他的脸精瘦精瘦,简直就是个骷髅。脸这样瘦,嘴巴和眼睛就显得出奇地大,那目光看上去充满杀机,活像对什么有种无法抑制的仇恨。
那人坐在板凳上,离温斯顿不远。温斯顿没再看他,然而那骷髅般痛苦的脸,就在他的心里栩栩如生,仿佛还站在他的眼前。猛可里他明白了--那人,就快饿死啦。显然,监号里的所有人,好像同时想到了这一点。板凳上出现了一阵极轻的躁动。没下巴的人,不断把眼睛往骷髅头身上看,马上带点负罪感移开去,而后又情不自禁转回来。他开始坐不住了,终于站起身,摇摇摆摆走到监号这边来。他把手伸进工作服口袋,带着点窘迫,掏出块脏兮兮的面包递给骷髅头。
电幕上发出一声震耳的怒吼。没下巴的人吓了一大跳,骷髅头连忙把手背在身后,仿佛向全世界表明,他不要那个馈赠。
邦斯迪!那声音吼叫道。2713号,邦斯迪!把面包放地上!
没下巴的人把面包放在了地上。
站在原地,那声音又说。脸朝门!不准动!
没下巴的人乖乖听命,鼓囊囊的脸盘禁不住颤抖起来。门砰地打开,那年轻军官跨了进来。他站开一步,身后出现个矮胖的警卫,粗胳膊,宽肩膀。他站在没下巴的人面前,等军官点点头,就用尽力气,狠狠一拳,砸在没下巴的人嘴巴上。他力量使得特别大,险乎把没下巴的人打得飞离了地面。他的身体直摔到监号另一头,倒在了马桶下面。他躺在那里晕晕乎乎,鼻口流血,不禁发出几声轻轻的啜泣。他翻了个身,双手双膝支撑着,摇摇晃晃想要爬起来。从他的嘴里,流出一股鲜血和口水,还有一排打成两半的假牙。
人犯们一动不动地坐着,两手交叉放在膝头上。没下巴的人爬回座位上,他的半边脸开始青紫,嘴巴肿成个鲜红的肉块,中间还有个黑洞。鲜血一滴滴流到工作服的前胸上。他的灰眼睛还是不住盯着旁人看,目光又多了一层负罪感,仿佛要搞清楚,挨了这样的羞辱,他们会怎样看不起他。
门又开了。军官轻轻挥手,指指那骷髅头。
一○一房间,他说。
温斯顿身边,有人一阵惊惶,还有人喘了口气。骷髅头栽倒在地,双膝跪着,两手抓在一起。
同志!***!他叫道。别送我去呀!我全说了呀!还想知道什么?我全坦白,全交代!告诉我,叫我交代什么,我全交代呀!写罢,我就签字呀!--什么都行!可别去一○一房间呀!
一○一房间,军官说。
那人惨白的脸变了色。那颜色温斯顿简直没法相信--肯定无疑,是一种绿色。
怎么对我都行呀!他叫嚷道。你们都饿我好几星期啦,饿到最后,叫我死罢。崩了我罢!吊死我罢!判我二十五年罢!还叫我交出什么人?告诉我罢,我全招呀!管他是谁,管你们拿他怎么样呀!我有老婆,我有三个孩子!最大的还不到六岁呢!把他们全抓来,当着我给他们抹脖子,我就在这儿看呀!别去一○一房间呀!
一○一房间,军官说。
那人疯狂地转脸看着旁的人犯,似乎打定主意,要抓个替死鬼。他的目光,就落在没下巴的人给打烂的脸上。他把精瘦的胳膊举了起来。
该送他去,不是我!他喊道。你们没听见,揍了他的脸,他就说什么!饶了我罢,我把他说的,全揭发给你们!他才***,不是我呀!这时警卫走上一步,那人几乎尖叫起来。你们没听见他说了啥!他又嚷了一遍。电幕出毛病啦!你们要抓的是他!带他罢,别带我呀!
两个粗壮的警卫弯腰抓住他的胳膊。在这当儿,他一头扑到监号的地板上,攥住板凳的铁腿不放手,一面像野兽一样嚎叫起来。警卫抓着他,要把他扭开,可他力气大得惊人,紧紧攥着不放。他们直拖了他二十多秒钟,人犯们全静静地坐着,眼睛直勾勾瞧着前方。嚎叫声停了下来,那人还扯着椅子腿,气也没有了。突然又是一声嚎叫,这声音却不大一样--原来一个警卫抬腿一脚,踢断了他的手指头。他们到底把他拽了起来。
一○一房间,军官说。
那人给带出去,走路摇摇晃晃,脑袋垂得低低的,捧着他的坏手--那些斗志全都不见啦。
又过了很久。如果骷髅头给带走的时候是半夜,现在就是早晨;如果带走骷髅头是在早晨,现在就是下午。温斯顿又剩了一个人,这样都好几个小时了。老坐在窄板凳上硌得疼,他便站起身来走一走,电幕竟也没有呵叱他。那块面包,还在没下巴的人丢下的地方。起初得费上好大的力气不看它,后来,肚饿就不如口渴更难熬啦。嘴里干巴巴的,一股子臭味。嗡嗡的响声,不变的灯光,都叫人变得晕乎乎,脑袋里一片空荡荡。骨头疼得受不了,他便站起来,可马上就得坐下去,因为晕得几乎站不住。身体的感觉刚刚好一点,便又觉出一阵恐惧。有时带着隐隐的希望,他想起奥勃良和刀片。想想罢,给他送了饭来,里面真藏着刀片!他也更加朦胧地想起朱莉亚。或许她也在哪里受着罪,没准儿比他还难受。这会儿恐怕,她正疼得尖叫呢。他心里想:要是我受上双倍苦,就能救朱莉亚,我肯不肯?唔,我肯。可这只是个脑袋里的决定呀,因为他知道应该这样做。可他没有这样的感觉。在这种地方,除去痛苦,除去预料会痛苦,旁的感觉全都消失了。而且,当你受罪的时候,不管为了什么原因,真的能希望痛苦再增加?可这个问题,他一时还得不到答案。
脚步声又传了过来。门打开了,走进来的竟是奥勃良!
温斯顿直跳起身,惊得忘记了提防。多少年来第一次,他连电幕也忘到了脑后。
把你也抓啦!他叫道。
早就把我也抓啦,奥勃良的话里,带着种温和的、几乎是歉意的讥讽。他闪开身子,身后出现个宽胸粗臂的警卫,手里一根长长的黑色橡皮棍。
你全明白,温斯顿,奥勃良说。别骗自己啦。你很明白--你一直很明白!
是呀,他晓得啦,他一直很明白。可哪有时间想这些?他只能看见警卫手里的橡皮棍。它会揍在任何地方:脑袋瓜,耳朵尖,胳膊,胳膊肘……
胳膊肘!这一记,打得他跪倒在地,一手抓着伤胳膊,几乎失去了知觉。眼前一片黄光,一切都炸得粉碎。没想到,没想到,这一记打得这样疼!黄光消失了,他见那两人低头看着他,警卫在笑话他扭曲的脸。没说的,那个问题有了答案!不管什么原因,谁也不会希望增加痛苦。对痛苦,你只会希望它快结束。天底下,没有什么,比肉体的痛苦更难熬啦。痛苦面前,就没有英雄,没有英雄!他在地上滚来滚去,徒然捧着动不了的左胳膊,一遍一遍这样想。
二
他好像躺在行军床上,不过离地很高很高。他的身体似乎给绑住,动也动不了。灯光比平常更亮,照在他的脸上。奥勃良站在一旁,专心俯视着他。他的另一边,有个人穿件白大褂,手里还拿着注射器。
纵然睁开了眼睛,他也只能慢慢辨清周围的模样。那感觉,仿佛他是从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从个深而又深的海底世界,游到了这间屋子来。闹不清他在下面有多久。自从被捕,他就没见过白天和黑夜。而且,他的记忆老是断断续续。他的意识,甚至睡觉时的意识,有时突然停了下来,过一段空白的间隔,又重新开始。可这间隔,是几天,还是几星期,甚或是几秒钟,他可怎么也不知道。
自从胳膊肘挨了那一记,噩梦便降临啦。后来他领悟到,敢情后面的一切,全是些热身,全是些例行公事搞提审,差不多每个人犯全都逃不掉。人人都照例得坦白一长串罪行--刺探啦,破坏啦,千奇百怪。坦白只是个手续,拷打却实实在在。他记不得挨过几次打,也记不得打了多长时间。总是五个六个黑制服,一起朝他扑过来。他们用拳头揍他,用皮靴踢他,用钢条打他,用橡皮棍抽他。他像动物一样没羞没耻,疼得在地上直打滚,蜷缩着身子躲来闪去,徒劳无望想避开踢打,可只能招来新一轮踢打,打他的肋骨,肚子,手肘,小腿,小腹,睾丸,脊梁骨。他们打呀打,叫他直觉得残酷可恶没法忍的,倒不是那般警卫在揍他,而是他,竟然不能叫他自己昏过去!有时他垮了,没等挨揍先讨饶,见到挥拳头,便滔滔坦白起真真假假的罪行来。有时他却要死扛,决心什么也不坦白,疼得受不了时才会招两句。要么虚弱地玩妥协,跟自己说,我是要坦白,可还不到时候哩。等熬不住疼的时候再说罢。再踢三脚!再踢两脚!那我就坦白。要么给打得站不住,便像袋土豆一样,给丢在监号的石板地上,恢复个几小时,再拉出去揍。有时候竟然叫他歇半天。他记的模模糊糊,不是睡着觉,就是昏沉沉。记得有个监号有张木板床,墙上有架子,还有一个洋铁盆,吃的是热汤面包,有时还有咖啡。他记得有个粗暴的理发员,来给他刮脸剪头发;还有个冷酷死板的人,穿着白大褂,摸摸他的脉搏,验验他的反射,翻翻他的眼皮,粗手在他全身探来探去,看他的骨头折没折,还在他胳膊上面打一针,好叫他睡觉。
拷打不那么经常了。这主要成了种威胁,成了种恐吓,要是他的回答他们不满意,就说要把他送去挨顿揍。提审他的再不是黑制服的打手,换了批党员秀才,一例是矮墩墩,戴眼镜,动作快,几班轮着对付他,一班总该有十多个小时,可是这,他也弄不清楚。这般提审他的人,成心叫他吃点小苦头,可他们主要还不是要他疼。他们扇嘴巴,拧耳朵,拽头发,逼他单腿站,叫他憋着尿,强光照他的脸,害得他满眼流眼泪。可他们这样做,只是想要侮辱他,毁了他论辩推理的能力。真正的武器,倒是他们无情的提审,一次又一次,一小时又一小时,叫他说漏了嘴,掉进了圈套,歪曲他的每句话,抓住他的矛盾和谎言。最后,他往往就痛哭失声,这还不是觉得难堪,而是--他的神经太累啦。提审一次,他倒要哭上五六回。他们多半高声辱骂他,有一点迟疑,便威胁把他交回警卫去挨揍。可有时,他们会突然变了调,管他叫同志,要他凭英社跟老大哥的名义,虚情假意问他对党还是不是够忠诚,还想不想痛改前非。几小时的提审早已叫他垮下来,这样的软话,直会闹得他涕泗横流。到头来,这样的唠叨竟彻底打垮了他,简直比警卫的拳脚还管用。他变成个嘴巴会应承,变成个手指会签字,只消要求他做,他一概听命。他单单关心探出来,他们要他坦白的是什么,好赶快坦白,免得挨揍。他坦白暗杀党领袖,散发煽动小册子,侵吞了公款,出卖了情报,各色破坏活动一应俱全。他坦白,一九六八年他便给东亚国收买做间谍。他坦白,他信宗教,贪女色,是个资本主义崇拜者。他坦白杀了老婆--虽然他清楚,提审他的人也清楚,他的老婆还活着。他坦白,多年来他就跟戈德斯坦有交情,是一个地下组织黑成员--至于那个组织,就差不多包括了他认识的所有人。坦白一切事,牵连所有人,这可容易得多啦。何况某种意义上,这也不失真实。事实上,他真个是党的敌人;而在党看来,思想跟行动,又有什么差别?
他也记得另外一些事。它们在他的脑际互不相关,仿佛一张张照片,被包裹在黑暗中。
他是在一个监号里。这监号有可能黑,也有可能亮,他只见得到一双眼睛,别的全都看不见。手边是什么仪器,慢慢规则地响。那眼睛越变越大,越变越亮。猛可里他飘了起来,跳进眼睛,给吞噬个干净。
他是被绑在一把椅子上。周围全是仪表,灯光亮得刺眼睛。一个白大褂在看仪表。外面响起阵沉重的脚步声。门砰地打开,蜡像脸的军官跨进来,后面是两个警卫。
一○一房间,军官说。
白大褂居然没转身。他单单是在看仪表,甚至没朝温斯顿看一眼。
他给搡进条宽敞的走廊里。这走廊足有一公里宽,金光灿灿。他放开声音开怀笑,嚷着坦白交代,交代了一切一切,连拷打时瞒下的事情也撂了出来。他把平生的一切都跟个人说出来,那人却早知道得底儿掉。他的周围有警卫,提审他的人,白大褂,奥勃良,朱莉亚,查林顿,他们全在走廊里面飘过去,一面放声大笑。有什么骇人的事情,是嵌在未来当中的,却给跳了过去,不曾发生。一切都太太平平,他再也不觉得疼,平生的细枝末节全摆在桌面上,得到了理解,受到了宽恕。
他想从木板床上坐起来,怀疑是不是听见了奥勃良的讲话声。整个提审里,他从来没有见过奥勃良,却觉得他一直在身边,只是不让他看见。奥勃良,是他指挥着这一切。是他派警卫毒打温斯顿,也是他不叫他们打死他。是他决定温斯顿何时应该疼得叫,何时应该松口气,何时该吃,何时该睡,何时该给他的胳膊打一针。是他给他提问题,又是他暗示给他怎样答。奥勃良拷打他,又保护他;是提审者,又是朋友。有一次,他记不得是打了麻药睡觉时,没打麻药睡觉时,还是暂时清醒时--温斯顿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说:别担心,温斯顿;我看着你哩。我观察了你七年,该转折啦。我要拯救你,叫你成个完人!闹不清是不是奥勃良在说话;不过七年前,在梦里跟他说我们会在个没有黑暗的地方再见的,却是同一个人。
他不记得提审还有个完。有段时间是漆黑一团,而后他呆的那监号,那房间,在他的四周渐渐实在起来。他仰面躺着,动也动不了。所有能动的地方全绑着,连后脑勺也给什么东西紧抓住。奥勃良低头看着他,神情严肃,甚至带着悲哀。打从下面看,他那脸孔粗糙又憔悴,眼睛下面带着黑眼袋,腮帮子上面皱纹累累。他比温斯顿想的老不少,该有四十八岁或者五十岁。手的下面是个仪表,上面有手杆,表面有数字。
我告诉过你,奥勃良说道,我们再见面,就会在这儿的。
是啊,温斯顿说。
奥勃良不加警告,便把手轻轻动了动,温斯顿全身就觉得一阵疼。这疼痛好吓人,他全然不知出了什么事,只觉着这阵伤害真是要了命。搞不清事情真的是这样,还是电击造成了这结果,不过他的身子给拉得散了架,关节被慢慢撕开来。他疼得满头大汗,最糟的是担心脊梁骨给拽断。他咬紧牙,鼻子里喘着粗气,使劲不发出声音来。
你害怕,奥勃良盯着他的脸,过会儿有什么东西就要断。你最怕这是你的脊梁骨。在心里你明明看见,脊椎骨给撕裂开,脊髓一滴一滴流出来。你就是这么想,是吧,温斯顿?
温斯顿没有回答。奥勃良把仪表上的手杆拉回来,那阵疼迅速消退,一如来的时候一样快。
这还是四十,奥勃良说。瞧,仪表上的数字能到一百。在我们谈话过程中,不管什么时候,想叫你多疼,我就能叫你多疼。记住了么?要是你对我说谎,企图搪塞我,或者比你平常的智力水平低,你就会疼得叫起来,马上就会!懂了么?
懂,温斯顿说。
奥勃良的态度和气了一些。他沉思着整一整眼镜,来回踱了一两步。等他再开口,那声音就变得温和耐心,像医生,像老师,甚至像牧师,仿佛一心要解释说服,根本就不想惩罚他。
我很担心你,温斯顿,他说。因为你值得担心。你很明白,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好多年以前你就明白,可你就是不承认。你精神有了错乱。你记忆有了缺陷。真实的事情你记不住,偏叫自己记些从没发生过的事。幸亏这还可以治好!你从来不想自己治,你自己不愿这样做。这只消意志上做点小努力,可你就是不想这样做。就是现在,我也知道,你依然死死抓着这毛病,还当它是美德!举个例子罢。大洋国如今在跟谁打仗?
我被捕的时候,还是在跟东亚国。
跟东亚国。很好。大洋国一直在跟东亚国打着仗,是么?
温斯顿抽了一口气。他张开嘴巴要说话,可又住了口。他的眼睛没法离开那仪表。
请讲真话,温斯顿。你的真话。跟我说说,你觉得还记得的东西。
我记得,我被捕之前一星期,我们还没跟东亚国打仗。它还是我们的盟友呢。那会儿是跟欧亚国打仗。这仗打了四年。再以前……
奥勃良摆摆手,叫他住口。
下一个例子,他说。几年前你有过一次非常严重的幻觉。有三个人,三个从前的党员,叫琼斯、艾伦森跟卢瑟福的,被指控背叛和破坏。他们彻底坦白了,被处决了。可你不相信他们犯了被指控的罪。你相信看到了铁证,可以证明他们的坦白是假的。你有种幻觉,仿佛得到了一张照片。你相信手里真的拿过它。那照片就像这一张。
奥勃良的手指间,就出现一张长方形的剪报,让温斯顿看了五秒钟。那是张照片--至于是什么照片,没有问题!就是那张照片,是它的复本。照片上琼斯、艾伦森跟卢瑟福正在参加纽约的一次党会议,十一年前他曾有幸得到它,又当即销毁了的。它在他眼前仅仅停了一瞬间,便给拿开了。然而他看到啦,确定无疑看到啦!他不顾一切拼命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然而朝哪个方向,他都没法动上一点点。一时间他甚至忘掉了那仪表,只想再把那照片抓回来,起码再叫他看一眼。
它存在的!他叫道。
不存在,奥勃良说。
他走到房间另一边。对面墙上就有个记忆洞,奥勃良揭开了盖子。温斯顿看不见,可那薄薄的纸片,就被一阵热风卷开去,火光一闪,无影无踪。奥勃良从墙那边转回来。
灰烬,他说。无法辨认的灰烬。尘埃。它并不存在。它从来就不存在。
可它存在过!它确实存在过!它存在于记忆里面。我就记得它。你也记得它!
我才不记得它,奥勃良说。
温斯顿心一沉。这便是双重思想,真叫一点办法也没有。要是他能够确定奥勃良在说谎,事情就简单了。然而很可能,奥勃良真的忘了那照片。这样的话,他便忘掉了他拒不承认记得这照片,连忘却的过程也忘个一干二净。何以确定这仅仅是个小把戏?兴许,头脑里真就这样疯癫癫地一片乱糟糟,就是这样的思想,才打败了他。
奥勃良沉思着低头打量他。他比方才更像个老师,苦心孤诣地教导一个任性却有出息的孩子。
党有句口号,说的是控制过去,他说。请重复一遍。
控制了过去,就控制了未来;控制了现在,就控制了过去,温斯顿顺从地重复道。
控制了现在,就控制了过去,奥勃良慢慢点头,表示赞同。温斯顿,按你的想法,过去是不是真的存在?
温斯顿又是觉出一阵徒劳无益。他眼睛盯着仪表,非但不知道答是还是否,才能救他不受痛,甚至不知道,他相信的哪个答案才正确。
奥勃良微微笑了起来。你还算不上玄学家,温斯顿,他说。直到今天,你还不想想存在意味着什么。我来让它明确点儿罢。过去,它是不是具体有形地存在于空间里?有没有这个空间,那个空间,固态客体的世界,让过去还在那里活动着?
没有。
那末,过去到底存在于哪里?
在记录里。过去给写下来啦。
在记录里。还有么?
在思想里。在人的记忆里。
在记忆里。很好。那末,我们,党,控制了所有的记录,控制了所有的记忆。于是,我们控制了过去,不是么?
可你们怎么叫人不去记事情?温斯顿嚷起来,一时又忘了仪表。记忆是不自觉的。它是在人的内心。你们怎么控制得了记忆?你就没有控制我的!
奥勃良重又严厉起来。他把手放到了仪表上。
完全相反,他说,是你才没控制记忆。所以才把你带到这里来。你到了这里,因为你狂妄自大,不知自律。你不愿拿服从做代价,换来心智健全。你宁愿做个疯子,做单个儿人的少数派。只有纪律严明的头脑,才看得见现实。你以为现实客观,外在,自行存在;你也以为现实的性质不言而喻。你欺骗自己,认为看见了什么东西;你觉着旁人跟你一样,也看见了这些东西。可我告诉你,温斯顿,现实才不是外在的东西。现实存在于人的思想里,而不是别处。它不在个人的思想里,因为个人能犯错,又会很快死亡。现实,它只在党的思想里,党才是集体的,永恒的。不管什么,只要党说是真理,它就是真理。不通过党的眼睛,就没法看见现实。事实上,你得重新学习啦,温斯顿。需要把自己毁灭,这是种意志的努力。要心智健全,得先做到卑躬屈膝!
他停了片刻,仿佛让温斯顿把他的话吸收一下。
你还记得么,他接着说,你在日记里写,自由乃是宣称二加二等于四的自由?
记得,温斯顿说。
奥勃良举起左手,手背朝着温斯顿,把拇指弯下去,其它四指伸开来。
我举的几个手指,温斯顿?
四个。
要是党说是五个不是四个--那,是几个?
四个。
话没说完,他就疼得喘起来。仪表的指针指到五十五。温斯顿全身大汗淋漓,拼命喘息,高声呻吟着,咬紧牙关也忍不住。奥勃良看着他,还是伸着四个手指。他拉回手杆,可这次,痛楚只减轻了一点点。
几个手指,温斯顿?
四个。
指针指到了六十。
几个手指,温斯顿?
四个!四个!我还能说几?四个呀!
指针肯定在上升,可他看不见。满眼只见到那粗犷严厉的大脸,和那四个手指头。手指头在他的眼前像石柱,粗大朦胧,微微颤动,可绝无疑问是四个。
几个手指,温斯顿?
四个!别这样,别这样呀!别再这样啦!四个呀!四个呀!
几个手指,温斯顿?
五个!五个!五个呀!
不行,温斯顿,这没用。你在撒谎。你还觉着是四个。几个手指,快说!
四个!啊五个!四个!爱几就几!别这样呀,别叫我疼啦!
突然间,他是坐在奥勃良的臂弯里。想来他昏了过去几秒钟,绑他身体的带子便给松了开来。他觉得冷,禁不住发抖,牙齿格格打颤,眼泪流了满脸。一时间,他像婴孩一样抱着奥勃良,直感到那粗壮的胳膊围着他的肩膀,出奇地舒服。他觉得奥勃良便是他的保护人,痛苦全来自外边,来自别处,惟有奥勃良才会救他逃出这痛楚。
你学得真慢,温斯顿,奥勃良温和地说道。
我有啥办法?他抽泣着说,我怎能看不见眼前有什么?二加二就等于四嘛。
有时候是四,温斯顿。有时候是五。有时候又是三。还有的时候,它是四是五又是三。得再加把劲儿啦。变成个心智健全的人,可不容易哟。
他把温斯顿放回床上躺下来。四肢的带子又绑紧,不过现在他不疼又不抖,只觉得全身虚弱发冷。奥勃良朝一个白大褂点点头,方才那人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动。白大褂弯下腰,仔细看看温斯顿的眼睛,探探他的脉搏,俯下耳朵听听他的心脏,敲敲这儿拍拍那儿,向奥勃良点点头。
再来,奥勃良说。
温斯顿全身又是一阵疼。指针准到了七十、七十五。他闭上眼睛,明知道手指依然在,依然是四个。要紧的是痉挛过去之前可别死过去。他也无暇顾及会不会叫出来。痛楚又减退了下来。他睁开眼,见奥勃良把手杆拉了回来。
几个手指,温斯顿?
四个。我想,就是四个。我倒想看见五个。我真想看见五个。
你想怎么样?骗我说你见了五个?还是真要看见五个?
真要看见五个。
再来,奥勃良说。
恐怕指针到了八十--不,九十。温斯顿只能断断续续记起来,他怎么这样疼。他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在眼皮外边,手指的森林跳着什么舞,进进出出,时隐时现。他心里打算数一数,却无法记起为什么数。他只知道数数几根压根儿不可能,因为五和四神神秘秘的是一体。疼痛又减退了下来。他张开眼,发现他看到的依然没有变。数不清的手指,像移动的树,朝四面八方胡乱动,时隐时现。他便又闭起了眼睛。
我伸了几个手指,温斯顿?
不知道。不知道。再这么干,我就要死啦。四个,五个,六个--实说,我不知道。
好点儿啦,奥勃良说。
一根针刺进温斯顿的胳膊。几乎同时,一种狂喜般的暖流涌遍了全身,痛楚顿时变得朦朦胧胧。他张开眼睛,感激地看着奥勃良。看那粗犷的线条,深深的皱纹,丑陋无比然而聪颖绝伦,他的心不禁一阵翻腾。要是他能够动一动,他会伸出手,抓住奥勃良的胳膊。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爱他爱得这样深,这也不仅仅因为,奥勃良为他止住了痛楚。他想起了那个老问题--不知道奥勃良是朋友,还是敌人;可是说到底,这样的问题就无关宏旨。奥勃良能跟他谈话呀。或许,一个人可以没人爱,但绝不可以没人懂。奥勃良把他折磨得要发疯,有段时间简直要了他的命。可这没关系!他们是知己--如果说知己的意义比友谊更深刻,他们便是这样。总有个地方,他们可以见见面,谈谈心,虽然没人说过在哪里。奥勃良低头看着他,看那神情,他心里想的一模一样。等他再开口,那语气变成了平静的聊天口吻。
知道你在哪儿么,温斯顿?他问。
不知道。我猜,爱护部罢。
你知道在这儿多长时间了?
不知道。几天?几星期?几个月?--我想,有几个月啦。
你想我们为什么把人带到这儿来?
叫他们坦白。
不,不对。再说。
惩罚他们。
不对!奥勃良叫了起来。他声音大变,脸色顿时变得严厉激动。不对!不光要你们坦白,不光要惩罚你们。告诉你,为什么我们要把你们带到这里来?要给你们治病!要叫你们心智健全!要知道,温斯顿,到这儿来的人,走的时候没有治不好的!你那些蠢兮兮的罪,我们不感兴趣。党不关心表面的行为,我们关注的是思想!我们不只是消灭敌人,我们要改造他们!懂我的意思吗?
他弯腰向着温斯顿,那面孔离得太近啦,看上去大得要命,从下面看,又丑得怕人。而且,他的脸上一片兴奋,一片疯狂。温斯顿又是心里一紧,恨不得缩到床里面去。没说的,奥勃良逞起性子,会扳动手杆的。可就在这时,奥勃良转过身去,踱了一两步。他平静一点,接着说下去:
头一点你要明白,在这个地方,就不存在殉道的问题。你一定读过从前的宗教迫害。中世纪,就有过宗教法庭。那是场失败!它是要根除歪理邪说,到头来却使之长存不朽。一个异端烧死了,千百个异端站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宗教法庭公开杀死敌人,杀死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悔悟:其实,杀死他们,就是因为他们不悔悟。人们被杀死,因为他们不肯放弃自己真正的信仰。自然啦,一切光荣便要归给牺牲者,一切羞辱却得归给烧死他们的宗教法庭。后来,到了二十世纪,出了批所谓的极权主义者。这就是德国的纳粹,和俄国的***。俄国人迫害异端,比宗教法庭还残酷。他们觉得,从过去的错误吸取了教训;他们知道,不管怎样,绝不应该制造殉道者。把牺牲者送去公审前,先成心消灭他们的尊严。用严刑拷打,用单独囚禁,把他们变成卑鄙畏缩的可怜虫,叫他们交代什么,他们就交代什么。他们给自己身上泼脏水,骂别人,护自己,哭哭泣泣求饶恕。可是没过几年,同样的事情又发生啦。死人变成了殉道者,他们的下场,给忘个干干净净。这又是为什么?首先,他们的交代显然是假的,伪造的。我们才不犯这样的错!这里所有的坦白交代全是真的。我们要它们是真的!况且,我们绝不允许死人站起来反对我们。别指望后世会为你辩护,温斯顿。后世根本不知有你这个人。历史长河里,你早被擦得干干净净。我们会把你变成气儿,把你注入到太空里。你什么全都留不下;档案里没有名,记忆里没有影。在过去,在未来,你都给消灭个干净。你将从来没有存在过!
那干吗还要费神拷打我?温斯顿不由得心里抱怨。奥勃良停下脚,倒好像温斯顿把他的想头大声说了出来。他把丑陋的大脸凑近温斯顿,眯起了眼睛。
你在想,他说,既然我们是要把你彻底消灭掉,叫你的所作所为一律无足轻重--这样,为什么我们先要费神拷问你?你就是这样想,是吧?
是,温斯顿说。
奥勃良微微一笑。你是模型上的裂缝,温斯顿。你是个污点,非把你擦掉不可。方才我不是说过,我们不同于以往的迫害?我们不满足于消极的服从,甚至最卑下的屈服也不满足。你投降我们,必得出自你的自由意志。我们不因为异端与我们对抗,而把他消灭;只要他顽抗下去,我们就绝不消灭他。我们要改造他,争取他的内心,叫他脱胎换骨,重新做人。我们要烧掉他心里的一切邪恶和幻想;我们要把他拉到我们的阵营,不是表面上,而是名副其实,从内心到灵魂。杀他以前,我们要把他改造成我们的人。对我们来说不可容忍的,是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居然有错误思想存在,纵然它非常隐蔽,非常软弱!就是在死的时候,我们也不容许任何的悖离。从前异端走向火刑柱时依然是异端,可以大肆弘扬他的歪理邪说,欢喜得简直发了狂。甚至俄国,大清洗的牺牲者,走上刑场挨枪子儿的时候,脑袋瓜依然坚持反叛的思想。可是我们,我们先让那脑子完美无缺,然后才把它打得粉碎!老式的专制,它的命令叫做汝勿做,到极权主义,它的命令变成了汝需做。我们的命令却是汝需是!带到这里的人,没有一个站出来反对我们,所有的人全被洗得干干净净。就是那三个卑下的叛徒,--你还相信他们清白无辜哩,--琼斯、艾伦森跟卢瑟福,到最后我们也整垮了他们。我就参加过对他们的拷问。我亲眼看着他们慢慢服了软,哭啊,叫啊,打滚啊,--到最后,他们不疼啦,不怕啦,只剩了悔罪的份儿。等拷问结束,他们简直成了行尸走肉。他们什么也没剩下来,除了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对老大哥的爱。看他们怎样热爱老大哥,还真叫人感动哩。他们求我们赶快毙了他们,趁着心里干干净净马上死!
他的声音,几乎带了种梦境的迷离。在他的脸上,依然是那种兴奋,那种疯狂的热情。温斯顿想,他这不是假装的,他这人也不是伪君子。他说的每一句话自己都相信。有一点最叫温斯顿压得慌,就是他意识到,自己真比奥勃良智力低下。他看那张粗犷又优雅的身形走来走去,时而走出他的视野,时而又叫他看得见。在所有方面,奥勃良都比他来得高大;但凡他有过的思想,但凡他可能会有的思想,无不早给奥勃良了解过,考查过,批驳过。他的思想,包括了温斯顿的思想。可是这样,奥勃良又怎么会疯狂?准是他自己,他温斯顿,才真的发疯啦。奥勃良停下脚步,低头看着他。他的声音又变得严厉起来。
别想着你能救自己,温斯顿,就算你彻底向我们投降也不行。误入歧途的人,还没有一个逃得掉。就算我们选择叫你得善终,你还是别想逃出我们手。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永远都有效。你得先放明白点。我们要把你打得粉粉碎,直到无法卷土重来那一刻。你遇到的事情,你永远不能从中恢复过来,即便你活到一千岁。正常人的感情,你是一去不返啦。你已经形如槁木,心同死灰。爱情,友谊,欢笑,好奇,勇敢,正直,还有生活的乐趣,在你全成了过眼烟云。你会变得空空如也。我们先把你给榨空,再用我们把你给填满!
他住了口,向白大褂打了个手势。温斯顿觉出,有个很重的仪器,被推到他的脑袋后面。奥勃良坐在床边,好叫自己的脸跟温斯顿一样高。
三千,他告诉温斯顿头上那个白大褂。
两块湿漉漉的软垫,夹住了温斯顿的太阳穴。他又是一缩,觉得挺疼,可跟方才那阵疼痛不一样。奥勃良几乎带着和蔼,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叫他安心。
这回不能伤着你,他说。眼睛看着我。
这当儿出现了一次摧毁性的爆炸--或许只是像爆炸,不过闹不清有没有声音。一道刺眼的闪光,那倒没有疑问。温斯顿没受伤,只给搞得软塌塌的服服帖帖。出这事时他本是仰面躺着,却好生奇怪,不知怎么给摔到了这里。有一下可怕的击打,把他揍翻在这里,可这击打他却觉不出疼来。他的脑子里也出了什么事情。待到恢复了视力,他记起了他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也认出了盯着他的那张脸。然而在什么地方,却总有一大块东西空空荡荡,仿佛他的大脑给人剜掉了一块。
这感觉不会久,奥勃良说。看着我眼睛。大洋国在跟谁打仗?
温斯顿想了想。他还晓得什么叫做大洋国,他自己还是大洋国公民哩。他也记得欧亚国跟东亚国;可跟谁打仗,他不晓得。其实,他就不知道现在打了什么仗。
我不记得。
大洋国在跟东亚国打仗。现在记得么?
唔。
大洋国一直就跟东亚国打仗。从你生下来那会儿,从党诞生那会儿,从有历史那会儿,战争就开始啦,一直是同一场。记得么?
唔。
十一年前,你编了个故事,涉及到三个被处死的叛徒。你声称见了张纸,能证明他们没有罪。可这张纸根本不存在。你编出来的,后来你就信了它。你还记得当初你怎么造了这故事。记得么?
唔。
现在我把手指伸给你。你见了五个手指。记得么?
唔。
奥勃良举起左手的指头,把拇指藏在后面。
这是五个手指。你见了五个手指么?
唔。
那一瞬间,他真的看见啦,那会儿他脑里的景象还没有改变。他明明看见了五个手指,完美无缺。而后,一切都变得正常啦,先前的恐惧、仇恨和疑惑,又一起涌了上来。然而片刻之间,他不知道有多久,兴许就那么三十秒,不过他突然无师自通,敢情奥勃良每个新暗示,都变成了绝对真理,填补了一处空白;若是需要,二加二就能轻而易举等于三,也能轻而易举等于五。奥勃良的手还没放下,这印象便隐没了;然而他虽没有恢复,却依然记得,一如在你绝不同于现在的时候,在某个遥远的时候,你那时的经历,至今还是栩栩如生。
瞧罢,奥勃良说。毕竟这做得到。
唔,温斯顿说。
奥勃良满意地站起身来。温斯顿见到他的左边,白大褂打破一个安瓿,把注射器的柱塞拉上去。奥勃良微笑着,面朝着温斯顿。他习惯地整一整鼻子上的眼镜。
记得么,你在日记里写过,他说,我是朋友还是敌人,这无关紧要,至少我理解你,能和你谈话?你说得对。我喜欢和你谈话。你的思想我很感兴趣。你的思想很像我,只是你发了疯。这次谈话结束前,要是愿意,你可以问我几个问题。
想问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他见温斯顿的眼睛看着仪表。都关上啦。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你们把朱莉亚怎么样了?温斯顿问。
奥勃良又微笑起来。她背叛了你,温斯顿。马上就背叛啦,一点都不保留。我还没见过有谁,投靠我们这么快。再见时你会认不出她啦。所有的反叛,欺骗,愚蠢,肮脏的思想--她所有的一切全给烧得精精光。完美的改造!课本的典型!
你们拷打她了?
奥勃良根本不回答。下一个问题,他说。
老大哥存在么?
当然。党存在呀。老大哥是党的化身嘛。
他像我这样存在么?
你不存在,奥勃良说。
他又觉出一阵无可奈何。他明白,他能够想象得到,什么论据能够证明他居然不存在;然而这一律毫无意义,不过语言游戏而已。说这样的话,什么你不存在,在逻辑上岂不荒唐?然而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想到奥勃良就用那般无法做答的疯狂论据驳斥他,他便感到泄了力气。
我倒觉得我存在,他厌倦地说。我能意识到我的存在。我出生过,我还会死亡。我有胳膊也有腿。在空间里我占着一部分,旁的实体,不能同时占着这地方。在这个意义上,老大哥存在么?
这根本不重要。他就是存在。
老大哥会死么?
当然不会。他怎么会死?下个问题。
兄弟会存在么?
这个呀,温斯顿,你永远得不到回答。要是我们搞完了你,放你出去,要是你能够活到九十岁,你也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是还是否。只要你活着,这就将是你心里一个解不开的谜。
温斯顿躺在那里不说话,胸膛的起伏加快了一些。他还没问那最先想到的问题;他该问出来,然而舌头却不听使唤。奥勃良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连他那眼镜,也仿佛带上一道讥讽的闪光。温斯顿突然想到,他知道啦,他明明知道我想问什么!这样想,他的话可就脱口而出:
一○一房间有什么?
奥勃良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他冷冰冰地答道:
你知道一○一房间有什么,温斯顿。谁都知道一○一房间有什么。
他向白大褂举起了一个手指。显然,这堂课结束啦。一根针猛扎进温斯顿的胳膊,他几乎立刻沉沉睡过去。wWw:xiaboo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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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红与黑-司汤达小说围绕主人公于连个人奋斗的经历与最终失败,尤其是他的两次爱情的描写,广泛地展现了“19世纪初30年间压在法国人民头上的历届政府所带来的社会风气”,强烈地抨击了复辟王朝时期贵族的反动,教会的黑暗和资产阶级新贵的卑鄙庸俗,利欲熏心。因此小说虽以于连的爱情生活作为主线,但毕竟不是爱情小说,而是一部“政治
《上尉的女儿》普希金逝世前一年发表了一部真实而深刻地反映普加乔夫农民起义的长篇小说《上尉的女儿》,这部小说不仅在他的全部创作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而且也是最早介绍到我国来的俄国文学作品。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这部小说被译为《俄国情史》,成为中俄文学交流的第一位使者。《上尉的女儿》以同情的笔调描写了18世纪普加乔夫领导的农民起义,是俄国文学史上第一部反映农民斗争的现实主义作品。《上尉的女儿》语言朴素,简洁,将18世纪俄罗斯的风俗人情通俗流畅地展现在读者面前,果戈理说它是“俄罗斯最优秀的一部叙事作品”。
《爱的教育》《爱的教育》是意大利作家亚米契斯的作品,是一部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品,被认为是意大利人必读的十本小说之一,是世界文学史上经久不衰的名著,被各国公认为最富爱心和教育性的读物。朱光潜、丰子恺、茅盾、夏衍等学者曾将此书作为当时立达学园的重点读物。1986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具有代表性的欧洲系列丛书》中。1994年被列入世界儿童文学最高奖――国际安徒生奖《青少年必读书目》之中。2001年被教育部指定为中小学语文新课标课外阅读书目。《爱的教育》超越了时代和国界的限制,被译成数百种文字,至今销量已超过15,000,000册,成为世界最受欢迎的读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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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庄园》《动物庄园》是一部政治寓言体小说,故事描述了一场动物主义革命的酝酿、兴起和最终蜕变;一个农庄(Manor Farm)的动物不堪人类主人的压迫,在猪的带领下起来反抗,赶走了农庄主(Mr.Jones),牲畜们实现了“当家作主”的愿望,农场更名为“动物庄园”,奉行“所有动物一律平等”;之后,两只处于领导地位的猪为了权力而互相倾轧,胜利者一方宣布另一方是叛徒、内奸。此后,获取了领导权的猪拥有了越来越大的权力,成为新的特权阶级;动物们稍有不满,便会招致血腥的清洗:农庄的理想被修正为“有的动物较之其他动物更为平等”,动物们又恢复到从前的悲惨状况。
《金银岛》《金银岛》是史蒂文森所有作品中流传最广的代表作,其故事情节起源于作者所画的一幅地图。《金银岛》曾被译成各国文字在世界上广泛流传,并多次被搬上银幕。小说描写了敢作敢为、机智活泼的少年吉姆
《家常事》左拉长篇巨著《卢贡-马卡尔家族》的第十部。书中人物那种乌七八糟的生活犹如一锅杂烩汤,腐化堕落的行为是他们的家常便饭。
《好兵帅克》《好兵帅克》,是公认的讽刺文学名著,由捷克著名作家雅洛斯拉夫・哈谢克编著。主人公帅克善良、勇敢、机智,貌似平凡且不露声色,看起来甚至有些"愚昧"且滑稽可笑,甚至被军队宣布为"神经不正常"而退伍。一天,帅克在公共场合议论皇储遇刺事件,因而被秘密警察以叛国罪逮捕。几经周折,帅克终于回到了家。但不幸又被征招入伍。犯风湿病的帅克只好由佣人用轮椅推着,一路高呼爱国口号去参军。在一系列的事件中,帅克用智慧和令人啼笑皆非的"表演"巧妙地同奥匈帝国反动政权做斗争,他到哪里哪里就被搅得鸡飞狗跳、天翻地覆,他是捷克人民心中一名真正的好兵。
《五轮书》《五轮书》作者是宫本武藏,是一本既为剑法,也为兵法的一本著作。宽永二十年(1643)十月,武藏隐居灵岩洞开始执笔写作-五轮书。正保二年,将五轮书传给寺尾孙之丞胜信,五方之太刀道序兵法二十五个条传给寺尾求马助信行,以后就离开这个世界。
《菊与刀》恬淡静美的“菊”是日本皇室家徽,凶狠决绝的“刀”是武士道文化的象征。 美国学者鲁思·本尼迪克特运用文化人类学的方法,用“菊”与“刀”来揭示
《海盗传说》本书作者用生动的笔触描述了一系列著名的海盗故事,从布兰德船长的幽灵到杰克巴里斯特的财宝,一幕幕或是妙趣横生或是惊心动魄,使人尤如身临其境。一大批极富盛名的海盗头子,包括著名的黑胡子爱德华・提奇、基德船长、黑色准男爵罗伯茨等都是这段时间海盗史上的传奇人物……
《偶像的黄昏》《偶像的黄昏》系“尼采注疏集”之一种。尼采在《偶像的黄昏》中总功针对的不是充斥着世界的许多偶像,而是人被不公正地和并非为了他们自己的幸福牺牲给他的偶像。其中“格言与箭”针对的是认识论、道德和心理学之基本准则形式中的偶像,针对的是这些基本准则那长久的效用或者甚至宗教上得到认证的庄严,还有让那些偶像成为不可侵犯的原则,亦即被人不假思索地接受的公利。尼采通过叩问与倾听的方式进行审视,批判,必要的话还进行纠正。在书中,尼采自称狄俄尼索斯最后的门徒以及永恒轮回的老师。
《论充足根据律的四重根》[1]第2版序言这篇关于基础哲学的学位,最早出版于1813年,当时它使我获得了博士学位,后来成了我整个体系的基础。因此,这本书不该脱销,只是对于这一情况,4年来我一无所知。另一方面,再次把这样一本幼稚的作品付诸...
《背德者》中篇小说《背德者》宣扬了纪德所主张的一种背德主义,即小说主人公身上所体现出来的大胆藐视一切既定的道德观念,冲破宗教和家庭的桎梏,尽情地满足人的自然本性,追求个人主义的人生理想。在艺术上,小说打破了19世纪传统的小说模式,以法国古典文学的完美形式表现了现代人的复杂思想感情,为传统的小说模式重铸了新典范。
《当代英雄》该作讲述主人公毕巧林是青年贵族军官,过着空虚无聊的生活,然而他内心深处似乎埋藏着有所作为的渴望。 这是一个冷酷自私的利己主义者。 莱蒙托夫选取了毕巧林生活中的不同片断,从不同角度予以再现。
《田园交响曲》故事讲述牧师收养了一位盲女,并向她进行文化启蒙。后来,牧师被盲女深深吸引,不料牧师的儿子也爱上了她。盲女医治好眼疾,重见光明后却发现三人间存在的微妙关系,虽然她爱的是牧师的儿子,但由此引来父子间的嫉恨不和。在情与义之间承受着折磨的她,最终跳河自杀,让一对父子陷入悲痛之中……
《爱伦・坡作品集》18……年秋,在巴黎的一个风声萧瑟的傍晚,天刚黑之后,我正享受着双重乐趣,一边沉思,一边吸着海泡石烟斗,我和我的朋友C·奥古斯特·迪潘待在一起,这是他的图书室,一个藏书的小后间,在圣·日耳曼旧郊区登诺街3...
《内战记》凯撒《内战记》,出自大名鼎鼎的古罗马帝国奠基人凯撒的亲笔,既是古罗马历史名著、拉丁语黄金时期的散文代表作,也是富有战略战术的兵书,对西方史学界、文坛和兵家,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书中坚持和谈为先、争取社会舆论的高招,颇有特色。
《乞力马扎罗的雪》《乞力马扎罗的雪》是海明威的 一部中篇小说,是对于一个临死前的人的精彩描述。故事主要讲述一个作家哈里去非洲狩猎,途中汽车抛锚,皮肤被刺划破,染上坏疽
《戴家楼》戴家楼作者:[法]莫泊桑/李青崖译1每天晚上将近11点钟,他们都到那儿去,就像上咖啡馆一样自然。常在那儿碰面的有六到八个人,而且总是这几个。他们并非酒色之徒,而是城里的头面人物。商人和年轻人。他们喝着查尔特...
《带小狗的女人》据说,在堤岸上出现了一个新面孔:一个带小狗的女人。德米特里·德米特里耶维奇·古罗夫已经在雅尔塔生活了两个星期,对这个地方已经熟悉,也开始对新来的人发生兴趣了。他坐在韦尔奈的售货亭里,看见堤岸上有一个年...
《先知》纪伯伦集诗人与画家于一身,他的散文诗多以爱和美为主题,充满了浓郁的诗情和哲理,其成就堪与泰戈尔媲美。纪伯伦的《先知》,按他自己的说法,是“思考了一千年”才写成的,是一位严肃的作者以严肃的态度为严肃的读者进行了严肃的思考而写下的严肃的作品。
《阿格尼丝格雷》《艾格妮丝・格雷》以第一人称的写法,以女主人公的经历为主线,以她的痛苦体验、幸福追求为表现内容――作品前半部分,描写了格雷小姐两度做家庭教师的辛酸感受;后半部分,表现了她的爱情追求,并以她终于获得了爱情和幸福作结,表达了她渴求真诚的道德与幸福生活的强烈渴望,这些也正是作者安妮在现实中艰难为生和在理想中渴望幸福的真实写照。
《福尔摩斯探案续集》本书系柯南道尔的儿子所写的有关福尔摩斯的探案故事,共有六个短篇:《福尔克斯-拉斯奇案》、《阿巴斯红宝石奇案》、《两妇人奇案》、《黑天使奇案》、《德普特福德恐怖奇案》和《红寡妇奇案》。作者模仿他父亲的笔法,叙述了六个惊险奇特的故事,故事悬念很强,情节紧张,引人入胜。
《艾略特诗集》――托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1888-1965)是英国20世纪影响最大的诗人,被称为“但丁最年轻的继承者之一”。艾略特自称在宗教上是英国天主教徒,政治上是保皇派,文学上是古典主义者。1948年获诺贝尔奖文学奖。
《三剑客》这部历史小说以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三朝代和权倾朝野的红衣主教黎塞留掌权这一时期的历史事实为背景,描写三个火枪手阿多斯、波尔朵斯、阿拉宓斯和他们的朋友达尔大尼央如何忠于国王,与黎塞留斗争,从而反映出统治阶级内部勾心斗角的种种情况。小说时间起止是1624-1628年。
《白朗宁夫人十四行诗》十四行诗的故乡在意大利,它原是配合曲调的一种意大利民歌体,后来才演变为文人笔下的抒情诗,以莎士比亚成就最高,英国文学史上每一时期的重要诗人如弥尔顿、雪莱、拜伦、济慈都曾写过十四行诗。《葡萄牙人十四行诗》是白朗宁夫人的代表作,历来被认为是英国文学史上的珍品,和《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相互媲美。
《愤怒的葡萄》《愤怒的葡萄》是美国现代小说家约翰・斯坦贝克(1902――1968)的作品,发表于一九三九年。这部作品描写美国三十年代经济恐慌期间大批农民破产、逃荒的故事,反映了惊心动魄的社会斗争的图景。小说饱含美国农民的血泪、愤慨、和斗争,可以说是美国现代农民的史诗,也是美国现代文学的一部名著。
《罗亭》那是个静谧的夏天早晨。太阳已经高悬在明净的天空,可是田野里还闪烁着露珠。苏醒不久的山谷散发出阵阵清新的幽香。那片依然弥漫着潮气,尚未喧闹起来的树林里,只有赶早的小鸟在欢快地歌唱。缓缓倾斜的山坡上,自上到下长满了刚扬花的黑麦。山顶上,远远可以望见一座小小的村落。一位身穿白色薄纱连衣裙,头戴圆形草帽,手拿阳伞的少妇,正沿着狭窄的乡间小道向那座村庄走去。一名小厮远远跟在她后面。
《毁灭》《毁灭》是一部长篇小说,作者是苏联作家法捷耶夫,小说描述的是苏联国内战争时期一九一九年夏秋之间远东地区一支游击队的命运:莱奋生的部队受到日本干涉军和白军的追击,一面奋不顾身地战斗,一面突破敌人的包围,虽然损失了许多战士,但仍准备迎接新的战斗。
《白痴》《白痴》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重返文坛后的第三部长篇小说,写于一八六七年秋至一八六九年一月。它揭露了资本主义残暴不仁,显示出作者高度的艺术才华。小说中一系列细节和场面所以具有巨大的艺术感染力,还因为富于象征性,对现实进行高度概括。娜斯塔西娅・菲里波芙娜把十万卢布扔进壁炉,全体来宾都屏息凝神地望着那熊熊的火焰怎样吞食这笔巨款,一个个眼睛充满血丝,心痛欲裂,恨不得一下子把它抓到自己手中。这个场面象征着对金钱蔑视和崇拜这两种势力的搏斗,写得十分精彩,在世界文学中也是少见的篇章。
《贵族之家》这是一部感人至深的-爱情小说,也是一部深刻反映时代的社会小说。其中每一个人物的命运,他们的爱情经历与悲欢离合,都和他们所处的时代和历史现实紧密相关。作品中每个人物的性格特征都具体地表现出时代和历史的烙印,他们在恋爱中所表现出来的个性特点和利害考虑,都是一种入在特定社会历史条件下的人性表现。艺术的形象思维的产品能够达到如此高度的思想概括程度,在世界文化史上并不多见。因此,这部小说成为世界文学史上不朽的经典。
《初恋》《初恋》带有屠格涅夫自身经验的痕迹,描写了父与子同时对公爵小姐齐娜依达的恋情。初恋带着令人陶醉的喜悦,象无声闪电与少年主人公心中勃发的无声的、隐秘的情感相呼应,可公爵小姐齐娜依达寻求着热烈的、真实的却只能给她带来痛苦的爱情;而带给她痛苦、踩碎她的心的人正是少年主人公的父亲――
《济慈诗选》约翰・济慈(John・Keats,1795年10月31日-1821年2月23日),出生于18世纪末年的伦敦,杰出的英国诗人作家之一,浪漫派的主要成员。济慈才华横溢,与雪莱、拜伦齐名。他去世时年仅25岁,可他遗下的诗篇誉满人间,他的诗被认为完美体现了西方浪漫主义诗歌特色,济慈被人们推崇为欧洲浪漫主义运动的杰出代表。
《圣经故事》《圣经》,是有史以来发行量最大的一本书。它是犹太民族重要的文化遗产,在世界文化史上占有突出的地位。西方的文学、艺术,尤其是中世纪的作品,很多都取材于《圣经》。《圣经》中的典故,亦在大量的西方文学、艺术、哲学、历史等经典著作中被屡屡引用。正像不研究佛学就无法深入了解中国文化一样,不知道《圣经》里都讲了些什么,都有些怎样的故事,也就无法深入了解西方文化。
《莫泊桑短篇小说集》莫泊桑是十九世纪世界三大著名短篇小说巨匠之一,1880年《羊脂球》的发表使他一举成名,该篇亦成为世界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作者将处于社会最底层、受人歧视的妓女――“羊脂球”与形形色色、道貌岸然的所谓上层人物做对比,充分显示出前者极富正义感和同情心的美好心灵以及后者极端自私、寡廉鲜耻的丑恶灵魂。
《陀思妥耶夫斯基短篇小说选》(彼得·伊凡内奇致伊凡·彼得罗维奇)最最珍贵的朋友伊凡·彼得罗维奇阁下!可以说,我四处追寻您,我最最珍贵的朋友,已经有三天了。因为我有一件极其紧要的事情,要与您商量,却又哪儿也找不到您。昨天我妻子在谢...
《交际花盛衰记》叙述风尘女艾丝苔与青年诗人吕西安秘密相爱,在一次假面舞会上,她被人认出,便想以自杀掩盖自己的身世。扮成西班牙教士的越狱苦役犯伏脱冷救了她,将她控制在自己手中。伏脱冷也因救过吕西安的命而成为吕西安的主宰,并企图通过他向统治者报仇。为了有足够的钱扶持吕西安进入统治阶层,他逼迫艾丝苔重操旧业,充当金融家纽沁根的情妇。艾丝苔含恨自杀。吕西安和伏脱冷受牵连而被捕入狱。不久,吕西安也在狱中自尽,伏脱冷在精神上受到巨大打击。他在狱中与当权人物作了一番激烈搏斗后,终于归顺官府,当了巴黎警察局保安处处长。
《恋爱中的女人》《恋爱中的女人》,是D・H ・劳伦斯最伟大、最有代表性、最脍炙人口的两部长篇小说之一(另一部是《虹》),他本人也认为它是他的“最佳作品”;
《贝姨》巴尔扎克这篇小说描写的是巴黎生活,通过描写主人公贝姨在巴黎各时期度过的不同日子,反映了贵族在资本主义社中的没落以及新的社会形势的到来使得人们无所适从,说明了资产阶级的本性跟以往的统治者一样,人们的生活只能靠自己。
《美国悲剧》德莱塞在《美国悲剧》中描写了主人公克莱德・格里菲思受到社会上邪恶影响,逐渐蜕变、堕落为凶杀犯、最后自我毁灭的全过程。
《卡门》经典名著,《嘉尔曼》(又译作《卡门》)是法国作家梅里美的主要代表作。卡门就是嘉尔曼,都译自法语“CARMEN”。故事发生在西班牙,主人公嘉尔曼是个聪明美丽、独立不羁、又十分任性的吉普赛女郎。她是一个具有强烈个性的、要求自由的女性。她身上有邪恶的特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重要的是她的真诚、坦率、刚毅不屈。她蔑视资本主义社会的道德法律,用恶习的方式反抗社会,是社会的叛逆者。这部小说发表不久就被改编成歌剧,由法国作曲家比才(1838―1875)作曲。
《十日谈》该作讲述1348年,意大利佛罗伦萨瘟疫流行,10名男女在乡村一所别墅里避难。他们终日游玩欢宴,每人每天讲一个故事,共住了10天讲了百个故事,这些故事批判天主教会,嘲笑教会传授黑暗和罪恶,赞美爱情是才华和高尚情操的源泉,谴责禁欲主义,无情暴露和鞭挞封建贵族的堕落和腐败,体现了人文主义思想。
《堂吉诃德》堂吉诃德-塞万提斯《堂·吉诃德》是欧洲最早的长篇现实主义小说之一,享有世界声誉。塞万提斯一再声明,他写《堂·吉诃德》是为了讽刺当时盛行的骑士小说,“把骑士小说的那一套扫除干净”。其实,作品的实际效果远远超出了这一“宗旨”。它通过堂·吉诃德的游侠冒险,描绘了16世纪末、17世纪初西班牙社会广阔的生活画面,展示了封建统治
《列夫托尔斯泰传》《托尔斯泰传》:托尔斯泰一岁半丧母,九岁丧父,青少年时代的托尔斯泰,不仅常为思想苦恼,还为自己丑陋的相貌感到绝望。
《约翰·克里斯朵夫》《约翰·克利斯朵夫》(Jean-Christophe)是一部通过主人公一生经历去反映现实社会一系列矛盾冲突,宣扬人道主义和英雄主义的长篇小说。小说描写了主人公奋斗的一生,从儿时音乐才能的觉醒、到青年时代对权贵的蔑视和反抗、再到成年后在事业上的追求和成功、最后达到精神宁静的崇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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