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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醒败类

两决疑假儿再反真

三灭相真金亦是假

诗曰:

无相之中相忽生,非非是是几回争。

到头有相归无相,笑杀贪人梦未醒。

此四句乃惺禅师所作偈语,奉劝世人凡事休要着相。大抵若相的人,都为着贪嗔痴三字。贪嗔总谓之痴,嗔痴总由于贪。

贪人之财是贪,贪天之福亦是贪。贪而不得,因而生嗔。

嗔人是痴,嗔天尤痴。究竟有定者不可冒,无定者不可执。知其有定,贪他做什么?知其无定,又贪他做什么?如今待在下说一段醒贪的话文,与众位听!话说后五代周世宗时,河南归德府城中有一个人,姓纪名衍祚,家道小康,年近四十,未有子嗣。浑家强氏,性甚嫉鮅,不容丈夫蓄妾。只有一个婢子,名唤宜男,年已十六,颇有几分姿色。强氏恐丈夫看上了她,不许她梳好头,裹小脚。又提防严密,一毫也不肯放空。纪衍祚有个侄儿叫做纪望洪,正是他的亡兄纪衍祀所生。此人幼为父母娇养,不事生理,终日嫖赌,十分无赖。父母死了,做叔父的一发管他不下。其妻陈氏,有些衣饰之类,也都被他荡尽了。亏得他丈人陈仁甫收拾女儿回去,养在家里。纪衍祚见侄儿这般不肖,料道做不得种,便把立侄为嗣的念头灰冷了。哪知望洪见叔父无子,私心觊觎他的家产,只道叔父不看顾他,屡次来要长要短。及至衍祚资助他些东西,又随手而尽,填不满他的欲壑,诛求无厌。强氏因对丈夫说道:“只为你没有儿子,故常受侄儿的气。我前年为欲求子,曾许下开封府大相国寺的香愿,不曾还得。我今要同你去完此香愿,你道何如?”

衍祚道:“入寺烧香,原非妇人所宜。况又远出,殊为不便。

你若要求子,只在家中供养佛像,朝夕顶礼便了!”强氏听了这话,便要丈夫供起佛像来。不要木雕泥塑,定要将铜来铸,又要放些金子在内,铸一尊渗金的铜佛,以为恭敬。衍祚依她言语,将好铜十余斤,再加黄金数两在内,寻一个高手的铸铜匠人叫做容三,唤他到家铸就一尊渗金铜的佛像,其好似纯金的一般光彩夺目。强氏把来供在一间洁净房内,终日焚香礼拜,祈求子嗣。

看看将及一年,并没有生子的消息。衍祚老妻子不能有孕,心里便暗暗看中了宜男这丫头。她虽不梳头,不缠脚,然只要她的下头,哪管她的上头;只要她的坐脚,哪管她的走脚。常言道:“只有千人做贼,没有千人防贼。”恁你浑家拘管得紧,衍祚却等强氏夜间睡着了,私去与宜男勾搭。正是:任你河东吼狮子,哪知座下走青鸾。

从来惧内的半夜里私偷丫鬟,其举足动步,都有个名号:初时伏在枕上听妻子的鼻息,叫做“老狐听冰”;及听得妻子睡熟,从被窝中轻轻脱身而出,叫做“金蝉脱壳”;黑暗里坐在床沿上,把两脚在地上摸鞋子,叫做“沧浪濯足”;行走时恐暗中触着了物件,把两手托在前面而行,叫做“伯牙抚琴”;到得丫鬟卧所,扭扭捏捏,大家不敢做声,叫做“哑子相打”;恐妻子醒来知觉,疾忙了事,叫做“蜻蜒点水”;回到妻子床上,依着轻轻钻入被窝,叫做“金蛇归穴”。

闲话休提,且说纪祚衍虽然偷得宜男,却是惊心动胆,不能舒畅。正想要觅个空儿,与她偷一个畅快的,恰好遇着个机会。原来强氏因持斋奉佛,有个尼姑常来走动。那尼姑俗家姓毕,法名五空,其庵院与城南隆兴寺相近,因与寺中一个和尚相熟。这隆兴寺中有两个住持:一名静修,一名惠普。静修深明禅理,不喜热闹,常闭关静坐。惠普却弄虚头,讲经说法,笑虚男女,特托五空往大家富户说化女人布施作缘。因此五空也来劝强氏去听经。是时正值二月二十九日,观音大士诞辰,寺中加倍热闹。强氏打点要去随喜。衍祚本不要妻子入寺烧香的,却因有宜男在心,正好乘强氏出外去了,做些勾当,便不阻当她。只预先一日,私嘱宜男,教她推说腹痛,睡倒了。至次日,强氏见宜男抱病,不能跟随,便只带家人喜祥夫妇跟去,留下一个十二岁的小厮兴儿,与宜男看家。衍祚初时也随着妻子一同入寺,及到法堂,男东女西,分开坐下,等候慧普登座讲经。衍祚便捉空从人丛里闪将归来,与宜男欢会一番,了其心愿。但见:老婆入寺,为看清净道场;丈夫归家,也是极乐世界。

一个化比丘身,对世尊五体投地;一个现欢喜相,把丫鬟两脚朝天。从前黑夜中,匆忙勾当,只片时雨散云收;如今白日里,仔细端详,好一歇枝摇叶摆。向怪作恶的龟山水母,并不放半点儿松;何幸好善的狮子吼佛,也落下一些儿空。仗彼观音力,勾住了罗刹夜叉;多赖普门息,作成了高唐巫峡。一向妻子坐绣房持咒,倒像替丈夫诵了怕婆经;今日老荆入佛寺听经,恰似代侍儿念了和合咒。全亏我佛开方便,果然菩萨会慈悲。衍祚了事之后,唤过小厮兴儿来,吩咐道:“大娘归时,切不可说我曾来家!”吩咐毕,悄地仍到寺前,恰好接着强氏轿子,一同回来。强氏并不晓得丈夫方才的勾当。

哪知宜男此会已得了身孕,过了月余,但觉眉低眼慢。强氏见得有些跷蹊,便将宜男拷问起来。宜男只得吐出实情。强氏十分恼怒,与丈夫厮闹。衍祚惧怕妻子,始初不敢招承,后被逼问不过,只得承认了。强氏捶台拍桌,大哭大骂,要把宜男卖出去。正是:夫人会吃醋,吃醋枉吃素。

自己不慈悲,空拜慈悲父。

强氏自此每日辱骂宜男,准准地闹了一两个月。一日走进佛堂烧香,却对着这尊铜佛像,狠狠地数说道:“佛也是不灵的。我这般求你,你倒把身孕与这贱碑,却不枉受我这几时香火了!”一头拜,一头只顾把佛来埋怨。

却也作怪,强氏那日说了这几句,到明日再进佛堂烧香时,供桌上早不见了这尊铜佛。强氏吃了一惊,料必被人盗去。家中只有喜祥夫妇并兴儿、宜男四个人,强氏却要把这盗佛的罪名坐在宜男身上,好打发她出去。宜男哪里肯招承,强氏正待要拷打宜男,却早有人来报铜佛的下落了。那报事的乃是本城富户毕员外的家人,叫做吉福。原来这尊铜佛在毕员外家里。

你道是哪个盗去的?却就是喜祥这厮盗去的。他闻得主母对着佛像口出怨言,是夜便悄地将铜佛偷了,明早拿到毕员外家去卖了十两银子。这毕员外叫做毕思复,为人最是贪财。尼姑五空就是他的嫡堂姑娘,他常听得姑娘说:“纪家有个渗金的铜佛,铸得十分精美。”今恰遇喜祥盗将来卖与他,他便把贱价得了。家人吉福知道是喜祥偷来卖的,要分他一两银子,喜祥不肯,吉福怀恨,因此到纪家报信。及至纪衍祚问他盗佛的是谁?

吉福却又不肯实说。衍祚也八分猜是喜祥,只因喜祥是妻子的从嫁家人,妻子任之为心腹,每事护短,故不敢十分盘问。只将五钱银子,与吉福做了赏钱。再将银十两,就差喜样到毕家去赎。吉福又私嘱喜祥道:“我在你主人面前不曾说你出来,你见了我主人,也切不可说是我来报信的。”喜祥应诺。见了毕思复,只说家中追究得紧,故此将银来赎。毕思复正贪这尊渗金铜佛买得便宜,不舍得与他赎去。心生一计,只推银色不足,要他去增补,却私与吉福商量,连夜唤那铸佛匠人容三到家,许他重赏,教他这样铸成一尊纯铜佛像,要与渗金的一般无二。

纪家补银来赎时,又推员外不在家,一连捺迟了好几日,直等容三铸假像来搠换了,然后与他赎去。那真的却把来自己供养。

正是:

贪金暗把奸谋使,奉佛全无好善心。

衍祚得了佛像,并不知是假的,依前供在佛堂中。

强氏见佛已赎还,那盗佛的罪名,加不得在宜男身上了,却只是容她不得,终日寻闹,非打即骂。衍祚看了这般光景,料道宜男难以容身,私与喜祥计议,要挽一个人来讨她去暗地养在外宅。哪知喜祥这奴才倒把主人的话,一五一十都对主母说了。强氏大怒,问喜祥道:“这老无耻恁般做作,叫我怎生对付他?”喜祥献计道:“主母要卖这丫头,不可卖与小家,恐主人要去赎;须卖与豪门贵宅,赎不得的去处,方杜绝了主人的念头。”强氏听计,便教嘱咐媒婆,寻个售主。过了几日,尼姑五空闻知这消息,特来做媒,要说与侄儿毕思复为妾。原来毕思复也是中年无子,他的妻子单氏极是贤淑,见丈夫无子,要替他纳个偏房。五空因此来说合。强氏巴不得宜男离眼,身价多少也不论,但恐丈夫私自去赎了。五空道:“这不消虑得。

我家侄儿曾做过本城呼延府尉的干儿,今在你官人面前,只说是呼延府里讨去便了。”强氏尚在犹豫,五空晓得强氏极听喜祥言语的,便私许了喜祥二两银子,喜祥遂一力撺掇主母允了。

乘衍祚下乡收麦不在家中,强氏竟收了毕家银十六两,叫他即日把轿来抬了宜男去。喜祥又恐宜男不肯去,却哄她道:“主人怕大娘不容你,特挽五空师父来说合,讨你出去,私自另祝”宜男信以为然,恁他们簇拥上轿,抬往毕家去了。衍祚归家,不见了宜男,问喜祥时,只说呼延府中讨去了。衍祚不胜懊恨,又惧怕老婆,不敢说什么,唯有仰天长叹而已!正是: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不说衍祚思念宜男,无计可施。且说宜男到了毕家,方知主母把她卖了,放声大哭,欲待寻死,又惜着自己的身孕。正没奈何,不想吉福打听得宜男是有孕的,便对主人备言其故,说道,“主人被五空师太哄了!”毕思复即请过五空来,把这话问他。五空道:“并没此事,是谁说的?”思复道:“是吉福说的。”五空道:“他因不曾得后手,故造此谤言,你休听他!”

思复将信将疑,又把这话对浑家说,叫她去盘问宜男。此时宜男正哭哭啼啼,不愿住在毕家,竟对单氏实言其事,说道:“我自二月里得了胎,到如今五月中旬,已有了足三个月身孕。

今虽被主母卖到这里,此身决不受辱。伏乞方便,退还原主则个!”单氏将此言对丈夫说知。思复道:“我真个被五空姑娘哄了。今当退还纪家,索取原价。”单氏道:“他家大娘既不相容,今若退还,少不得又要卖到别家去。不如做好事收用了她罢!”思复道:“若要留她,须赎些堕胎药来与她吃了,出空肚子,方好重新受胎。”单氏沉吟道:“这使不得。一来堕胎是极罪过,你自己正要求子,如何先堕别人的胎?二来堕胎药最利害,我闻怀孕过了两月,急切难堕,倘药猛了些,送了她的命,不是耍处,三来就堕了胎,万一服过冷药,下次不服受胎,岂不误事?不若待她产过了,那时是熟肚,受胎甚便,回来还有个算计。你一向艰于得子,她今到我家,若七个月之后就产了,那所产的男女便不要留;倘或过了十个月方产,便可算是我家的骨血,留他接续香烟,有何不可?”思复听了,点头道:“也说得是。”便把宜男改名子姐,叫她在房里歇下。

宜男是夜恐思复去缠她,将衣带通缚了死结,和衣而卧。至黄昏以后,思复睡在浑家床上,忽然腹痛起来,连起身泻了几次。

到明日,神思困倦,起身不得。延医看视,医人道:“不但腹疾,又兼风寒,须小心调理。”单氏只疑丈夫夜间起身时,已曾用过宜男,或者害了阴症。哪知思复并不曾动弹,只因连起作泻,冒了些风,故两病交攻,直将息了两三个月,方才稍可,尚未能痊愈。宜男因此幸得不受点污,日日去佛堂中拜佛,愿求腹中之孕至十三个月方产,便好替旧主人留下一点骨血。这也是她不忘旧主的一片好心。有诗为证:侍儿含泪适他门,不望新恩忆旧恩。

况复留香原有种,忍同萍草去无根。

单氏见宜男日日礼佛,便指着佛像对她说道:“这尊铜佛,原是你旧主人家里来的。”宜男道:“我正疑惑这尊佛与我主人家里的一般,原来就是这一尊。但当日被人偷来卖在这里,我家随即赎归,如何今日还在?”单氏便把喜祥偷卖,吉福商量搠换的话一一说了。宜男嗟叹道:“我始初只道我主人佛便赎了去,人却不能赎去。谁知佛与我也是一般,只有来的日,没有去的日。”因也把吉福报信讨赏钱的话,对单氏说了。单氏随即唤吉福来骂道:“你这不干好事的狗才,家主前日买了铜佛,你如何便去纪家报信?你既去报信,骗了纪家的赏钱,如何又撺掇主人搠换他的真佛?我若把你报信的事对家主说知,怕不责罚你一场!今恐他病中惹气,权且隐过,饶你这狗才!”

当下吉福被单氏骂得垂首无言,心里却又起个不良之念,想道:“既说我不干好事,我索性再走个道儿。”便私往铜匠容三家里去,与他商量,要他再依样铸一尊铜怫,把来搠换那尊渗金的来熔化了,将金子分用。容三应允,便连夜铸造起来。他已铸过这佛两次,心里甚熟,不消看样,恁空铸就一尊,却是分毫无二。吉福大喜,遂悄地拿去,偷换了那尊渗金的真佛,到容家来熔化,指望分取其中的金子。不想这尊佛却甚作怪,下了火一日,竟熔不动分毫。两个无计奈何,商量了一回,只得把这尊佛拿到呼延府里去当银十两,大家分了。正是:偷又逢偷,诈又逢诈。

行之于上,效之于下。

单氏与宜男并不知怫像被人偷换去,只顾烧香礼拜,宜男便祷求心事,单氏却祈保丈夫病体。谁想思复身子恰才好些,又撞出两件烦恼的事来,重复增玻你道为何?原来思复平昔极是势利,有两副衣妆、两副面孔:见穷亲戚,便穿了旧衣,攒眉皱目,对他愁穷;见富贵客,便换了好衣,胁肩谄笑,奔走奉承。他有个嫡堂兄弟毕思恒,乃亡叔毕应雨之子,为人本分,开个生药铺,只是本少利微,思复却并不肯假借分毫。那纪望洪的丈人陈仁甫,就是思复的母舅,家贫无子,只生一女,又嫁女婿不着,自养在家,思复也并不肯看顾他。只去趋奉本城一个显宦呼延仰。那呼延仰官为太尉,给假在家,思复拜在他门下,认为干儿,馈送甚丰,门上都贴着呼延府里的报单。

三年前有个秀才毕东厘,向与毕思恒相知,因特写个宗弟帖儿,到思复家里来拜望。思复道是穷秀才,与他缠不得的,竟璧还原帖,写个眷侍教生的名帖答了他。毕东厘好生不悦。不想今年应试中了进士,归家候眩恰值呼延仰被人劾奏,说他私铸铜钱,奉旨着该地方官察报。思复恐累及了他,忙把门上所贴呼延府里的报单都揭落了。瞒着兄弟毕思恒,私去拜见毕东厘,要认了族兄,求他庇护。毕东厘想起前情,再三作难。思复送银二百两,方买得一张新进士的报单,贴在门上。不隔几时,呼延仰铸钱一事,已得弥缝无恙。毕东厘却被人劾奏,说试官与他有亲,徇私中式,奉旨着该部查勘。东厘要到部里去打点,缺少些使费,特央人到思复处告借百金。思复分毫不与,说道:“我前日已有二百金在他处,如今叫他除了一百两,只先还我一百两罢。”东厘大怒,遂与思复绝交。又过几时,东厘查勘无恙,依然是个新进士。本府新到任的佥判卞芳胤,正是东厘的同年。

思复却为遣吉福出去讨债,逼死了一个病人,被他家将人命事告在佥判台下。思复病体初痊,恐尸亲到家啰唣,只得权避于毕思恒家中,就央思恒致意东厘,求他去卞公处说分上。

东厘记着前恨,诈银五百两,方才替他完事。

思复受了这场气,闷闷而归,正没好心绪,又值尼姑五空来向他讨银子。原来五空当初曾将银百两,托付思复盘利,今见他为了官司,恐银子耗费了,后来没处讨,故特来取索。思复焦躁道:“哪见得我就还不起了,却这般着急?出家人要紧银子做什?况姑娘的银子,侄儿也拿得的。我今竟赖了不还,却待怎么?”五空听说,嚷将起来道:“你怎说这般欺心的话?

姑娘的银子好赖,出家人的银子,倒没得到你赖哩!”当下嚷闹了一回,单氏再三劝开。五空暗想:“我当初不把银子借与穷侄思恒,特把来付与富侄思复。只道万无一失,谁知今日富的倒这般欺心,却不反被思恒非笑么?”心中十分愤怒。她平日也常到呼延府里走动的,因把这话告诉了太尉的小夫人,方待要央她府里的人去讨。恰好思复又犯了一件事,正落在呼延太尉手里:时值秋尽冬初,思复到庄上养病,就便收租,有个顽佃叫做陶良,积欠租米不还,思复把他锁在庄里。哪知陶良的妻子却与吉福有私,吉福竟私开了锁,放走陶良,倒叫他妻子来庄里讨人;又指引她去投了呼延太尉。呼延仰正因前日有事之际,思复便撇却了干爷,心甚不乐。今日思复为了事,他便乘机包揽,也索要五百金,方保无虞。思复只得变卖些产业,凑得五百两奉送。又被太尉于中除去一百两,还了五空,只算收得四百两。思复没奈何,只得把庄房也典了,再凑百金,送与太尉,方才罢休。思复气得发昏,扶病归家,又跌了一跤,中了风,成了个瘫痪之疾,卧床不起。可怜一个财主,弄得贫病交并。

当初向亲戚愁穷,今番却真个穷了。有诗为证:贫者言贫为求援,富者言贫为拒人。

一是真兮一是假,谁知弄假却成真。

思复卧病了四五个月,不觉又是来年季春时候,宜男方产下一个孩儿。自旧岁二月中受胎,至是年三月中生育,算来此孕果然是十二个月方产的了。单氏不知就里,只道她旧年五月中进门,至今生产恰好十月满足,好生欢喜。对丈夫道:“这是我家的子息无疑了。”思复在枕上摇头道:“这不是我生的。

我自从纳妾之夜,便患病起来,一向并未和她沾身。这孩子与我一些相干也没有。”单氏低言道:“你今抱此不起之疾,眼见得不能够养儿子的。你看如今周朝皇帝,也是姓柴的顶受姓郭的基业,何况我庶民之家,便将差就错,亦有何碍?”思复沉吟道:“且再商量。”又过了月余,为家中少银用度,只得将这尊铜佛去熔化,指望取出金子来用。不想熔将起来竟是纯铜,全无半点金子在内。思复惊讶,唤过宜男来问时,宜男道:“我当初亲见旧主人将黄金数两放入里边铸就的,如何没有?”

思复只疑当日搠换的时节拿错了,再叫吉福来询问。吉福道:“并不曾拿错。”单氏胡猜乱想,对丈夫道:“多应是神佛有灵,不容你搠换那尊真的,竟自己归到纪家去了。”思复听说,心里惊疑,愈觉神思恍惚。忽又闻呼延仰被人首告他交通辽国,奉旨提解来京,从重问罪,家产籍没入官。思复因曾做过他的干儿,恐祸及其身,吃这一惊不小,病体一发沉重起来。看看一命悬丝,因请母舅陈仁甫与兄弟毕思恒来,嘱托后事。指着宜男对二人道:“此人进门之后,我并不曾近她,今所生之子,实非吾子。我一向拜假父、认假兄,究竟何用?今又留这假子做什么?我死之后,可叫纪家来领了他母子二人去。我今只存下薄田数十亩,料娘子是妇人家,怎当得粮役之累?我死后,也求母舅作主,寻个好头脑,叫她转嫁了罢。所遗薄田并脚下住房,都交付与思恒贤弟收管。我一向虽不曾照顾得贤弟,乞念手足之情,代我料理粮役,我死瞑目矣!”说罢,便奄然而逝。正是:人当将死言必善,鸟到临终鸣也哀。

单氏哭得死去活来,仁甫与思恒再三解劝。单氏含泪道:“丈夫叫把宜男母子送还纪家,这还可听。至若叫我转嫁,此是他的乱命,我宁死不从!”思恒道:“嫂嫂若有志守节,这是极争气的事。凡家中事体,我自替你支持便了。”当日殡殓之后,单氏便将一应文书帐目交付思恒。又将自已钗簪之类,叫他估价变卖,营运度日。思恒便亲到乡间踏勘田亩,一向被吉福移熟为荒、作弊减额的,都重新较正。又将变卖簪钗的银两,赎了几亩好田。单氏得他帮助,安心守节。只有宜男母子,未得了当。与思恒商议,要依丈夫遗命,退还原主。思恒道:“须得原媒去说。”单氏道:“原媒是五空师太。她因素银惹气之后,再不上门。如今怎又去央她?不若陈舅公与纪家有亲,就烦他去说罢。”思恒道:“如此却好。”单氏便请陈仁甫来,央他到纪衍祚家去说知其事,叫他快来领了宜男母子二人去。

正是:

话分两头。且说纪衍祚自宜男去后,终日长吁短叹,与强氏夫妻情分渐觉冷淡了。纵然她屡发雷霆,怎当得冻住云雨。

强氏气恼不过,害出病来。病中怨恨奉佛无效,遂破素开荤。

病势日甚一日,医、祷莫救。不上半年,呜乎哀哉了。临终时还怨恨神佛无灵,吩咐衍祚将这尊铜佛熔化了,不要供养。有一曲《黄莺儿》单说那强氏平日奉佛,临终恨佛的可笑处:奉佛已多年,到今朝忽改前,心肠本与佛相反。香儿枉拈,烛儿枉燃,平生真性临终见。听伊言,声声恨佛,誓不往西天。

强氏死后,衍祚不肯从她乱命,仍将佛像供奉。又每七延僧礼忏,超及阴魂。七终之后,便有媒婆来说亲,也有劝他续弦的,也有劝他纳妾的。衍祚只是放宜男不下,想着:“这三个月身孕,不知如何下落了?”时常到呼延府前打听消息。原来呼延仰有妾倪氏,小字鸾姨,当呼延仰被逮之时,她乘闹里取了些资财,逃归母家。恰好毕东厘要娶妾,便娶了她去。衍祚打听差讹,把倪鸾认做宜男,只道她做了毕进士的小夫人,十分懊恨。不想陈仁甫来对他说了宜男母子之事,衍祚将信将疑。仁甫道:“我感亲翁平日间看顾小女之德,故特来报知。

你若不信,可就同到毕家去看。”衍祚便随着仁甫,到了毕家。

仁甫唤宜男出来相见。宜男见了旧主,泪流满面。衍祚见宜男手中抱着个孩儿,梳头缠脚,打扮齐整,比前出落得十分好了,又喜又悲。再抱过那孩子来看,只见左足上有一个骈指,衍祚大喜。原来衍祚自己左足上,也有个骈指。当下脱出来与众人看了,都道:“这孩子是他养的无疑!”次日,衍祚即取原价十六两送去,分外再加十两,酬谢大娘单氏保全之德。是夜便迎接宜男母子回家,两下恩情,十分欢畅。正是:去而复来,离而复遇。

后主却是前夫,新宠却是旧婢。

继父即是亲爹,假儿即是真嗣。这场会合稀奇,真个出其不意。宜男是夜把上项事一一细述。衍祚方知盗佛的是喜祥,与主母商量,瞒着主人卖宜男的也是喜祥,心中大怒。次日即唤喜祥来责骂了一场,把他夫妇逐出不用。另收个家人叫做来宁,此人甚是小心谨慎,其妻也甚老成得用。又雇一个养娘,专一保抱孩儿。把孩儿唤名还郎,取去而复还之意。

哪知侄儿纪望洪闻了这消息,想道:“叔父一向无子,他家私少不得是我的。如何今日忽然有起儿子来?此明系毕家之种,怎做得纪家之儿?”便走到衍祚家中来发话,衍祚只不理他。望洪忿怒,竟将非种乱宗事,具呈本府佥判卞公案下。衍祚闻知,也进了诉词,引毕家母舅陈仁甫为证。卞公拘齐一干人来审问,衍祚将十三个月产儿的事说了一遍。卞公再问陈仁甫时,也是一般言语。望洪只是争执不服,卞公命将还郎抱来,与衍祚当堂滴血,以辨真伪。说也奇怪,衍祚一点血滴入水盆内,凝在盆底下,先取别个小儿的滴下去,并不调和,及至还郎那点血滴下盆时,只见衍祚这点血冒将起来,裹住了还郎的血并成一块,堂上堂下众人见了,都道两人的是父子,更无疑惑。正是:是假难真,是真难假。

一天疑案,涣然冰解。

卞公审明了纪家父子,知纪望洪所告是虚,骂了几句,即时逐出。望洪好生羞愤,心里想要别寻事故,中伤叔父。过了年余,适值朝廷因钱法大坏,要另选好铜铸钱,降下圣旨:“凡寺院中有铜铸的佛像,都要熔来应用。民家若有铜佛像,官府给价收之,私藏者有罪。”当时朝臣有奉佛的,上疏说佛像不宜熔毁。周世宗御笔批答道:佛以善道化人,苟志于善,即为奉佛。彼铜像岂所谓佛耶?

且朕闻佛在利人,虽头目犹舍以布施。若朕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

此旨一下,谁敢道个不字。看官,你道朝廷要铸新钱,自当收取旧钱的铜来用,何至毁及佛像?原来那时钱法坏极,这些旧钱纯是铅沙私铸,并没些铜气在内、所以毫无用处。有一篇讥笑低钱的文字说得好:号曰青蚨,呼云赤亥,虽有其名,全无其实。百兮不满寸,千兮不满尺。亲如兄兮用不通,母权子兮行不得。杜甫一钱看不来,刘宠大钱拣不出。孔褒见此可无论,和峤对此可无癖。

卜式输之宁足奇,崔烈入之何足惜。呼卢刘毅未以豪,日费何曾仍是啬。十万腰缠轻若无,鹤跨扬州不费力。追念大公九府时,岂料凌夷至今日。

当下官府奉旨出示,晓谕民间,凡有铜佛像在家者,亲自赍赴官司领价。私藏不报者,即以抗旨论。纪望洪见了这告示,想起叔父有一尊铜佛在家,便又到佥判卞公处,首告他抗旨私藏铜佛。卞公即差人拘纪衍祚到官询问,衍祚禀道:“铜佛是有的,但有金子在内,不是纯铜的。又且神灵显应,恐怕熔毁不得。故不敢报官。”卞公道:“怎见得神灵显应?”衍祚将毕家换去重来的一段话说了。卞公笑道:“不信铜铸的佛能自去自来。若果能如此,也不被人偷了。可快取来熔化,熔出金子来,你自领去。”说罢,便着原差同衍祚去熔了来回话。衍祚不敢违命,只得同着公差将佛像去熔起来,却并不见有一些金子在内。衍祚惊得木呆。公差即押着衍祚,赍了所熔的铜,当堂禀复。卞公道:“我说佛像岂有自去自来之理,这都是你支吾之词。”衍祚叩头道:“毕家明明搠换,后来熔化时,却不见有金子。此是实情。”卞公沉吟道:“如此看来,一定毕家以假换真之后,又有人偷换他真的去了。”因问:“当时铸佛的铜匠是谁?”衍祚说出容三名字。卞公道:“只唤容三来问,便晓得那真的下落了!”当晚便差人拘唤容三。次日早堂奴手到,卞公再三究问,容三料赖不过,只提招出实情。说道:“此皆毕家吉福指使。”卞公道:“这佛若当在呼延府中,已经籍没入官,不可追究。今只拿吉福来,问他个欺盗之罪便了!”

说罢,正要出差拘提吉福,恰好毕家把叛奴盗逃的事来呈告。

原来吉福被毕思恒查出以前许多弊端,料道难以安身,竟于数日前私往乡间,冒讨了一船租米,不知逃往哪里去了。故此毕思恒遣家属来递状,恳求缉捕。卞公看了状词,一面出差缉捕,一面吩咐将容三押赴铸钱局里当官,不许放归,待缉获吉福面质明白,然后发落。衍祚给与铜价,释放宁家。

纪望洪本要中伤叔父,哪知卞公并不曾难为他,一发羞恼。

因又起个凶恶念头,思量要去拐盗那还郎,早晚常到衍祚门首往来窥伺。一日,衍祚替亡妻强氏举殡,宜男也同到墓所送葬,只叫来宁夫妇随去,将还郎交付养娘收管,与小厮兴儿一同看家。那时还郎已三岁了,当宜男早起出门时,他正睡熟,及至清晨醒来,不见了母亲,只管啼哭,定要兴儿抱去寻觅。

养娘骗他不住,只得叫兴儿抱他去门前玩耍。兴儿与他耍了一回,听得养娘在内叫道:“兴儿,你把小官人来与我抱了。你自上邻家取火。”兴儿应了一声,却待抱还郎进去,还郎哪里肯?兴儿只得把他放在门槛上,空身入内,到厨下去寻取引火的纸板。谁知纪望洪那时也假意要来送殡,起早地走来,却见还郎独自一个坐在门前,便起歹念,哄他道:“你要寻哪个?

我抱你去寻。”那小孩子不知好歹,竟被他抱在怀里,一道烟走了。说时迟,那时快,望洪抱了还郎,穿街过巷,一霎时跑出城外。正走之间,劈面遇着了喜祥,叫道:“大舍,你抱这小官人到哪里去?”望洪知喜祥被叔叔责逐,必然不喜欢主人的,便立住了,把心话对他说知。喜祥道:“你来得正好。我自被逐之后,便去投靠了毕东厘老爷。他的小夫人鸾姨另居在庄上,离此只一二十里远近。前年那小夫人怀孕将产,恰遇毕爷选了京官,赴京去了。小夫人产了一女,却只说是男,使我到京中报喜。毕爷住在京师二年有余,目下大夫人死了,要接取小夫到京同祝小夫人急欲寻个两三岁的孩儿,假充公子去骗主人,正苦没寻处。你若把这孩子卖与她,倒可得几两身价,我们两个同分何如?”望洪喜道:“如此最妙。”便与喜祥到饭店中吃了饭,抱着还郎一同奔至庄上。喜祥抱还郎与鸾姨看,鸾姨见还郎眉清目秀,年纪又与自己女儿相同,十分中意,便将十两银子买了。喜祥与望洪各分了五两,望洪自回家去讫。

鸾姨把所生女儿,命喜祥抱去寄养在庄后开腐店的王小四家,与他十两银子,吩咐他好生抚育,待过几时,设法领回。小四领诺。鸾姨自带了假公子,与喜祥夫妇起身赴京,不在话下。

且说那日纪家的养娘见兴儿空身入来,忙走出去看时,还郎已不见在门前了。慌得养娘急走到街上叫唤,并不见答应。

忙呼兴儿到两边邻舍家寻问,奈此时天色尚早,邻舍开门的还少。

有几家开门的,都说不曾见。养娘与兴儿互相埋怨,河头井里,都去张得到,更没一些影儿。慌乱了一日,到得夜间,衍祚与宜男归家,听说不见了还郎,跌脚捶胸,一齐痛哭起来。

正是:

璧去复归诚有幸,珠还再失待如何。

衍祚写着招子,各处粘贴,哪里有半分消息,眼见得寻不着的了。自叹命中无子,勉强不得。宜男因哀念孩儿,时常患玻看看又过了三四年,更不见再产一男半女。

衍祚因想起亡妻强氏,当初曾许下开封府大相国寺香愿不曾还得,或因这缘故,子息难招,便发心要去还愿。择下吉日,吩咐养娘与来宁妻子,好生伏侍宜男,看管家里,自己却带了来宁,起身往开封府去。在路行了几日,忽一夜,投一个客店歇宿,觉得卧榻上草褥之下累累有物,黑暗中伸手去摸时,摸出一个包儿,像有银两在内,便把来藏过。至天明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包银子。里面写道白银十五两,共九锭五件,银包面上有个小红印儿,乃是“毕二房记”四字。衍祚看了,想道:“这客人失落了这东西,不知怎样着忙?幸喜是我拾了,须索还他。”当日便不起身,住在店中等了一日,却不见失银的人来。衍祚暗想:“我若只顾住在此呆等,误了我烧香的事,如何是好?”沉吟一回,心生一计,把那包银子封好交付店主人,说道:“这包银两是一个姓毕的舍亲暂寄我处,约在此间店里还他的。今不见他来,或者他已曾来过,因不见我,又往近边那里去了。即日少不得就要转来。但我却等他不及,只得把这银子转寄贵店,我自去了。他来问时,烦你替我交还他,幸勿有误!”店主人指着门前招牌道:“我这里有名的张家老客店,凡过往客官有什东西寄顿在此,再不差误的。”衍祚大喜,便另自取银三钱,送与店主人,作寄银的酬仪。又叮嘱道:“须记舍亲姓毕,房分排行第二,不要认错了别人。”店主人接了银子,满口应承。衍祚临行,又再三叮咛而别。

不则一日,来至开封府。那所在是帝王建都之处,好不热闹。衍祚下了寓所。到次日,那往大相国寺进过了香,在寺中随喜了半晌。回寓吃了午饭,叫来宁随着,带了些银两在身边,到街市上闲行,看些景致,买些土宜。闲步之间,偶然走入一条小巷里,见一个人家,掩着一扇小门,门前挂个招牌,上写道:“侯家小班寓”,只听得里面有许多小孩子歌唱之声。衍祚立住脚听了一回,歌声歇处,却闻得一个孩子啼哭甚哀,又闻有人大声叱喝。衍祚正听间,只见对门一个老者扶杖而立,口中喃喃他说道:“可怜这孩子也是好人家出来的,若遇个做好事的人收了他去,倒是一场阴德。”衍祚听说,便向老者拱拱手,问其缘故。老者道:“有个刑部员外毕老爷,讳东厘,是归德府人。他有个小夫人倪氏,叫做鸾姨,生下个公子,毕爷爱如珍宝。不想近日毕爷病故,鸾姨也死了。他家里大叔说这公子是抱来的,不是亲生之子。因此他家的大公子毕献夫竟自扶柩回乡,把这小孩子丢在京中。恰遇这对门教戏的侯师父,收养在家,要他学戏,他不肯学,所以啼哭。”衍祚闻言,恻然道:“我也是归德府人,与毕东厘同乡。待我收留了这孩子去罢。”老者道:“客官当真么?这是一件好事体。”衍祚道:“就烦老丈替我去说一说!”老者便扶着杖,走过大门,唤那姓侯的出来,对他说知其意。那人道:“这孩子既不肯学戏,我留他也没用。但我已白养了他三五个月了。”衍祚道:“这不难,我自算饭钱还你。”便向身边取出白银三两奉送。那人接了银子,欢天喜地,就去引出那孩子来,交与衍祚领去。衍祚又将几钱银子谢了那老者。然后叫来宁领着孩子,回到寓所,替他梳洗了一番。仔细看他的面庞,却与还郎的面仿佛相似。

问他年纪,说是八岁,算来还郎若在,也是八岁了。衍祚甚是惊疑。再细问他亲生父母是何人?孩子道:“我幼时失散,不记得了。只听得有人说,我是三岁时被人在归德府城中偷出去的。”衍祚听说,一发惊讶。

便去脱他的左足来看,却一样有骈指在上,不觉又惊又喜,抱着孩子哭道:“你就是我亲儿还郎了。你认得我父亲么?”

遂把以前失散的缘故对他说了。还郎才晓得衍祚就是自己的亲父。正是:再经失散悲何限,重得团圆喜倍常。

衍祚得了还郎,欢喜无限,即日起身,赶回家中,说与宜男知道。宜男喜出望外,捧着还郎,相抱而泣。一向宜男为思念孩儿,常常患病,今既得还郎之后,身子渐渐好了。倒是还郎因在侯家受了些瞅唧,饥饱不时,又长途跋涉而归,身子有病,延医调治,才得痊可。医生又写下个药方,教衍祚合一料丸药与他吃。衍祚依言,便往毕思恒店里去买药。原来思恒与衍祚虽存识面,却不相熟,当下看了药帐,该价银二两。衍祚称银与他,却称错了,称了三两。思恒忙取出一两来奉还。衍祚谢道:“难得你这样好人。”思恒笑道:“我今还你这一两银子,何足为奇!我前日曾带十五两银子出去卖药,却遗失在一个客店里。两日后才去寻,以为必落他人之手。不想遇着个好人,竟把来寄与店主人,送还了我。可惜不曾晓得那人的姓名!”衍祚便道:“可是张家老客店里么?所失之银可是九锭五件么?银包上可是有”毕二房记’一个小红印的么?”思恒失惊道:“老丈如何晓得?莫非还银的就是老丈么?”衍祚笑道:“然也!”思恒忙跳出柜来,恭身施礼,叫伙计看了店,自己陪衍祚到里面堂中坐下,置酒相款。因问衍祚有几位令郎,衍祚道:“只有一子,年方八岁。”因把向来多蒙令嫂保全,后来失而复遇的话说了一遍。”思恒道:“此皆老丈盛德之报。”

因问令郎曾有姻事否?衍祚道:“还未!”思恒道:“小弟有一女,恰好也是八岁。意欲与令郎联姻,未识尊意若何?”衍祚道:“既蒙不弃,何敢推却。”思恒大喜。当下两人尽欢而别。衍祚回家,对宜男说知其事。宜男想起单氏恩义,也要与毕家联一脉亲,便叫衍祚去央陈仁甫为媒,择日下聘,两家行礼,俱颇丰盛。

却又动了纪望洪觊觎之心,走到陈仁甫家来说道:“我叔父一向所认的还郎,已不见了,合当立我为嗣。如何又到外边去寻个来历不明之子为子,岳父又替他做媒定亲?”仁甫素怪女婿无赖,由他自说,便不理他。望洪怀愤,又要到官司告理。

原来佥判卞芳胤,向已去任,今又恰好升了本府太守。望洪又到他台下告状。卞公道:“此事我前已断过,如何又告?”望洪诉出上项情由,卞公即拘衍祚来审。衍祚备言还郎三岁失去,八岁复遇的缘故。卞公道:“有何恁据?”衍祚道:“有脚上骈指可证。”望洪便道:“天下有骈指的人也多,那见得毕刑部的假子就是叔父的亲儿?”卞公对衍祚道:“你前番以滴血辨出父子,如今可再与他滴血便了。”当下衍柞与还郎又复当堂滴起血来,却与第一次滴血一般无二。卞公道:“你二人是父子无疑了。但不知你的儿子,怎生到了毕刑部家里去。这个缘故,也须根究明白。毕刑部是我同年,待我请他的公子来问,即知端的。”便吩咐衍祚等一干人且暂退门外,待请毕公子来问了再审。卞公退堂,随即差人持名帖到毕乡宦家,请他公子毕献夫来会话。此时毕公子才扶柩归来,在家守制,忽闻卞公相请,不敢迟延,即刻来到府中。卞公邀入后堂,相见叙坐,寒温已毕,问起他所弃的幼弟,何由知是假的,有什恁据。毕公子遂将鸾姨以男易女的事,细述一遍,说道:“此皆家奴喜祥经手做的事,后来原是此奴说出,所以治年侄知其备细。只不知此儿是哪家的。”卞公道:“如今喜祥何在?待我唤他来问。”毕公子道:“此奴近日因盗了先君遗下的一尊佛像,被治年侄追究了出来,现今送在捕衙羁候着。公祖年伯要他时,去提来就是。”卞公便问是何佛像,毕公子说出这尊佛像的来历。真个事有凑巧,原来他家的佛像,就是纪衍祚家那尊渗金的铜佛。当初吉福与容三当在呼延府中,却是倪氏鸾姨把来供在内室。后来嫁到毕东厘家,遂带了这尊佛去。鸾姨死后,这尊佛在毕公子处。喜祥又要愉他到别处去利市,不想才偷到手,却被同辈的家人知觉了,报知家主。毕公子大怒,即时追出佛像,把他送官究治,羁候发落。

当下毕公子说出缘故,卞公笑道:“原来这尊佛却在足下处。”便也把前年审问铜佛的事说了。毕公子道:“治年侄正待把这佛来纳官助铸。今承公祖年伯见谕,即当送来。”言罢,起身告辞而去。卞公即差人到捕衙,立提喜祥到来,与衍祚、望洪等一干人同审。望洪一见了喜祥,惊得呆了。卞公唤过喜祥来问道:“你旧主人之子,何由假充了新主人之儿?”喜祥初时不肯说出,后来动起刑法,只得招出纪望洪偷来同卖的缘由。卞公喝问望洪:“此事有的么?”望洪料赖不过,只得招承。卞公大怒道:“你两人一个以兄卖弟,一个以奴卖主,灭叔之侄,背主之奴,情理难容!”便将望洪重责三十,喜祥重责五十。责毕,又问喜祥道:“你既受小主母之托,暗地以男易女,后来为何又对公子说知?”喜祥道:“当初小主母原许小人重赏的,后来竟没有赏。

小主母与先老爷又都死了,因便将此事说出,指望公子赏赐。”卞公笑道:“你这奴才,总是贪心无厌。”因又问道:“你小主母把女儿寄在外边,那女儿却是毕老爷亲生的小姐,可曾教公子取回么?”喜祥道:“小主母所生小姐,寄养在腐店王小四家。公子曾差个人去取,那王小四已迁往宁陵县去了。

及自小人到宁陵县寻着了他问时,不想那小姐已于一年前患病死了。”卞公道:“你这话还恐是假的。你旧主人的儿子可以盗卖得,只怕新主母的女儿也被你盗卖了。你可从实说来,真个死也未死?”喜祥道:“其实死了,并非说谎。”卞公摇头道:“难以准信,待我明日拘唤王小四来面问。”说罢,命将喜祥与纪望洪俱收监,听候复审定罪。衍祚叩谢出衙,只见毕思恒同陈仁甫都在府前探望。衍祚对他述卞公审问的言语,说到王小四家寄女一事,只见毕思恒跌足失惊道:“这等说起来,我的女儿就是毕乡宦的小姐了!”衍祚闻言,惊问其故。思恒道:“实不相瞒,我这小女乃是螟蛉之女。我因往宁陵县收买药材,有个开腐店的王小四,同着个人,也说姓毕,领着个女儿,说是那姓毕的所生,一向过继在王小四处。今因她母亲死了,她父亲要卖她到别处去。我见此女眉清目秀,故把十二两银子买回来的。”衍祚听说,便道:“既如此,不消等王小四来问,只须亲翁进去一对便明。”此时卞公尚未退堂,衍祚同着思恒,上堂禀知此事。卞公随即唤转喜样来质对。思恒一见喜祥,说道:“当初卖女的正是此人。据他说姓毕,又说这女儿是他所生的。哪知他却是毕家的奴子,盗卖主人的女儿!”

喜祥那时抵赖不过,卞公转怒道:“恶奴两番卖主,罪不容于死了!”喝令将喜祥再重打一百棍,立时毙之杖下。纪望洪问边远充军。发落已毕,至次日,毕公子拿着那尊铜沸,又来候见。卞公收了铜佛,请他入后堂来,对他说道:“令弟虽是假的,既为令先尊所钟爱,还该看尊人面上,善处才是。如何辄便抛弃,太已甚了。令妹未死,却轻信逆奴之言,任其私自盗卖,更不留心详察,恐于孝道有亏。今毕思恒收养令妹为女,恰好又与足下的假弟作配。弟虽是假,妹夫却是真。可将银三百两送与令妹作妆奁,以赎前过。”毕公子听罢,逡巡惭谢,连声应诺。辞了卞公,便具名帖到纪衍祚与毕思恒两家去拜候,真个将银三百两送作妆奁。人皆服卞公的明断。正是:有儿既已明真伪,失女还能辨死生。

卞公既审了两家儿女之事,却将那尊渗金铜佛,唤铜匠容三来认,问他可是原佛。容三道:“正是原铸的佛一尊。”卞公道:“你前日说这尊佛熔化不得,今可当堂熔与我看。”容三依命,就堂安炉举火,熔将起来。真个奇怪,恁你怎样烧他,只是分毫不动。卞公见了,咄咄称奇,吩咐不消熔化了,且放过一边。因对容三道:“佛便在此了,只是吉福尚未拿获。据你招称是吉福指使,又被他分了一半银子去,如今没有对证,难以定案。”容三未及回言,只听得府门外高声叫屈,卞公喝问是谁?快拿进来。一霎时,公差押着两个人来跪于堂下,二人未及禀事,只见容三指着内中一人连声喊道:“这个就是吉福。”原来吉福一向逃往虞城县,与陶良夫妇同住,改了姓名,投充了本县差役。后竟自恃衙门情熟,白占了陶良的妻子,赶逐陶良出去。陶良怀恨,料道在本县告他不过,等他奉差出外,在府城外伺侯着了他,结扭到府前来叫喊。当下卞公先推问偷佛一事,吉福一口招承。陶良又首他目下强占妻子,前日放他逃走,指引他妻子将假人命诈害主人,又拐去租米若干,种种罪状。卞公把吉福打了五十,也问边远充军。陶良昔日同谋,今方出首,也打二十,问了徒罪。其妻官卖。容三罚役已久,只杖二十,免罪释放。吉福去充军,来到半路,棒疮发作,呜呼死了。此亦是欺主之报。有一篇劝戒家奴的歌儿说得好:靠人家的,心肠休变。试问你头顶谁的屋?口吃谁的饭?

主人自去纳房税,完田粮,你只白白地住,白白地啖,还要时常嗟怨。怨道没什么摸,没什么赚,独不思“消灾经”也须念一念。怎的为公便懒,为私便剑有等没良心的,贪求无厌。

投了兴头的乡宦,便私扎囤,私诈人,十分大胆。假告示儿佥惯,假图书儿用惯,到得事发难瞒,拚着一顿板,再去过别船。

若还靠了膏梁子弟,市井富翁,又看他不上眼,公然背叛。管店的将货物偷,管当的把金珠换,管田的落租米,管屋的漏房钱,买办的无实价,收债的开虚欠。成交易,后手多,送人情,抽一半。及至主人有难,并不肯效些肝胆,反去做国贼,替别人通线,趁匆忙把资财诓骗。直待骨髓吸干,方才树倒猢狲散。

不知主人与你有什冤仇,这般样将他谋算?如此伤天理,总为着贪,岂知头上那亮亮的难遮掩。几曾见会竞钱的大叔发迹了多年?几曾见花手心的管家得免了灾患?倒不如守着老实,学司马的家奴,万古流传;行着好心,似阿季般义气,千秋称叹。

闲话休提。且说卞公既发落了吉福等一起人犯,即令人请了这尊渗金铜怫,亲自打轿,送到隆兴寺里来供养。此时隆兴寺里,只有静修和尚做住持,那讲经的惠普和尚已不在寺中了。

因有人说他与尼姑五空有染,五空产病而死,惠普惧罪,不知逃往哪里去了。正是:本谓五空空五蕴,谁知一孕竟难空。

只因惠普慈悲普,却令尼姑沐惠风。

当下卞公到了寺中,静修出来接见了。卞公指着那尊铜佛,对静修道:“这尊佛熔化不得,想佛家有灵,要借此感化朝廷。

今可权供在此,待我具疏奏闻,候旨定夺。”静修合掌禀道:“相公不消题疏。既有圣旨毁佛铸钱,那佛像本是幻形,岂有销熔不得之理,待贫僧熔与相公看。”卞公听说,将信将疑,即命左右安置炉火,看静修熔佛。静修令侍者将这尊佛放入炉内,一面举火,一面合掌宣偈道:佛本虚无,何有色相?假金固是假形,真金岂是真像?咄!

真真假假累翻多,从此捐除空碍障。

静修宣偈方毕,只见那铜佛登时熔化已荆卞公十分叹诧,因问道:“请问吾师,如何此像一向熔化不得,今日便熔了?”

静修道:“向因真假未明,故留以为质。今日真假既明,不必更留形迹矣。”卞公点头称善。便教将熔下来的铜付钱局应用,内中金子给还原主纪衍祚。吩咐毕,即打轿回衙。衍祚要将这金子舍与静修,静修辞谢道:“我出家人要金子何用?你只把这金去做些好事,便胜如舍与老僧了。大凡佛心不可无,佛相不可着。只因你将金铸佛,生出无数葛藤。自今以后,须知佛在心头,不必着相。”衍祚再拜领教。回到家中,果然把这金子去做了许多好事。后来纪望洪遇赦而归,抱病身故,衍祚收埋了他的骸骨。

又养老了侄妇陈氏。还郎毕姻之后,连生二子,衍祚将一子承继在望洪名下,使哥哥纪衍祀的宗祧不至断绝。毕思恒亦将自己一子承继与嫂嫂单氏,报她不从乱命,一片贞心。又教单氏迎养陈仁甫于家中,终其天年。自此纪衍祚、毕思恒两家,俱各子孙繁盛,亦有贵显者,此是后话。当时好事的,单把辨人辨佛之事,编成几句道:于水验人,于火验佛。验佛验金,验人验血。验血不分,验金不灭。佛有三尊,子唯一孽。究竟幻形,化在转睫。存不终存,合岂终合。人相我相,总为虚设。众生寿者,镜花水月。

奈何世人,迷而不达。

看官听说:人有定形,佛无定相。形是无形,无相是相。

认起真来,假难混真;看得假时,真亦是假。试看讼假儿,盗假儿,卖假儿,买假儿,弃假儿,与夫铸金佛,怨金佛,偷金佛,换金佛,首金佛,如是种种,总为贪心所使。究竟妒妾之妻,欺夫之妾,灭叔之侄,弃弟之兄,背主之奴,以至忽是忽非之干爷,忽亲忽疏之远族,倚势取财之贵客,趋炎行诈之富翁,不守清规之僧尼,同谋分贿之佃户工匠,枉使贪心,有何用处?不若不贪的倒得便宜。诗云:“大风有遂,贪人败类。”

故这段话文,名之曰《醒败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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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鉴》《申鉴》是中国东汉末思想家荀悦的政治、哲学论著。《后汉书》本传说,荀悦志在匡辅献帝,因曹操揽政,“谋无所用,乃作《申鉴》”。意为重申历史经验,供皇帝借鉴。全书5卷,包括《政体》、《时事》、《俗嫌》、《杂言》5篇。明代黄省曾做了注释,有明嘉靖......

    荀悦 · 著
  • 梦溪笔谈

    《梦溪笔谈》《梦溪笔谈》,北宋科学家、政治家沈括(1031年—1095年)撰,是一部涉及古代中国自然科学、工艺技术及社会历史现象的综合性笔记体著作。该书在国际亦受重视,英国科学史家李约瑟评价为“中国科学史上的里程碑”。《梦溪笔谈》成书于11世纪末,一般......

    沈括 · 著
  • 尉缭子

    《尉缭子》《尉缭子》是战国尉缭撰兵书。《尉缭子》是中国古代的一部重要的兵书,中国古典军事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过去疑古派一直认为《尉缭子》是伪书,《尉缭子》也被长时期的冷落,自1972年银雀山汉墓出土文献证明 《尉缭子》并非伪书。《尉缭子》一书,对......

  • 金圣叹批评本水浒传

    《金圣叹批评本水浒传》金圣叹腰斩《水浒传》是人们耳熟能详的说法,自从金圣叹推出他的贯华堂本《水浒传》后,有近两百年人们不知道世上还有一百回和一百二十回本的《水浒传》。自郑振铎们挖掘出所谓全本《水浒传》后,金圣叹的七十回本《水浒传》又很少有人见到其庐山真面目了。那......

    施耐庵 · 著
  • 搜神记

    《搜神记》《搜神记》是一部记录古代民间传说中神奇怪异故事的小说集,作者是东晋的史学家干宝。原本《搜神记》已散,今本系后人缀辑增益而成,20卷,共有大小故事454个。主角有鬼,也有妖怪和神仙,杂糅佛道,所记多为神灵怪异之事,也有一部分属于民间传说。《搜......

    干宝 · 著
  • 汉宫二十八朝演义

    《汉宫二十八朝演义》《汉宫二十八朝演义》是2010年1月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图书,作者是徐哲身。本书以宫廷为中心,以帝王后妃之间的爱恨情仇、朝臣阉竖之间的纠葛争斗为主线,旁涉广取,把当朝重要史事都引入其中。......

  • 喻世明言

    《喻世明言》《喻世明言》,原名《古今小说》,明代刊行的短篇白话小说集。它同《喻世通言》、《醒世恒言》一起,合称“三言”,是冯梦龙编纂的宋元明话本小说总集,历来被誉为中国古典短篇小说的宝库。 《喻世明言》有作品40篇,包括三部分:一是宋元说话人的话本,二......

    冯梦龙 · 著
  • 碧鸡漫志(王灼)

    《碧鸡漫志(王灼)》《碧鸡漫志》是南宋王灼所著的词曲评论笔记 。共五卷。为王灼晚年之作。内容首述古初至唐宋声歌递变之由,次列凉州、伊州等28曲,追述其得名之由来,与渐变宋词之沿革过程。论词推崇豪放,认为苏轼的词“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笔者始知自振。”但也......

  • 花月痕

    《花月痕》《花月痕》,清朝小说,作者是魏秀仁,这本书是我国第一部以妓女为主要人物的长篇言情小说。主要讲述了韩荷生、韦痴珠与青楼女子杜采秋、刘秋痕的爱情故事。......

    魏秀仁 · 著
  • 丹阳记

    《丹阳记》《丹阳记》,南朝地志。宋山谦之纂。南京自东吴建都,其名已著。当时有无专门记述,已无从考证。而今能够考见最早的南京方志,则是南朝刘宋时山谦之编纂的《丹阳记》。书中所称的丹阳,指的是当时的丹阳郡。刘宋时丹阳郡辖九县,大多属今南京市地域。......

    山谦之 · 著
  • 剪灯新话

    《剪灯新话》剪灯新话-瞿佑《剪灯新话》,明代文言短篇小说,中国十大禁书之一,作者是瞿佑。最早在洪武十一年编订成帙,以抄本流行。元末明初的社会大动荡,摧残、扭曲着社会中、下层男女的情欲生活。此书为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禁毁小说,除摹书普罗男女的畸变离奇隐秘外,其人鬼相恋,“交合之事,一如人间”,亦成为遭禁主要原因之一。作者自己都坦陈

    瞿佑 · 著
  • 诸子辨

    《诸子辨》《诸子辨》一称《龙门子》,是明宋濂撰辨伪书。一卷。......

    宋濂 · 著
  • 红楼春梦

    《红楼春梦》本书为《红楼梦》诸多续书中格调最为低下的一种。语言淫秽,情节以《红楼梦》中人物为主,但时有色情场面出现,对于少年男女间两性关系,远较《红楼梦》更为直露,一经刊出,不仅立遭禁毁,即连大批推崇《红楼梦》的文人学士,亦同声讨伐攻讦,成为一时盛事。......

    郭则 · 著
  • 雨花香

    《雨花香》《雨花香》是清代石成金著小说,孤本,现藏于上海图书馆。小说中的因果报应思想大多能强烈地拨动读者的心弦。在作者描写的那些所谓“善报”的典型事件和人物中,他倾注了满腔的热情,给予赞扬,以此“榜式”呼吁世人效法;在作者描写的那些所谓“恶报”的典型......

    石成金 · 著
  • 玉楼春

    《玉楼春》《玉楼春》是清代龙邱白云道人编辑白话长篇世情小说。一名《觉世姻缘玉楼春》。十二回,一作四卷二十四回。成书于清初。......

    白云道人 · 著
  • 唐传奇

    《唐传奇》《唐代传奇》是唐代文言短篇小说,内容多传述奇闻异事,后人称为唐人传奇,或称唐传奇。唐传奇在经过发轫期的准备,兴盛期之后,终于在晚唐时期开始衰落。......

    多人 · 著
  • 百花野史

    《百花野史》《百花野史》又称《百花魁》,初醒斋藏板。一笑主人生平无考。此书现有孤刻本,藏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因绝大部分采自《欢喜冤家》,故可据以作校。此部份文字,乃抄自《欢喜冤家》,连人名都没更动。比较其他改编自《欢喜冤家》的小说,此书改动最少......

    一笑主人 · 著
  • 八美图

    《八美图》《八美图》,全称《玉楼春桃花扇八美图》全书三十二回,清代刊本,书署“佚名”,描写宋代杭州人柳树春经历的悲欢离合故事,特别是书中的八位美女形象,叛逆反抗,不屈不挠,尤为感人至深。由于书中所写多男女情事,且又写出女性的反叛之举,故被视为“大逆不......

  • 止学

    《止学》《止学》,是一部湮没久远的关于胜败荣辱的绝学,作者王通,号文中子,隋朝大儒,史书中关于他的文字不多,但他门下的弟子则有大名鼎鼎的唐太宗开国时的一批元勋魏征、李靖、徐世勣、房玄龄等等,所以他对于开创唐代文化思想来说可谓功绩卓绝,此著作是以道家......

    王通 · 著
  • 红楼圆梦

    《红楼圆梦》《红楼圆梦》是清代白话长篇世情小说,又名《圆梦传》《金陵十二钗后传》《十二钗传红楼圆梦》, 三十一回,成书于清嘉庆年间。书接续《红楼梦》第一百二十回。略谓贾政自葬母北还,虽升任京堂,无奈家中总入不敷出。宝钗以节俭为名将府中仆婢逐渐遣散。芳官......

    梦梦先生 · 著
  • 再生缘

    《再生缘》《再生缘》,清朝中叶“弹词”作品,杭州女诗人陈端生著。讲述了元成宗时尚书之女孟丽君与都督之子皇甫少华的悲欢离合的悲剧故事。原作共17卷,近60万字,仍未完成,续本中流传较广的为杭州女诗人梁德绳与其夫许宗彦所续成的3卷,但艺术性不及原著。《再......

    陈端生 · 著
  • 金瓶梅

    《金瓶梅》《金瓶梅》,中国明代长篇白话世情小说,一般认为是中国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章回体长篇小说。其成书时间大约在明代隆庆至万历年间,作者署名兰陵笑笑生。《金瓶梅》书名由书中三个女主人公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名字中各取一字合成。小说题材由《水浒传》中......

    兰陵笑笑生 · 著
  • 桃花扇

    《桃花扇》本书非孔尚任《桃花扇》传奇剧本,而是后人根据相关剧情编写的小说作品。......

  • 红楼幻梦

    《红楼幻梦》《红楼幻梦》是清代白话长篇世情小说,一名《幻梦奇缘》,二十四回,不题撰人。据序知作者为“花月痴人”,其姓名及生平均不详。成书干清道光年间。该书主要是大团圆的结局。最后,宝玉考取了状元,贾家富贵腾达如初。宝玉有宝钗、黛玉两位妻子外,又娶晴雯、......

    花月痴人 · 著
  • 汉杂事秘辛

    《汉杂事秘辛》杂事秘辛 《杂事秘辛》,汉无名氏撰。书叙汉桓帝懿德皇后被选入宫及册封之事。其中吴姁单独审视女莹一段,对女莹的身体发肤私处刻画细腻入微,风光淫艳,匪夷所思。明杨慎称得于安宁土知州董氏,沈德符认为是杨慎伪作。书中与史实舛谬处,明胡震亨、姚士粦二......

  • 好逑传

    《好逑传》《好逑传》又名《侠义风月传》,坊本亦名《第二才子好逑传》。创作于明清二代,流行于清代,具体成书时间不详。撰者不署,编次者署名“名教中人”。全书共计4卷18回,以大名府秀才铁中玉和水冰心的爱情为主线,讲述了两人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同时严守礼教......

    名教中人 · 著
  • 起世经

    《起世经》《起世经》,又称《起世因本经》,为佛陀解说宇宙形成、发展、组织和灭亡的经书。凡十卷。隋代阇那崛多译。收于大正藏第一册。其内容叙述世界之组织、状态、起源、成坏等过程。分阎浮洲品、郁单越洲品、转轮圣王品、地狱品、诸龙金翅鸟品、阿修罗品、四天王品......

    阇那崛多 · 著
  • 章台柳

    《章台柳》《章台柳》是清代佚名著白话长篇才子佳人小说,成书于清道光年间。情节本唐代许尧佐传奇小说《柳氏传》。叙述:唐天宝间秀才韩翊流寓京师,与李王孙交为莫逆。李蓄妓柳氏,人称“章台柳”。韩柳二人互相爱慕,李遂将万贯家资与柳氏悉赠韩翊,自己前往华山学道......

  • 无能子

    《无能子》无能子 ,唐朝末年道家学派人物。作者非道士,其书亦极少直接涉及道教内容。其姓名、籍贯、生平皆不详,只有“无能子”别号流传在世。 '据传说他自少年就博学寡欲,擅长于哲学思辨,以授徒讲学为生。后来为了躲避黄巢 起义战火,漂泊四海,生活艰难。光......

    无能子 · 著
  • 金谷怀春

    《金谷怀春》《金谷怀春》是一部写爱情的小说,又名《怀春雅集》、《融春集》。作者不详何人,但见《百川书志》注为“国朝三山凤池卢民表著,又称秋月著”。欣欣子在《金瓶梅词话》序中说是“前代骚人”卢梅湖著。此书大约产生于明中叶成化年间,在小说戏曲史上有着重......

    楚江仙隐石公 · 著
  • 醋葫芦

    《醋葫芦》《醋葫芦》,明代醉心西湖心月主人著长篇小说,中国古代十大禁书之一,四卷二十回。这是一部写人物的小说,它用夸张和幽默的笔法写都氏之妒,成珪的惧内,生动有趣。但是它未把人物简单化,都氏对翠苔凶狠、残醋,对成珪严厉粗暴,但对熊二娘却十分疼爱,也写......

    醉心西湖心月主人 · 著
  • 人间乐

    《人间乐》《人间乐》是天花藏主人著白话长篇才子佳人小说,全称《新镌批评绣像锦传芳人间乐》。十八回。成书于清初。故事大意是:居掌珠自幼男装,以才美动京师,其父为了拒绝来冢宰议婚,辞官返松江。来冢宰欲以女妻嘉兴才子许绣虎,许逃走。许绣虎在苏州与男装的居掌......

    天花藏主人 · 著
  • 三续金瓶梅

    《三续金瓶梅》《三续金瓶梅》是清代讷音居士编辑的白话长篇世情小说,一名《小补奇酸志》《小奇酸志》。八卷四十回,成书于清道光元年(1821)。“三续”叙写西门庆死去七年后,还阳复活,又活到五十岁这几年的家庭生活与官场经历。西门庆阳魂入壳,复旧如初,重整家园......

    讷音居士 · 著
  • 民国演义

    《民国演义》《民国演义》为蔡东藩所著《中国历代通俗演义》之一。比较详细地记述了辛亥革命、孙中山下野、袁世凯称帝、蔡锷讨袁、张勋复辟、五四运动、孙中山改组国民党等等重大历史事件的始末。......

    蔡东藩 · 著
  • 禅真后史(五十三回本)

    《禅真后史(五十三回本)》《禅真后史》全称《新镌批评出像通俗演义禅真后史》,是明代方汝浩著长篇小说,共六十回(清末删节本共五十三回)。成书于明末。小说描写唐太宗二十三年(649年),饥馑流离,盗贼四起。唐太宗听了李太史的话,令叶法师发檄祈请,十分恳切,于是有真人降生......

    方汝浩 · 著
  • 反唐演义传

    《反唐演义传》《反唐演义传》的故事讲的是:唐时薛仁贵之子薛丁山为奸臣张台(张士贵之子)所害,全家抄斩。薛丁山的长子薛勇、次子薛猛囿于封建道德,并斩于市。而薛丁山的三子薛刚,为人性格坚强,不肯屈服,三祭铁丘坟,保驾庐陵王李显,终于起兵反唐,报了血海深仇使正义......

  • 清史演义

    《清史演义》《清史演义》是蔡东藩所著《历代通俗演义》之一,共有一百回,起于满清之源起,终于宣统帝逊位,凡294年。满清入关后,成为继蒙古人之后的第二个外来政权,中历所谓的康雍乾盛世,近代中国版图大致确定。......

    蔡东藩 · 著
  • 五代史演义

    《五代史演义》《五代史演义》共有六十回,起于朱全忠建立后梁,终于赵匡胤代周建立宋朝。这个时代局势纷乱,军阀轻易称帝。朱全忠建立了后梁政权,却被另一个藩镇军阀李存勖击败,后者成立了后唐政权。儿皇帝石敬瑭依靠契丹建立后晋政权,而政权却亡于契丹。后汉的刘知远逐......

    蔡东藩 · 著
  • 彭公案

    《彭公案》《彭公案》是清末长篇公案小说,作者贪梦道人。“彭公”指的是清朝康熙年间的循吏彭鹏。全书共341回。书中大部份情节实属虚构,描述了彭公在江湖豪侠的帮助下,如何惩治贪官恶霸、绿林草寇的故事。塑造了李七侯、黄三太、杨香武、欧阳德一批侠义之士的形象......

    贪梦道人 · 著
  • 东游记

    《东游记》《东游记》,又名《上洞八仙传》、《八仙出处东游记》,共二卷五十六回。作者为明代吴元泰。内容为八仙的神话传说,记叙铁拐李、汉钟离、吕洞宾、张果老、蓝采和、何仙姑、韩湘子、曹国舅八位神仙修炼得道的过程。龙太子摩揭夺走蓝采和的玉版,于是八仙和龙王......

    吴元泰 · 著
  • 杂阿含经

    《杂阿含经》《杂阿含经》原名《相应阿含》,是原始佛教基本经典,是“四部阿含”之一。后世传诵中,误将《杂部》(南传佛教《小部》,诸经篇幅短小,事多杂碎,故名)之名称,覆译于《相应阿含》,故名《杂阿含经》。......

    求那跋陀罗 · 著
  • 凤凰池

    《凤凰池》《凤凰池》是清代刘璋编白话长篇才子佳人小说。全称《凤凰池续四才子书》,一名《续四才子书》,又名《才子奇缘》,题“烟霞散人编”,成书于清康熙中后期。《凤凰池》写了云剑被朝官之子陷害,更名改姓避难远游,与文若霞相知并订下婚约。不久,文家又因权臣......

    烟霞散人 · 著
  • 北游记

    《北游记》《北游记》,又名《北方真武玄天上帝出身志传》、《玄帝出身志传》、《真武大帝传》、《荡魔天尊传》,是明代作家余象斗创作的中篇神魔小说,全文共四卷二十四回。书中主要讲述了真武大帝得道后降妖除魔的神话故事,揭示了当时社会的民俗好尚,也流露出民众对......

    余象斗 · 著
  • 金瓶梅词话万历本

    《金瓶梅词话万历本》《金瓶梅词话》一书是一部古今艳情小说中灿烂的一朵文化奇葩。曾因历史的变迁遭到打击,后因战乱以致流失海外。随着新时代的改革开放,社会的研究需要,港台金瓶梅研究协会从日、英、法、美、德等国家搜集加以整理,才从新得以完善。让这部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

    兰陵笑笑生 · 著
  • 汉宫春色

    《汉宫春色》《汉宫春色》是一部东晋时期佚名编写的艳情小说,作者尚且不明。本书记录汉孝惠张皇后悲凉的一生。着墨于张皇后年幼守寡却坚贞不屈的正直气节体现的同时,又暗讽了汉朝皇宫政治的黑暗纠葛、情欲偷欢、欲望沉浮。可谓以邪写正、以反写正的代表作品。......

  • 红楼复梦

    《红楼复梦》《红楼复梦》是清代陈少海创作的长篇小说,大约成书于清代嘉庆初期。《红楼复梦》接续程高本一百二十回后撰写,主要讲述贾宝玉转世为“祝梦玉”后重聚十二钗的故事。 小说对当时社会现实如边患、世情有所反映,可惜浅尝辄止。......

    陈少海 · 著
  • 剑侠传

    《剑侠传》《剑侠传》,一般认为是明代王世贞所撰,共四卷。它辑录了唐宋时期的三十三篇剑侠小说,是古代文言武侠小说精粹的选本。后来任谓长(任熊)根据此书绘成了三十三剑客图。《剑侠传》所选篇目较为优秀,内容独特,类型单一,说明编辑者对

    王世贞 · 著
  • 龙图公案

    《龙图公案》《龙图公案》是明代短篇公案小说集,又称《龙图神断公案》,书以《新镌全像包孝肃公百家公案演义》为最早,不题撰者。后有《新刻京本通俗演义增像包龙图判百家公案全传》。安遇时编,序

  • 前汉演义

    《前汉演义》蔡东藩长篇历史小说《前汉通俗演义》共选取了一百个著名的历史故事,如同与一百个重大的历史事件。《前汉通俗演义》以演义体小说的笔法使得历史具有强烈的故事性,真实地再现了秦、西汉两朝波澜壮阔的历史......

    蔡东藩 · 著
  • 玉娇梨

    《玉娇梨》《玉娇梨》又名《双美奇缘》,是清初佚名创作的长篇小说。该小说叙写苏友白和太常卿白玄的女儿白红玉,甥女卢梦梨的恋爱故事,为宣扬郎才女貌,功名成就,婚姻美满等俗套之作。《玉娇梨》于1826年在巴黎出版。该书同《平山冷燕》(译本《两个有才学的年青......

    荑获散人 · 著
  • 金石缘

    《金石缘》《金石缘》是清代佚名著白话长篇世情小说,全称《金石缘全传》,八卷二十四回,成书于清嘉庆五年(1800)前。 作品主要通官宦子弟金玉与出身旧家的姑娘石无瑕、出身土富家庭的林爱珠之间的婚姻纠葛及其不同结局,宣扬女子在婚姻问题上应顺天听命、逆来顺......

  • 三刻拍案惊奇

    《三刻拍案惊奇》《三刻拍案惊奇》是明代陆人龙创作的一本拟话本小说。由钱塘陆人龙编撰,陆云龙评点,原名《峥霄馆评定通俗演义型世言》。崇祯五年峥霄馆书坊刊行,八卷四十回,为拟话本小说。《型世言》一书,流传稀少,大概问世十年后,已难见该书。崇祯十六年前后,江南书......

    陆人龙 · 著
  • 九尾狐

    《九尾狐》《九尾狐》作者:(清)梦花馆主著;觉园,秦克标点。清代十大社会谴责小说。《九尾狐》是清末继《九尾龟》之后出现的一部社会谴责小说。与《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著名谴责小说之广泛暴露社会种种丑恶现象有所不同,《九尾狐》谴责的主要对......

    梦花馆主 ·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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