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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谭楚玉戏里传情刘藐姑曲终死节

诗云:

从来尤物最移人,况有清歌妙舞身;

一曲霓裳千泪落,曾无半滴起娇颦。

又词云:

好妓好歌喉,擅尽风流。

惯将欢笑起人愁。

尽说含情单为我,魂魄齐勾。

舍命作缠头,不死不休。

琼瑶琼玖竟相投。

桃李全然无报答,尚羡娇羞。

这首诗与这首词,用说世间做戏的妇人寻常妓女另是一种娉婷,别是一般妩媚,使人见了最易消魂,老实的也要风流起来,悭吝的也会撒漫起来。

这是甚么原故?只因他学戏的时节,把那些莺啼燕语之声、柳舞花翻之态操演熟了,所以走到人面前,不消作意,自有一种云行水流的光景。不但与良家女子立在一处,有轻清重浊之分;就与娼家姊妹分坐两旁,也有矫强自然之别。

况且戏场上那一条毡单,又是件最作怪的东西,极会难为丑妇,帮衬佳人。丑陋的走上去,使他愈加丑陋起来;标致的走上去,使他分外标致起来。

常有五六分姿色的妇人,在台下看了,也不过如此;及至走上台去,做起戏来,竟像西子重生,太真复出,就是十分姿色的女子,也不比他不上。这种道理,一来是做戏的人,命里该吃这碗饭,有个二郎神呵护他,所以如此;二来也是平日驯养之功,不是勉强做作得出的。

是便是了,天下最贱的人,是娼、优、隶、卒四种,做女旦的,为娼不足,又且为优,是以一身兼二贱了。为甚么还把他帮起小说来?只因第一种下贱之人,做出第一件可敬之事,犹如粪土里面长出灵芝来,奇到极处,所以要表扬他。

别回小说,都要在本事之前另说一桩小事,做个引子;独有这回不同,不须为主邀宾,只消借母形子,就从粪之土中,说到灵芝上去,也觉得文法一新。

却说浙江衢州府西安县,有个不大不小的乡村,地名叫做杨村坞。这块土上人家,不论男子妇人,都以做戏为业。

梨园子弟所在都有,不定出在这处,独有女旦脚色,是这一方的土产。

他那些体态声音,分外来得道地,一来是风水所致,二来是骨气使然。只因他父母原是做戏的人,当初交媾之际,少不得把戏台上的声音、毡单上的态度做作出来,然后下种,那些父精母血已先是戏料了;及至带在肚里,又终日做戏,古人原有胎教之说,他那些莺啼燕语之声,柳舞花翻之态,从胞胎里面就教习起了;及至生将下来,所见所闻,除了做戏之外,并无别事。习久成性,自然不差,岂是半路出家的妇人所能仿佛其万一?所以他一这块地方,代代出几个驰名的女旦。别处的女旦,就出在娼妓里面,日间做戏,夜间接客,不过借做戏为由,好招揽嫖客;独有这一方的女旦不同,他有“三许三不许”。

那三许三不许?许看不许吃;许名不实;许谋不许得。

他做戏的时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被人看到,就是不做戏的时节,也一般与人顽耍,一般与人调情;独有香喷喷的那钟美酒,只使人垂涎咽唾,再没得把沾唇。这叫做许看不许吃。

遇着那些公子王孙,富商大贾,或以钱财相结,或以势力相加,定要与他相处的,他也未尝拒绝;只是口便许了,心却不许,或是推说身子有病,卒急不好同房;或是假说丈夫不容,还要缓图机会,挨得一日是一日,再不使人容易得手。这叫做许名不许实。

就是与人相处过了,枕席之间十分缱绻,你便认做真情,他却像也是做戏,只当在戏台上面与正生做出风流戏文,做的时节十分认真,一下子台就不作准。常有痴心子弟要出重价替他赎身,他口便许你从良,使你终日图谋,不惜纳交之费,图到后来究竟是一场春梦,不舍得把身子从人。这叫做许谋不许得。

他为甚么原故定要这等作难?要晓得此辈的心肠,不是替丈夫守节,全是替丈夫挣钱,不肯替丈夫挣小钱,要替丈夫挣大钱的意思。

但凡男子相与妇人,那种真情实意,不在粘皮靠肉之后,却在眉来眼去之时,就像极馋的客人上了酒席,众人不曾下箸时节,自己闻见了香味,竟像那些馔肴都是不吃过的一般,不住要垂涎咽唾;及至口之后,狼餐虎嚼吃了一顿,再有珍馐上来,就不觉其可想,反觉其可厌了。

男子见妇人,就如馋人遇酒食,只可使他闻得,不可容他下箸,一下了箸,就不觉兴致索然,再要他垂涎咽唾,就不能够了。所以也这一方的女旦,知道这种道理,再不肯轻易接人,把这三句秘诀,做了传家之宝,母传之于女,姑传之于媳。不知传了几十世,忽然传出个不肖的女儿来,偏与这秘诀相左,也许看,也许吃,也许名,也许实,也许谋,也许得,总来是无所不许。

古语道得好:“有治人,无治法。”他圆通了一世,一般也替丈夫同心协力,挣了一注大钱,还落得人人说他脱套。

这个女旦姓刘,名绛仙,是嘉靖末年的人。生得如花似玉,喉音既好,身段亦佳,资性又来得聪慧。别的女旦只做得一种脚色,独是他有兼人之才,忽而做旦,忽而做生,随那做戏的人家要他装男就装男,要他扮女就扮女。

更有一种不羁之才,到那正戏做完之后,忽然填起花面来,不是做净,就是做丑,那些插科打诨的话,都是簇新造出来的,句句钻心,言言入骨,使人看了分外销魂,没有一个男人不想与他相处。

他的性子原是极圆通的,不必定要潘安之貌,子建之才,随你一字不识、极丑陋的人,只要出得大钱,他就与你相处。

只因美恶兼收,遂致贤愚人赏,不上三十岁,挣起一分绝大的家私,封赠丈夫做了个有名的员外。

他的家事虽然大了,也还不离本业,家中田地倒托入照管,自己随了丈夫,依旧在外面做戏,指望传个后代出来,把担子交卸与他,自己好回去养老。

谁想物极必反,传了一世,又传出一个不肖的女儿来,不但把祖宗的成宪视若弁髦,又且将慈母的芳规作为故纸,竟在假戏文里面做出真戏文来,使千年万载的人看个不了。

这个女儿,小名叫做藐姑,容貌生得如花似玉,可称绝世佳人,说不尽他一身的娇媚,有古语四句,竟是他的定评:施粉则太白,施朱则太红。加之一寸则太长,损之一寸则太短。

至于遏云之曲,绕梁之音,一发是他长技,不消说得的了。

他在场上搬演的时节,不但使千人叫绝,万人赞奇,还要把一座无恙的乾坤忽然变做风魔世界,使满场的人个个把持不定,都要死要活起来。

为甚么原故?只因看到那销魂之处,忽而目定口呆,竟像把活人看死了;忽而手舞足蹈,又像把死人看活了。所以人都赞叹他道:“何物女子,竟操生杀之权?”他那班次里面有这等一个女旦,也就勾出名了。谁想天不生无对之物,恰好又有一个正生,也是从来没有脚色,与藐姑配合起来,真可谓天生一对,地生一双。

那个正生又有一桩奇处,当初不由生脚起手,是从净丑里面提拔出来的。要说这段姻缘,须从根脚上叙起。

藐姑十二三岁的时节,还不曾会做成本的戏文,时常跟母亲,做几出零星杂剧。

彼时有个少年,姓谭,名楚玉,是湖广襄阳府人,原系旧家子弟,只因自幼丧母,随了父母亲在外面游学。后来父亲又死于异乡,自己只身无靠,流落在三吴、两浙之间,年纪才十七岁。一见藐姑,就知道是个尤物,要相识他于未曾破体之先。

乃以看戏为名,终日在戏房里面走进走出,指望以眉眼传情,挑逗他思春之念,先弄个破题上手,然后把承题、开讲的工夫逐渐儿做去。

谁想他父母拘管得紧,除了学戏之外,不许他见一个闲人,说一句闲话。谭楚玉窥伺了半年,只是无门可入。

一日,闻得他班次里面样样脚色都有了,只少一个大净,还要寻个伶俐少年,与藐姑一同学戏。谭楚玉正在无聊之际,得了这个机会,怎肯不图?就去见绛仙夫妇,把情愿入班的话说了一遍。绛仙夫妇大喜,即日就留他拜了先生,与藐姑同堂演习。

谭楚玉是个聪明的人,学起戏来自然触类旁通,闻一知十,不消说得的了。藐姑此时年纪虽然幼小,知识还强似大人,谭楚玉未曾入班,藐姑就相中他的容貌,见他看戏看得殷勤,知道醉翁之意决不在酒,如今又见他投入班来,但知香艳之可亲,不觉娼优之为贱,欲借同堂以纳款,虽为花面而不辞,分明是个情种无疑了,就要把一点灵犀托付与他。

怎奈那教戏的先生比父亲更加严厉,念脚本的时节不许他交头接耳,串科分的时节唯恐他靠体沾身。谭楚玉竟做了梁山伯,刘藐姑竟做了祝英台,虽然同窗共学,不曾说得一句衷情,只好相约到来生变做一对蝴蝶,同飞共宿而已。

谭楚玉过了几时,忽然懊悔起来道:“有心学戏,除非学个正生,还存一线斯文之体。即使前世无缘,不能够与他同床共枕,也在戏台上面,借题说法,两下里诉诉衷肠。我叫他一声妻,他少不得叫我一声夫,虽然作不得正经,且占那一时三刻的风流,了了从前的心事,也不枉我入班一常这花面脚色,岂是人做的东西?况且又气闷不过,妆扮出来的不是村夫俗子,就是奴仆丫鬟。自己睁了饿眼,看他与别人做夫妻,这样膀胱臭气,如何忍得过?”一日,乘师父不在馆中,众脚色都坐在位上念戏。谭楚玉与藐姑相去不远,要以齿颊传情,又怕众人听见,还喜得一班之中,除了生旦二人,没有一个通文理的,若说常谈俗语,他便知道,略带些“之乎者也”,就听不明白了。

谭楚玉乘他念戏之际,把眼睛觑着藐姑,却像也是念戏一般,念与藐姑听,道:“小姐小姐,你是个聪明绝顶之人,岂不知小生之来意乎?”藐姑也像念戏一般,答应他道:“人非木石,夫岂不知,但苦有情难诉耳。”谭楚玉又道:

“老夫人提防得紧,村学究拘管得严,不知等到何时,才能够遂我三生之愿?”藐姑道:“只好两心相许,俟诸异日而已。此时十目相视,万无佳会可乘,幸勿妄想。”谭楚玉又低声道:“花面脚色,窃耻为之,乞于令尊、令堂之前,早为缓颊,使得擢为正生,暂缔场上之良缘,预作房中之佳兆,芳卿独无意乎?”

藐姑道:“此言甚善,但出于贱妾之中,反生堂上之疑,是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子当以术致之。”谭楚玉道:“术将安在?

“藐姑低声道:”通班以得子为重,子以不屑作花面而去之,则将无求不得,有萧何在君侧,勿虑追信之无人也。

“谭楚玉点点头道:”敬闻命矣。“过了几日,就依计而行,辞别先生与绛仙夫妇,要依旧回去读书。绛仙夫妇闻之,十分惊骇,道:”戏已学成,正要出门做生意了,为甚么忽然要跳起槽来?“就与教戏的师父穷究他变卦之由。

谭楚玉道:“人穷不可失志。我原是个读书之人,不过因有计萧条,没奈何就此贱业,原要借优孟之衣冠,发泄我胸中之垒块。只说做大净的人,不是扮关云长,就是扮楚霸王,虽然涂几笔脸,做到那慷慨激烈之处还不失我英雄本色;哪里晓得十本戏文之中,还没有一本做君子,倒有九本做小人。这样丧名败节之事,岂大丈夫所为?故此不情愿做他。”

绛仙夫妇道:“你既不屑继做花面,任凭尊意拣个好脚色做就是了,何须这等任性。”谭楚玉就把一应脚色都评品一番道:“老旦贴旦,以男子而屈为妇人,恐失丈夫之体;外脚末脚,以少年而扮作老子,恐销英锐之气;只是小生可以做得,又往往因人成事,助人成名,不能自辟门户,究竟不是英雄本色,我也不情愿做他。”戏师父对绛仙夫妇道:“照他这等说来,分明是以正生自居了。我看他人物声音,倒是个正生的材料。只是戏文里面,正生的曲白最多,如今各样戏文都已串就,不日就要出门行道了,即使教他做生,那些脚本一时怎么念得上?”谭楚主笑一笑道:“只怕连一脚正生,我还不情愿做;若还愿做,那几十本旧戏,如何经得我念?一日念一本,十日就念十本了。

若迟一月出门,难道三十本戏文还不勾人家搬演不成?“那戏师父与他相处,一向知道他的记性最好,就劝绛仙夫妇把他改做。正生改了花面。

谭楚玉的记性,真是过目不忘,果然不上一个月,学会了三十多本戏文,就与藐姑出门行道。

起先学戏的时节,内有父母提防,外有先生拘管,又有许多同班朋友夹杂其中,不能够匠心匠意,说几句知情识趣的话。

只说出门之后,大家都在客边,少不得同事之人,都像弟兄姊妹一般,内外也可以不分,嫌疑也可以不避,挨肩擦背的时节,要嗅嗅他的温香,摩摩他的软玉,料想不是甚么难事。

谁料戏房里面的规矩,比闺门之中更严一倍。但凡做女旦的,是人都可以调戏得,只有同班的朋友调戏不得。这个规矩,不是刘绛仙夫妇做出来的,有个做戏的鼻祖,叫做二郎神,是他立定的法度。

同班相谑,就如姊妹相奸一般,有碍于伦理。做戏的时节,任你肆意诙谐,尽情笑耍,一下了台,就要相对如宾,笑话也说不得一句。略有些暧昧之情,就犯了二郎神的忌讳,不但生意做不兴旺,连通班的人都要生起病来。

所以刘藐姑出门之后,不但有父母提防,先生拘管,连那同班的朋友都要互相纠察,见他与谭楚玉坐在一处,就不约而同都去伺察他,惟恐做些勾当出来,要连累自己,大家都担一把干系。

可怜这两个情人,只当口上加了两纸封条,连那“之乎者也”的旧话也说不得一句,只好在戏台之上借古说今,猜几个哑谜而已。

别的戏子怕的是上台,喜的是下台,上台要出力,下台好躲懒故也。独有谭楚玉与藐姑二人。喜的是上台,怕的是下台,上台好做夫妻,下台要避嫌疑故也。

这一生一旦立在场上,竟是一对玉人,那一个男子不思,那一个妇人不想?又当不得他以做戏为乐,没有一出不尽情极致。同是一般的旧戏,经他两个一做,就会新鲜起来。做到风流的去处,那些偷香窃玉之状,偎红倚翠之情,竟像从他骨髓里透露出来,都是戏中所未有的一般,使人看了无不动情。做到苦楚的去处,那些怨天恨地之词,伤心刻骨之语,竟像从他心窝里面发泄出来,都是刻本所未载的一般,使人听了无不堕泪。

这是甚么原故?只因别的梨园的都是戏文,他这两个做的都是实事。戏文当做戏文做,随你搬演得好,究竟生自生而旦自旦,两个的精神联络不来,所以苦者不见其苦,乐者不见其乐,他当戏文做,人也当戏文看也。

若把戏文当了实事做,那做旦的精神注定在做生的身上,做生的命脉系定在做旦的手里,竟使两个身子合为一人,痛痒无不相关,所以苦者真觉其苦,乐者真觉其乐。他当实事做,人也当实事看也。

他这班次里面有了这两个生旦,把那些平常的脚色都带挈得尊贵起来。别的梨园每做一本,不过三四两、五六两戏钱,他这班定要十二两,还有女旦的缠头在外。凡是富贵人家有戏,不远数百里都要来接他,接得去的就以为荣,接不去的就为以为辱。刘绛见新班做得兴头,竟把旧班的生意丢与丈夫掌管,自己跟在女儿身边,指望教导他些骗人之法,好趁大注的钱财。

谁想藐姑一点真心死在谭楚玉身上,再不肯去周旋别人。

别人把他当做心头之肉,他把别人当做眼中之钉。教他上席陪酒,就说生来不饮,酒杯也不肯沾唇;与他说一句私话,就勃然变色起来,要托故起身。

那些富家子弟拚了大块银子去结识他,他莫说别样不许,就是一颦一笑,也不肯假借与人。打首饰送他的,戴不止一次两次,就化作银子用了;做衣服送他的,都放在戏箱之中,做老旦、贴旦的行头,自己再不肯穿着。隐然有个不肯二夫、要与谭楚玉守节的意思,只是说不出口。

一日做戏做到一个地方,地名叫做□□埠。这地方有所古庙,叫做晏公庙。晏公所职掌的,是江海波涛之事,当初曾封为平浪侯,威灵极其显赫。他的庙宇就起在水边,每年十月初三日是他的圣诞。

到这时候,那些附近的檀越都要搬演戏文,替他上寿。往年的戏常请刘绛仙做,如今闻得他小班更好,预先封了戏钱遣人相接,所以绛仙母子赴召而来。

往常间做戏,这一班男女都是同进戏房的,没有一个参前落后。独有这一次,人心不齐,各样脚色都不曾来,只有谭楚玉与藐姑二人先到。他两个等了几年,只讨得一刻时辰的机会,怎肯当面错过?神庙之中不便做私情勾当,也只好叙叙衷曲而已。

说了一会,就跪在晏公面前,又双发誓道:“谭楚玉断不他婚,刘藐姑必不另嫁。倘若父母不容,当继之以死,决不作负义忘情、半途而废之事。有背盟者,神灵殛之!”发得誓完,只见众人一齐走到,还亏他回避得早,不曾露出破绽来,不然疑心生暗鬼,定有许多不祥之事生出来也。当日做完了一本戏,各回东安安歇不题。

却说本处的檀越里面有个极大的富翁,曾由赀郎出身,做过一任京职。家私有十万之富。年纪将近五旬,家中姬妾共有十一房。刘绛仙少年之时,也曾受过他的培植,如今看见藐姑一貌如花,比母亲更强十倍,竟要拚一注重价娶他,好与家中的姬妾凑作金钗十二行。就把他母子留入家中,十分款待,少不得与绛仙温温旧好,从新培植一番,到那情意绸缪之际,把要娶藐姑的话恳恳切切的说了一番。

绛仙要许他,又因女儿是棵摇钱树,若还熨得他性转,自有许多大钱趁得来,岂止这些聘礼;若还要回绝他,又见女儿心性执拗,不肯替爹娘挣钱,与其使气任性,得罪于人,不如打发出门,得注现成财物的好。

踌躇了一会,不能定计,只得把句两可之词回覆他道:“你既有这番美意,我怎敢不从?只是女儿年纪尚小,还不曾到破瓜的时节;况且延师教诲了一番,也等他做几年生意,待我弄些本钱上手,然后嫁他未迟。如今还不敢轻许。”

那富翁道:“既然如此,明年十月初三,少不得又有神戏要做,依旧接你过来,讨个下落就是了。”绛仙道:“也说得是。”过了几日,把神戏做完,与富翁分别而去。

他当晚回覆的意思,要在这一年之内看女儿的光景何如,若肯回心转意,替父母挣钱,就留他做生意;万一教诲不转,就把这着工夫做个退步。

所以自别富翁之后,竟翻转面皮来与女儿作对。说之不听,继之以骂,骂之不听,继之以打。谁想藐姑的性子坚如金石,再不改移。见他凌逼不过,连戏文也不情愿做,竟要寻死寻活起来。及至第二年九月终旬,那个富翁是早差人来接。接到之时,就问绛仙讨个下落。绛仙见女儿不是成家之器,就一口应允了他。那富翁竞兑了千金聘礼,交与绛仙,约定在十月初三神戏做完之后,当晚就要成亲。

绛仙还瞒着女儿,不肯就说,直到初二晚上,方才知会他道:“我当初生你一场,又费许多心事教导你,指望你尽心协力,替我挣一分人家。谁想你一味任性,竟与银子做对头。良不像良,贱不像贱,逢人就要使气,将来毕竟有祸事出来。边桩生意不是你做的,不如收拾了行头,早些去嫁人的好。某老爷是个万贯财主,又曾出任过,你嫁了他,也算得一位小小夫人,况且一生又受用不荆我已收过他的聘礼,把你许他做偏房了。明日就要过门,你又不要任性起来,带挈老娘啕气。”

藐姑听见这句话,吓得魂不附体,睁着眼睛把母亲相了几相,就回覆道:“母亲说差了,孩儿是有了丈夫的人,烈女不更二夫,岂有再嫁之理?”绛仙听见这一句,不知从那里说起,就变起色来道:“你的丈在那里?我做爷娘的不曾开口,难道你自己做主,许了人家不成?”藐姑道:“岂有自许人家之理,这个丈夫是爹爹与母亲自幼配与孩儿的,难道还不晓得,倒装聋做哑起来?”绛仙道:“好奇话!这等你且说来是那一个?

“藐姑道:”就是做生的谭楚玉,他未曾入班之先,终日跟来跟去,都是为我。就是入班学戏,也是借此入门,好亲近孩儿的意思。后来又不肯做净,定要改为正生,好与孩儿配合,也是不好明白说亲,把个哑谜与人猜的意思。母亲与爹爹都是做过生旦,演过情戏的人,难道这些意思都解说不出?既不肯把孩儿嫁他,当初就该留他学戏;即使留他学戏,也不该把他改为正生。既然两件都许,分明是猜着哑谜,许他结亲的意思了。

自从做戏以来,那一日不是他做丈夫,我做妻子?看戏的人万耳万目,那一个做不得证见?人人都说我们两个是天地生成,造化配就的一对夫妻,到如今夫妻做了几年,忽然叫我变起节来,如何使得?这样圆通的事,母亲平日做惯了,自然不觉得诧异;孩儿虽然不肖,还是一块无瑕之玉,怎肯自家玷污起来?

这桩没理的事,孩儿断断不做!“绛仙听了这些话,不觉大笑起来,把他啐了声道:”你难道在这里做梦不成?戏台上做夫妻那里作得准?我且问你,这个‘戏’字怎么解说?既谓之戏,就是戏谑的意思了,怎么认起真来?你看见几个女旦嫁了正生的?“藐姑道:”天下的事,样样都可以戏谑,只有婚姻之事,戏谑不得。

我当初只因不知道理,也顺说做的是戏,开口就叫他丈夫。如今叫熟了口,一时改正不来,只得要将错就错,认定他做丈夫了。别的女旦的不明道理,不守节操,可以不嫁正生;孩儿是个知道理守节操的人,所以不敢不嫁谭楚玉。“绛仙见他说来说去,都另是一种道理,就不复与他争论,只把几句硬话发作一场,竟自睡了。

到第二日起来,吃了早饭午饭,将要上台的时节,只见那位富翁打扮得齐齐整整,在戏台之前走来走去。

要使众人看了,见得人人羡慕,个个思量,不能够到手的佳人,竟被他收入金屋之中,不时取乐,恨不得把“独占花魁“四个字写在额头上,好等人喝采。

谭楚玉看见这种光景,好不气忿。还只说藐姑到了此时,自有一番激烈的光景要做出来,连今日这本戏文决不肯好好就做,定要受母亲一番痛楚,然后勉强上台。

谁想天下的事尽有变局,藐姑隔夜的言语也甚是激烈,不想睡了晚,竟圆通起来。坐在戏房之中,欢欢喜喜,一毫词色也不作,反对同班的朋友道:“你今日要与列位作别了,相处几年,只有今日这本戏文才是真戏,往常都是假的,求列位帮衬帮衬,大家用心做一番。”又对谭楚玉道:“你往常做的都是假生,今日才做真主,不可不尽心协力。”谭楚玉道:“我不知怎么样叫做用心,求你教导一教导。”藐姑道:“你只看了我的光景,我怎么样做,你也怎样做,只要做得相合,就是用心了。”谭楚玉见他所说的话,与自己揣摩光景绝不相同,心上大有不平之气。

正在忿恨的时节,只见那富翁摇摇摆摆走进戏房来,要讨戏单点戏。谭楚玉又把眼睛相着藐姑,看他如何相待,只说仇人走到面前,定有个变色而作的光景。

谁想藐姑的颜色全不改常,反觉得笑容可掬,立起身来对富翁道:“照家母说起来,我今日戏完之后,就要到府上来了。”

富翁道:“正是。”藐姑道:“既然如此,我生平所学的戏,除了今日这一本,就不能够再做了。天下要看戏的人,除了今日这一本,也不能够再看了。须要待我尽心尽意摹拟一番,一来显显自家的本事,二来别别众人的眼睛。但不知你情愿不情愿?”那富翁道:“正要如此,有甚么不情愿?”藐姑道:“既然情愿,今日这本戏不许你点,要凭我自家作主,拣一本熟些的做,才得尽其所长。”富翁道:“说得有理,任凭尊意就是,但不知要做那一本?”藐姑自己拿了戏单,拣来拣去,指定一本道:“做了《荆钗记》罢。”富翁想了一想,就笑起来道:“你要做《荆钗》,难道把我比做孙汝权不成?也罢,只要你肯嫁我,我就暂做一会孙汝权,也不叫做有屈。这等大家快请上台。”众人见他定了戏文,就一齐妆扮起来,上台搬演,果然个个尽心,人人效力。曲子里面,没有一个打发的字眼;说白里面,没有一句掉落的文法。

只有谭楚玉心事不快,做来的戏不尽所长,还亏得藐姑帮衬,等他唱出一两个字,就流水接腔,还不十分出丑。至于藐姑自己的戏,真是处处摹神,出出尽致。

前面几出虽好,还不觉得十分动情,直做到遣嫁以后,触着他心上的苦楚,方才渐入佳境,就不觉把精神命脉都透露出来,真是一字一金,一字一泪。做到那伤心的去处,不但自己的眼泪有如泉涌,连那看戏的一二千人,没有一个不痛哭流涕。

再做到抱石投江一出,分外觉得奇惨,不但看戏之人堕泪,连天地日月都替他伤感起来。忽然红日收藏,阴云密布,竟像要混沌的一般。

往常这出戏不过是钱玉莲自诉其苦,不曾怨怅别人;偏是他的做法不同,竟在那将要投江、未曾抱石的时节,添出一段新文字来,夹在说白之中,指名道姓咒骂着孙汝权。

恰好那位富翁坐在台前看戏,藐姑的身子正对着他,骂一句“欺心的贼子”,把手指他一指;咒一句“遭刑的强盗,”

把眼相他一相。

那富翁明晓得教训自己,当不得他良心发动,也会公道起来,不但不怒,还点头称赞,说他骂得有理。藐姑咒骂一顿,方才抱了石块走去投江。

别人投江是往戏场后面一跳,跳入戏房之中名为赴水,其实是就陆;他这投江之法,也与别人不同,又做出一段新文字来,比咒骂孙汝权的文法更加奇特。

那座神庙原是对着大溪的,戏台就搭在庙门之外,后半截还在岸上,前半截竟在水里。藐姑抱了石块,也不向左,也不几右,正正的对台前,唱完了曲子,就狠命一跳,恰好跳在水中。果然合着前言,做出一本真戏。把那满场的人,几乎吓死,就一齐呐喊起来,教人捞救。

谁想一个不曾救得起,又有一个跳下去,与他凑对双。这是甚私原故?只因藐姑临跳的时节,忽然掉转头来,对着戏房里面道:“我那王十朋的夫阿!你妻子被人凌逼不过,要投水死了,你难道好独自一个活在世上不成?”谭楚玉坐在戏箱上面,听见这一句,就慌忙走上台来,看见藐姑下水,唯恐追不及,就如飞似箭的跳下去,要寻着藐姑,与他相抱而死,究竟不知寻得着寻不着。

满场的人到了些时,才晓得他要做《荆钗》全是为此,那辱骂富翁的着数,不过是顺带公文,燥燥脾胃,不是拚了身子嫁他,又讨些口上的便宜也。

他只因隔夜的话都已说尽,母亲再不回头,知道今日戏完之后,决不能够完名全节。与其拖刀弄剑,死于一室之中,做个哑鬼;不如在万人属目之地,畅畅快快做他一场,也博个载流传的话柄。所以一夜不睡,在枕头上打稿,做出这篇奇文字来。

第一着巧处,妙在嘻笑如常,不露一毫愠色,使人不防备他,才能够为所欲为。不然,这一本担干系的戏文,就断断不容他做了。第二着巧处,妙在自家点戏,不由别人做主,才能够借题发挥,泄尽胸中的垒块。倘若点了别本戏文,纵有些巧话添出来,也不能够直捷痛快至此也。第三着巧处,又妙在与情人相约而死,不须到背后去商量,就在众人面前,邀他做个鬼伴,这叫做明不做暗事。若还要瞒着众人,与他议定了才死,料想今日决死不成,只好嫁孙汝权,再做抱石投江的故事也。

后来那些文人墨士,都作挽诗吊他。有一首七言绝句云:一誓神前死不渝,心坚何必怨狂且。

相期并跃随流水,化作江心比目鱼。

却说这两个情人一齐跳下水去,彼时正值大雨初睛、山水暴发之际,那条壁峻的大溪又与寻常沟壑不同,真所谓长江大河,一泻千里,两个人跳下去,只消一刻时辰,就流到别府别县去了,那里还捞得着?所以看戏的人口便喊叫,没有一个动手。

刘绛看见女儿溺死,在戏台上捶胸顿足,哭个不了。一来倒了摇钱树,以后没人生财;二来受过富翁的聘礼,恐怕女没了,要退出来还他,真所谓人财两失。哭了一顿,就翻转面皮来,顾不得孤老、表子相与之情,竟说富翁倚了财势,逼死他的女儿,要到府县去告状。

那些看戏的人,起先见富翁卖弄风流,个个都有些醋意。

如今见他逼出人命来,好不快心,那一个不摩拳擦掌,要到府县去递公呈。

还亏得富翁知窍,教人在背后调停,把那一千两聘礼送与绛仙,不敢取讨;又去一二千金,弥缝了众人,才保得了平安无事。钱玉莲不曾娶得,白白做了半日孙汝权,只好把“打情骂趣”四个字消遣情怀,说曾被绝世佳人亲口骂过一次而已。

且说严州府桐庐县,有个滨水的地方,叫做新城港口,不多几分人家,都以捕鱼为业。内中有个渔户姓莫,人就叫他做莫渔翁,夫妻两口搭一间茅舍,住在溪水之旁。

这一日见洪水泛滥,决有大鱼经过,就在溪边张了大罾,夫妻两个轮流扳扯。远远望见波浪之中,有一件东西顺流而下,莫渔翁只说是个大鱼,等他他流到身边,就一罾兜祝这件东西却也古怪,未曾入罾的时节,分明是浮在水面上的;及至到了罾中,就忽然重坠起来,竟要沉下水去。莫渔翁用力狠扳,只是扳他不动,只得与妻子二人,四脚四手一齐用力,方才拽得出水。

伸起头来一看,不觉吃了一惊,原来不是大鱼,却是两个尸首,面对面,胸贴了胸,竟像捆一处的一般。

莫渔翁见是死人,就起了一点慈悲之念,要弄起来埋葬他。

就把罾索系在树上,夫妻两个费尽许多气力,抬出罾来。仔细一看,却是一男一女,紧紧搂在一处,却像在云雨绸缪之际,被人扛抬下水的一般。

莫渔翁夫妇解说不出,把他两个面孔细看一番,既不像是死人,又不象是活人,面上手上虽然冰冷,但鼻孔里面却还有些温意,但不见他伸出气来。

莫渔翁对妻子道:“看这光景,分明是医得活的,不如替他接一接气,万一救得这两条性命,只当造了个十四级的浮屠,有甚么不好?”妻子道:“也说得是。”就把男子的口对了男子,妇人的口对了妇人,把热气呵将下去。不上一刻,两个死人都活转来。

及至扶入草舍之中,问他溺死的原故,那一对男女诉出衷情,原来男子就是谭楚玉,妇人就是刘藐姑,一先一后跳入水中,只说追寻不着,谁想波涛里面竟像有人引领,把他两个弄在一处,不致你东我西;又像有个极大的鱼,把他两个负在背上,依着水面而行,故此来了三百余里,还不曾淹得断气。只见到了罾边,那个大鱼竟像知道有人捞救,要交付排场,好转去的一般,把他身子一丢,竟自去了,所以起先浮在水上,后来忽然重坠起来。亏得有罾隔住,不曾沉得到底,故此莫渔翁夫妇用力一扳,就扳上来也。

谭楚玉与藐姑知道是晏公的神力,就望空叩了几首,然后拜谢莫渔翁夫妇。莫渔翁夫妇见是一对节义之人,不敢怠慢,留在家中款待几日,养好了身子,劝他往别处安身,不可住在近边,万一父母知道,寻访前来,这一对夫妻依旧做不成了。

谭楚玉与藐姑商议道:“我原是楚中人,何不回到楚中去?

家中的薄产虽然不多,耕种起来,还可以稍供糒粥。待我依旧读书,奋志几年,怕没有个出头的日子?“藐姑道:“极说得是。但此去路途甚远,我和你是精光的身子,那里讨这许多盘费?”莫渔翁看见谭楚玉的面貌,知道不是个落魄之人,就要放起官债来,对他二人道:“此去要得多少盘费?”谭楚玉道:“多也多得,少也少得。若还省俭用些,只消十两也就够勾了。”谭楚玉道:这等不难。我自卖鱼走赞聚得几包银子,就并起来借你。只是一件,你若没有好处,我一厘也不要你还;倘若读书之后,发达起来,我却要十倍的利钱,少了一倍,我也决不肯受的。“”

韩信受漂母一饭之恩,尚且以千金相报,你如今救了我两口的性命,岂一饭之恩!就不借盘费,将来也要重报,何况又有如此厚情?我若没有好日就罢了,若有好日,千金之报还不止,岂但十倍而已哉!“莫渔翁夫妇见他要去,就备了饯行的洒席,料想没有山珍,只有水错,无非是些虾鱼蟹鳖之类。贫贱之家,不分男女,四个人坐在一处,吃个尽醉。

睡了一晚,第二日起来,莫鱼翁并了十两散碎银子,交付与他。

谭楚玉夫妇拜辞而去,一路风餐水宿,戴月披星,自然不辞辛苦。

不上一月,到了家中。收拾一间破房子,安住了身,就去锄治荒田,为衣食之计。藐姑只因自幼学戏,女工针指之事全然不晓,连自家的绣鞋褶裤都是别人做与他穿的,如今跟了谭楚玉,方才学做起来。当不得性子聪明,一做便会,终日替人家缉麻拈草,做鞋做袜,趁些银子,供给丈夫读书。

连买柴籴米之事,都用不用着丈夫,只托邻家去做,总是怕他妨工的意思。

谭楚班读了三年,出来应试,无论大考小考,总是矢无虚发。进了学,就中举;中了举,就中进士;殿试之后,选了福建汀州府节推。

论起理来,湖广与福建接壤,自然该从长江上任,顺便还家,做一出锦还乡的好戏。怎奈他炫耀乡里之念轻,图报恩人之念重,就差人接了家小,在京口相会,由浙江一路上去,好从衢、严等处经过,一来叩拜晏公,二来酬谢莫渔翁夫妇。

又怕衙门各役看见举动,知道他由戏子出身,不像体面,就把迎接的人都发落转去,叫他在浦城等侯,自己夫妻两个一路游山玩水而来,十分洒乐。

到了新城港口,看见莫渔翁夫妇依旧在溪边罾鱼,就着家人拿了帖子上去知会,说当初被救之人,如今做官上任了,从此经过,要上来奉拜。

莫渔翁夫妇听了,几乎乐死,就一齐褪去箬帽,脱去蓑衣,不等他上岸,先到舟中来贺喜。谭楚玉夫妻把他请在上面,深深拜了四拜。

拜完之后,谭楚玉对莫渔翁道:“你这扳罾的生意,甚是劳苦;捕鱼的利息,也甚是轻微。不如丢了罾网,跟我上任去,同享些荣华富贵何如?”藐姑见丈会说了这句话,就不等他夫妻情愿,竟着家人上去收拾行李。

莫渔翁一把扯住家人,不许他上岸,对着谭楚玉夫妻摇摇手道:“谭老爷、谭奶奶,饶了我罢。这种荣华富贵,我夫妻两个莫说消受不起,亦且不情愿去受他。我这扳罾的生意虽然劳苦,打鱼的利息虽轻微,却尽有受用的去处。青山绿水是我们叨住得惯,明月清风是我们僭享得多,好酒好肉不用钱买,只消拿鱼去换,好朋好友走来就吃,不须用帖去招。这样的快乐,不是我夸嘴说,除了捕鱼的人,世间只怕没有第二种。受些劳苦得来的钱财,就轻微些,倒还把稳;若还游手靠闲,动不动要想大块的银子,莫说命轻福薄的人弄他不来,就弄了他来,少不得要陪些惊吓,受些苦楚,方才送得他去。你如今要我跟随上任,吃你的饭,穿你的衣,叫做‘一人有福,带挈一屋’,有甚么不好?只是当不得我受之不安,于此有愧。况且我这一对夫妻,是闲散惯了的人,一旦闭在署中,半步也走动不得,岂不郁出病来?你在外面坐堂审事,比较钱粮,那些鞭扑之声,啼号之苦,顺风吹进衙里来,叫我这一对慈心的人,如何替他疼痛得过?所以情愿守我的贫穷,不敢享你的富贵。

你这番盛意,只好心领罢了。“谭楚玉一片热肠,被他这一曲《鱼家傲》唱得冰冷,就回覆他道:”既然如此,也不也相强。

只是我如今才中进士,不曾做官,旧时那宗恩债还不能奉偿。

待我到任之后,差人请你过来,多送几头分上,等你趁些银子,回来买田置地,赡养终身,也不枉救我夫妇一常你千万不要见弃。“莫渔翁又摇手道:”也不情愿,也不情愿,那打抽丰的事体,不是我世外之人做的,只好让与那些假山人、真术士去做。我没有那张薄嘴唇,厚脸皮,不会去招摇打点。只求你到一年半载之后,分几两不伤阴德的银子,或是俸薪,或是羡余,差人赍送与我,待我夫妻两口备些衣衾棺椁,防备终身,这就是你的盛德了。我是断断不做游客的,千万不要来接我。“

谭楚玉见他说到此处,一发重他的人品,就分付船上备酒,与他作别。这一次筵席,只列山珍,不摆水错,因水族是他家的土产,不敢以常物相献故也。虽是富贵之家,也一般不分男女,与他夫妻二人共坐一席,因他是贫贱之交,不敢以宦体相待故也。四个人吃了一夜,直到五鼓,方才分别而去。

行了几日,将到受害的地方。彼时乃十一月初旬,晏公的寿诞已过了一月。谭楚玉对藐姑道:“可惜来迟了几时,若早得一月,趁那庙中有戏子,就顺便做本戏文,一来上寿,二来谢恩,也是一桩美事。”藐姑道:“我也正作此想,只是过期已久,料想那乡付去处没有梨园,只好备付三牲,哑祭一祭罢了。”及至行至之时,远远望见晏公庙前依旧搭了戏台,戏台上的椅桌还不曾撤去,却像还要做戏的一般。谭楚玉就分付家人上去打听,看是甚么原故。

原来十月初旬下了好几日大雨,那些看戏的人除了露天,没有容身之地。从来做神戏的,名虽为神,其实是为人,人若不便于看,那做神道的就不能够独乐其乐了。所以那些檀越改了第二个月的初三,替他补寿。

此时戏方做完,正要打发梨园起身,不想谭楚玉夫妻走到,虽是偶然的事,或者也是神道有灵,因他这段姻缘原以做戏起手,依旧要以做戏收场,所以留待他来,做了一出喜团圆的意思也不可知。

谭楚玉又着家人上去打听,看是那一班戏子。家人问了下来回覆,原来就是当日那一班,只换得一生一旦。那做生的脚色就是刘绛仙自己,做旦的脚色,乃是绛仙之媳,藐姑之嫂,年纪也只有十七八岁,只因死了藐姑,没人补缺,就把他来顶缸。这两个生旦虽然比不得谭、藐,却也还胜似别班,所以这一方的檀越依旧接他来做。

藐姑听见母亲在此,就急急要请来相会。谭楚玉不肯道:“若还遽然与他相见,这出团圆的戏就做得冷静了。须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才做得有些热闹。”藐姑道:“说得有理。”

就着管家取十二两银子,又写了一个名帖,去对引起檀越道:“家老爷选官上任,从此经过,只因在江中遇了飓风,许一个神愿,如今要借这庙宇里面了了愿心,兼借梨园一用,戏钱照例关来,一毫不敢短少。”那些檀越落得做个人情,又多了一本戏看,有甚么不便宜?就欣然许了。

谭楚玉又分付家人,备了猪羊祭礼,摆在神前。只说老爷冒了风寒,不能上岸,把官船横泊在庙前,舱门对神座,夫妻二人隔着帘子拜谢。拜完之后,就并排坐了,一边饮酒,一边看戏。只见绛仙拿了戏单,立在官舱外面道:“请问老爷,做那一本戏文?”谭楚玉叫家人分付道:“昨日夫人做梦,说晏公老爷要做《荆钗》,就作《荆钗记》罢。”绛仙收了戏单,竟进戏房,妆扮王十朋去了。

看官,你说谭楚玉夫妻为甚么原故,又点了这一本?难道除了《荆钗》,就没有好戏不成?要晓得他夫妻二人不是要看戏,要试刘绛仙的母子之情。藐姑当日原因做《荆钗》而赴水,如今又做《荆钗》,正要使他见鞍思马、睹物伤情的意思。若还做到苦处,有些真眼泪掉下来,还不失为悔过之人,就请进来与他相会;若还举动如常,没有些酸楚之意,就不消与他相会,竟可飘然去了。所以别戏不点,单点《荆钗》,这也是谭楚玉聪明的去处。

只见绛仙扮了王十朋走上台来,做了几出,也不见他十分伤感;直到他媳妇做玉莲江,与女儿的光景无异,方才有些良心发动,不觉狠心的猫儿忽然哭起鼠来。

此时的哭法,还不过是背了众人,把衣袖拭拭眼泪,不曾哭得出声;及至自己做到祭江一出,就有些禁止不住,竟放开喉咙哭个尽兴。

起先是叫:“钱玉莲的妻呵,你到那里去了?”哭到后面,就不觉忘其所以,“妻”字竟不提起,忽然叫起“儿”

来。满场的人都知道是哭藐姑,虽有顾曲之周郎,也不忍捉他的错字。

藐姑隔着帘子,看见母亲哭得伤心,不觉两行珠泪界破残妆,就叫丫鬟把帘子一掀,自己对着台上叫道:“母亲不要啼哭,你孩儿并不曾死,如今现在这边。”绛仙睁着眼睛把舟中一看,只见左边坐着谭楚玉,右边坐着女儿,面前又摆了一桌酒,竟像是他一对冤魂知道台上设祭,特地来受享了一般。就大惊大骇起来,对着戏房里面道:“我女儿的阴魂出现了,大家快来!”通班的戏子听了这一句,那一个不飞滚上台,对着舟中细看,都说道:“果是阴魂,一毫不错。”

那些看戏的人见说台前有鬼,就一齐害怕起来,都要回头散去。

只见官船之上,有个能事的管家,立在船头高声吆喝道:“众人不消惊恐,舱里面坐的不是甚么阴魂,就是谭老爷、谭奶奶的原身。当初亏得晏公显圣,得以不死,所以今日来酬愿的。”那些看戏的人听了这几句话,又从新掉转头来,不但不避,还要挨挤上来,看这一对淹不死的男女,好回去说新闻。

就把一座戏场挤做人山人海,那些老幼无力的,不是被人挤到水边,就是被人踏在脚底。

谭楚玉看见这番光景,就与妻子商议道:“既已出头露面,瞒不到底,倒不如同你走上台去,等众人看个明白,省得他挨挨挤挤,夹坏了人。”藐姑道:“也说得是。”就一齐脱去私衣,换了公服。谭楚术穿了大红圆领,藐姑穿着凤冠霞帔,两个家人张了两把簇新的蓝伞,一把盖着谭楚玉,一把盖着藐姑,还有许多僮仆丫鬟,簇拥着他上岸。

谭楚玉夫妻二人先到晏公法像之前,从新拜了四拜,然后走上戏台,与绛仙行了礼。行礼之后,又把通班的朋友都请地来,逐个相见过去。

绛仙与同班之人问他被救的来历,谭楚玉把水中有人引领,又被大鱼负载而行,及至送入罾中,大鱼忽然不见,幸遇捕鱼人相救,得以不死的话,高声大气说了一遍,好使台上台下之人一齐听了,知道晏公有灵,以后当愈加钦敬的意思。

众人听了,惊诧不已。众檀越闻知此事,个个都来贺喜。

当日要娶藐姑的富翁,恐怕谭楚玉夫妻恨他,日后要来报怨,连忙备了重礼,央众檀越替他解纷。

谭楚玉一毫不受,对众檀越道:“若非此公一激之力,不但姻缘不能成就,连小弟此时还依旧是个梨园,岂能飞黄腾达至此?此公非小弟之仇人,乃小弟之恩人,何报之有?”众人听了,啧啧称羡,都说他度量宽宏。

藐姑对绛仙道:“如今女婿中了进士,女儿做了夫人,你难道还好做戏不成?趁早收拾了行头,随我们上任,省得在这边出丑。”绛仙见女儿、女婿不念旧恶,喜之不胜,就把做戏的营业丢与媳妇承管,自家跟着女儿去享荣华富贵。

谁想到了署中,不上一月,就生起病来,千方百药医治不好,只好得叫女儿送他回去。及至送到家中,那病体不消医治,竟自好了。病愈之后,依旧出门做戏,康康健健,一毫灾难也不生。这是甚么原故?一来因他五行八字注定是个女戏子,所以一日也离不得戏场,离了戏场就要生灾作难。可见命轻福薄的人,莫说别人扶他不起,就是自家生出来的儿女,也不能够抬举父母做个以上之人。所以世间的穷汉,只该安命,切不可仇恨富贵之人,说不肯扶持带挈他。

二来因绛仙的身子终日轻浮惯了,一时郑重不来,就如把梅香升作夫人,奴仆收为养子,不便贱相要露出来,连他自己心上也不觉其乐,而反觉其苦,一觉其苦,就有疾病生出来。

所以妓女从良,和尚还俗,若非出自本意,被人勉强做来的,久后定要复归本业,不能随主终身也。

却说谭楚玉到任之后,做了半年,就差人赍了五百金送与莫渔翁,叫他权且收了,以后还要不时馈送,决不止千金而已。

谁想莫渔翁十分廉介,止收一百两,做了十倍利钱,其余四百金尽皆返璧。

谭楚玉做到了瓜期之后,行取进京,又从衢、严等处经过,把晏公庙宇鼎新一番,又买了几十亩香火田,交与檀越掌管,为祭祀演剧之费。再到新城港口,拜访莫渔翁。莫渔翁先把几句傲世之言,挫去他的骄奢之色;后把许多利害之语,攻破他的利欲之心。

谭楚玉原是有些根器的人,当初做戏的时节,看见上台之际十分闹热,真是千人拭目、万户倾心,及至戏完之后,锣鼓一歇,那些看戏的人竟像要与他绝交了一般,头也不回,都散去了。可见天地之间,没有做不了戏文,没有看不了闹热,所以他那点富贵之心还不十分着紧;如今又被莫渔翁点化一番,只当梦醒之时,又遇一场棒喝,岂有复迷之理?

就不想赴京去考选,也不想回家去炫耀,竟在桐庐县之七里溪边,买了几亩山田,结了数间茅屋,要远追严子陵的高踪,近受莫渔翁的雅诲,终日以钓鱼为事。

莫渔翁又荐一班朋友与他,不是耕夫,就是樵子,都是些有入世之才、无出世之兴高人,终日往还,课些渔樵耕牧之事。

藐姑又有一班女朋友,都是莫渔翁的妻子荐与他的,也是些能助丈夫成名,不劝良人出仕的智女,终日往来,学些蚕桑织纡之事。后来都活到九十多岁,才终天年。只可惜没有儿子,因藐姑的容貌过于娇媚,所以不甚宜男;谭楚玉又笃于夫妇之情,不忍娶妾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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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剪灯新话》剪灯新话-瞿佑《剪灯新话》,明代文言短篇小说,中国十大禁书之一,作者是瞿佑。最早在洪武十一年编订成帙,以抄本流行。元末明初的社会大动荡,摧残、扭曲着社会中、下层男女的情欲生活。此书为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禁毁小说,除摹书普罗男女的畸变离奇隐秘外,其人鬼相恋,“交合之事,一如人间”,亦成为遭禁主要原因之一。作者自己都坦陈

    瞿佑 · 著
  • 诸子辨

    《诸子辨》《诸子辨》一称《龙门子》,是明宋濂撰辨伪书。一卷。......

    宋濂 · 著
  • 红楼春梦

    《红楼春梦》本书为《红楼梦》诸多续书中格调最为低下的一种。语言淫秽,情节以《红楼梦》中人物为主,但时有色情场面出现,对于少年男女间两性关系,远较《红楼梦》更为直露,一经刊出,不仅立遭禁毁,即连大批推崇《红楼梦》的文人学士,亦同声讨伐攻讦,成为一时盛事。......

    郭则 · 著
  • 雨花香

    《雨花香》《雨花香》是清代石成金著小说,孤本,现藏于上海图书馆。小说中的因果报应思想大多能强烈地拨动读者的心弦。在作者描写的那些所谓“善报”的典型事件和人物中,他倾注了满腔的热情,给予赞扬,以此“榜式”呼吁世人效法;在作者描写的那些所谓“恶报”的典型......

    石成金 · 著
  • 玉楼春

    《玉楼春》《玉楼春》是清代龙邱白云道人编辑白话长篇世情小说。一名《觉世姻缘玉楼春》。十二回,一作四卷二十四回。成书于清初。......

    白云道人 · 著
  • 唐传奇

    《唐传奇》《唐代传奇》是唐代文言短篇小说,内容多传述奇闻异事,后人称为唐人传奇,或称唐传奇。唐传奇在经过发轫期的准备,兴盛期之后,终于在晚唐时期开始衰落。......

    多人 · 著
  • 百花野史

    《百花野史》《百花野史》又称《百花魁》,初醒斋藏板。一笑主人生平无考。此书现有孤刻本,藏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因绝大部分采自《欢喜冤家》,故可据以作校。此部份文字,乃抄自《欢喜冤家》,连人名都没更动。比较其他改编自《欢喜冤家》的小说,此书改动最少......

    一笑主人 · 著
  • 八美图

    《八美图》《八美图》,全称《玉楼春桃花扇八美图》全书三十二回,清代刊本,书署“佚名”,描写宋代杭州人柳树春经历的悲欢离合故事,特别是书中的八位美女形象,叛逆反抗,不屈不挠,尤为感人至深。由于书中所写多男女情事,且又写出女性的反叛之举,故被视为“大逆不......

  • 止学

    《止学》《止学》,是一部湮没久远的关于胜败荣辱的绝学,作者王通,号文中子,隋朝大儒,史书中关于他的文字不多,但他门下的弟子则有大名鼎鼎的唐太宗开国时的一批元勋魏征、李靖、徐世勣、房玄龄等等,所以他对于开创唐代文化思想来说可谓功绩卓绝,此著作是以道家......

    王通 · 著
  • 红楼圆梦

    《红楼圆梦》《红楼圆梦》是清代白话长篇世情小说,又名《圆梦传》《金陵十二钗后传》《十二钗传红楼圆梦》, 三十一回,成书于清嘉庆年间。书接续《红楼梦》第一百二十回。略谓贾政自葬母北还,虽升任京堂,无奈家中总入不敷出。宝钗以节俭为名将府中仆婢逐渐遣散。芳官......

    梦梦先生 · 著
  • 再生缘

    《再生缘》《再生缘》,清朝中叶“弹词”作品,杭州女诗人陈端生著。讲述了元成宗时尚书之女孟丽君与都督之子皇甫少华的悲欢离合的悲剧故事。原作共17卷,近60万字,仍未完成,续本中流传较广的为杭州女诗人梁德绳与其夫许宗彦所续成的3卷,但艺术性不及原著。《再......

    陈端生 · 著
  • 金瓶梅

    《金瓶梅》《金瓶梅》,中国明代长篇白话世情小说,一般认为是中国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章回体长篇小说。其成书时间大约在明代隆庆至万历年间,作者署名兰陵笑笑生。《金瓶梅》书名由书中三个女主人公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名字中各取一字合成。小说题材由《水浒传》中......

    兰陵笑笑生 · 著
  • 桃花扇

    《桃花扇》本书非孔尚任《桃花扇》传奇剧本,而是后人根据相关剧情编写的小说作品。......

  • 红楼幻梦

    《红楼幻梦》《红楼幻梦》是清代白话长篇世情小说,一名《幻梦奇缘》,二十四回,不题撰人。据序知作者为“花月痴人”,其姓名及生平均不详。成书干清道光年间。该书主要是大团圆的结局。最后,宝玉考取了状元,贾家富贵腾达如初。宝玉有宝钗、黛玉两位妻子外,又娶晴雯、......

    花月痴人 · 著
  • 汉杂事秘辛

    《汉杂事秘辛》杂事秘辛 《杂事秘辛》,汉无名氏撰。书叙汉桓帝懿德皇后被选入宫及册封之事。其中吴姁单独审视女莹一段,对女莹的身体发肤私处刻画细腻入微,风光淫艳,匪夷所思。明杨慎称得于安宁土知州董氏,沈德符认为是杨慎伪作。书中与史实舛谬处,明胡震亨、姚士粦二......

  • 好逑传

    《好逑传》《好逑传》又名《侠义风月传》,坊本亦名《第二才子好逑传》。创作于明清二代,流行于清代,具体成书时间不详。撰者不署,编次者署名“名教中人”。全书共计4卷18回,以大名府秀才铁中玉和水冰心的爱情为主线,讲述了两人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同时严守礼教......

    名教中人 · 著
  • 起世经

    《起世经》《起世经》,又称《起世因本经》,为佛陀解说宇宙形成、发展、组织和灭亡的经书。凡十卷。隋代阇那崛多译。收于大正藏第一册。其内容叙述世界之组织、状态、起源、成坏等过程。分阎浮洲品、郁单越洲品、转轮圣王品、地狱品、诸龙金翅鸟品、阿修罗品、四天王品......

    阇那崛多 · 著
  • 章台柳

    《章台柳》《章台柳》是清代佚名著白话长篇才子佳人小说,成书于清道光年间。情节本唐代许尧佐传奇小说《柳氏传》。叙述:唐天宝间秀才韩翊流寓京师,与李王孙交为莫逆。李蓄妓柳氏,人称“章台柳”。韩柳二人互相爱慕,李遂将万贯家资与柳氏悉赠韩翊,自己前往华山学道......

  • 无能子

    《无能子》无能子 ,唐朝末年道家学派人物。作者非道士,其书亦极少直接涉及道教内容。其姓名、籍贯、生平皆不详,只有“无能子”别号流传在世。 '据传说他自少年就博学寡欲,擅长于哲学思辨,以授徒讲学为生。后来为了躲避黄巢 起义战火,漂泊四海,生活艰难。光......

    无能子 · 著
  • 金谷怀春

    《金谷怀春》《金谷怀春》是一部写爱情的小说,又名《怀春雅集》、《融春集》。作者不详何人,但见《百川书志》注为“国朝三山凤池卢民表著,又称秋月著”。欣欣子在《金瓶梅词话》序中说是“前代骚人”卢梅湖著。此书大约产生于明中叶成化年间,在小说戏曲史上有着重......

    楚江仙隐石公 · 著
  • 醋葫芦

    《醋葫芦》《醋葫芦》,明代醉心西湖心月主人著长篇小说,中国古代十大禁书之一,四卷二十回。这是一部写人物的小说,它用夸张和幽默的笔法写都氏之妒,成珪的惧内,生动有趣。但是它未把人物简单化,都氏对翠苔凶狠、残醋,对成珪严厉粗暴,但对熊二娘却十分疼爱,也写......

    醉心西湖心月主人 · 著
  • 人间乐

    《人间乐》《人间乐》是天花藏主人著白话长篇才子佳人小说,全称《新镌批评绣像锦传芳人间乐》。十八回。成书于清初。故事大意是:居掌珠自幼男装,以才美动京师,其父为了拒绝来冢宰议婚,辞官返松江。来冢宰欲以女妻嘉兴才子许绣虎,许逃走。许绣虎在苏州与男装的居掌......

    天花藏主人 · 著
  • 三续金瓶梅

    《三续金瓶梅》《三续金瓶梅》是清代讷音居士编辑的白话长篇世情小说,一名《小补奇酸志》《小奇酸志》。八卷四十回,成书于清道光元年(1821)。“三续”叙写西门庆死去七年后,还阳复活,又活到五十岁这几年的家庭生活与官场经历。西门庆阳魂入壳,复旧如初,重整家园......

    讷音居士 · 著
  • 民国演义

    《民国演义》《民国演义》为蔡东藩所著《中国历代通俗演义》之一。比较详细地记述了辛亥革命、孙中山下野、袁世凯称帝、蔡锷讨袁、张勋复辟、五四运动、孙中山改组国民党等等重大历史事件的始末。......

    蔡东藩 · 著
  • 禅真后史(五十三回本)

    《禅真后史(五十三回本)》《禅真后史》全称《新镌批评出像通俗演义禅真后史》,是明代方汝浩著长篇小说,共六十回(清末删节本共五十三回)。成书于明末。小说描写唐太宗二十三年(649年),饥馑流离,盗贼四起。唐太宗听了李太史的话,令叶法师发檄祈请,十分恳切,于是有真人降生......

    方汝浩 · 著
  • 反唐演义传

    《反唐演义传》《反唐演义传》的故事讲的是:唐时薛仁贵之子薛丁山为奸臣张台(张士贵之子)所害,全家抄斩。薛丁山的长子薛勇、次子薛猛囿于封建道德,并斩于市。而薛丁山的三子薛刚,为人性格坚强,不肯屈服,三祭铁丘坟,保驾庐陵王李显,终于起兵反唐,报了血海深仇使正义......

  • 清史演义

    《清史演义》《清史演义》是蔡东藩所著《历代通俗演义》之一,共有一百回,起于满清之源起,终于宣统帝逊位,凡294年。满清入关后,成为继蒙古人之后的第二个外来政权,中历所谓的康雍乾盛世,近代中国版图大致确定。......

    蔡东藩 · 著
  • 五代史演义

    《五代史演义》《五代史演义》共有六十回,起于朱全忠建立后梁,终于赵匡胤代周建立宋朝。这个时代局势纷乱,军阀轻易称帝。朱全忠建立了后梁政权,却被另一个藩镇军阀李存勖击败,后者成立了后唐政权。儿皇帝石敬瑭依靠契丹建立后晋政权,而政权却亡于契丹。后汉的刘知远逐......

    蔡东藩 · 著
  • 彭公案

    《彭公案》《彭公案》是清末长篇公案小说,作者贪梦道人。“彭公”指的是清朝康熙年间的循吏彭鹏。全书共341回。书中大部份情节实属虚构,描述了彭公在江湖豪侠的帮助下,如何惩治贪官恶霸、绿林草寇的故事。塑造了李七侯、黄三太、杨香武、欧阳德一批侠义之士的形象......

    贪梦道人 · 著
  • 东游记

    《东游记》《东游记》,又名《上洞八仙传》、《八仙出处东游记》,共二卷五十六回。作者为明代吴元泰。内容为八仙的神话传说,记叙铁拐李、汉钟离、吕洞宾、张果老、蓝采和、何仙姑、韩湘子、曹国舅八位神仙修炼得道的过程。龙太子摩揭夺走蓝采和的玉版,于是八仙和龙王......

    吴元泰 · 著
  • 杂阿含经

    《杂阿含经》《杂阿含经》原名《相应阿含》,是原始佛教基本经典,是“四部阿含”之一。后世传诵中,误将《杂部》(南传佛教《小部》,诸经篇幅短小,事多杂碎,故名)之名称,覆译于《相应阿含》,故名《杂阿含经》。......

    求那跋陀罗 · 著
  • 凤凰池

    《凤凰池》《凤凰池》是清代刘璋编白话长篇才子佳人小说。全称《凤凰池续四才子书》,一名《续四才子书》,又名《才子奇缘》,题“烟霞散人编”,成书于清康熙中后期。《凤凰池》写了云剑被朝官之子陷害,更名改姓避难远游,与文若霞相知并订下婚约。不久,文家又因权臣......

    烟霞散人 · 著
  • 北游记

    《北游记》《北游记》,又名《北方真武玄天上帝出身志传》、《玄帝出身志传》、《真武大帝传》、《荡魔天尊传》,是明代作家余象斗创作的中篇神魔小说,全文共四卷二十四回。书中主要讲述了真武大帝得道后降妖除魔的神话故事,揭示了当时社会的民俗好尚,也流露出民众对......

    余象斗 · 著
  • 金瓶梅词话万历本

    《金瓶梅词话万历本》《金瓶梅词话》一书是一部古今艳情小说中灿烂的一朵文化奇葩。曾因历史的变迁遭到打击,后因战乱以致流失海外。随着新时代的改革开放,社会的研究需要,港台金瓶梅研究协会从日、英、法、美、德等国家搜集加以整理,才从新得以完善。让这部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

    兰陵笑笑生 · 著
  • 汉宫春色

    《汉宫春色》《汉宫春色》是一部东晋时期佚名编写的艳情小说,作者尚且不明。本书记录汉孝惠张皇后悲凉的一生。着墨于张皇后年幼守寡却坚贞不屈的正直气节体现的同时,又暗讽了汉朝皇宫政治的黑暗纠葛、情欲偷欢、欲望沉浮。可谓以邪写正、以反写正的代表作品。......

  • 红楼复梦

    《红楼复梦》《红楼复梦》是清代陈少海创作的长篇小说,大约成书于清代嘉庆初期。《红楼复梦》接续程高本一百二十回后撰写,主要讲述贾宝玉转世为“祝梦玉”后重聚十二钗的故事。 小说对当时社会现实如边患、世情有所反映,可惜浅尝辄止。......

    陈少海 · 著
  • 剑侠传

    《剑侠传》《剑侠传》,一般认为是明代王世贞所撰,共四卷。它辑录了唐宋时期的三十三篇剑侠小说,是古代文言武侠小说精粹的选本。后来任谓长(任熊)根据此书绘成了三十三剑客图。《剑侠传》所选篇目较为优秀,内容独特,类型单一,说明编辑者对

    王世贞 · 著
  • 龙图公案

    《龙图公案》《龙图公案》是明代短篇公案小说集,又称《龙图神断公案》,书以《新镌全像包孝肃公百家公案演义》为最早,不题撰者。后有《新刻京本通俗演义增像包龙图判百家公案全传》。安遇时编,序

  • 前汉演义

    《前汉演义》蔡东藩长篇历史小说《前汉通俗演义》共选取了一百个著名的历史故事,如同与一百个重大的历史事件。《前汉通俗演义》以演义体小说的笔法使得历史具有强烈的故事性,真实地再现了秦、西汉两朝波澜壮阔的历史......

    蔡东藩 · 著
  • 玉娇梨

    《玉娇梨》《玉娇梨》又名《双美奇缘》,是清初佚名创作的长篇小说。该小说叙写苏友白和太常卿白玄的女儿白红玉,甥女卢梦梨的恋爱故事,为宣扬郎才女貌,功名成就,婚姻美满等俗套之作。《玉娇梨》于1826年在巴黎出版。该书同《平山冷燕》(译本《两个有才学的年青......

    荑获散人 · 著
  • 金石缘

    《金石缘》《金石缘》是清代佚名著白话长篇世情小说,全称《金石缘全传》,八卷二十四回,成书于清嘉庆五年(1800)前。 作品主要通官宦子弟金玉与出身旧家的姑娘石无瑕、出身土富家庭的林爱珠之间的婚姻纠葛及其不同结局,宣扬女子在婚姻问题上应顺天听命、逆来顺......

  • 三刻拍案惊奇

    《三刻拍案惊奇》《三刻拍案惊奇》是明代陆人龙创作的一本拟话本小说。由钱塘陆人龙编撰,陆云龙评点,原名《峥霄馆评定通俗演义型世言》。崇祯五年峥霄馆书坊刊行,八卷四十回,为拟话本小说。《型世言》一书,流传稀少,大概问世十年后,已难见该书。崇祯十六年前后,江南书......

    陆人龙 · 著
  • 九尾狐

    《九尾狐》《九尾狐》作者:(清)梦花馆主著;觉园,秦克标点。清代十大社会谴责小说。《九尾狐》是清末继《九尾龟》之后出现的一部社会谴责小说。与《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著名谴责小说之广泛暴露社会种种丑恶现象有所不同,《九尾狐》谴责的主要对......

    梦花馆主 ·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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