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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何老人示棘闱异兆 安公子占桂苑先声

儿女英雄传 文康 2025-01-13

这回书且按下金、玉姊妹在家怎的个准备接场,踅回来再整安公子进过二场,到了三场,节届中秋,便有家里送来月饼果品之类,预备他带进场去过节;又有安老爷另给程师爷、张亲家老爷送的酒备的菜,这些琐事都不消细讲。

却讲场里办到第三场,场规也就渐渐的松下来。那时功令尚宽,还有中秋这夜开了号门放士子出号赏月之例。那夜安公子早已完卷,那班合他有些世谊的,如梅问羹、托诚村这几个人,也都已写作妥当,准备第二日赶头排出场。又有莫声先生的世兄同着两个人,一个是管曰枌的同乡,姓鲍,名同声,字应珂,合莫世兄是表兄弟;一个是旗人,名惠来,号远山,也是莫声手里中的秀才。因莫世兄谈起安公子的品学丰采,两个人想要会会他,莫世兄便顺道拉了梅公子,托二爷,一同找到公子号里来。

那时号里士子大半出去游玩去了,号里极其清净。这班少年英俊彼此一见,自然意气相投,当下几个人坐下各道倾慕,便大家高谈阔论起来。先是彼此背诵了会子头场文章,这个推许那个一番,那个又向这个谦逊两句。梅公子道:“你众位此时且不必互相推许谦让,等出了场,我指引你们一个地方去领领教,那就真知道是谁中谁不中了。”那个鲍应珂道:“吾兄讲的莫不是琉璃厂观音阁新来的那个风鉴先生?”梅公子道:“倒不晓得这个人。况且这科甲一路的科名,可是那些江湖相面的相得出来的?”莫世兄道:“我晓得了,你府上设的吕祖坛最灵验的,一定是扶乩了。”他又道:“我家设的那座坛,不谈休咎。这个所在,只怕比纯阳祖师说的还有把握些。”

安公子道:“莫信他捣鬼!这个兄弟品学、心地、气味,件件交得,只有他顽皮起来,十句话只好信他三句。”梅公子道:“不信由你。等出场后我几个人订个日子同去,你却莫要耐不住,着个人来窥探。”莫、鲍、惠三个人早已在那里问他:“可好携带我们同去?”他道:“都是功名中有分的,这又何妨!”

托二爷说:“既那样,咱们十六出场,十七就去。”他道:“你就热到如此!一出场,谁不要歇歇乏、拜拜客?怎么来得及?”

安公子也被他说的跃跃欲动,便说:“既如此,你订日子罢。”

他低着头掐指寻纹算了半日,口里还呐呐的念道:“这日不妥,那日欠佳。”忽然抬头向大家道:“这样罢,这个日子我们竟定在出榜这天罢。”大家听了,不禁大笑。

安公子道:“我说他是梦话不是!”梅公子道:“我说的不是梦话,你们说的才是梦话呢!科甲这一途,除了不会作文章合虽会作文章而不成文章的不算外,余者都中得。只这桩事单靠文章未必中用,是要仗福命德行来扶持文章的。何况三项都有了,还要分个运会机缘的迟早。难道不等出榜,你们此时大家互相推许谦逊一阵,就算得中了不成?”莫世兄道:“这话倒是几句名言。只看今年头场,便有许多闹乱子的。除那个自尽的合那亲兄弟两个一齐发了疯的,直算个显应了。此外还有一个人,说来最是怕人,并且这人我还晓得,他要算八股里的一个作家。他头场好端端诗文都录了正,补了草了,忽然自己在卷面上画了颗人头,那人头的笔画一层层直透过卷背去,可不大奇!”

托二爷也道:“便是那紫榜高悬,贴出去的人也不少。那张紫榜我倒看见了,有的注诗文后自书阴事的,有的注卷面绘画妇人双足的,就连咱们那日看见的那个绷僧额,也贴出去了。”安公子道:“那样闹法,焉得不贴!他名下是怎样注的?”托二爷道:“那一行看不清楚,想是他自己抹了去了。”

梅公子道:“此公我早就晓得他一定要贴出去的。他也在官号,我合他同号,见他一进去就要拆那屎号的后墙,号军好容易拦住他,紧接着就叫号军打浆子,自己带着锯,把号板锯了一块,可着那号门安了半截子影戏窗户似的,糊上纸,钻在里头,一个人喊会子‘掰他得’。”莫世兄便问道:“甚的叫作‘掰他得’?”那个鲍应珂道:“他们在那里翻清话,咕噜咕噜,我们不懂。”托二爷到底少年盛气,便告诉他道:“这是坛庙大祀,赞礼的赞那‘执事者各司其事’一开口的前三个字,祭文庙也用得着。吾兄将来高发了,升到祭酒司业,却要懂的”梅公子又道:“否则等点了清书翰林,也就得懂了。”

安公子觉道都是一时无心闲谈,大可不必如此,便合梅公子道:“你快说那位罢,只这样闹,你怎的便知他一定贴出去呢?”梅公子道:“到了第二日,我正上卷子,才写得个前八行,他从面前过去,望了一眼,便道:‘你的文章怎么也从这边儿写起呀?’我倒吃了一惊,忙问道:“依足下要从那边写呢?’他道:‘你瞧我的就知道了。’说着,把他的卷子取了来,我一看,三道文题合诗题,都接连着写在补草的地方,却把文章从卷子的后尾,一行行往前倒写。我只说得个‘只怕不是这样写法罢’?他说不错的,他们太爷考翻绎的时候就是这么练的。我可再不敢往下说了。”

安公子、托二爷两个听了,也不禁要笑。安公子便说道:“那位绷公是苦于不解事,不虚心,以致违式犯贴,也罢了。我只不懂,这班人既是问心不过,不来此地自然也还有路可走,何苦定要拿性命来尝试?逃得性命的,还要自己把暧昧亲供出来,万目指责,这是为甚么?”梅公子道:“这又是呆话了。他果然有个‘问心不过’,也不作这些事了。作了这些事,弄到如此,大概也依然还不知甚么叫作‘问心不过’。”莫世兄道:“吾兄这几句话,真是一鞭一条痕的几句好文章!”安公子道:“且莫管他,我是在家里闷了大半年了,这一出场,大家必得聚聚才好。”大家连道:“有理!”才商量怎的个聚法,只听至公堂月台上早喊了一声:“下场的老爷们归号,快收卷了!”大家便告辞归号,这号里的人也纷纷回来。

却说此日安公子交了卷出场,早有人接着,回到住宅歇了歇,吃过饭,因程师爷要出城望望出场的同乡,张老又一定要等着同华忠、随缘儿归着妥了行李才走,自己便带了戴勤、叶通先回庄园。

却说安太太到了出场这日,从早饭后就盼儿子回家,舅太太、张太太也在上屋等着,正说:“他头两场都出来的早,这场想来也该出来了。”说话间,只见茶房儿老尤跟前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叫作麻花儿的,从外头跑进来,向华嬷嬷道:“华奶奶,大爷回来了!”

一时,果听得公子到家。安太太便合两个媳妇道:“你们俩出院子接接去,这是个大礼儿。”两个连忙往外走。恰好花铃儿、柳条儿两个都不在跟前,长姐儿便赶上道:“奶奶别忙,大高的台阶子,等奴才招护着点儿罢。”说着,便跟了金、玉姊妹迎到当院里。公子已进了二门,他两个今日却得了话了,迎着夫婿问了三个字,说:“回来了?”公子惦着见父母,也不及回答,只略一招呼,便忙着上台阶儿。这一忙,把长姐儿的一个安也给耽搁了。他进了屋子,见过父母,又见了舅母、岳母。安太太虽合儿子不过十日之别,便像有许多话要说,此时自然得让老爷开谈。便听老爷说道:“回来了,三场居然平稳,很好。”公子只有答应。老爷又道:“你的头场稿子我看过了,倒难为你。二场便宜了,你本是习《礼记》专经的,五个题目都还容易作。”因问:“三场呢?”公子连忙从怀里掏出稿子来送过去。

老爷看着稿子这个当儿,太太、舅太太、张太太才问长问短。太太几乎要把儿子这几天的吃喝拉撒睡都问到了。公子一一答应,又笑道:“都好将就,就只水喝不得,没地方见大秽。”太太道:“那可怎么好呢?”亲家太太又问:“难道连个粪缸也没有?”公子道:“倒不是没有。第一场到了第三天,就难了;再到了第三场的第三天,连那号筒子的前半路都有了味儿了。没法儿,我憋到出了场才走动的。”太太“啧啧”了两声,皱着眉道:“你听听,敢则这么苦呢!”安老爷便道:“然则带兵呢?成日里卧不安枕,食不甘味,又将如何?”舅太太说:“不是姑老爷一说话我就要掰文儿,难道出兵就忙的连个毛厕也顾不得上吗?”老爷只说:“一个人不读书,再合他讲不清的。”因又问公子看见几篇文章,公子一一答应了。

老爷点点头道:“你的头场文章,几个相好的也必要看的,闲一闲抄出来,那文章却还见得人。”太太是听了个儿子在场里摸不着好水喝,便问丫头们:“怎么也不会给你大爷倒碗茶儿来呀?”说着,便叫:“长姐儿。”

列公,你看这位老孺人,可谓“父母爱子之心,无所不至”。那知有这位惯疼儿子的慈母,就有那个善体主人的丫鬟。

太太才叫了声“长姐儿”。早听得长姐儿在外间答应了声“嗻”,说:“奴才倒了来了!”便见他一只手高高儿的举了一碗熬得透、得到不冷不热、温凉适中、可口儿的普洱茶来。

只这碗茶他怎的会知道他可口儿?其理却不可解。只见他举进门来,又用小手巾儿抹了抹碗边儿,走到大爷跟前,用双手端着茶盘翅儿,倒把俩胳膊往两旁一撬,才递过去。原故,为得是防主人一时伸手一接,有个不留神,手碰了手。这大约也是安太太平日排出来的规矩。大爷接过茶去,他又退了两步,这才找补着请了方才没得请的那个安。大爷是“父母之所爱亦爱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远远儿的哈着腰儿虚伸了一伸手,说:“起来,起来。”这才回过头去喝了那碗茶。那长姐儿一旁等接过茶碗来,才退出去。这段神情儿,想来还是那时候的世家子弟、家生女儿的排场,今则不然。今则不然,又是怎的个情形呢?不消提起。

言归正传。却说安公子此时才得腾出嘴来,把程师爷并他丈人不同来的原故回明,又问了父亲近日的起居,周旋了一阵舅母、岳母。安老爷道:“你也闹了这几天了,歇歇儿去罢。”公子又说了几句闲话,才退出来。

金、玉姊妹两个正在那里给婆婆、舅母装烟,那位亲家太太是惯下来了,总是自己揉一袋烟,丫头拿过香盘子去点。

安太太接过烟去,说:“你们也跟了去罢。”他姊妹一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只笑着答应。太太道:“这有甚么脸上下不来的?我告诉你们,作了个妇道,夫妻之间这个大礼儿断错不得;错了,人家倒要笑话。”二人才答应去了。及至到了自己屋里,小夫妻三个自然也有一番仪节情致,不待烦琐。

不一时,张亲家老爷也回来,安老夫妻迎着他道过乏。他坐谈了一刻,便过女儿房中去。安老爷因他也须到家歇息歇息,便说:“过日再备酌奉请。”随又带了公子亲自过去道乏。

张太太也“杀鸡为黍”的给他那位老爷备了顿饭。这日,里边正是舅太太给外外接场,他阖家就借此补庆中秋。接着连日人来人往,安公子也出去拜了两天客。

那时离出榜还有半月光景,这半月之中,凡是下场的,最好过,也最不好过。好过的是,磨盾三年,算完了一桩大事,且得消闲几日。不好过的是,出得场来,看着谁脸上都像个中的,只疑心自己不像;回来再把自己的诗文摹拟摹拟,却也不作孙山外想,及至看了人家的,便觉得自己某处不及他出色,某句不及他警人。方寸中是顷刻楼台,顷刻灰烬,转消闲得不耐烦。安公子更是个要好的人,何况他心里还比人多着好几层心事!觉得望着放榜那个日子,更有个挨一刻似一夏的光景。只这等挨来挨去,风雨催人,也就重阳节近。

话分两头。书中按下这边,踅回来再整贡院里衡鉴堂那三位主考。却说他三位自八月初六日在午门听宣见,钦点入闱,便一面吩咐家中照例封门回避,自己立刻从午门进了贡院。那些十八房同考官以至内帘各官,也随着进去关防起来。

紧接着便有顺天府尹捧到钦命题目。三位主考拆了封,十八位房官一齐上堂,打躬参见,就请示主考的意旨:这科要中那一路的文章,以凭遵奉去取。那位大主考方老先生便先开口说道:“方今朝廷正在整饬文风,自然要向清真雅正一路拔取真才。若止靠着才气,摭些陈言,便不好滥竽充数了。”那一位方公也附会道:“此论是极。近科的文章本也华靡过甚,我们既奉命来此,若不趁着实的洗伐一番,伊于胡底?诸公就把这话奉为准绳罢。”那位旗员主考也随着人云亦云。

众房考都晓得二方的文章向来是专讲枯谈艰涩一路的,所以发此议论。但是文章是件有定评的公器,所谓“羽檄飞书用杖皋,高文典册用相如”,怎好拿着天下的才情就自己的围范?大家心里都窃以为不然,却又一时不好空口争得。只得应着下来,依然打算各就所长,凭文取士。不想内中有个第十二房的同考官,这人姓娄,名养正,号蒙斋,是个陕西拔贡出身,洊升刑部主事,乃伪周天册万岁武则天时候宰相娄师德之后。他从年轻时候得了选拔,便想到他祖上“唾面自干”的那番见识究竟欠些褒气,因此一登仕途,便有意“居乡介介,在朝侃侃”。久而久之,弄成一个执性矫情的谬品,老着那副“笑比河清”的面孔,三句话不合,便反插了两只眼睛叫将起来。因此等闲人轻易不去傍他。他却又正是专摹二方的文章发的科甲,因此听了那二位方老先生的议论,大是佩服,便高谈阔论的着实赞襄了一番。众人也不去搬驳他,各各默然而退。只这一番,别一个不知怎样,安公子的功名已是早被安老爷料着,果的有些拿不稳了。

那知天下事,阳差之中更有阴错,偏偏的公子的那本朱卷进到内帘,余十七房是处不曾分着,恰恰分到这位娄公手里。那日正逢他晚餐已过,酒醉饭饱,有些醺然,跟班也去自取方便。他点上盏灯,暖了壶茶,一个人静静的把那些卷子批阅起来。请问他那等一个宁刻勿宽的人,阅起文来,岂有不宁遗勿滥的理?当下连阅了几本,都觉少所许可,点了几个蓝点,丢过一边。随又取过一本来,看了看,“成字六号”,却是本旗卷。见那三篇文章作得来堂皇富丽,真个是“玉磐声声响,金铃个个圆”。虽是不合他的路数,可奈文有定评,他看了也知道爱不释手,不曾加得圈点。便粘了个批语。才想印上荐条,加上圈子,荐上堂去,忽然转念一想道:“不可。一则大主考既是那等交代在先,况且这卷子又是本旗卷,知他是个甚等巨族大家的子弟?倘然荐上去,他二位老先生倒认作我有意要收这个阔门生,我的清操何在?”便把那批语条子揭下来,就灯上烧了。在卷子上随意点了几个蓝点子,也丢在一边。又另取了一本,放在面前阅看。

正在看着,只听得窗外一阵风儿扫得窗棂纸簌落落的响,吹得那盏灯青焰焰的光摇不定。他不觉一阵寒噤,连打了两个呵欠,一时困倦起来,支不住,便伏在手下那本卷子上待睡。才合上眼,恍惚间,忽见帘栊动处,进来了一位清癯老者。那老者生得童颜鹤发,仙骨姗姗,手中拖了根过头拐杖,进门先向他深深的打了一躬。他梦中见那人来的诧异,礼也不还,便问道:“汝何人也?无故到我这关防重地来何干?”只见那老者蔼然和气的答道:“正是,予‘何’人也。”因把那枝拐杖指定方才他丢开的那本卷子,说道:“此来特为着这本‘成字六号’的卷子,报知足下,此人当中。”他一听这话,觉得是说人情来了,便一脸秋气,说道:“怎的我问你是何人,你也自道你是何人?况我奉命在此衡文,并非在此衡人。便是此人当中,文衡谁掌?我不中他,其奈我何?要你来干这闲事!”又听那老者说道:“郎官,不可这等执性。‘士先器识’,果人不足取,文于何有?何况这人的名字已经大书在天榜上了,你不中他,又其奈天何?”他那里肯信这话,便说道:“多讲!我娄某自来破除情面,不受请托,那个不知?难道独你不曾听得?”那老者叹了一声,道:“不想这人果的这等不明理不近情,此事还须大大费番周折!”

他听得当面给他出了这等两句考语,就待站起来奔了那老者去。不想才得起身,便跌了一跤,爬起来,眼前早不见了那个老者,自己却依然坐在那个座儿上。再看了看那盏灯,点了有寸许长,结了两个鬼眼一般的灯花,向着他颤巍巍乱动,他才悟到方才经的是番梦境。呆了一刻,说道:“然则梦中所见的,鬼也,非人也。可见我的这团浩然之气鬼也吓得退的。不要理他,且干正经!”说着,剪了剪灯花,仍待批阅他手下那本卷子。及至一看,可煞作怪!那一卷倒丢过一边,手下放的依然是“成字六号”那卷。

他正在诧异,窗外又起了一阵风。这番不好了,竟不是作梦了!只听那阵风头过处,把房门上那个门帘刮得臌了进来,又闪了出去,高高的掀起。只这一掀,早从门外明明的进来了一位金冠红袍的长官。他见那位长官不是个寻常装束,不道那“浩然之气”也就有些害慌了,连忙站起来避在一旁,问道:“尊神何来?有甚的指教?”只听那神道说道:“你既知吾神‘何’来,怎的还悟不到吾神的来意?也是为着‘成字六号’这人当中。”

列公,你只看这娄公浑不浑!他见那神道也像是为找他托人情而来的,虽神道也罢,他也竟敢合他使一使那牛一般的性儿。他却绝不想“王道本乎人情,人情准乎天理”;诚为枉法营私,原王章所不宥;要知“安老怀少,亦圣道之大同”。一味沽名,已不是爱名;有心干事,必不能济事。无端任怨,终不免敛怨;苦不进情,定转至悖情。自世上有这班执性矫情的人,凡是一事到手,没人从旁救补一句,他倒肯斡旋,合人共事;没人从旁赞扬一句,他倒肯培植。但向他提着一个字,他便道是托人情,这桩事、那个人算休矣。这班脚色要叫他去参政当国,只怕剥削天下元气不小!

闲话少说。却讲那个娄主政见那神道说也为着那本卷子而来,他便立刻反插了两只眼睛说道:“这事又与神道何涉?

要来搀越!从来说‘聪明正直之为神’,谓神聪明,我娄某也不懂;谓神正直,我类某也不偏邪。便是神道……”一句话不曾说完,只听那神道大喝了一声道:“唗!住口!”他底下这句话大约要说:“便是神道来说这个人情,我也不答应”,谁知那神道的性儿也是位不让话的,不容他往下说,便兜头一喝,说道:“狂徒!看你读圣贤书,司举错权,虽是平日性情失之过刚,心术还不离乎正,所以那位老人家才肯把天人响应的道理来教诲你。你怎的读书变化气质,倒变成这等一副气质来!可不是不知教诲么?”说罢,声色俱厉,二目神光炯炯,直射到他脸上来。直吓得他一身冷汗,战兢兢的道:“尊神宥我愚蒙,留些体面,待娄养正速把这本卷子荐上堂去,勉赎前愆,何如?”说道,便连连的拜叩个不住。那神道才有些颜霁,说道:“既知悔悟,姑免深求。”他只道那神道说完这句便好走了,不想那神道不往外走,却转向里来。他爬起来回头一看,只见方才梦中的那位老者正不知甚么时候进来,早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又见那位神道走到那老者跟前,控背躬身,不知说了两句甚么话。那老者干笑了一声,道:“不想这样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也要等你们戴纱帽的来说才说的成!”说着,便拄着杖站起来,那位神道倒随在身后,还扶持着他,一同出门而去。紧接着便听得外间的门风吹的开关乱响,吓得个娄主政骨软筋酥,半晌动弹不得。良久良久,听得没些声息了,才巴着帘子向外望了一望,那门依旧好端端虚掩在那里,他那个跟班的却如死狗一般的睡倒在一张板凳上。

他定了定神,才叫醒了人,点亮了灯,重新把安公子那本卷子加起圈来,重新加了批语,打了荐条。听了听,更楼上的钟鼓还不曾交得三更。打听堂上主司正在那里阅卷,他便整好衣冠,拿了那本卷子,荐上堂去。主考接过来,不看文章,先看了看是本汉军旗卷,便道:“这卷不消讲了,汉军卷子已经取中得满了额了。”那娄主政见不中他那本卷子,那里肯依?便再三力争,不肯下堂。把三位主考磨得没法了,大主考方公说道:“既如此,这本只得算个备卷罢。”说着,提起笔来在卷面上写了“备中”两个字。

列公,你道这“备卷”是怎的一个意思?我说书的在先原也不懂,后来听得一班发过科甲的讲究,他道凡遇科场考试,定要在取中定额之外多取几本备中的卷子,一本预备那取中的卷子里,临发榜之前忽然看出个不合规式,不便取中的去处,便在那备卷中选择一本补中;二则,叫这些读书人看了,晓得傍有定数,网无遗才,也是鼓励人才之意;其三,也为给众房官多种几株门外的“虚花桃李”。这备卷前人还有个譬喻,比得最是好笑。你道他怎的个譬喻法?他把房官荐卷比作“结胎”,主考取中比作“弄璋”,中了副榜比作“弄瓦”,到了留作备卷到头来依然不中,便比作个“半产”。他讲的是一样落了第,还得备手本送贽见去拜见荐卷老师,便同那结了胎,才欢喜得几日,依然化为乌有,还得坐草卧床,喝小米儿粥,吃鸡蛋,是一般滋味。倘有个不肯去拜见荐卷老师的,大家便要说他忘本负恩。何不想想,那房师的力量止能尽到这里,也就同给人作个丈夫,他的力量也不过尽到那里一个道理。你作了榜外举人,落了第,便不想着那老师的有心培植;难道你作了闺中少妇,满了月,也不想那丈夫的无心妙合不成?这番譬喻虽谑近于虐,却非深知此中甘苦者道不出来。然则此刻的安公子已就是作了个半产婴儿了!可怜他阖家还在那里没日夜的盼望出榜高中!这便是俗语说的“世间没个早知道”也。

话休絮烦。即说这年出榜正定在九月初十日这天。前两天内外帘的主考、监临便隔帘商量,因本科赴试的士子较往年既多,中额自然较往年也多,填榜的时刻便须较往年宽展些才赶得及。因此到了九月初九这日,才得辰刻,便封了贡院头门,内外帘撤了关防。预先在至公堂正中设了三位主考的公案,左右设了二位监临的公案,东西对面排列着内外监试合十八房的坐次,又另设了一张桌儿,预备拆弥封后标写中签,照签填榜。当地设着一张丈许的填榜长案,大堂两旁堆着无数的墨卷箱。承值书吏各司其事,还有一应委员、房吏、差役以至跟役人等,拥挤了一堂,连那堂下丹墀里也站着无数的人,等着看这场热闹。那贡院门外早屯着无数的报喜的报子,这班人都是老早花了重价买转里面的书办,到填榜时候,拆出一名来,就透出一个信去。他接着便如飞去报,图的是本家先一天得信,他多得几贯赏钱。

不一时,预备齐集,点鼓升堂。主考才离了衡鉴堂,来到至公堂合监临相见。各官三揖参谒已毕,便有内帘监试领了内帘承值官吏,把取中的朱卷送到公案上,先把五魁的魁卷放在当中,又把第六名以下的中卷一束束挨次摆得齐整,然后才把那束备中的卷子另放一处。向例填榜是先从第六名填起,全榜填完了,然后倒填前五名。这个原故,只在这《儿女英雄传》安老爷中进士的时候已经交代过了,此时不须再赘。

当下只见那位大主考归坐后,把前五魁魁卷挪了一挪,伸手先把那中卷里头一本第六名拿起来,照号吊了墨卷,拆开弥封。拆出来大家一看,只见那卷面上的名字叫作马代功,汉军正白旗人。原来这人的乃翁作过一任南监掣,他本身也捐了个候选同知,其人小有别才,未闻大道。论他的才情,填词觅句无所不能,便是弄管调弦也无所不会,是个第一等轻薄浮浪子弟。却正是那位汉监临大人当日未发以前、来京就馆时候教过的一个最得意的阔学生。如今见第一卷取中的便是他,不禁乐的掀须大叫道:“易之中了!这个正是我的学生,聪明无比!他家要算个大族。他的表字易之,别号叫作篑山。

不惟算得他们旗人中第一个名家,竟要算北京第一个才子。三位老前辈今日取了这个门生,才叫作‘名下无虚,主司有眼’,可称双绝。不信,等他晋谒的时候,把他那刻的诗集要来看看,真真是杜、李复生,再休提甚么王、杨、卢、骆。”

恰好这卷正是那位类主政荐的,那位大主考方公取中的,听得这话也十分得意,便道:“这所谓‘文有定评’了,可见我这双老眼竟还不盲。”

说着,那位监临大人便把他的朱卷捧在手里,吟哦他那首排律的诗句。这个当儿,那边承书中签的两个外帘官早已研得墨浓,蘸得笔饱,等着对过朱墨卷,便标写中签。不想得那位监临大人看着那本卷子,忽然地嚷起来道:“慢来!慢来!为啥了?他这首诗不曾押着官韵呀!”

方老先生听了,也觉诧异,说:“不信有这等事!想是誊录誉错了,对读官不曾对得出,也不可知。”急急的把墨卷取过来,亲自又细细的对了一番,可不是忘了押官韵了是甚么呢!怔了半日,倒望着大家道:“这便怎样?啥偏偏的又是个开榜第一人!不但不好将就,而且不便斡旋。此时再要把通榜的名次一个个推上去,那卷面上的名次都要改动,更不成句话说了。不么,我们就向这备卷中对天暗卜一卷,补中了罢。大家以为怎样?”众人连说:“言之有理。”说着,大家都站起来。

那大主考便打开那一束备中的卷子,挑出几本合字号的来搁在一处,立刻秉了一片为国求贤的心,必诚必敬,望空默祝了一遍。先用右手把那挑出来搁在一处的几本备卷抖散了,他的左手还有些信不过他的右手,又用左手掀腾了一阵,暗中摸索出一本来,一看,正是那位娄主政力争不退的“成字六号”那一卷。连忙叫了坐号,调了墨卷来,拆开弥封一对,只见那卷面子上写的名字正是“安骥”两个字。大家看了那个“骥”字,才悟到那个表字易之、别号篑山的马代功,竟是替这位不称其力称其德的良马人代天功,预备着换安骥来的。只可怜那个马生,中得绝高,变在顷刻,大约也因他那浮浪轻薄上,就把个榜上初填第一名暗暗的断送了个无踪无影!此时真落得“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止,吾止也”了。

这等看起来,功名一道,岂惟科甲,便是一命之荣,苟非福德兼全,也就难望立得事业起!不然,只看世上那班分明造极登峰的,也会变生不测;任是争强好胜的,偏逢用违所长。甚至眼前才有个转机,会被他有力者夺了去,头上非没个名器,会教你自问作不成。凡事固是天公的游戏弄人,也未必不是自己的暗中自误!然则只吾夫子这薄薄儿的两本《论语》中,“为山九仞”一章,便有无限的救世婆心,教人苦口。其如人废而不读,读而不解,解而不悟,悟而不信何?

闲话少说。却说至公堂上把安骥安公子取中了第六名举人,占了先声。当下那班拆封的书吏便送到承书中签的外帘官跟前,标写中签。那官儿用尺许长寸许宽的纸,笔酣墨饱的写了他的姓名旗籍。又有承值宣名的书吏,双手高擎,站在中堂,高声朗诵的唱道:“第六名安骥,正黄旗汉军旗籍庠生。”唱了名,又从正主考座前起,一直绕到十八位房官座前,转着请看了一遍。然后才交到监试填榜的外帘官手里,就有承值填榜的书吏用碗口来大的字照签誊写在那张榜上。此时那位娄主政只乐的不住口的念诵:“有天理!有天理!”他此时痛定思痛,想起那日梦中那位老者说的“他名字已经大书在天榜上了”这句话来,益发觉得幽暗之所,没一处不是鬼神;鬼神有灵,没一事不上通天地,煞是令人起敬起畏。

书中且言不着场里填榜的事。却说场外那一起报喜的,一个个搓拳抹掌的都在那里盼里头的信,早听得他们买下的那班线索隔着门在里面打了个暗号,便从门缝中递出一个报条来,打开看了看,是“第六名安骥”五个字。内中有个报子,正是当日安老爷中进士的时候去报过喜的,他得了这个名条,连忙把公子的姓名写在报单上,一路上一个接一个的传着飞跑。那消个把时辰,早出了西直门,过了蓝靛厂,奔西山双凤村而来。这且不表。

再说安老爷自从得了初十揭晓的信息,便虑到这日公子倘然一个不中,在家面面相觑,未免难过;又有自己关切的几个学生,也盼早得他们一个中不中的确信。只是住得离城远,既不好遣人四处打听,便是自己进城候信,又想到太太、媳妇在家,也是悬望。正在为难。恰好这班少年从出场起便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到了这日,那里还在家里坐得住?因是初十日出榜,先一日准可得信,便大家预先商量着在内城、西山两下相距的一个适中之所,找了座大庙。那庙正是座梓潼庙,庙里也有几处点缀座落。那庙里还起着个“敬惜字纸”的盛会,又存着许多善书的板片,是个文人聚会的地方。

是日也约了安公子一同在那里舒散一天,作个“题糕雅集”,便借此等榜。

公子回知了父亲,安老爷也以为可。他到了重阳这日,早起吃了些东西,才交巳正,便换了随常衣裳,催齐车马,见过堂上,回明要去。安老爷嘱咐他道:“你只顾去,大家谈谈倒好消遣。家里得了信,自然给你送信去。倘然你那里得了信,就即刻回来。如果两地无信,像你这样年纪,再多读两年书,晚成两年名,也未始非福。”公子也领会得这是父亲虑到自己不中先慰藉一番的苦心,只聚精会神答应,不遑他顾。

倒是安老爷只管说着话,耳轮中却听得二门外一阵人语嘈杂,才回头要问,只见张进宝从二门跑进来,华忠、随缘儿父子两个左右架着他的膀于,他跑得吁吁带喘,晋升等一干家人也跟在后面。安老爷正不知甚么事,只见张进宝等不及到窗前,便喘吁吁的高声叫道:“老爷、太太天喜!奴才大爷高中了!”安老爷算定了儿子这科定不得中的,便是中,也不想这时候便有喜信。听了这话,也等不得张进宝到跟前,“阿”了一声站起来,发脚就往院子里跑,直迎到张进宝跟前,问道:“中在第几名?”那张进宝是喘得说不出话来,老爷便从他手里抢过那副大报单来,打开一看,见上面写着“捷报贵府安老爷,榜名骥,取中顺天乡试第六名举人”,下面还写着报喜人的名字,叫作“连中三元”。安老爷看了,乐得先说了一句:“谢天地!不料我安学海今日竟会盼到我的儿子中了!”手里拿着张报单,回头就往屋里跑。

这个当儿,太太早同着两个媳妇也赶出当院子来了,太太手里还拿着根烟袋。老爷见太太赶出来,便凑到太太面前道:“太太,你看这小子,他中也罢了,亏得怎么还会中的这样高!太太,你且看这个报单。”太太乐得双手来接,那双手却摸着根烟袋,一个忘了神,便递给老爷;妙在老爷也乐得忘了神,就接过那根烟袋去,一时连太太本是个认得字的也忘了,便拿着那根烟袋,指着报单上的字,一长一短念给太太听。还是张姑娘看见,说:“哟!怎么公公乐的把个烟袋递给婆婆了?”只这一句,他才把公公、婆婆倒了过儿了!

何小姐这个当儿积伶,听见,连忙拉了他一把,悄悄儿的笑道:“你怎么也会乐的连公公、婆婆都认不清楚了?”张姑娘才觉得这句话是说拧了,忍着笑,扭过头去用小手巾捂着嘴笑,也顾不得来接烟袋。何小姐早连忙上去把公公手里的烟袋接过来,重新给婆婆装了烟袋;不想他比张姑娘拧的更拧,点着了,照旧递到公公手里。安老爷道:“我可不接了!”

他这才大笑。一时大家乐的,就连笑也笑不及。老爷还在那里讲究,说:“怎的十名以前难得有一两个旗人,而且这第六名便算个填榜的头名。”太太同两个媳妇听着,只是满脸堆欢,不住口的答应。

这个当儿,只不见了安公子。你道他那里去了?原来他自从听得“大爷高中了”一句话,怔了半天,一个人儿站在屋里旮旯儿里,脸是漆青,手是冰凉,心是乱跳,两泪直流的在那里哭呢!你道他哭的又是甚么?人到乐极了,兜的上心来,都有这番伤感。及至问他伤感的是甚么?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何况安公子伦常处得与人不同,境遇历得与人不同,功名来得与人不同,他的性情又与人不同,此时自然应该有这副眼泪。

却说他一时恐怕满面泪痕惹得二位老人家伤感,忙叫柳条儿拧了个热手巾来擦了擦脸,便出去让父母进屋子歇息。安老爷、安太太这才觉出太阳地里有些晒得慌来。大家才进屋子,便见晋升手里拿着两副全帖进来,回说:“老少程师爷给老爷、太太道喜,说了且不惊动等老爷闲一闲再请见。奴才都道答过了。”说完,又回说:“张亲家老爷听见信,回家换衣裳去了,大约少刻就进来。”安老爷听见,便叫:“把帽子拿出来预备着。”

原来安老爷虽止一个七品头衔的“金角大王”,看着这顶丈夫之冠却极郑重。平日都是太太亲自经理,到了太太十分分不开身,只那个长姐儿偶然还许伺候戴一次帽子,此外那班小丫头子道他脏手净手,等闲不准上手,其余的仆妇更不消讲了。到了那个长姐儿伺候老爷戴帽子,款式也最大有讲究。讲究不搦顶子,不搦帽沿儿,只把左手架着帽子,右手还预备着个小帽镜儿。先把左手的帽子递过去,请老爷自己搦着顶托儿戴上,然后才腾出左手来,双手捧着那个帽镜儿,屈着点腿儿,着点腰儿,把镜子向后一闪,对准了老爷的脸盘儿,等老爷把帽子戴正了,还自己用手指头在前面帽沿儿上弹一下儿,作足了这个“弹冠之庆”,他才伸腰迈步撤了镜子退下去。这一套仪注,要算他个拿手。

谁知那日正值老爷叫预备帽子,他偏不在跟前。你道今日这个日子长姐儿怎的会不在跟前?原来他从安老爷会试那年,便听得第二日出榜,果然中了,头一日就可得信。算计着大爷这次乡试明日出榜,今日总该有个喜信儿,他可没管举场离双凤村有多远。从半夜里就惦着这件事,才打寅正他就起来了,心里又模模糊糊记得老爷中进士的时候,是天将亮报喜的就来了,可又记不真是头一天是当天,因此从半夜里盼到天亮,还见不着个信儿,就把他急了个红头涨脸。及至服侍太太梳头,太太看见这个样子,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他只得说:“奴才有点儿头疼,只怪晕的,想是吃多了。”太太平日又最疼这个丫头,疼的如儿女一般,忙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真个的,热呼呼的。你给我梳了头,回来到下屋里静静儿的躺一躺儿去罢,看时气不好。”他听了这句,心里先有些说不出口的不愿意,转念一想:“倘然果的没信了,今日这一天的闷葫芦可叫人怎么打呀!倒莫如遵着太太的话,睡他一天,倒也是个老正经。”因此扎在他那间屋里,却坐又坐不安,睡又睡不稳。没法儿,只拿了一床骨牌,左一回右一回的过五关儿,心里要就那拿的开拿不开上算占个卦,不想一连儿三回都没拿开。

他正在有些烦闷,不想这个当儿,他照管的一个小丫头子叫喜儿的,从老远的跑了来,叫道:“长姑姑!长姑姑!……”一句话不曾说出来,他便说道:“一个女孩儿家,总是这样慌里慌张,大声小气的!你忙的是甚么?”把个小丫头子说的撅着嘴不敢言语。他才问道:“作甚么来了?”那喜儿才说:“张爷爷才进来说,大爷中了!”这一句,他可断断在屋里圈不住了,忙忙的匀了匀了粉面,抿了抿油头,又多带了几枝簪子棒子,另换了几件衫儿袄儿,从新出来。来到上屋,恰好正是安老爷叫他拿帽子的那个时候儿。

太太见他来了,说:“你这孩子,怎么又跑出来了?”他笑嘻嘻的回道:“家里这个样儿大喜的事,奴才就怎么病,也该扎挣着出来。”安太太益发觉得这个丫鬟心肠儿热,差使儿勤,知机懂事,便道:“很好。老爷要帽子呢。”他答应一声,兴兴头头的进了屋子,举着帽子、镜子出来。出了屋门儿,就奔了大爷跟前去了。大爷只道他要叫自己转递给老爷,才接到手里,早见他屈着身子往下就了一就,双手捧着帽镜儿,对准了公子那副潘安、宋玉般有红似白的脸儿,就想伺候着大爷往脑袋上戴。及至看见大爷戴着帽子呢,他才悟出是失了点儿神。幸而公子是个老成少年,更兼老爷是位方正长者,一边不甚着意,一边不曾留心。事有凑巧,这个当儿,人回:“张亲家老爷进来了。”老爷道:“你就给我罢,又何必转大爷一个手?”公子趁这句话,便替他把帽子递过去。老爷忙的也不及闹那套戴帽子的款儿,急急的戴上,便迎接张亲家老爷去。那长姐儿只就这阵忙乱之中,拿着镜子一溜烟躲进屋里去了。

却说张亲家老爷进来,一面作揖道喜,说道:“亲家老爷,亲家太太,大喜!这是你二位的德行,我们姑爷的学问,我们这位何姑奶奶的福气,连我闺女也沾了光了。”安太太道:“这是他们姐儿俩的造化,亲家老爷也该喜欢,怎么倒这么说!”安老爷道:“都是你我的儿女,你我彼此共之。”

却说公子这日要上梓潼庙,原穿着是身便服,因听见泰山都换了袍褂进来了,自己也忙着回家换衣裳。张姑娘便赶过去打发他穿。这个当儿,张亲家老爷见过何小姐,才要找女儿、女婿道喜,不曾说得出口,只听舅太太从西耳房一路叨叨着就来了,口里只嚷道:“那儿这么巧事!这么件大喜的喜信儿来了,偏偏儿的我这个当儿要上茅厕,才撒了泡溺,听见,忙的我事也没完,提上裤子,在那凉水盆里汕了汕手就跑了来了。我快见见我们姑太太。”

安太太在屋里听见,笑着嚷道:“这是怎么了,乐大发了?这儿有人哪!”说着,早见他拿着条布手巾,一头走,一头说,一头擦手,一头进门。及至进了门,才想起姑老爷在家里呢,不算外,还有个张亲家老爷在这里。那样个敞快爽利人,也就会把那半老秋娘的脸儿臊了个通红!也亏他那敞快爽利,便把手里的手巾撂给跟的人,绷着个脸儿给安老爷道了喜,便拉着他们姑太太道:“妹妹,这可是你一辈子第一件可喜可乐的事。你只说我乐大发了,你再不想,你们都是一重喜,我是三重喜:也算得我外外中了,也算得我女婿中了,你们想我这个外外、这个女婿,还不抵我一个儿子吗?可不是三重喜?你们怎么怪得我乐糊涂了呢!”安老夫妻听了大乐。

安老爷那等一个不苟言不苟笑的人,今日也乐得会说句趣话儿了,便说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圣门绝无诳语。大姐姐,你可记得那日我说那出起兵来‘卧不安枕,食不甘味’的话,你只道‘不信出兵忙的连茅厕都顾不得上’?你今日遇见这等一件乐事,也就乐得茅厕也顾不得上了。可见性情之地,是一丝假借不来的!”

说得轰堂大笑,他自己也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这阵大乐,大家始终没得坐下。他才给张亲家老爷道喜,正要找张太太道过喜,好招呼他小夫妻三个。满屋里一找,只不见这位张太太,因问:“张亲母呢?我洗手的那个工夫儿他都等不得,就忙着先跑了来了,这会子又那儿去了?”安太太道:“没见过来,必是到小子屋里去了。”说着,公子换了衣裳,同张姑娘一齐过来。问了问,说:“不曾过去。”张姑娘说:“一定家去了。”张亲家老爷说:“我方才从家里来,没碰见他。”

这一阵查亲家太太,闹得舅太太也没得给他们小夫妻三个道喜。张姑娘忙着叫人出了二门,绕到他家问了一回,那位詹嫂也说:“没家来。”舅太太道:“别是他也上茅厕去了罢?”

何小姐的腿快,早一个人先跑到头里去了。安太太、舅太太也叫人跟着找。张老同公子只不信他不曾回家,又一同出去找了一荡,顺着连何公祠两个嬷嬷家都问到了,影响全无。里头两位少奶奶带着一群仆妇丫鬟,上下各屋里甚至茶房、哈什房[哈什房:仓库,或指贮藏零碎东西的小屋]都找遍了,甚么人儿甚么物儿都不短,只不见了张亲家太太。登时上下鼎沸起来。一个花铃儿,一个柳条儿,是四下里混跑,一直跑到紧后院西北角上一座小楼儿跟前,张姑娘还在后面跟着嚷:“你们别只管瞎跑,太太可到那里作甚么去呢?”一句话没说完,柳条儿嚷道:“好了!有了!太太的烟袋荷包在这地下扔着呢!”

且住!这座小楼儿又是个甚么所在呢?原来这楼还在安老爷的太爷手里,经那位风水司马二爷的老人家看过,说远远的有个山峰射着,这边主房正在白虎尾上,嫌那股金气太重,叫在这主房的乾位上起起一座楼来镇住。安太翁便供了一尊魁星,大家都叫作魁星楼。至今安太太初一十五拜佛,总在这里烧香。张太太来的时候也上去过,他见那魁星塑得赤发蓝面,锯齿獠牙,努着一身的筋疙瘩,跷着条腿,两只圆眼睛直瞪着他,他有些害怕,轻易不敢上去。落后来听得人讲究魁星是管念书赶考的人中不中的,他为女婿,初一十五必来,望着楼磕个头,却依然不敢进那个楼门儿。今日在舅太太屋里听得姑爷果然中了,便如飞从西过道儿里一直奔到这里来,破死忘生的乍着胆子上去,要当面叩谢魁星的保佑。

便把烟袋荷包扔下,一个人儿爬上楼去了。及至柳条儿看见烟袋荷包,这一嚷,何小姐道:“放心罢,有了东西就不愁没人了。”他那双小脚儿,野鸡溜子一般飞快跑到楼跟前,搂起裙子来三步两步跑上楼去。一看,张太太正闭着两只眼睛冲着魁星把脑袋在那楼板上碰的山响,嘴里可念得是“阿弥陀佛”合“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何小姐不容分说,上前连拉带拽才把他架下楼来,恰好正遇张姑娘带着一群人赶了来。张姑娘一见,便说:“妈这是怎么说呢?可跑到这儿作甚么来呢?”

他道:“姑奶奶,你看看,姑爷中了,这不亏人家魁星老爷呀!要不给他老磕个头,咱心里过得去吗?”何小姐道:“好老太太,你别搅我了!没把个妹妹急疯了!公公婆婆也是急得了不得!快走罢。”

这个当儿,安老夫妻那里也得了信,安太太合舅太太说道:“我这位老姐姐怎么这么个实心眼儿?”安老爷道:“此所谓‘其愚不可及’也。”一时大家簇拥了他来。安老夫妻不好再问他,只说:“亲家,你实在是疼女婿的心盛了!”他也乐得不分南北东西,不问张王李赵,进了门儿,两只手先拉着俩嬷嬷道了阵喜,然后又乱了一阵。这个当儿,外边后来的报喜的都赶到了,轰的拥进大门来,嚷成一片。嚷得是:“‘秀才宰相之苗’。老爷今年中了举,过年再中了进士,将来要封公拜相的,转年四月里报喜的还来呢!求老爷多赏几百吊罢!”嚷得里面听得逼清,阖家大乐。

公子这才恭恭敬的放下袍袖儿来,待要给父母行礼。安老爷道:“且慢。你听我说,这喜信断不得差,但是恪遵功令,自然仍以明日发榜为准。何况我同你都不曾叩谢过天君佛祠,我两老怎好便受你的头?你只给我同你娘道了喜,好见过你舅母、岳父母。”公子便双腿跪下,给父母道了喜,一样的给舅太太、张老夫妻道了喜。金、玉姊妹道过喜后,安老爷、安太太又叫他夫妻交贺。一时,里外男女家人丫鬟小厮,黑压压跪了一屋子半院子,齐声叩贺完了,又给爷、奶奶道喜。公子连忙出了屋子,把张进宝拉起来。二位奶奶这里便招呼两个嬷嬷周旋长姐儿。

一时,舅太太望着公子道:“这你父亲可乐了!”张太太又问他说:“我们姑爷今儿个这就算八府巡按了不是呀?”舅太太道:“将来或者也作得到,今儿个还略早些儿。”安老爷听了这话,便长吁一声道:“太太,这不当着二位亲家、舅太太在这里,我一向有句话,却从不曾说起。玉格这个孩个,一定说望他到台阁封疆的地儿,也不敢作此妄想。只我自己读书一场,不曾给国家出得一分力,不曾给祖宗增得一分光,今日之下退守山林,却深望这个儿子完我未竟之志,却又愁他没那福命克继书香。不想今日侥天之幸,也竟中了。且无论他此后的功名富贵何如,只占了这个桂苑先声,已经不负我十年课子的这番苦心,出了我半载作官的那场恶气!”这正是:

不须伯道伤无子,生子当生宁馨儿。

要知后事何如,下回书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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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传奇》《唐代传奇》是唐代文言短篇小说,内容多传述奇闻异事,后人称为唐人传奇,或称唐传奇。唐传奇在经过发轫期的准备,兴盛期之后,终于在晚唐时期开始衰落。......

    多人 · 著
  • 百花野史

    《百花野史》《百花野史》又称《百花魁》,初醒斋藏板。一笑主人生平无考。此书现有孤刻本,藏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因绝大部分采自《欢喜冤家》,故可据以作校。此部份文字,乃抄自《欢喜冤家》,连人名都没更动。比较其他改编自《欢喜冤家》的小说,此书改动最少......

    一笑主人 · 著
  • 八美图

    《八美图》《八美图》,全称《玉楼春桃花扇八美图》全书三十二回,清代刊本,书署“佚名”,描写宋代杭州人柳树春经历的悲欢离合故事,特别是书中的八位美女形象,叛逆反抗,不屈不挠,尤为感人至深。由于书中所写多男女情事,且又写出女性的反叛之举,故被视为“大逆不......

  • 止学

    《止学》《止学》,是一部湮没久远的关于胜败荣辱的绝学,作者王通,号文中子,隋朝大儒,史书中关于他的文字不多,但他门下的弟子则有大名鼎鼎的唐太宗开国时的一批元勋魏征、李靖、徐世勣、房玄龄等等,所以他对于开创唐代文化思想来说可谓功绩卓绝,此著作是以道家......

    王通 · 著
  • 红楼圆梦

    《红楼圆梦》《红楼圆梦》是清代白话长篇世情小说,又名《圆梦传》《金陵十二钗后传》《十二钗传红楼圆梦》, 三十一回,成书于清嘉庆年间。书接续《红楼梦》第一百二十回。略谓贾政自葬母北还,虽升任京堂,无奈家中总入不敷出。宝钗以节俭为名将府中仆婢逐渐遣散。芳官......

    梦梦先生 · 著
  • 再生缘

    《再生缘》《再生缘》,清朝中叶“弹词”作品,杭州女诗人陈端生著。讲述了元成宗时尚书之女孟丽君与都督之子皇甫少华的悲欢离合的悲剧故事。原作共17卷,近60万字,仍未完成,续本中流传较广的为杭州女诗人梁德绳与其夫许宗彦所续成的3卷,但艺术性不及原著。《再......

    陈端生 · 著
  • 金瓶梅

    《金瓶梅》《金瓶梅》,中国明代长篇白话世情小说,一般认为是中国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章回体长篇小说。其成书时间大约在明代隆庆至万历年间,作者署名兰陵笑笑生。《金瓶梅》书名由书中三个女主人公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名字中各取一字合成。小说题材由《水浒传》中......

    兰陵笑笑生 · 著
  • 桃花扇

    《桃花扇》本书非孔尚任《桃花扇》传奇剧本,而是后人根据相关剧情编写的小说作品。......

  • 红楼幻梦

    《红楼幻梦》《红楼幻梦》是清代白话长篇世情小说,一名《幻梦奇缘》,二十四回,不题撰人。据序知作者为“花月痴人”,其姓名及生平均不详。成书干清道光年间。该书主要是大团圆的结局。最后,宝玉考取了状元,贾家富贵腾达如初。宝玉有宝钗、黛玉两位妻子外,又娶晴雯、......

    花月痴人 · 著
  • 汉杂事秘辛

    《汉杂事秘辛》杂事秘辛 《杂事秘辛》,汉无名氏撰。书叙汉桓帝懿德皇后被选入宫及册封之事。其中吴姁单独审视女莹一段,对女莹的身体发肤私处刻画细腻入微,风光淫艳,匪夷所思。明杨慎称得于安宁土知州董氏,沈德符认为是杨慎伪作。书中与史实舛谬处,明胡震亨、姚士粦二......

  • 好逑传

    《好逑传》《好逑传》又名《侠义风月传》,坊本亦名《第二才子好逑传》。创作于明清二代,流行于清代,具体成书时间不详。撰者不署,编次者署名“名教中人”。全书共计4卷18回,以大名府秀才铁中玉和水冰心的爱情为主线,讲述了两人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同时严守礼教......

    名教中人 · 著
  • 起世经

    《起世经》《起世经》,又称《起世因本经》,为佛陀解说宇宙形成、发展、组织和灭亡的经书。凡十卷。隋代阇那崛多译。收于大正藏第一册。其内容叙述世界之组织、状态、起源、成坏等过程。分阎浮洲品、郁单越洲品、转轮圣王品、地狱品、诸龙金翅鸟品、阿修罗品、四天王品......

    阇那崛多 · 著
  • 章台柳

    《章台柳》《章台柳》是清代佚名著白话长篇才子佳人小说,成书于清道光年间。情节本唐代许尧佐传奇小说《柳氏传》。叙述:唐天宝间秀才韩翊流寓京师,与李王孙交为莫逆。李蓄妓柳氏,人称“章台柳”。韩柳二人互相爱慕,李遂将万贯家资与柳氏悉赠韩翊,自己前往华山学道......

  • 无能子

    《无能子》无能子 ,唐朝末年道家学派人物。作者非道士,其书亦极少直接涉及道教内容。其姓名、籍贯、生平皆不详,只有“无能子”别号流传在世。 '据传说他自少年就博学寡欲,擅长于哲学思辨,以授徒讲学为生。后来为了躲避黄巢 起义战火,漂泊四海,生活艰难。光......

    无能子 · 著
  • 金谷怀春

    《金谷怀春》《金谷怀春》是一部写爱情的小说,又名《怀春雅集》、《融春集》。作者不详何人,但见《百川书志》注为“国朝三山凤池卢民表著,又称秋月著”。欣欣子在《金瓶梅词话》序中说是“前代骚人”卢梅湖著。此书大约产生于明中叶成化年间,在小说戏曲史上有着重......

    楚江仙隐石公 · 著
  • 醋葫芦

    《醋葫芦》《醋葫芦》,明代醉心西湖心月主人著长篇小说,中国古代十大禁书之一,四卷二十回。这是一部写人物的小说,它用夸张和幽默的笔法写都氏之妒,成珪的惧内,生动有趣。但是它未把人物简单化,都氏对翠苔凶狠、残醋,对成珪严厉粗暴,但对熊二娘却十分疼爱,也写......

    醉心西湖心月主人 · 著
  • 人间乐

    《人间乐》《人间乐》是天花藏主人著白话长篇才子佳人小说,全称《新镌批评绣像锦传芳人间乐》。十八回。成书于清初。故事大意是:居掌珠自幼男装,以才美动京师,其父为了拒绝来冢宰议婚,辞官返松江。来冢宰欲以女妻嘉兴才子许绣虎,许逃走。许绣虎在苏州与男装的居掌......

    天花藏主人 · 著
  • 三续金瓶梅

    《三续金瓶梅》《三续金瓶梅》是清代讷音居士编辑的白话长篇世情小说,一名《小补奇酸志》《小奇酸志》。八卷四十回,成书于清道光元年(1821)。“三续”叙写西门庆死去七年后,还阳复活,又活到五十岁这几年的家庭生活与官场经历。西门庆阳魂入壳,复旧如初,重整家园......

    讷音居士 · 著
  • 民国演义

    《民国演义》《民国演义》为蔡东藩所著《中国历代通俗演义》之一。比较详细地记述了辛亥革命、孙中山下野、袁世凯称帝、蔡锷讨袁、张勋复辟、五四运动、孙中山改组国民党等等重大历史事件的始末。......

    蔡东藩 · 著
  • 禅真后史(五十三回本)

    《禅真后史(五十三回本)》《禅真后史》全称《新镌批评出像通俗演义禅真后史》,是明代方汝浩著长篇小说,共六十回(清末删节本共五十三回)。成书于明末。小说描写唐太宗二十三年(649年),饥馑流离,盗贼四起。唐太宗听了李太史的话,令叶法师发檄祈请,十分恳切,于是有真人降生......

    方汝浩 · 著
  • 反唐演义传

    《反唐演义传》《反唐演义传》的故事讲的是:唐时薛仁贵之子薛丁山为奸臣张台(张士贵之子)所害,全家抄斩。薛丁山的长子薛勇、次子薛猛囿于封建道德,并斩于市。而薛丁山的三子薛刚,为人性格坚强,不肯屈服,三祭铁丘坟,保驾庐陵王李显,终于起兵反唐,报了血海深仇使正义......

  • 清史演义

    《清史演义》《清史演义》是蔡东藩所著《历代通俗演义》之一,共有一百回,起于满清之源起,终于宣统帝逊位,凡294年。满清入关后,成为继蒙古人之后的第二个外来政权,中历所谓的康雍乾盛世,近代中国版图大致确定。......

    蔡东藩 · 著
  • 五代史演义

    《五代史演义》《五代史演义》共有六十回,起于朱全忠建立后梁,终于赵匡胤代周建立宋朝。这个时代局势纷乱,军阀轻易称帝。朱全忠建立了后梁政权,却被另一个藩镇军阀李存勖击败,后者成立了后唐政权。儿皇帝石敬瑭依靠契丹建立后晋政权,而政权却亡于契丹。后汉的刘知远逐......

    蔡东藩 · 著
  • 彭公案

    《彭公案》《彭公案》是清末长篇公案小说,作者贪梦道人。“彭公”指的是清朝康熙年间的循吏彭鹏。全书共341回。书中大部份情节实属虚构,描述了彭公在江湖豪侠的帮助下,如何惩治贪官恶霸、绿林草寇的故事。塑造了李七侯、黄三太、杨香武、欧阳德一批侠义之士的形象......

    贪梦道人 · 著
  • 东游记

    《东游记》《东游记》,又名《上洞八仙传》、《八仙出处东游记》,共二卷五十六回。作者为明代吴元泰。内容为八仙的神话传说,记叙铁拐李、汉钟离、吕洞宾、张果老、蓝采和、何仙姑、韩湘子、曹国舅八位神仙修炼得道的过程。龙太子摩揭夺走蓝采和的玉版,于是八仙和龙王......

    吴元泰 · 著
  • 杂阿含经

    《杂阿含经》《杂阿含经》原名《相应阿含》,是原始佛教基本经典,是“四部阿含”之一。后世传诵中,误将《杂部》(南传佛教《小部》,诸经篇幅短小,事多杂碎,故名)之名称,覆译于《相应阿含》,故名《杂阿含经》。......

    求那跋陀罗 · 著
  • 凤凰池

    《凤凰池》《凤凰池》是清代刘璋编白话长篇才子佳人小说。全称《凤凰池续四才子书》,一名《续四才子书》,又名《才子奇缘》,题“烟霞散人编”,成书于清康熙中后期。《凤凰池》写了云剑被朝官之子陷害,更名改姓避难远游,与文若霞相知并订下婚约。不久,文家又因权臣......

    烟霞散人 · 著
  • 北游记

    《北游记》《北游记》,又名《北方真武玄天上帝出身志传》、《玄帝出身志传》、《真武大帝传》、《荡魔天尊传》,是明代作家余象斗创作的中篇神魔小说,全文共四卷二十四回。书中主要讲述了真武大帝得道后降妖除魔的神话故事,揭示了当时社会的民俗好尚,也流露出民众对......

    余象斗 · 著
  • 金瓶梅词话万历本

    《金瓶梅词话万历本》《金瓶梅词话》一书是一部古今艳情小说中灿烂的一朵文化奇葩。曾因历史的变迁遭到打击,后因战乱以致流失海外。随着新时代的改革开放,社会的研究需要,港台金瓶梅研究协会从日、英、法、美、德等国家搜集加以整理,才从新得以完善。让这部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

    兰陵笑笑生 · 著
  • 汉宫春色

    《汉宫春色》《汉宫春色》是一部东晋时期佚名编写的艳情小说,作者尚且不明。本书记录汉孝惠张皇后悲凉的一生。着墨于张皇后年幼守寡却坚贞不屈的正直气节体现的同时,又暗讽了汉朝皇宫政治的黑暗纠葛、情欲偷欢、欲望沉浮。可谓以邪写正、以反写正的代表作品。......

  • 红楼复梦

    《红楼复梦》《红楼复梦》是清代陈少海创作的长篇小说,大约成书于清代嘉庆初期。《红楼复梦》接续程高本一百二十回后撰写,主要讲述贾宝玉转世为“祝梦玉”后重聚十二钗的故事。 小说对当时社会现实如边患、世情有所反映,可惜浅尝辄止。......

    陈少海 · 著
  • 剑侠传

    《剑侠传》《剑侠传》,一般认为是明代王世贞所撰,共四卷。它辑录了唐宋时期的三十三篇剑侠小说,是古代文言武侠小说精粹的选本。后来任谓长(任熊)根据此书绘成了三十三剑客图。《剑侠传》所选篇目较为优秀,内容独特,类型单一,说明编辑者对

    王世贞 · 著
  • 龙图公案

    《龙图公案》《龙图公案》是明代短篇公案小说集,又称《龙图神断公案》,书以《新镌全像包孝肃公百家公案演义》为最早,不题撰者。后有《新刻京本通俗演义增像包龙图判百家公案全传》。安遇时编,序

  • 前汉演义

    《前汉演义》蔡东藩长篇历史小说《前汉通俗演义》共选取了一百个著名的历史故事,如同与一百个重大的历史事件。《前汉通俗演义》以演义体小说的笔法使得历史具有强烈的故事性,真实地再现了秦、西汉两朝波澜壮阔的历史......

    蔡东藩 · 著
  • 玉娇梨

    《玉娇梨》《玉娇梨》又名《双美奇缘》,是清初佚名创作的长篇小说。该小说叙写苏友白和太常卿白玄的女儿白红玉,甥女卢梦梨的恋爱故事,为宣扬郎才女貌,功名成就,婚姻美满等俗套之作。《玉娇梨》于1826年在巴黎出版。该书同《平山冷燕》(译本《两个有才学的年青......

    荑获散人 · 著
  • 金石缘

    《金石缘》《金石缘》是清代佚名著白话长篇世情小说,全称《金石缘全传》,八卷二十四回,成书于清嘉庆五年(1800)前。 作品主要通官宦子弟金玉与出身旧家的姑娘石无瑕、出身土富家庭的林爱珠之间的婚姻纠葛及其不同结局,宣扬女子在婚姻问题上应顺天听命、逆来顺......

  • 三刻拍案惊奇

    《三刻拍案惊奇》《三刻拍案惊奇》是明代陆人龙创作的一本拟话本小说。由钱塘陆人龙编撰,陆云龙评点,原名《峥霄馆评定通俗演义型世言》。崇祯五年峥霄馆书坊刊行,八卷四十回,为拟话本小说。《型世言》一书,流传稀少,大概问世十年后,已难见该书。崇祯十六年前后,江南书......

    陆人龙 · 著
  • 九尾狐

    《九尾狐》《九尾狐》作者:(清)梦花馆主著;觉园,秦克标点。清代十大社会谴责小说。《九尾狐》是清末继《九尾龟》之后出现的一部社会谴责小说。与《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著名谴责小说之广泛暴露社会种种丑恶现象有所不同,《九尾狐》谴责的主要对......

    梦花馆主 ·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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