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第从来误后生,茫茫今古伴青灯。
一时名落孙山榜,六载人归杨素门。
志若自邀天地眷,身存复鼓瑟琴声。
落花流水情兼有,莫向风尘看此君。
话道人生百年之内,却有许多离合悲欢。这离合悲欢,非是人要如此,也非天要人如此,乃是各人命中注定,所以推不去,躲不过。随你英雄豪杰,跳不出这个圈子。然古今来离而复合,悲后重欢的事体尽多。
如今先把两桩极著名的来略言其概。一个是陈朝乐昌公主,下嫁太子舍人徐德言,夫妻正是一双两好。那知后主陈叔宝荒淫无道,被隋朝攻入金陵,国破家亡。乐昌夫妻,各自逃生,临别之时,破镜各执,希冀异日再合。到后天下平静,德言于正月十五元宵之夜,卖破镜为由,寻访妻子下落;这乐昌已落在越公杨素府中,深得爱宠。乐昌不忘旧日恩情,冒死禀知越公,也差人体访德言,恰他相值。越公召入府中,与乐昌公主相会。亏杨素不是重色之徒,将乐昌还与德言,重为夫妻。还有个余姚人黄昌,官也不小,曾为蜀郡太守。当年为书佐之时,妻子被山贼劫去,流落到四川地方,嫁个腐酒之人,已生下儿子。及黄昌到四川做太守时,其子犯事,娘儿两个同到公堂审问。黄昌听见这妇人口气,不像四川人。问其缘故,乃知当初被山贼劫去的妻子即是此人,从此再合。
看官,这两桩故事,人都晓得,你道为何又宣他一番?此因女子家是个玻璃盏,磕着些儿便碎;又像一匹素白练,染着皂媒便黑。这两个女人,虽则复合,却都是失节之人,分明是已破的玻璃盏,染皂媒的青白练,虽非点破海棠红,却也是风前杨柳,雨后桃花,许多袅娜胭脂,早已被人摇摆多时,冷淡了许多颜色,所以不足为奇。如今只把个已嫁人家,甘为下贱,守定这朵朝天莲、夜舒荷,交还当日的种花人,这方是精金烈火,百炼不折,才为希罕。正是:
贞心耿耿三秋月,劲节铮铮百炼金。
话说成化年间,扬州江都地方,有一博雅老儒李月坡,妻室已丧,只有一女,年方九岁,生得容貌端妍,聪明无比。月坡自幼教他读书,真个闻一知十,因此月坡命名妙惠。邻里间多有要与月坡联姻。月坡以女儿这个体格,要觅一个会读书的子弟为配,不肯轻易许那寻常儿童。月坡自来无甚产业,只靠坐馆膳生。从古有砚田笔耒之号,虽为冷谈,原是圣贤路上人。这一年,在利津门龚家开馆,龚家有个女学生,年纪也方九岁。东家有个卢生,附来读书。那卢生学名梦仙,以昔日邯郸卢生,为吕洞宾幻梦点化,登了仙录,所以这卢生取名梦仙,字从吕。其父卢南村,是个富不好礼之人;其母姓骆,也不甚贤明大雅,却生得卢梦仙这个好儿子。自到龚家附学,本自聪明质地,又兼月坡教道有方,年纪才只十岁,书倒读了一腹,刚刚学做文字,却就会弄笔头,长言短句,信笔而成,因资性占了十分,未免带些轻薄。一日见龚家女学生,将出一柄白竹扇子,画着松竹花鸟,梦仙借来一观,就拈笔写着两行大字道:
一株松,一竿竹,一双凤凰独宿。
有朝一日效于飞,这段姻缘真不俗。
写罢,送还女学生。女学生年小,不知其味。不想龚家主人出来看见,大怒起来,归怨先生教训不严。月坡没趣,罚卢梦仙跪下,将一方大石砚台,顶在头上。正在那里数说他放肆,不觉肩上被扇子一拍,叫道:“月坡为甚事将学生子这样大难为?”月坡回头看时,却是最相契的朋友雷鸣夏,原是杨州府学秀才。月坡即转身作揖,龚主人也来施礼,宾主坐下又问道:“这学生为甚受此重罚?”月坡将题扇的事说出。雷秀才笑道:“虽则轻薄,却有才情。我说分上,就把顶石而跪为题,一样照前体制,若对偶精工,意思亲切,便放起来;若题得不好,然后重加责罚。”那卢梦仙又依前对上几句道:
一片石,一滴水,一个鲤鱼难摆尾。
今朝幸遇一声雷,劈破红云飞万里。
雷秀才见了大喜,叫道:“有这等奇才,定是黄阁名臣,青云伟器。我当作伐,就求龚家女生,与他配成两姓之好。”龚主人也是回嗔作喜,说道:“果是奇才!但愧小女福薄,先已许字,不能从命。雷秀才道:“东家不成,便求西家。月坡有位令爱,想是年貌相等,何不就招他为婿!”月坡正有此意,谦逊道:“我是儒素,他是富家,只怕乃尊不肯。”雷秀才道:“或者合是天缘,也未可知。待我与贵东,同去作伐,料然他不好推托。”道罢别去。
雷秀才择个好日,约龚主人同到卢家去为媒。一则卢梦仙与李妙惠合该是夫妻;二来卢南村平昔极是算小,听说行聘省俭,聘金又不受,正凑其趣;三则又是秀才为媒,自觉荣耀,因此一说就成。选起吉期,行了聘礼,结为姻眷。到十九岁上,卢南村与梦仙完婚,郎才女貌,的是一对。更兼妙惠从小知书达礼,待公姑十分恭敬,举动各有礼节。又劝丈夫勤学,博取功名,显扬父母。梦仙感其言,发愤苦功。至二十一岁,案首入学,以儒土科举,中礼记经魁。那时喜倒了卢南村,乐杀了骆妈妈。人都道卢南村一字不识,却生这个好儿子,中了举人。因起了个浑名,叫卢从吕为卢伯骍,隐着犁牛之子骍且角的意思。这是个背后戏语,卢家原不晓得。
此时亲戚庆贺云集,门庭热闹。乡里间平昔与卢南村有些交往的,加倍奉承,凑起分金,设席请他父子。梦仙见房师去了,只有卢南村独自赴酌。饮至酒后,众人齐道:“卢大伯,今日还是举人相公的令尊。明年此时,定是进士老爷的封君了。我们乡里间有甚事体,全要仗你看顾。”卢南村道:“这个自然。只是我若做了封君,少不得要常去拜府县,不知帖子上该写甚么生。到了迎宾馆里,不知还是朝南坐,朝北坐。这些礼体,我一毫不晓。”内中一人道:“我前见张侍郎老封君拜太爷,帖子上写治生。不知新进土封君,可该也是这般写。”卢南村道:“一般封君,岂有两样,定然写治生了。你可曾见是朝南坐,朝北坐?”那人道:“这到没有看得。”众人道:“大伯不消费心,但问令郎相公,便明白了。”南村道:“有理,有理。近处不走,却去转远路。”酒罢散去,这些话众人又都传开去。
有那轻薄的,便笑道:“怪道人叫他儿子是卢伯骍,果然这样妙的。”又有个下第老儒说道:“这样学生子,乳花还在嘴上,晓得什么文章。偷个举人到手也够了,还要想进士,真个是梦仙了。”这个话,又有人传入卢南村耳中。那老儿平日又不说起,直到梦仙会试起身之日,亲友毕集饯行,却说道:“儿子,你须争气,挣了进士回来。莫要不用心,被人耻笑。“梦仙道:“中不中,自有天命,谁人笑得。”卢南村道:“你不晓得,有人在背后谈议,如此如此,又叫你是什么卢伯骍。”梦仙本是少年心性,听了这话,不觉面色俱变,道:“原来恁地可恶,把我轻视也罢了,如何伤触我父亲,此恨如何消得。”众亲俱劝道:“此乃小辈忌妒之言,不要听他。”丈人李月坡也说道:“背后之语,何足介意。你只管自己功名便了。”梦仙道:“若论文章,别个或者还抱不稳,我卢从吕不是自夸,信笔做来,定然高高前列。众高亲在此,若卢从吕不能中进士回来,将烟煤涂我个黑脸。”众亲道:“恁这般说,此去定然高中。”为这上酒也不能尽欢,怏怏而别。这一番说话,分明似:
打开鸾凤东西去,拆散鸳鸯南北飞。
卢梦仙离了家乡,一路骡轿,直至京师。下了寓所,因愤气在心,足迹不出,终日温习本业。候到二月初九头场,进了贡院,打起精神,猛力的做成七篇文字。大抵乡会试所重只在头场,头场中了试官之意。二三场就不济也是中了。若头场试官看不眼,二三场总然言言经济,字字珠玑,也不来看你的了。这卢梦仙自道:“这七篇文字从肥肠满脑中流出,一个进士,稳稳拿在手里了。”好不得意。过了十二二场,到十四夜,有个同年举人,到他寓所来商议策题。说:“方今边疆多事,钱粮虚耗。欲暂停马市,又恐结怨夷人。欲复辟屯田,又恐反扰百姓。只此疑义,恐防明日要问,如何对答。”两人灯前商议,未免把酒留连。及至送别就寐,却已二鼓。方才着枕,得其一梦,梦见第三场策题,不问屯田马市,却是问盐场俱在扬州,盐客多在江西,移盐场分散江西,盐从何出;移盐客尽居扬州,法无所统,计将揆度两处地宜。方欲踌躇以对,家人来报,贡院已将关门,忽然警觉。忙忙收拾笔砚,赶到贡院前,却已无及。那知场中已看中头场,本房拟作首卷。看了二场,却没有三场,只得叹口气,将来抽掉。正是:
只因旧日邯郸路,梦里卢生误着鞭。
卢梦仙既不终场,既同下弟。思量起在众亲面前说了大话,有何颜回去相见。只这众亲也还不大紧,可不被这背后讥诮我的笑话。思想了一回,道:“在家也是读书,在外也是读书,不如就此觅个僻静所在,下帷三年。等到后科,中了回去,还遮了这羞脸。”意欲寄封家信回去,又想一想:“父亲是不耐静的,若写书回去,一定把与人看,可不一般笑话。索性断绝书信,到也泯然无迹。大凡读书人最腐最执,毋论事之大小,若执定一念,任凭你苏秦张仪,也说他不动,金银宝贝,也买他不转。这卢梦仙只为出门时说了这几句愤气话,无颜归去,也该寄书安慰父母妻子,知个踪迹下落。他却执泥一见,连书信也绝了,岂非是一团腐气。
梦仙寻了西山一间静室,也不通知朋友,悄地搬去住了。这西山为燕都胜地,果然好景致。怎见得,但见:
西方净土,七宝庄严。莲花中幻出僧伽,不寒不暑;懈慢国转寻极乐,无古无今。燕子堂前,总是维摩故宅;婆罗树下,莫非长者新宫。息舟香阜,悟得寿无量,愿无量,相好光明无量。怅别寒林,还思小乘禅,大乘禅,野狐说法乘禅。庐峰惠远和泉飞,莲社渊明辞酒到。广开十笏,遍置三田。如来丈六金身,士子三年铁砚。方知佛教通儒教,要识书堂即佛堂。
卢梦仙到了西山,在菩萨面前,设下誓愿,说:“若卢梦仙不得金榜题名,决不再见江东父老。”自此闭关读书,绝不与人交往。同年中只道他久已还家,那里晓得却潜居于此,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卢南村眼巴巴望这报录人来,及至各家报绝,竟不见到,眼见得是不曾中了。那时将巴中的念头,转又巴儿子还家。谁知下第的举人,尽都归了,偏是卢梦仙信也没有一封。南村差人到同年家去问,俱言三场后便不见在京,只道先已回了。南村心里疑惑,差人四处访问,并无消耗。有的猜摸道:“多分到那处打秋风,羁留住了。须有些采头,然后归哩。”因这话说得近理,卢南村将信将疑。又过了几日,忽地有人传到一个凶信,说卢梦仙已死于京中了。这人原不是有意说谎,只因西安府商州,也有个举人卢梦仙,会试下第,在监中历事身死,错认了扬州卢梦仙。以讹传讹,直传到卢南村家来。论起卢南村若是有见识的,将事件详审个真伪才是。假如儿子虽死,随去的家人尚在,自然归报。纵或不然,少不得音信也有一封,方可据以为准。这卢南村是个不通文理的人,又正在疑惑之际,得了此信,更不访问的确,竟信以为真。那时哭倒了李妙惠,号杀了骆妈妈。卢南村痛哭,自不消说起。
连李月坡也长叹感伤,说:“可惜少年英俊,有才无寿。”与南村商议,女婿既登乡榜,不可失了体面,合当招魂设祭,开丧受吊。料想随去的家人,必无力扶榇回乡,须另差人将盘缠至京,收拾归葬。卢南村依其言语,先挂孝开丧,扶榇且再从容。卢家已是认真,安有外人反不信之理。自此都道卢梦仙已死,把南村一团高兴,化做半杯雪水。情绪不好,做的事件件不如意,日渐消耗。更兼扬州一带地方,大水民饥,官府设法赈济,分派各大户,出米平粜。卢南村家事已是萧条,还列在大户之中。若儿子在时。还好去求免,官府或者让个情分。既说已故,便与民户一般。卢南村无可奈何,只得变卖,完这桩公事。哪知水灾之后,继以旱蝗疫疠,死者填街塞巷,惨不可言。自大江以北,淮河以南,地上无根青草,树上没一片嫩皮。飞禽走兽,尽皆饿死。各人要活性命,自己父母,且不能顾,别人儿女,谁肯收留。可惜这: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去吹箫。
那时卢南村家私弄完,童仆走散。莫说当大户出米平粜,连自己也要吃官米了。李月坡本地没处教书,寻得个凤阳远馆,自去暂度荒年。尝言人贫智短,卢南村当时有家事时,虽则悭吝,也还要些体面。到今贫窘,渐渐做出穷相形状,连媳妇只管嫌他吃死饭起来。且又识见浅薄,夫妻商议道:“儿子虽则举人,死人庇护活人不得。媳妇年纪尚小,又无所出,守寡在此,终须不了。闻得古来公主也有改嫁,命妇也有失节,何况举人妻子。不如把他转嫁,在我得些财礼,又省了一个吃死饭的。媳妇又有所归,完了终身,强似在此孤单独自,熬清守淡,岂非一举两得。且此荒歉之时,好端端夫妇,还有折散转嫁,各自逃命。寡妇晚嫁,是正经道理,料道也没人笑得。”骆妈妈道:“此正是救荒之计。但媳妇平昔虽则孝顺,看他性子,原有些执拗,这件事不知他心里若何。如今且莫说起,悄悄教媒人寻了对头。那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送他转身,那时省了好些口舌。”卢南村连声道是,暗地与媒婆说知。那些媒婆中,平昔也有曾见过李妙惠的,晓得才貌贤德兼备,即日就说一个富家来成这亲事。
你道这富家是何等样人?此人姓谢名启,江西临川人。祖父世代扬州中盐,家私巨富,性子豪爽。年纪才三十有余。好饮喜色,四处访觅佳丽。后房上等姬妾三四十人,美婢六七十人,其他中等之婢百有余人。临川住宅,屋宇广大,拟于王侯。扬州又寻一所大房作寓。盐艘几百余号,不时带领姬妾,驾着臣舰,往来二地,是一个大挥霍的巨商,会帮衬的富翁。今番闻得李妙惠又美又贤,多才多艺,愿致白金百两,彩币十端,娶以为妾。
卢南村听说肯出许多东西,喜出望处。与骆妈妈商议了几句言语,去对李妙惠说道:“娘子,你自到我家,多感你孝顺贤惠,不致把我夫妻怠慢。我儿子中了举人,只指望再中个进士,大家兴头。那里说起,中又不中,连性命也不得归家。我两个老狗骨头命穷,自不消说起。却连累你小小年纪,一般受苦,心中甚不过意。因此商量,不如趁这青春年少,转嫁一人,生男育女,成家立业,岂不强似在此熬清受淡。恰好有个盐商,愿来结亲。今与娘子说明,明日便送礼来,后日过门。房户中有甚衣饰,你通收拾了去,我决不要你一件。”
李妙惠听了,分明青天中打下一霹雳,惊得魂魄俱丧,涕泪交流,说道:“媳妇自九岁结缡,十八于归。成婚虽则三载,誓盟已订百年。何期赋命不辰,中道捐弃,夫之不幸,即妾之不幸也。闻讣之日,即欲从殉。一则以公姑无人奉养,欲代夫以尽温凉;二则仆人未归,死信终疑,故忍死以俟确音。倘果不谬,媳妇当勉尽心力,承侍翁姑。百年之后,亦相从于地下,是则媳妇之志也。何公姑不谅素心,一旦忽生异议,不计膝下之无人,乃强媳妇以改适?然未亡人虽出寒微,幼承亲训,颇知书礼,宁甘玉碎,必不瓦全。再醮之言,请勿启齿。如必欲媳妇失节,有死而已。”说罢,号恸不止。
卢南村只知要这百金财礼,那里听他这些说话,乃道:“娘子,你有志气,肯与我儿子守节,看承我两人,岂不知是一片好意,一点孝心。但我今时家事已穷,口食渐渐不周,将什么与你吃了,好守孤孀。况且如此荒年,哪家不卖男鬻女来度命。没奈何也想出这个短见,劝你勉强曲从。待我受这几两财礼,度过荒年,此便是你大孝了。”妙惠听了,明白公姑只贪着银子,不顾甚么礼义,说也徒然。想了一想,收了泪痕,说道:“公婆主意已定,怎好违逆,只得忍耻再嫁便了。但明日受聘,后日成婚,通是吉日,哭泣不祥。媳妇有两件衣服,原是当时聘币,如今可将去,换些三牲祭礼,就今日在丈夫灵前祭奠一番,以完夫妇之情。”卢南村见他应承,只道是真,好生喜欢。说道:“祭礼我自来备办,不消你费心。”妙惠道:“还是把衣服去换来,也表我做妻子的真念。”道罢,走回房中,取了两件衣服,交与骆妈妈。卢南村看了想道:“这衣服急切换东西,须要作贱。把来藏过,另将钱钞去买办。”
此时妙惠已决意自尽,思量死路,无过三条。刀上死,伤了父母遗体;河里死,尸骸飘荡;不如缢死,倒得干净。算计已定,拈起笔来,写下一篇祝词。少顷,祭礼完备,摆列灵前,妙惠向灵前拜了四拜。上香陈酒已毕,又拜四拜。祝道:“孝妇李妙惠,矢心守志,奈何公姑不听,强我改适。违命则不孝,顺颜则失节。无可奈何,谨陈絮酒,叩泣几筵。英灵不昧,鉴我微忱,芜词上祝,去格来歆。”取出祭文,读道:
惟灵蚤慧,词坛擅名。弱冠鹊起,秋风鹿鸣。
奋翮南宫,锻羽北溟。文星昼殒,泉台夜扃。
彼苍胡毒,生我无禄。幼失恃屺,惟亲育鞠。
伉俪君子,琴瑟雍穆。中道永违,遗我茕独。
死生契阔,音容杳绝。罹此百忧,五内摧裂。
涕泗滂沱,泪枯继血。自矢柏舟,荼苦甘啮。
高堂不怿,强以失德。之死靡他,我心匪石。
长恨无穷,铭腑刺骼。天地有终,捐躯何惜。
英魂对越,与君陈说。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来则冰清,去则玉洁。长辞尘世,倘徉泉阙。
呜呼哀哉,惟灵鉴彻。
读罢祭文,又拜四拜,焚化纸钱,放声号哭一场。哭罢,又请卢南村老夫妻坐下,也拜四拜,说道:“自今之后,公婆须自家保重,媳妇已不能奉侍了。”卢南村道:“娘子,这事我原不得已而为之。你到谢家,若念旧日情义,常来看顾我,也胜似看经念佛。”李妙惠含糊答应,自归房去。那骆妈妈比老儿又乖巧几分,心里独疑,道:“媳妇这个举动,不像真心肯嫁的,莫不做出甚么把戏来?”暗自留心观看,见房门已是闭上。悄地张时,只见将过一个椅儿,放在床前,踏将上去,解下腰间麻。吊在床檐上,做个圈儿套在颈上。惊得骆妈妈魂飞魄散,把房门乱打,叫道:“娘子,你怎么上这条路,断使不得的!”又叫:“老官快来,媳妇上吊哩!”那老儿听见,也吃了一吓,带奔带跌走来。打开房门,妙惠已是踢倒椅儿悬空挂下了。老夫妻连忙救下来,扯去麻絰,卢南村叫阿妈安慰,自往外边。
李妙惠哭道:“婆婆何不方便了媳妇,却又解放我下来。”骆妈妈也带着哭泣劝道:“事体虽则公公不是,肯不肯还在于你,怎就这般短见。”李妙惠道:“公公念媳妇年小无倚,叫我改嫁,原是好意。但媳妇自想,幼年丧母,早年丧夫,又遭此凶荒,孤穷之命,料想终身无好处。若一嫁去,又变出些甚么事故,岂不与今日一般吗?为此不如寻个自尽,倒得早生净土。”骆妈妈道:“一朵花方才放,怎说这样尽头话。快不要如此,待我与老官儿商量,再从长计较。”李妙惠道:“多谢婆婆,媳妇晓得了。”骆妈妈劝了一回,也走出房去。妙惠虽则一时听劝,到底寻死是真,救活是假。
南村夫妇恐怕三不知做出事来,反担着鬼胎,昼夜防守。背地商量道:“这桩事倒弄得不好了,你我那里防备得许多。一时间弄假成真,上了这条道路,李亲家虽在凤阳处馆,少不得要把个信儿与他。倘或回来,翻转面皮,道你我逼勒改嫁不从而死,到官司告起状词,这样穷迫之时,可是当得起的。如今还是怎样处?”骆妈妈想了一想,说:“有个道理在此。媳妇尝说姨娘方妈妈是个孤孀,就住在李亲家间壁。媳妇女工针指,俱是他所教,如嫡亲母子一般。前年儿子中了,也曾接来吃酒。你可去央他来劝谕媳妇,自然听从。”卢南村依了妈妈,即便到方姨娘家去。相见礼毕,将教媳妇改嫁不从寻死的话,实实告诉一番,说特来央求姨母到舍劝解。方姨娘听罢,沉吟了一回,答道:“甥女是少年性子,但知夫妇恩深,那晓得守寡的苦楚。”南村因这句话投机,心里喜欢,随口道:“可是守寡是个难事,娘子只道我是歹意,生起短见。姨母若劝得他转,自当奉谢。”方姨娘笑道:“这倒不劳亲家费心。非义之物,老身自来不取的。况甥女是执性的,也未必肯听。亲家先请问,老身随后便来。”
南村归不多时,方姨娘已至。骆妈妈相迎,送入媳妇房里道:“姨母请坐,待我取点茶来。”姨娘看妙惠斩衰重服,麻絰拦腰,而愁容惨戚,泪眼未干。一见姨娘,向前万福,愈加悲切,哽哽噎噎,那里说得出一个字儿。方姨娘携住了手,把袖子与他拭泪道:“贤甥,你怎哭得这个模样!休得过伤,苦坏了身子。”妙惠道:“儿已不愿生了,还顾甚么身子。”方姨娘道:“你休执性,夫妻恩情虽重,然死生各有命数。做姨娘的,当日姨夫去世,也愿以死相从,因死而无益,所以今日尚在。”妙惠道:“姨娘当日无有意外之变,是以苦守清节,得至于今。甥女虽然愚昧,志愿岂不亦欲如此。无奈公婆错见,强我改嫁。苦口极言,弗能回听,故不得不以死为幸。”方姨娘道:“我因闻知有这些缘故,为此特来看你。但死而有益,我也不劝你了。只可惜死而无益,可不枉了一死。”妙惠道:“以身殉夫,妇人常事,有甚有益无益。”方姨娘道:“你且从容,待我慢慢你讲与这道理。若说得是,你便听了。说得不是,一凭你自家主裁何如。”妙惠听了这话,便止住号哭。恰好骆妈妈送进茶来,彼此各叙寒温,说些闲话,茶罢,摆过酒肴款待,留住过夜。
到了晚间,妙惠请问死而有益无益的缘故。方姨娘道:“女子以身殉夫,固是正理,然期间亦有权变,不可执泥一见。古来多少妇人,夫死之日,随亦自尽,这叫做烈妇。虽则视死如归,正气凛凛,然终比不得节妇。却是为何?这烈妇,乃一时愤激所致。怎如节妇,自少至老,阅历多少寒暑风霜,凄凉寂寞。自始至终,冰清玉洁,全节完名,可不胜于烈妇几倍。”妙惠道:“甥女初意,原不欲死。止为公婆要我改嫁,才兴些念。”方姨娘道:“你且慢着,待我说来听。自来妇人既失所天,唤做未亡人,言所欠似一死耳。做节妇的,岂不知以身殉夫,反得干净,却肯受这许多凄凉苦楚。期间或有公姑,别无兄弟。若夫妇俱亡,父母谁养。故不得不留此身,以代丈夫养亲。或无公姑,却有嗣。或在襁褓,或在稚年,若还随夫身死,儿孤谁育。又不得不留此身,为夫抚养成立,承绍宗祀。故节妇不似烈妇止全一身,所以为贵。像你虽无子嗣,却有公姑。理当代夫奉侍,养生送死。不幸遭此岁荒家窘,要你改嫁。为朝夕薪水之计,此或出于不得已,未可知也。倘若一旦自尽,公姑不惟不得嫁资,以膳余生,反使有逼嫁不义之名。烈则烈矣,但不能为丈夫始终父母,恐在九泉,亦有遗恨,此便是死而无益。”妙惠道:“据姨娘所见,还当如何?”方姨娘道:“依我所见,不若反经从权,顺从改适,以财礼为公姑养老之资。你到其家,从实告以年荒岁歉,公姑有命改嫁,实非本心。况是孝廉结发,义不受辱。仁人君子,何处无之。倘此人慷慨仗义,如冯商还妾故事,完璧仍归,也未可知。设或其人如登徒好色之流,强成伉俪,那时从容就死,下谢卢郎。如此则公姑又不失所望,在你孝义节烈之名兼得,这便是死而有益。”妙惠听了,倒身下拜道:“姨娘高见,甥女一如所教便了。”方姨娘扶起,遂各就寝。
到次日,方姨娘与卢南村说:“舍甥女已听老身劝谕,情愿改适,亲家只管受聘便了。”卢南村大喜道:“多谢姨娘费心。”方姨娘又道:“主婚改嫁,在亲家自是不差。但卢嫁媳妇,却是李宅女儿,舍亲李月坡又是执性的人,若不通知,后来埋怨不小。还该写书道达他才是,趁我在此,与你觅便寄去。”南村道:“姨母说得有理。但要写书,却是难我了,这事又不好央人代身,只得胡乱写几句与他罢。”提起笔来,直是千斤之重。糊涂墨突,写出几个字来,写道:
南村拜字,月坡见字:
年岁荒者,家里穷哉,无饭吃矣。娘子苦之,转身去也。现有方姨妈做保山,不是我与房下草毛白付。你亲家年前放学归来,可到晚女婿盐商谢客人处,问令爱便知焉。
写罢,交与方姨娘,姨娘看见大笑。南村道:“想必姨母肚里通透,我书中许多学问,都解得出的。”方姨娘又笑道:“亲家大才,那里便解得出,可将来封好。”妙惠道:“甥女少不得也要写几个字儿与爹爹,待我一并封罢。”遂取过笔砚,写道:
儿妙惠百拜裣衽上父亲电览;父之许配卢生,真如郭爱延明,郄怜逸少。乘龙未几,即赴春闱。岂期杏花马上郎,退三舍避之;不克沉船破釜,徒作李方叔抱恨重泉。虽曰命数有定,然亦与经沟渎者何异。讣音远来,虽非实有所据。然寒霜再易,岂真鳞绝网罗,鸿归赠缴。死者既已无知,生者愈多桎梏。忍将白镪,夺我青灯。夜哭既非,朝餐犹咽。愧远我父母兄弟,理宜主掌于他人。琵琶自抱。生死为邻。此未可以笔墨传,且不能以须臾决也。惟痛母骨早寒,父恩未报。此去或作鬼磷残焰,隐跃吾父床头。是耶非耶,见于无形,听于无声。名将铁马嘶风,作儿子梦中环佩。从此泣血,问寝永无期矣。
写罢,将南村书共做一封,付与姨娘。方姨娘收了,即作辞归家。妙惠送出堂前,牵衣说道:“从此一别,永无相见之期,除非索我音笑于梦中耳。”道罢,涕泗交流。方姨娘也惨然洒泪而别。
卢南村就去教媒婆促谢家行礼。谢启即日纳聘。择吉过门。依然高灯花轿,笙箫鼓乐,迎到寓所。妙惠拜见谢启,送入房中。外边有众盐商及乡里亲戚,俱来闹新房庆喜,大吹大擂,直饮到三鼓方散。谢启已是烂醉如泥,扶人房中,和衣卧在床上,打齁如雷。早有丫头报知谢启继母艾氏,传话吩咐众婢各自去睡。只留一人,在房伏侍。
直至天明,伴婆婢妇俱起身进房,看见妙惠端坐着,尽皆惊砑。须臾谢启睡醒坐起,方知夜来大醉,不曾解脱衣服,却不知新人怎样睡的。唤过丫头问,说是坐至天明,自觉不韵,暗称惭愧,急起身向外边书房中梳洗。一会儿差丫头进来,吩咐伴婆服事新娘,到堂中拜见婆婆。此时妙惠身不由主,只得出去。才步出房门,又有丫头来说:“奶奶请新娘到房中相见罢。”遂引入房去。向艾氏行个四拜之礼。艾氏叫取过凳儿,坐于旁边,丫头方才进茶。见谢启进来作揖,礼毕也就坐下。艾氏以妙惠是同乡,分外觉亲热。及叙起家门来,却又与李月坡是表兄表妹,一发亲上加亲,欢喜不胜。
妙惠暗想,有此机会,不将真情说出,更待何时,遂双膝跪下,再拜道:“李妙惠有苦衷上禀,望婆婆矜怜则个。”口中才说这两句话,不觉已是泪流满面。艾氏连忙扶起,道:“有甚事,恁般苦楚?”妙惠含泪说道:“妙惠幼许卢门,十八出嫁。成婚三载,夫中乡科。方以为家门庆幸,哪知会试北上,竟为长往。又值连岁凶荒,家业尽倾。公姑之食,计无所出,乃议嫁妾,以支朝夕。意欲不听,则两亲必难保全。故忍死顺命,蒙垢就婚。今已至此,又复何言!第妇人从一而终,人所皆知。岂妙惠幼承亲训,反不识此?实以救饥无策,姑就权宜。伏望仁慈,悯念素心,全我节操。则自今以往之年,皆出所赐。”艾氏听了说道:“原来有这缘故。但在卢家,节操可全,既归谢门,如何全得。”妙惠见艾氏略无周全之意,不觉面色俱变。又告道:“婆婆既系老父雁行,若辱犹女于妾婢之类,不惟妙惠寒心,恐婆婆亦为不雅。况妙惠以儒家弱女,乡贡妻房,礼无再醮,义不受辱,矢志捐生,已决绝于出卢归谢之时矣。其所以不即死者,将谓昔时苏公有焚券之举,韩琦有还妾之事。仕人君子,何代无之。今谢郎门第素高,仁德久著。且闻后房佳丽如云,无需妙惠一人。何不效二公种此阴功,曲全孤穷大节。倘必不见舍,即当就义。言尽于此,一惟尊裁!”妙惠此时,辞色俱厉,有凛凛不可犯之状。
谢启本为妙惠才色,故不惜厚聘,哪知变出这个光景,大是骇异。因继母在前,不敢开口。艾氏听了,沉吟不语。举目看妙惠面色已如死灰,暗想此女若强以失身,必致丧命。彼则全名全节,反累吾子受不义之名。或有奸徒,假借公道,构衅生端,杀图攫利,在我家虽无大害,亦有小损。不如如此如此,两相保全。乃道:“你志气虽则可敬,然既来我家,便是谢门人了,如何像得你意。”又对谢启道:“新妇是我表侄女,其意尚是执迷。且暂留伴我,从容劝转,那时送他归房。”谢启只得唯唯而退。正是:
满腔拨雨撩云意,反作停歌罢舞人。
谢启已去,艾氏对妙惠道:“总之我无嫡亲骨血,你无内外恩亲,姑媳是虚,母子亦假。目今将收拾西行,且暂时伴我,可保全你不破坏名节。”妙惠连忙下拜道:“若得婆婆如此施仁,妙惠生则奉侍百年,永执巾栉,死则结草酬恩。”艾氏又问道:“你既然读书识字,可晓得写算么?”妙惠道:“写算从幼所习,极是谙练。”艾氏道:“如此甚好。我子出入财货帐目,俱我掌管。故此往来,此必同行。你既能书算,可代我管理。”妙惠应诺。自此朝夕不离左右,情同母子。
又过数日,谢启起身归家,领着诸婢妾自在一船;艾氏与妙惠,又是一船。前后解缆开船,离了扬州,出瓜洲入江。艾氏要到金山游玩,维舟山下。与妙惠一齐上去,游遍了金鳌峰、蟒蛇洞、妙空岩、日照岩、裴公洞、晒经台、留去亭,转看郭璞墓、善财石、盘陀石、石排山。处处游之不迭,观之不尽。妙惠有事关心,勉强应承而已。转过方丈,见僧家笔墨在案,遂向壁上题诗一首。诗云:
一自当年折凤凰,至今消息两茫茫。
盖棺不作横金妇,入地还从折桂郎。
鼓泽晓烟归宿梦,潇湘夜雨断愁肠。
新诗写向金山寺,高挂云帆过豫章。
题罢,后写扬州举人卢梦仙李妙惠题。书罢,艾氏看了,点头嗟叹。游玩一番,仍复下船,扬帆径往临川而去。
可怜节操冰霜妇,却做离乡背井人。
却说卢梦仙在西山读书,倏忽便是三年。又当会试之年,收拾行李书箱,来到京师。礼闱一战,春榜高登,中了成化丁未科进士。报录的打到卢家,把卢南村夫妇蓦地一惊,方知儿子尚在。连忙将灵位焚烧,又懊悔媳妇一段情由,然已悔之无及。别人家报进士,热闹不可胜言。惟卢家冷落如故。不过几时,梦仙家报也到,方晓得他在向西山读书。梦仙观政三月,除授行人之职。方才受职,宪宗皇帝驾崩,弘治爷登位,政令一新。凡新进之士,不许规避,旷废职业。梦仙因昔年为乡党讥诮,急欲衣锦荣归,以舒此气,为此不想迎接家眷入京。那知功令森严,不敢请假。欲寻便差回家,候了几月,恰好开馆纂修宪庙实录,分遣廷臣,往各省采访事迹。梦仙讨了江西差,回到家中,拜过父母,却不见了奶奶。询问何在,卢南村夫妇隐讳不得,从实说出许多缘故,再三招认不是。梦仙外貌佯言妻子如衣服,穿一层又一层,何足介意。心中却想:“父母多大年纪,如何作事恁般苟且!这桩事件,贻笑乡里。”又想:“妙惠妻子。他平素自负读书知礼,何一旦乃至于此?可见人常时夸说忠孝节烈,总属浮谈,直至临事,方见真假。”
因父母说当年曾央方姨娘劝妙惠改嫁,即便亲自往见,细问彼时情景。方姨娘将卢南村逼嫁,妙惠自缢,及央去劝谕,方始肯从的事说与。乃道:“舍甥女心如铁石,断不受污。但去后不知死生若何耳。”又埋怨道:“贤甥婿虽为功名,也该寄书安慰父母妻子。如何鳞鸿杳绝,致使误听凶信,变生意外,害了我甥女。”梦仙听了誓死不肯失节这一段。不觉眼中流下泪来,懊悔自己不通书的不是,然心中也还半信半疑。又问丈人李月坡踪迹。方姨娘道:“边年久馆凤阳,从未归家。向日甥女去时,与令尊俱有书寄去,也无回信。近闻在彼,甚是安乐。”梦仙即向方姨娘讨纸笔,写书一封,央他有便寄去,遂作辞回家,心中十分郁郁不乐。
只见雷鸣夏秀才投帖相见,分宾坐下。鸣夏先行拜贺,后叙寒漫。却又恐触他心事,说记得当年凤凰独宿,一个鲤鱼之对,预卜奇才,今日果不失望。梦仙道:“只因此对不祥,致李岳翁招了忘恩之婿,梦仙娶着再嫁之妻。”雷鸣夏道:“此事闻之甚熟,大非尊夫人之意,但言之既碍于两位尊人,至若夫人踪迹,又不便于兄长。莫如隐而不发,方为两得。前日利津门龚家之女,望门久寡。倘兄长不弃,续此良缘,不揣特来作伐,未审尊意如何?”梦仙道:“不才只因一念之差,致使家中大变,五内如焚,何心及此。且钦限紧急,即日起行,这还不敢奉命。”鸣夏道:“既如此,且待兄长江西事竣回府,再来申议。”道罢便要起身,梦仙留住小饮,明日又送书仪一两。梦仙在家月余,起程前往江西。出了瓜洲闸口,舟过金山,吩咐船头泊船,登山游览。山僧远远相迎,陪侍遍游诸景。行过方丈,抬头忽见壁间妙惠所题之诗,又惊又恨,却如万箭攒心。细玩诗中意味,知妙惠立志无他,方姨娘之言,果然不谬。但已落在人手,无从问觅。怎生奈何。正是:
混浊不分鲢共鲤,水清方见两船鱼。
此时已无心玩景,急便下船。将诗句写出把玩,不忍释手,直至欷歔涕泣。虽则出使官府,威仪显赫,他心中却是丧家之狗,无投无奔一般。顺风相送,顺水相催,不觉早到江西。抬头望见,盐船停泊河下不止数百。猛然想起,初入京师,那年二月十四夜,梦答盐场积在扬州,盐客多在江西。今想诗中彭泽潇湘豫章之语,我妻子多因流落在此。从中探问,或有道理。舟至码头湾泊,早有馆驿差役,报知地方官。不多时,府县、司道、抚按,俱来相拜请酒,好不热闹。
最后一位官员来拜,乃是布政使徐某,其子却与梦仙是同榜进士。年伯年侄,与别位官府不同。相见之时,分外另有一种亲谊。徐方伯道:“老先生以刘向之才,子长之笔,定使汁简有辉,石渠增色。”梦仙心事不宁,无有主意。因那徐方伯老成历练,必有高见,何不谋之于彼。乃答道:“老年伯在上,实不敢瞒,年侄齐家有愧,报国未遑。”徐方伯愕然道:“老先生何出此言?”梦仙将头一展,两家从人会意,尽皆回避。梦仙方伯,各把几儿掇近,四膝相对,低低说,当年会试去后,如此如此。梦仙袖中取出诗来,呈与徐方伯观看。徐方伯接诗在手,一头点头,一头计较。答道:“据着此诗,尊阃保无他志,旧梦必有奇验。但未知可在舟中,且以出使尊官,访问嫁妻,既难于启齿,总或寻着,声名不雅。莫若用计取之。老夫门下有一干事苍头,极其巧黠,差他去探听,定有着落。”梦仙打恭道:“全仗老年伯神力周全。”原来苍头是徐方伯贴身服事的,当下唤过来,将就里与他说知。苍头将诗细细读了几遍,低首想了一想,禀道:“小人有个道理在此了。”梦仙欣然问道:“有何计策?”苍头道:“如今且慢说,待小人做出便见。”梦仙即唤家人先赏他三两银子。苍头遂叩谢而出,徐方伯也作别起身。这苍头真个是:
古押衙复出人间,昆仑奴再生人世。
且说苍头读熟了这八句诗,驾了一只小船,船中摆着几个酒坛,摇向盐船边。叫一声卖酒,随口就歌出这八句诗来,分明是唱山歌一般。在盐船帮中摇来摇去,一连穿了三四日,并没些动静。那盐船上人千人万,见他日日在此叫卖酒,酒又不见,歌甚么诗。都笑道:“常言好曲子唱了三遍,也要口臭了。”苍头道:“好曲子唱三遍,好诗唱三千遍何妨。”又有一船上叫道:“你卖甚么酒?”苍头道:“我卖状元红。”船上又问:“可卖菜?”苍头道:“我正卖蔡状元。”船上又问道:“如何蔡状元?”苍头道:“蔡状元寻赵五娘。”船上又笑道:“满口胡柴。”苍头道:“胡柴倒没有,只有柴胡,换些红娘子与我。”只此半真半假,似醉似痴。又转船摇过一盐船边,叫了一声卖酒,便停棹高歌这诗。船上又有人问:“卖甚么酒?“苍头道:“卖靠壁清。”船上道:“若是浑的,便不要。”苍头道:“也不浑。扬州新进士卢梦仙,初选行人,没有赃私,何浑之有。”
这两句话还未完,只见那边一只大船上,水窗开处,一个女人在舱门口,将手一招。苍头望见,飞也似摇近船旁。这女人便是卢梦仙的妻房李妙惠。原来谢启自前年回归临川,因酒色过度,得了个病症,在家中医疗,不能痊愈。后来亏一个医家与他炙了,养火半年,方得平复。这时才带领婢妾到扬州盘帐。妙惠也欲回乡访问父亲消息,随着艾氏一齐同行,依旧母子各舟。路经省城,众盐船大半是谢启的,为此也暂泊于此。不想凑巧,正遇卢梦仙到此寻觅。当下李妙惠低声问苍头:“你是何人,来此讲这谜话?”苍头说:“徐布政老爷差我打听卢进士妻子李妙惠消息的。”妙惠吃了一惊,说:“卢梦仙已死京师久了,何得还在?”苍头应道:“死的是商州卢梦仙,是举人,不是进土。今是扬州卢梦仙,是卢南村的儿子,李月坡的女婿,是进士不是举人。”妙惠道:“如今卢进士在那里?”苍头将手一指道:“远远那只大座船,行人司牌额便是。”妙惠道:“我便是卢梦仙原配李氏。昨日听见你歌这首诗,只因船上耳目多,不得空隙问你。今幸商人入城,其母亦往邻舟,事在今宵,万勿迟误。”将手一挥,苍头转船,飞棹回报。卢梦仙又惊又喜,赏与酒饭。
毕竟读书人聪明,想起盐船高大,苍头船小,上下悬绝,却不好过船。自己座船移去相傍,必然惊动他船上人,俱是不妥。雇起一只八桨快船,又选四个便捷水手,在船相帮。捱至夜静更深,教苍头小船先行观探,桨船随后。苍头掉到船边,妙惠已在舱口等候。两下打个照会,桨船轻轻划近船旁,也还上下相悬。水手连忙搭上跳板,打起扶手。说时迟,那时快,妙惠一见船到,即跨出舱门,举足登跳,搭着扶手,跑下船中。水手收起跳板扶手,依旧轻轻荡开。到了河心中,方才一齐着力,望着座船飞也似划来。那盐船上人正当睡熟,更无一人知觉。这才是:
拆破玉笼飞彩凤,掣开金锁走蛟龙。
卢梦仙在座船中,秉灯以待。水手来报奶奶已到。梦仙大喜,即起身迎入舱中。夫妻相见,分明似梦里一样,悲喜交集,各诉衷情,自不消说起。梦仙赏苍头白金十两,作书报谢徐方伯。方伯前来慰庆,这也不在话下。
只有谢启失了妙惠,差人访察。才知他原夫未死,中了甲科,出差至此,令人寻探着了,暗地取去。方明白前日卖酒歌诗、诈痴不颠的老儿,正是他所差之人。谢启将这事述与艾氏,说:“不道此妇后来还该是诰命夫人,看起来有福分的,骨气自是不同。彼时他不以死生易念,患难丧节。到今归去,白璧无瑕,好不与丈夫争气。”艾氏道:“当日我见他言词激烈,故此曲为保全。那时若是死了,你的是非至今还不得干净。”又道:“向来我托他管理这些财物帐目,临去条分缕析,封识宛然,丝毫不苟,此亦常人所难。”谢启道:“李氏在此已住三年,他自己说坚持节操,怕人还未信。儿子意欲去见卢进士,表白一番。一则显他矢志贞烈;二则表母亲保全恩义;三则也见儿子不坏他行止。再把当时伏侍的使女二送与,更见母亲挂念之情,也博个仁厚之名。母亲以为何如?”艾氏点头道:“这也使得。”
谢启随至卢梦仙船上来请见,从人将名帖送入舱中。梦仙看了,倒吃一惊,对妙惠道:“谢启特来见我,是甚意思?”妙惠道:“他是富商,你是进士,恐有芥蒡于心,故来修好。然此人亦有可敬之处,我初至其家,只见两次。能后遵母命,未尝再齿及于我。且废他三年衣食,亦可称仁孝矣。假使妙惠落于他人,安能得至今日。相见之间,莫把他怠慢。”梦仙听了此话,即出相见,分宾主而坐。谢启历叙妙惠矢志不辱,并其母保全这些原故,说:“小子实陷于不知,望老大人矜恕。”这一篇话与妙惠自言一毫无二,愈见得金精百炼。梦仙谢他母子厚德。谢启又道其母忆念,送两个使女表情。梦仙坚却不受。谢启不好相强,遂作别起身,仍旧领回。梦仙要去答拜,妙惠道:“当年公公曾得其百金礼币,我既不从,受之无名。供我三年,亦宜补还。如此方见恩义分明,去来清白。”梦仙一如其言,备下礼物,妙惠又别具香帕玉花之类,写书一封致谢艾氏。梦仙到谢启船上,相见礼毕,略叙寒温,即唤从人将礼物陈上,道其所以。谢启如何肯受。梦仙不听,教从人连盒子放下而别。谢启又差人来,艾氏收受复书致谢,其余尽皆璧还。梦仙又差人送去,如此往覆几番。谢启推辞不过,只得收了,将来舍与铁树宫中,修理庙宇。那时妙惠贞节之事,传布省城。抚按三司,都来拜问,欲要题请旌表。梦仙恐彰其父亲逼嫁之短,再三阻止。
话休烦絮。梦仙事完,起身复命。妙惠思念父亲久羁远馆,船到南京,写书差人到凤阳迎接归家。此时梦仙情怀舒畅,一路从容缓行,观玩景致。非止一日,已至扬州,泊船河下。他是钦差官,驿馆中自有执事轿车迎接。梦仙夫妻,一齐上轿。方欲起身,本府新任太守,却是同年,驿中传报了,即来相拜,已至船边。梦仙吩咐家眷先回,自己复下船迎见。
其时卢南村已知儿子回来。老父母都在门首观望。只见隶役前呵,族拥一乘大轿,来至门首,邻里并过往人都攒拢观看。皂隶喝道:“奶奶在里边,还不闪开!”南村听了,不觉失惊,向骆妈妈说道:“儿子却在江西娶亲了,这事怎么处?”原来卢南村因卖了媳妇,自觉惶愧。及雷秀才来说龚家姻事,梦仙未允。待到行后,也不管儿子肯不肯,竟自行聘,先娶来家。等儿子回来结婚,以赎昔年逼嫁媳妇之罪。那龚家巴不得招个进士女婿,所以一凭南村主张。今番见说轿内是奶奶,这件事可不又做错了,为此惊讶起来。正没做理会,只见轿中走出来的,不是新娶的奶奶,却是当年卖去的媳妇,一发惊讶不已。妙惠拜见,说:“媳妇不能奉侍,朝夕在念。不知公公婆婆,一向安乐么?”南村夫妇满面羞惭,况兼心中有事,只说得一句:“多谢你记挂,这一向也好。”更无暇问与儿子会合的事,连忙教人去寻雷秀才来商议。不多时,梦仙、雷鸣夏俱到。南村扯雷秀才到半边,说如此如此,如今还是怎样。雷鸣夏道:“既李夫人已归,龚家的做二夫人便了,何难之有。”随对梦仙说知。梦仙因妙惠受了这番折挫,不忍负他,弗肯应承。雷鸣夏道:“如今缙绅,那一个不广置姬妾。在兄长一妾不为之过,况李夫人是大贤,决无不容之事。还有一件,龚氏若未过门,还可解得。如今尊翁已先迎娶来家,可有送归另嫁之理?”梦仙说不过,只得应允,择日纳婚。
恰好李月坡也从中都到来。原来李月坡初时见了卢南村之字,说把女儿改嫁,心中渐愤,遂誓不还乡,以馆为家。书中又说是方姨娘做媒,所以并他也怪了,绝无音信寄与。后来梦仙书去,知女婿未死,一发懊恨。此番得女儿手书,见说守节重归,方才大喜,即与使人同归。梦仙大开家宴,李龚两位丈人,雷秀才媒人,连方姨娘都请来赴宴。内外两席,真个合家欢庆。席间李月坡对南村笑道:“如今小女有了五花官诰,卖不得了。”南村老大羞愧,说:“亲家,我曾闻得人说: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老汉虽则当时不合强令爱改嫁,如今远近都传她贞节,也好算是老汉作成的,大家扯直罢。”李月坡道:“是便是,迎宾馆里去坐,只该朝北。”众人道:“却是为何?”李月坡道:“罚他不知礼!”众人听了,一笑而散。看官,这李妙惠完名全节,重归卢梦仙,比着徐德言、黄昌半残的义夫节妇,可不胜似万倍么?后人有六句口号,嘲笑卢南村云:
犁牛犁牛,南村养犊。
伯骍梦仙,一雅一俗。
迎宾馆中,坐当朝北。
又有人步李妙惠金山壁上元韵以颂其操,诗云:
一自当年拆凤凰,寻阳西畔水茫茫。
题残鱼素先将父,泣罢菱花未死郎。
异榜信传同姓字,卖盐人有淡心肠。
方知完璧人间少,彤管增辉第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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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喻世明言》,原名《古今小说》,明代刊行的短篇白话小说集。它同《喻世通言》、《醒世恒言》一起,合称“三言”,是冯梦龙编纂的宋元明话本小说总集,历来被誉为中国古典短篇小说的宝库。 《喻世明言》有作品40篇,包括三部分:一是宋元说话人的话本,二......
《碧鸡漫志(王灼)》《碧鸡漫志》是南宋王灼所著的词曲评论笔记 。共五卷。为王灼晚年之作。内容首述古初至唐宋声歌递变之由,次列凉州、伊州等28曲,追述其得名之由来,与渐变宋词之沿革过程。论词推崇豪放,认为苏轼的词“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笔者始知自振。”但也......
《花月痕》《花月痕》,清朝小说,作者是魏秀仁,这本书是我国第一部以妓女为主要人物的长篇言情小说。主要讲述了韩荷生、韦痴珠与青楼女子杜采秋、刘秋痕的爱情故事。......
《丹阳记》《丹阳记》,南朝地志。宋山谦之纂。南京自东吴建都,其名已著。当时有无专门记述,已无从考证。而今能够考见最早的南京方志,则是南朝刘宋时山谦之编纂的《丹阳记》。书中所称的丹阳,指的是当时的丹阳郡。刘宋时丹阳郡辖九县,大多属今南京市地域。......
《剪灯新话》剪灯新话-瞿佑《剪灯新话》,明代文言短篇小说,中国十大禁书之一,作者是瞿佑。最早在洪武十一年编订成帙,以抄本流行。元末明初的社会大动荡,摧残、扭曲着社会中、下层男女的情欲生活。此书为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禁毁小说,除摹书普罗男女的畸变离奇隐秘外,其人鬼相恋,“交合之事,一如人间”,亦成为遭禁主要原因之一。作者自己都坦陈
《诸子辨》《诸子辨》一称《龙门子》,是明宋濂撰辨伪书。一卷。......
《红楼春梦》本书为《红楼梦》诸多续书中格调最为低下的一种。语言淫秽,情节以《红楼梦》中人物为主,但时有色情场面出现,对于少年男女间两性关系,远较《红楼梦》更为直露,一经刊出,不仅立遭禁毁,即连大批推崇《红楼梦》的文人学士,亦同声讨伐攻讦,成为一时盛事。......
《雨花香》《雨花香》是清代石成金著小说,孤本,现藏于上海图书馆。小说中的因果报应思想大多能强烈地拨动读者的心弦。在作者描写的那些所谓“善报”的典型事件和人物中,他倾注了满腔的热情,给予赞扬,以此“榜式”呼吁世人效法;在作者描写的那些所谓“恶报”的典型......
《玉楼春》《玉楼春》是清代龙邱白云道人编辑白话长篇世情小说。一名《觉世姻缘玉楼春》。十二回,一作四卷二十四回。成书于清初。......
《唐传奇》《唐代传奇》是唐代文言短篇小说,内容多传述奇闻异事,后人称为唐人传奇,或称唐传奇。唐传奇在经过发轫期的准备,兴盛期之后,终于在晚唐时期开始衰落。......
《百花野史》《百花野史》又称《百花魁》,初醒斋藏板。一笑主人生平无考。此书现有孤刻本,藏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因绝大部分采自《欢喜冤家》,故可据以作校。此部份文字,乃抄自《欢喜冤家》,连人名都没更动。比较其他改编自《欢喜冤家》的小说,此书改动最少......
《八美图》《八美图》,全称《玉楼春桃花扇八美图》全书三十二回,清代刊本,书署“佚名”,描写宋代杭州人柳树春经历的悲欢离合故事,特别是书中的八位美女形象,叛逆反抗,不屈不挠,尤为感人至深。由于书中所写多男女情事,且又写出女性的反叛之举,故被视为“大逆不......
《止学》《止学》,是一部湮没久远的关于胜败荣辱的绝学,作者王通,号文中子,隋朝大儒,史书中关于他的文字不多,但他门下的弟子则有大名鼎鼎的唐太宗开国时的一批元勋魏征、李靖、徐世勣、房玄龄等等,所以他对于开创唐代文化思想来说可谓功绩卓绝,此著作是以道家......
《红楼圆梦》《红楼圆梦》是清代白话长篇世情小说,又名《圆梦传》《金陵十二钗后传》《十二钗传红楼圆梦》, 三十一回,成书于清嘉庆年间。书接续《红楼梦》第一百二十回。略谓贾政自葬母北还,虽升任京堂,无奈家中总入不敷出。宝钗以节俭为名将府中仆婢逐渐遣散。芳官......
《再生缘》《再生缘》,清朝中叶“弹词”作品,杭州女诗人陈端生著。讲述了元成宗时尚书之女孟丽君与都督之子皇甫少华的悲欢离合的悲剧故事。原作共17卷,近60万字,仍未完成,续本中流传较广的为杭州女诗人梁德绳与其夫许宗彦所续成的3卷,但艺术性不及原著。《再......
《金瓶梅》《金瓶梅》,中国明代长篇白话世情小说,一般认为是中国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章回体长篇小说。其成书时间大约在明代隆庆至万历年间,作者署名兰陵笑笑生。《金瓶梅》书名由书中三个女主人公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名字中各取一字合成。小说题材由《水浒传》中......
《桃花扇》本书非孔尚任《桃花扇》传奇剧本,而是后人根据相关剧情编写的小说作品。......
《红楼幻梦》《红楼幻梦》是清代白话长篇世情小说,一名《幻梦奇缘》,二十四回,不题撰人。据序知作者为“花月痴人”,其姓名及生平均不详。成书干清道光年间。该书主要是大团圆的结局。最后,宝玉考取了状元,贾家富贵腾达如初。宝玉有宝钗、黛玉两位妻子外,又娶晴雯、......
《汉杂事秘辛》杂事秘辛 《杂事秘辛》,汉无名氏撰。书叙汉桓帝懿德皇后被选入宫及册封之事。其中吴姁单独审视女莹一段,对女莹的身体发肤私处刻画细腻入微,风光淫艳,匪夷所思。明杨慎称得于安宁土知州董氏,沈德符认为是杨慎伪作。书中与史实舛谬处,明胡震亨、姚士粦二......
《好逑传》《好逑传》又名《侠义风月传》,坊本亦名《第二才子好逑传》。创作于明清二代,流行于清代,具体成书时间不详。撰者不署,编次者署名“名教中人”。全书共计4卷18回,以大名府秀才铁中玉和水冰心的爱情为主线,讲述了两人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同时严守礼教......
《起世经》《起世经》,又称《起世因本经》,为佛陀解说宇宙形成、发展、组织和灭亡的经书。凡十卷。隋代阇那崛多译。收于大正藏第一册。其内容叙述世界之组织、状态、起源、成坏等过程。分阎浮洲品、郁单越洲品、转轮圣王品、地狱品、诸龙金翅鸟品、阿修罗品、四天王品......
《章台柳》《章台柳》是清代佚名著白话长篇才子佳人小说,成书于清道光年间。情节本唐代许尧佐传奇小说《柳氏传》。叙述:唐天宝间秀才韩翊流寓京师,与李王孙交为莫逆。李蓄妓柳氏,人称“章台柳”。韩柳二人互相爱慕,李遂将万贯家资与柳氏悉赠韩翊,自己前往华山学道......
《无能子》无能子 ,唐朝末年道家学派人物。作者非道士,其书亦极少直接涉及道教内容。其姓名、籍贯、生平皆不详,只有“无能子”别号流传在世。 '据传说他自少年就博学寡欲,擅长于哲学思辨,以授徒讲学为生。后来为了躲避黄巢 起义战火,漂泊四海,生活艰难。光......
《金谷怀春》《金谷怀春》是一部写爱情的小说,又名《怀春雅集》、《融春集》。作者不详何人,但见《百川书志》注为“国朝三山凤池卢民表著,又称秋月著”。欣欣子在《金瓶梅词话》序中说是“前代骚人”卢梅湖著。此书大约产生于明中叶成化年间,在小说戏曲史上有着重......
《醋葫芦》《醋葫芦》,明代醉心西湖心月主人著长篇小说,中国古代十大禁书之一,四卷二十回。这是一部写人物的小说,它用夸张和幽默的笔法写都氏之妒,成珪的惧内,生动有趣。但是它未把人物简单化,都氏对翠苔凶狠、残醋,对成珪严厉粗暴,但对熊二娘却十分疼爱,也写......
《人间乐》《人间乐》是天花藏主人著白话长篇才子佳人小说,全称《新镌批评绣像锦传芳人间乐》。十八回。成书于清初。故事大意是:居掌珠自幼男装,以才美动京师,其父为了拒绝来冢宰议婚,辞官返松江。来冢宰欲以女妻嘉兴才子许绣虎,许逃走。许绣虎在苏州与男装的居掌......
《三续金瓶梅》《三续金瓶梅》是清代讷音居士编辑的白话长篇世情小说,一名《小补奇酸志》《小奇酸志》。八卷四十回,成书于清道光元年(1821)。“三续”叙写西门庆死去七年后,还阳复活,又活到五十岁这几年的家庭生活与官场经历。西门庆阳魂入壳,复旧如初,重整家园......
《民国演义》《民国演义》为蔡东藩所著《中国历代通俗演义》之一。比较详细地记述了辛亥革命、孙中山下野、袁世凯称帝、蔡锷讨袁、张勋复辟、五四运动、孙中山改组国民党等等重大历史事件的始末。......
《禅真后史(五十三回本)》《禅真后史》全称《新镌批评出像通俗演义禅真后史》,是明代方汝浩著长篇小说,共六十回(清末删节本共五十三回)。成书于明末。小说描写唐太宗二十三年(649年),饥馑流离,盗贼四起。唐太宗听了李太史的话,令叶法师发檄祈请,十分恳切,于是有真人降生......
《反唐演义传》《反唐演义传》的故事讲的是:唐时薛仁贵之子薛丁山为奸臣张台(张士贵之子)所害,全家抄斩。薛丁山的长子薛勇、次子薛猛囿于封建道德,并斩于市。而薛丁山的三子薛刚,为人性格坚强,不肯屈服,三祭铁丘坟,保驾庐陵王李显,终于起兵反唐,报了血海深仇使正义......
《清史演义》《清史演义》是蔡东藩所著《历代通俗演义》之一,共有一百回,起于满清之源起,终于宣统帝逊位,凡294年。满清入关后,成为继蒙古人之后的第二个外来政权,中历所谓的康雍乾盛世,近代中国版图大致确定。......
《五代史演义》《五代史演义》共有六十回,起于朱全忠建立后梁,终于赵匡胤代周建立宋朝。这个时代局势纷乱,军阀轻易称帝。朱全忠建立了后梁政权,却被另一个藩镇军阀李存勖击败,后者成立了后唐政权。儿皇帝石敬瑭依靠契丹建立后晋政权,而政权却亡于契丹。后汉的刘知远逐......
《彭公案》《彭公案》是清末长篇公案小说,作者贪梦道人。“彭公”指的是清朝康熙年间的循吏彭鹏。全书共341回。书中大部份情节实属虚构,描述了彭公在江湖豪侠的帮助下,如何惩治贪官恶霸、绿林草寇的故事。塑造了李七侯、黄三太、杨香武、欧阳德一批侠义之士的形象......
《东游记》《东游记》,又名《上洞八仙传》、《八仙出处东游记》,共二卷五十六回。作者为明代吴元泰。内容为八仙的神话传说,记叙铁拐李、汉钟离、吕洞宾、张果老、蓝采和、何仙姑、韩湘子、曹国舅八位神仙修炼得道的过程。龙太子摩揭夺走蓝采和的玉版,于是八仙和龙王......
《杂阿含经》《杂阿含经》原名《相应阿含》,是原始佛教基本经典,是“四部阿含”之一。后世传诵中,误将《杂部》(南传佛教《小部》,诸经篇幅短小,事多杂碎,故名)之名称,覆译于《相应阿含》,故名《杂阿含经》。......
《凤凰池》《凤凰池》是清代刘璋编白话长篇才子佳人小说。全称《凤凰池续四才子书》,一名《续四才子书》,又名《才子奇缘》,题“烟霞散人编”,成书于清康熙中后期。《凤凰池》写了云剑被朝官之子陷害,更名改姓避难远游,与文若霞相知并订下婚约。不久,文家又因权臣......
《北游记》《北游记》,又名《北方真武玄天上帝出身志传》、《玄帝出身志传》、《真武大帝传》、《荡魔天尊传》,是明代作家余象斗创作的中篇神魔小说,全文共四卷二十四回。书中主要讲述了真武大帝得道后降妖除魔的神话故事,揭示了当时社会的民俗好尚,也流露出民众对......
《金瓶梅词话万历本》《金瓶梅词话》一书是一部古今艳情小说中灿烂的一朵文化奇葩。曾因历史的变迁遭到打击,后因战乱以致流失海外。随着新时代的改革开放,社会的研究需要,港台金瓶梅研究协会从日、英、法、美、德等国家搜集加以整理,才从新得以完善。让这部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
《汉宫春色》《汉宫春色》是一部东晋时期佚名编写的艳情小说,作者尚且不明。本书记录汉孝惠张皇后悲凉的一生。着墨于张皇后年幼守寡却坚贞不屈的正直气节体现的同时,又暗讽了汉朝皇宫政治的黑暗纠葛、情欲偷欢、欲望沉浮。可谓以邪写正、以反写正的代表作品。......
《红楼复梦》《红楼复梦》是清代陈少海创作的长篇小说,大约成书于清代嘉庆初期。《红楼复梦》接续程高本一百二十回后撰写,主要讲述贾宝玉转世为“祝梦玉”后重聚十二钗的故事。 小说对当时社会现实如边患、世情有所反映,可惜浅尝辄止。......
《剑侠传》《剑侠传》,一般认为是明代王世贞所撰,共四卷。它辑录了唐宋时期的三十三篇剑侠小说,是古代文言武侠小说精粹的选本。后来任谓长(任熊)根据此书绘成了三十三剑客图。《剑侠传》所选篇目较为优秀,内容独特,类型单一,说明编辑者对
《龙图公案》《龙图公案》是明代短篇公案小说集,又称《龙图神断公案》,书以《新镌全像包孝肃公百家公案演义》为最早,不题撰者。后有《新刻京本通俗演义增像包龙图判百家公案全传》。安遇时编,序
《前汉演义》蔡东藩长篇历史小说《前汉通俗演义》共选取了一百个著名的历史故事,如同与一百个重大的历史事件。《前汉通俗演义》以演义体小说的笔法使得历史具有强烈的故事性,真实地再现了秦、西汉两朝波澜壮阔的历史......
《玉娇梨》《玉娇梨》又名《双美奇缘》,是清初佚名创作的长篇小说。该小说叙写苏友白和太常卿白玄的女儿白红玉,甥女卢梦梨的恋爱故事,为宣扬郎才女貌,功名成就,婚姻美满等俗套之作。《玉娇梨》于1826年在巴黎出版。该书同《平山冷燕》(译本《两个有才学的年青......
《金石缘》《金石缘》是清代佚名著白话长篇世情小说,全称《金石缘全传》,八卷二十四回,成书于清嘉庆五年(1800)前。 作品主要通官宦子弟金玉与出身旧家的姑娘石无瑕、出身土富家庭的林爱珠之间的婚姻纠葛及其不同结局,宣扬女子在婚姻问题上应顺天听命、逆来顺......
《三刻拍案惊奇》《三刻拍案惊奇》是明代陆人龙创作的一本拟话本小说。由钱塘陆人龙编撰,陆云龙评点,原名《峥霄馆评定通俗演义型世言》。崇祯五年峥霄馆书坊刊行,八卷四十回,为拟话本小说。《型世言》一书,流传稀少,大概问世十年后,已难见该书。崇祯十六年前后,江南书......
《九尾狐》《九尾狐》作者:(清)梦花馆主著;觉园,秦克标点。清代十大社会谴责小说。《九尾狐》是清末继《九尾龟》之后出现的一部社会谴责小说。与《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著名谴责小说之广泛暴露社会种种丑恶现象有所不同,《九尾狐》谴责的主要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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