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二章 qiang 内容: 第二章 qiang当他们进入大厅时,希拉里舅舅说离开城市的躁动真是好极了,他很幸运住在这样一个能够静静沉思的氛围里。 “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奈德问道。 “就是一个你能思考的地方。 ”一边停在壁橱前给希拉里舅舅找被单和枕套,一边笑着对奈德说。 爸爸和希拉里舅舅继续往空卧室里走,但是奈德停了下来,他注意到通向楼梯后部的门开了一条细缝。 斯 卡罗普夫人的房间就在那儿,在窄窄的楼梯平台旁边。 他想他瞥见她正坐在铁床边上,她那粗粗的短腿够不到地板。 他很确定她一直在听他们说话呢。 她时常偷听别人的谈话,而且不管她听到什么,都会像吃一顿大餐一样把她填得满满的。 他在空房间的门口站了一会儿,听着舅舅和爸爸愉快的咕哝声。 这种声音令人安慰。 老房子经常很寂静。 希拉里舅舅正在谈论他在写的论文,是关于法国南部某个地方的。 他们正把毯子边塞到床垫下面。 希拉里舅舅突然弯腰凑近爸爸问:“她身体到底怎么样,詹姆士? 她看上去很疲倦,很痛苦。 没办法治好吗? ……”他抬头看见了奈德,就不再继续说了。 “他的情况奈德都很清楚。 ”爸爸表情沉重地看着奈德说道,“他了解情况对我也是个帮助。 ”他又补充道。 奈德很高兴爸爸对希拉里舅舅这么说。 尽管他不知道他的话是不是真的。 他知道有时妈妈的病情加重;他也知道有时她感觉好点儿,那时她甚至能够拄着拐杖走几步。 但奈德真不明白六年前他们的生活怎么可能就这样完全变样了呢? 看起来好像是一夜 之间,他们就搬到了世界的另外一个地方的另外一个房子里,这座房子的墙和地板都是玻璃做成的,如果奈德不十分小心的话,玻璃就会碎掉。 可能是因为希拉里舅舅来的缘故,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他的妈妈。 除了爸爸,他几乎没看见有谁和她在一起过。 近来,斯 卡罗普夫人除了铺床、打扫一下灰尘或者给她端来一盘饭以外,在她房间里也不多待。 奈德看到,斯 卡罗普夫人在房间里时,妈妈很安静。 过去做完礼拜的人常常来看望她,但最近一年也不来了。 他想他知道原因。 一天夜 里,他还 没有入睡的时候,听见妈妈说:“吉姆,求你了! 我不想再见到他们。 我听不了那些‘上帝上帝’的祷告! 理解理解我吧……当有人和我一样无助的时候,那个上帝就像让水给淹了一样……”他对的话迷惑不解。 当爸爸用讲经的声音对他说某个人可怜、痛苦或者悲惨时,他也有一种感觉,他不知道妈妈所说的意思是不是有点儿像他自己的感觉。 他走到妈妈的房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她正闭着眼睛呢。 爸爸肯定打开了她的床头灯,但是灯光太弱了,房间里全是阴影。 黑暗弥漫着窗户,像黑烟一样压在上面。 透过黑暗,他能看见沃特维尔镇那摇曳的灯光。 妈妈正在睡觉,可他希望她没睡着。 如果她和他说说话的话,他可能就不会再这么总惦记她了。 有时他可以完全不想她,特别是他在外边的时候。 不过,如果他碰巧回头看到家,看到她楼上的窗户的时候,他还 是会想到她坐在轮椅里,想到她那扭曲变形的手搁在木制的托盘桌上的样子。 木托盘桌的一头固定在扶手上,另一头能推开,这样她就会被安全地固定在里面,和把婴儿固定在高高的椅子里的做法一样。 他不能想什么时候进她屋里看她就什么时候跑进去。 不过爸爸可能会说:“妈妈刚用海绵洗完澡,感觉很清爽。 为什么不给她端上去一杯茶呢,奈德? ”他就会爬上楼梯,边上边想,为什么他走得越高杯中的茶水溅出的就越多呢? 当他路过大厅里的镜子时,常要照一下镜子。 预料到可能会扔掉热杯子,(到目前为止,他还 从没扔掉过。)他便用牙咬着嘴唇,轻轻地走,走进她的房间后,把茶水放到她的面前。 因为爸爸没时间去沃特维尔镇的杂货店买新鲜的柠檬,所以茶碟里的柠檬片偶尔会有点儿发霉。 “好,奈德。 ”她会边说边把目光从窗子处收回,看着他。 有些白天,她会虚弱无力地笑笑,他就知道她感觉很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笑一笑了,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保持静止不动的姿态,就像他捧着她的那杯茶一样小心,这样她身体里的东西才不会溢出来。 谁都知道,她的病情不会好转了,只会是有些天觉得好过点儿,有些天很难熬,如此而已。 有些夜 里,爸妈说话的声音会吵醒他。 妈妈的声音很高,带着痛苦;爸爸的声音坚定而有说服力,听上去就像他在教堂讲道坛上发出的声音。 奈德躺着倾听着,他的房间有时被外面的星光或者月光照亮了,有时又被与房间同样的黑暗笼罩着,那种黑暗有毛皮那么厚,盖在他的脸上。 他知道她是睡觉时疼醒了,爸爸正在试图通过劝说使她摆脱痛苦。 当他们不再说话的时候,他却睡不着了,在家里到处转悠。 自从斯 卡罗普夫人来了以后,他就担心走大厅后部的楼梯,那楼梯是通向阁楼的,又窄又破。 这还 不算,走的时候,总有什么东西令他毛骨悚然,可能会从楼梯积满灰尘的角落里踢出来一本旧《国家地理》杂志;可能会绊倒磕到大脚趾;可能会踢翻一个装有上千个旧纽扣的盒子,那些纽扣就会像瀑布一样流下楼梯,正好流到斯 卡罗普夫人的门口,把她从睡梦中惊醒! 一想到突然把她吓醒他就发抖,同时也笑了起来。 在阁楼里,他在那些大大的旧箱子和盒子中间,在一堆堆的书刊以及破家具中间摸索前行,一直走到一扇小窗前。 如果是晴朗的夜 晚,从这里他能看到那条河。 当他踮起脚,手里抓着还 没完工的阁楼窗台时,他仿佛觉得自己是整个美妙而空旷的夜 晚里唯一醒着的人。 他常常沿楼梯返回去,穿过空卧室,路过妈妈的房间和从妈妈房间分出来的爸爸的小睡房,过了大厅镜子,下到楼梯底下,进入贴有暗色柳絮图案墙纸的客厅。 现在他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了,能够辨认出银色柳絮的光泽。 他走进餐厅摸摸蒂芙尼灯罩上的玻璃骆驼,通过泛着混合味道的食品室,这味道是发霉的面包、臭拖把和干瘪的苹果发出来的。 然后他进人大厨房,厨房里破旧的油地毡像红一样扎着他光光的脚板儿。 上楼前,他常在爸爸的书房停一下,试一试那些地板,直到找到吱吱作响的那块,他才准备回到床上睡觉。 奈德几乎每天都能看看妈妈,哪怕只是一两分钟时间。 开始,他和她交谈,这种交谈与他跟别人交谈完全不同,比如和别的大人,和他的杰斐逊小姐,和集会上的会员如布鲁斯 特一家。 如果他能和她一起待很长时间,交谈的内容就会变化。 他会找把小凳子,拿来放在轮椅边,然后坐在上面。 他会告诉她那天他做的事,看见的东西,甚至他想了什么。 看来那是她最感兴趣的事了。 在和里,当他给她带来一些野花时,她就告诉他每种花的名字;假如他发现了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她能说出里面所含的矿物质;假如他描述一只鸟的样子,她有时会告诉他鸟的名字。 花和石头放好后,她会问他想了什么。 “所有事物的外面是什么? ”他有一次这样问她。 “地球? ”“我是说天上。 天空和外面是什么? ”“没人知道。 ”她说。 “肯定有东西。 ”他说,“不会没东西的,对吗? ”“你爸爸会说‘上帝’。 ”她说。 “那你会说什么? ”他问。 他有点儿不安又有点儿好奇的是,她和爸爸的想法不同。 “这种想法太奇怪了,我想不出来。 ”她说,“或许就像你小时候希拉里舅舅从匈牙利给你带来的那些洋娃娃吧。 你记得吗? 他们好像有十个吧,每个都在另一个里面,直到最小的一个还 没你手指甲大呢。 在宇宙里,或许洋娃娃无穷无尽,变得越来越大吧。 ”他知道她什么时候累了,尽管他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判断的。 看见她脸上的肌肉有点儿紧绷,肩膀下垂,他就从小凳子上站起来,吻一下她的脸颊。 她的脸颊和他那件旧睡衣的法兰绒一样柔软,但她的皮肤有点儿像布一样。 这使他一阵伤心,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 通常他不去想妈妈成了残疾人这件怪事,但下面的经历就使他不得不想了。 当他去看一个同校,或者礼拜仪式结束后爸爸还 有事要处理,而他又从主日放学了,他要和一个男孩待上一个下午时,他会惊讶于那家房子里怎么可以有巨大的噪音和雷鸣般的响声;惊讶于他的大声喊“妈妈”,并且咣当咣当地撞门,砰砰地关窗,咚咚地上下楼梯。 他家里的情形可完全不同。 他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学会了轻轻走路,但他很确定没有人比他弄出的响声小。 他不常带玩伴回家,如果带了,他们就待在外面;如果天,他们就在门廊里玩儿。 “你什么时候得的病? ”一次闲聊完,奈德很认真地问妈妈。 “大概你五岁的时候,”她答道,“但我想那时这个病已经得了一段时间了。 ”“那之前,你能快跑吗? ”“是的,我能跑啊跑啊,跑个不停。 而且我骑着我的马――科兹莫。 我还 能抱起你把你抛向空中呢。 ”“然后……”他开始问。 “然后斧头落下来了。 ”她说道。 斧头落下来了,当妈妈睁开眼睛转过来看着他时,他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她的话。 她笑了。 她以前像棵树,他想,后来被砍倒了。 斯 卡罗普夫人下班期间不做饭。 一个礼拜日,奈德吃完自己的那碗米粥和越橘果,问过她晚饭打算吃什么。 “斯 卡罗普夫人,”她答道,像平时一样她用第三人称谈论自己,“礼拜日从来不吃晚饭。 ”那晚爸爸做煎蛋卷,还 切了一些土豆片,上面撒上糖,这使希拉里舅舅十分惊讶。 “为什么美国人害怕橄榄油呢? ”他大声问,同时好像头疼一样把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爸爸笑了,情绪好像并没被希拉里舅舅的问题所干扰。 奈德想,假如爸爸闭着眼睛做饭前祈祷时,能看见希拉里舅舅在桌子另一头对奈德眨眼的话,他会不高兴的。 晚饭后,希拉里舅舅和爸爸坐在客厅里交谈着,奈德躺在地板上看幽默报纸。 他总是在同一个地方看那些报纸,在收音机和书桌之间。 收音机的上面有个青铜雕像,的爪子抬到看着它的小老鼠的脑袋顶上,“无所畏惧。 ”爸爸说过。 对此奈德不太确定。 在橡木书桌上放着一叠爸爸要留一周再扔掉的报纸,一把磨得几乎变黑了的银色开信刀,一堆近期《国家地理》杂志,一个放大镜和一副上面镶有珍珠母的文具剪刀。 奈德喜爱橡木书桌和上面的一切东西。 他看完那些幽默报纸,就将身体扭到桌子跟前靠着一条粗粗的桌腿坐着。 爸爸在说跟希拉里舅舅比起来他们确实生活平淡。 “平淡的生活没什么问题。 ”希拉里舅舅是带着一丝微笑说这句话的,那种微笑好像在说有问题。 “我都住够旅馆、坐够火车、烦透不会说的各种语言了。 哦,我这可怜的胃啊,那些它不得不忍受的食物! 炖绵羊的眼睛和肺片……”“撒上糖的西红柿。 ”爸爸笑着打断道。 希拉里有点儿生气了,奈德想,似乎他被认定是说笑话呢。 接着,希拉里舅舅说:“我只是想那将对奈德大有好处。 他还 从没离开过这里呢。 ”“你喜欢吗? ”爸爸突然问奈德,同时稍稍弯腰来看桌脚边的奈德。 “在你圣诞假期里,希拉里舅舅想带你去旅行。 ”奈德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他想大声喊叫,当然啦! 但爸爸的话音里有某种意思他还 没明白,这使他有点儿不安。 如果他说喜欢,他想和希拉里舅舅一起去,爸爸会认为他想逃离他吗? “你也来吗? ”他问道。 “奈德,你知道我不能离开你妈妈。 ”爸爸自责地说。 “我一定考虑带你去个正好适合十天假期的地方。 ”希拉里舅舅说。 “奈德,快从桌子底下出来吧。 ”爸爸用他特有的耐心说。 这种耐心是他努力控制火气的时候所特有的。 奈德站了起来。 希拉里舅舅的来访时间总是很短。 可能那样最好了,奈德心想。 他还 注意到,当希拉里舅舅来和他们一起住时,爸爸常常很烦躁。 希拉里舅舅确实喜欢取笑爸爸――就像他说往西红柿上放糖一样。 “佐治亚海岛太远了。 ”希拉里舅舅思考着说,“不过也许我们可以去老马头城。 ”“怎样,奈德? ”爸爸询问道。 希拉里舅舅对他微笑着,看上去像很热情,奈德想着,高兴得咧开嘴笑了。 “我认为他愿意去。 ”舅舅说道。 “是的,我真想去。 ”奈德看着爸爸说。 “好,那么,”爸爸把目光从奈德身上移开,向窗外望去。 现在大约是秋分前后,天上的圆溜溜的,是满月。 他说,“今晚我们能看到收获月。 ”“小奈德,现在我必须送给你生日礼物了。 明天早上你起床上学之前我就走了,如果那个老伙计按约定开出租车来这里的话。 ”他走出去进了大厅。 舅舅送给奈德的礼物已有一架子了:一些硬币和古骨;一片绿油油的菠菜――中国的绿色翡翠;维苏威火山喷出的火山岩制成的大水罐;墨西哥产的装在玻璃橱里的蝴蝶;其中最贵重的是希腊产的一只青铜小山羊,小得奈德都能藏在手里。 奈德走到爸爸那里倚在他身上,爸爸抓起他的手轻轻攥着。 奈德感觉不太舒服。 “你不想让我去吗? ”他小声问道。 爸爸扭头看着他。 “我想你会玩儿得很好的。 ”他说。 希拉里舅舅扛着一个细长的盒子进来了,外面包着棕色的纸,里外分别用粗绳子捆住。 “我想应该让奈德把它打开。 ”希拉里舅舅说着把盒子放在地板上。 奈德拿起文具剪刀,跪下来剪断绳子,撕掉包装纸,掀开盒的盖子。 如果让他猜里面是什么东两,那么无论如何他也猜不到,即使给他一百次机会。 屋子里太安静了,他都能听到爸爸和舅舅的喘气声。 他拿起气枪恢复蹲坐的姿势,将臀部压在自己的脚后跟上。 “雏菊气枪。 ”奈德说完,抬头看着他的舅舅。 舅舅迅速对他点了点头,好像在肯定他拿的就是一支枪。 “子弹都装好了,”希拉里舅舅说,“直接射击就行。 你该有件男孩子的礼物了,不能老是一块古骨,一只死臭虫,或者一枚连一块软心豆粒糖都买不了的古币。 ”“你给买的那些钱币、虫子、骨头和雕刻品都很好,”爸爸大声说道,“是过去岁月的标志,是对过去进行猜测和想象的依据。 ”“生日快乐,奈德。 ”希拉里舅舅有点儿犹豫地说。 “枪能使人想到什么? ”爸爸还 是很大声地问道,“希拉里,你送这个礼物可不太好吧……”奈德的手紧按着枪。 “死亡的事物,”爸爸更加镇静地说,“枪能使人想到的就是死亡的事物。 ”“我想起了打靶练习,”希拉里舅舅坚持着说,“我原本想到的是射击技能和经过专门训练的眼睛……”“也许再过几年,”爸爸说道,好像没听见希拉里舅舅的话一样。 “当你到了十四岁生日的时候,奈德,如果你还 想学习射击的话……”“爸爸,”奈德反驳道,“你不记得你带我去集市的时候了? 你让我试一试气枪打靶,那人说我是真视射击,手很稳。 你不记得了吗? ”“那是游戏。 ”爸爸说,“哎,希拉里。 真的,这件事你应该先问问我呀! ”“我想过,詹姆士,如果奈德打下在你屋顶横梁上吃食的花粟鼠,你会非常高兴的。 你没完没了地抱怨那些花粟鼠……”“那正是我不想让他做的事。 ”爸爸说。 他的声音缓和了些。 “希拉里,我知道奈德很感激你的慷慨,我也是。 但是这次我必须拒绝。 我要把枪收起来,等奈德大点儿了再给他。 ”爸爸伸手要拿雏菊气枪。 奈德递给他,有一会儿工夫他都感觉这两个男人可能要打起来了。 希拉里舅舅向爸爸跟前迈了一步,好像要把枪夺过去的样子。 爸爸扬起下巴,眯起眼睛。 接着,希拉里舅舅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说完立刻离开了客厅。 奈德听着他快速上楼的脚步声。 “我知道让你失望了,奈德。 ”爸爸把手放到奈德的肩膀上,声音温和地说。 奈德感觉爸爸的手像块石头。 “请你相信我,奈德。 ”他说。 枪拿在爸爸的另一只手中,枪管对着地面。 奈德目不转睛地盯着气枪上的雕刻图看,那图看上去像一只飞翔的大鸟。 “你会相信我吗? ”爸爸又问道,语气更坚定了。 屋里似乎变得很热,热得让人受不了。 奈德慢慢地点点头。 爸爸这才抽回了手。 奈德走到收音机那里,用一个手指沿着青铜狮子强健的背部往下滑,弄得手指上满是灰尘,想象着斯 卡罗普夫人说“斯 卡罗普夫人不管狮子身上的尘土”。 “和枪有关的事故太多了,奈德。 人们眼睛瞎了,身体伤残了。 ”“我只射旧铁罐。 ”奈德说,“我不会射花粟鼠的。 ”他把目光从狮子身上移开,看见爸爸脸上有种他不喜欢的表情。 那是同情的表情,每当他不同意奈德想要什么东西时常有那种表情。 不同意就够糟糕的了,那种同情的表情更让他感觉糟糕透顶了。 “别想这件事了。 还 会有其他礼物的。 ”爸爸说。 奈德点点头,知道如果自己不同意,爸爸会把他关在屋里,直到他同意为止。 爸爸会坚持让他同意的,以前发生的事都是这样。 奈德上楼进了门廊顶上的小屋里,爸爸说过他可以把它当书房用。 穿过大厅时,他看见妈妈的房间漆黑而舅舅的房门下面则露出一线灯光。 进了书房,他一下子冲到沙发上。 他看着桌子,上面有几叠明信片,有些是舅舅寄来的,其他的是他在阁楼上找到的。 他的集邮册摊开在地板上,卢旺达――乌隆迪邮票的专页上面还 是空的。 他盯着架子看,上面摆着舅舅这些年来送给他的礼物。 它们没什么用处,只能在那儿摆放着,上面落满了灰尘。 他听见爸爸上阁楼的脚步声。 那就是说,他正把枪往那上面拿呢。 爸爸是不会把枪藏起来的。 令人痛苦的是,尽管奈德不总是信任爸爸,可是爸爸却总是信任他,他感觉这有些不公平,尽管他弄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世界上能够让他心情马上好一些的做法就是:他能再一次拿到那把枪,感受它的重量,近看每一寸枪体。 如果他能够做到哪怕只有一次,他就会像爸爸告诫他的那样,不再想那只枪了。 奈德的书房没有门,只有一个厚重的旧天鹅绒门帘搭在门框横梁上。 爸爸把门帘推到一边,伸进头来。 “晚安,亲爱的奈德。 ”他说。 “晚安,爸爸。 ”“别睡得太晚了。 ”老房子夜 晚的声音渐渐地消失了,最后只剩下了木板、房梁和旧木料的吱吱声和叹息声。 借着看似是平常两倍的橘黄色月亮的光芒,他能清楚地看到那棵枫树的大树枝。 在风中,甚至在微风中,这些树枝都会扫蹭到他书房的窗户,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爸爸总说他应该给树剪枝了,但是奈德喜欢树枝弄出的响声。 当希拉里舅舅来看他们时,他总是很高兴。 但是这次不高兴。 他从沙发上滚下来,滚到地板上的一块长条形的月光里。 一枚硬币从他裤兜里掉了出来。 那是那天早上在教堂里没被收走的那枚五分镍币。 他感觉那天早上好像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 他把镍币像射玩具弹子一样射到屋子的一角,看都懒得看它一眼。 收获月的光辉充满了整个房子,形成了光的池塘、光的小溪和光的细带。 奈德从一扇窗户逛到另一扇窗户,他把鞋子拿在手里,免得弄出声响。 他忘记了时间。 房子好像在长长的草地上漂浮着,草地向南朝哈得孙河的方向延伸,北面的原野以小松树林为界,夏天奈德时常在那些树枝底下看书。 从客厅凸窗那里往外看,比南面远远的那排枫树更远的地方,奈德刚好可以辨认出那座朦朦胧胧的灰白色的梅克皮斯 大厦。 靠着橡木书桌,他能看清哈得孙河对岸那些又黑又窄的精神病院的房屋。 爸爸曾带奈德去过那里一次,那次他是去看一个教区居民,那人放火烧了整个泰勒村。 奈德记得当时他在一棵参天的下面玩儿木马,爸爸则在红砖砌的病房里,病房的门廊用黑色铁丝网遮得严严的。 他还 记得他偶然抬头看过一次,正看见一张苍白的圆脸向下凝视着他,那张圆脸就像一轮小月亮一样。 虽然白天的余热使得夜 晚依然温暖,奈德还 是颤抖了一下,好像感到了的寒意。 他穿过中央大厅到了厨房。 走到后楼梯那里,他站住听了很长时间。 他的头皮发麻发疼。 他开始爬楼梯。 当路过斯 卡罗普夫人房间时,他屏住了呼吸。 用眼角的余光,他看见她躺在床上,形成了一个小鼓包,就像烤箱里膨起的蛋糕,同时他听见了微弱的近乎打鼾般的声音。 他手脚并用地爬上阁楼楼梯,小心翼翼地穿过一堆堆的杂志。 月亮的橘黄色已慢慢褪去,此时月色苍白惨淡,但足以照出那大堆大堆的书和那些盒子、大衣箱、容器以及柳条箱子和篮子等东西。 那支枪不在这些东西中间,而在阁楼角落里那间未完工的房间里。 奈德几乎一眼就发现了它,好像它能发出声音呼唤他一样。 当他蹲下身把手搁在枪盒上的时候,他能听见自己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一直走到阁楼的楼梯口,又听了一会儿。 他回到小房间,打开盒子,拿出了雏菊气枪。 他双手紧握着它,站起来,走到楼梯处,一直走到下面的厨房,没弄出一点儿声响。 他把枪稳稳地靠在墙上,回到楼上去取鞋。 当他到了外面,彻底离开门廊时,便坐在地上穿上了鞋。 他知道现在他必须试一下这支枪,就试一次。 然后他就能做到叮嘱的那样:别把心思放在枪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他家的房子。 房子那庞大、黑暗、几乎看不出形状的影子躺在地面上。 它周围是小一点儿的树影。 他开始顺着车道走,因为它是弯曲的,能到达看不见房子的地方。 他朝小马棚走去,天气不好时爸爸会把帕卡德车停在那里。 当车道快到棚子时,那些小路几乎长满了杂草和小树丛。 那是一个旧马棚,比他家的房子年头还 长。 粗凿的石头铺成了地基,常春藤爬满了大部分半倒塌的房顶。 妈妈对他说过,她的那匹黑马科兹莫就在这儿拴过,夜 晚她都听惯了它那柔柔的嘶叫声和马蹄碰踢马棚地面的砰砰声。 夜 晚的天空已经发生了变化,薄薄的云朵飘过月亮的表面。 片刻之间微风乍起,吹得长在地基上的高草沙沙作响。 爸爸说过,要不了多久马棚就会倒下来的,和杂草融在一起――这又是一件他应该料理但却没钱或没时间料理的事。 奈德的听觉很敏锐。 他能听到安静的夜 晚里鸟儿的声音,以及在的干草里到处走动的田鼠、野鼠或者浣熊发出的沙沙声。 他把枪举起来放到肩膀上,他记得去集市那次,爸爸把他带到射击场时就是这样做的。 他顺着枪管瞄准,先对着松树,然后慢慢从东面的山脉、哈得孙河到斯 托姆金山的西部山脊转了很大范围;他瞄着一棵挡住梅克皮斯 大厦的枫树上方,又瞄向后面有他家房子的斜坡。 这样一直下去,直到他转了整整一圈。 现在他正面冲马棚这面呢。 当他眯起眼,然后又大大地睁开右眼的时候,他看见一个黑影映在石头上,月光把那黑影变成了灰色。 一瞬间,影子好像活了一样。 还 来不及想一下,他的手指就扣动了扳机。 他听见“嗖”的一声响,是北美鹑越出丛林时发出的声音,然后是一片寂静。 他确信枪声不大,不会震醒家里任何人。 然而他听见了什么声音,空气中的一种轻微的骚动。 他走到马棚那里,那影子不见了,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或许只是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开了枪吧。 当他顺着车道往家走的时候,他感觉累极了,无精打采的。 看起来要很长时间他才能爬进床单下面睡觉了。 他感觉那支枪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体一侧。 他已经对它完全失去了兴趣。 当他走到能看见他家房子的地方时,房子几乎消失在黑暗里了,因为云已经布满了天空。 他抬头看了一眼阁楼,他不得不再返回那里去,把枪放回盒子里。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确定那儿有一张面孔,靠在玻璃上,向下看着他,就像几年前精神病院那个人通过密密的黑色铁丝网向下看他一样。 发布时间:2025-12-23 21:51:50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3199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