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十一章 老查的葬礼 内容: 第十一章 老查的葬礼我倒在床上,万分悲痛地啜泣着。 我为老查而哭,为卡拉尼而哭,甚至为谢克利船长而哭。 不过,首先我是为自己而哭。 事实是无法否认的:我目击到的恐怖景象完全是因我而起。 随着那骇人的情景在我心中反复重演,我意识到船长的所作所为罪不可赦。 谢克利船长,我的,我的守护神,我的员工,他的残酷简直难以用笔墨形容。 他不只杀了卡拉尼(至少我知道他当时饱受此人威胁),他显然还 打算杀掉老查,原因无他,只因他是那么无助! 他选他出来,是因为他是最老且最弱的一员。 或者,因为他是黑人? 或者……我突然问自己,因为他是我的? 一想到这些就使我全身剧烈颤抖,悔恨的泪水也越涌越多。 足足一个钟头,我始终沉浸在啜泣中。 除了试着去忘掉这可怕的外,我也绝望地想着以后该怎么办? 我明白,船员对我这个背叛者除了憎恶,铁定还 是憎恶。 他们是对的。 他们仁慈地接纳了我,我却以背叛相报。 谢克利船长呢? 虽然非我本意,可我的确是用鞭子在他脸上划了一道。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他能原谅我吗? 他会原谅我吗? 不论怎么说,我受的教育使我深信,一旦犯了错(我耐心十足的父亲时常发现我的过失啊),我有责任(我自个儿的责任)承认错误,试图补救。 逐渐地,我开始相信,不论多么难堪,我都必须请求船长宽恕我,而且越早说越好。 算盘一打好,我便起身,梳头洗脸,整装擦鞋。 然后,我稳定了一下心绪,就前往他的舱房,怯怯地敲了门。 没有响应。 我又敲了一次,也许稍用力了些。 这次我听到里面问:“是谁? ”“陶雪洛,先生。 ”回应我的是不祥的沉寂。 但过了一会儿就听他说:“你有什么事? ”“拜托你,先生,请让我跟你谈谈。 ”答案仍是沉寂,我几乎要承认失败走开了。 但最后,我听到里面的脚步声。 接着,两个字响起:“进来。 ”我打开门,望进房间,只见谢克利船长背向我站着。 我停在门口不动,等待他邀请我进门。 可他既不动,也不说话。 “先生? ”我开口试探。 “干什么? ”“我……没有……”“你没有什么? ”“我没有……介入的意思。 ”我轻轻地走向他,费力地说出口,“我当时吓坏了……我不知道……我并不打算……”看到船长依旧一言不发,我不禁动摇了。 但我又重新鼓起所有的力量,结结巴巴地说:“还 有,我手里握着那条鞭子时……”突然间,我发现他要转身了。 我的话冻结在唇边。 他是转身了,我也看到他了,我在他脸上制造了一道裂开的肉红色伤口。 不过,令我发抖的是他的眼睛,此刻正流露出无比的憎恨,而憎恨的直接对象就是我。 “先生……”我努力地开口,“我并不是……”“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他愤怒地低语。 “先生……”“你知不知道? ”他开始咆哮了。 新的眼泪冒出来。 “我不是故意的,先生。 ”我哀求道,“我不是,请相信我。 ”“你在我的属下面前侮辱我,让我难堪到了极点。 ”“可是……”“一个流鼻涕、自私、丑陋、讨厌的女孩侮辱了我。 ”他激动地说,“实在该用马鞭好好儿抽你一顿! ”我双膝跪下,手好似祈祷般地伸出,恳求他的宽恕。 “让他们来对付你,”他怒声道,“他们爱怎样就怎样。 我撤回我的保护,你懂吗? 我不想跟你有任何牵扯,我不想! ”“先生……”“你别再踏入我的房间一步,”他大吼,“听到没有! ”我不能自已地哭出声。 “滚出去! ”他发火了,“滚出去! ”他赶我离开。 我惊惶地跳起身,一不小心还 扯破了衣服的滚边,没命地逃回自己房间。 但是,如果实话实说(我在开始说这个故事时发誓要如此),即使在那一刻,我还 真是全心全意只想找法子安抚船长,好重获他的欢心。 只要能赢得他的宽恕,不论多艰难,我都会把握机会。 这次我没哭,实在麻木、惊吓得哭不出来了。 我只能呆呆地站着(就跟我首次看到海鹰号时的模样差不多),脑子里一片混乱,试着思考我能做什么。 我无助地想象着父亲,甚至或韦德女士,他们会希望我怎么做,但是找不出任何解答。 为了寻找答案,我郁闷地踏出舱房,朝甲板走去。 我告诉自己,现在我最需要的就是新鲜空气。 事实上,我也想知道船员对我到底有何感想。 船仍在漂流中,没有半丝拨动船帆的风。 甲板上依旧空无一人,我第一个念头是船员都逃了! 我能听到的只有帆布轻柔的拍动,铁链叮叮当当的摩擦,以及船体沉重的叹息。 看来好似世界的引擎都停止了运转。 可是,当我望向船尾甲板时,我确实看到了那些船员,他们低着头,安静地站在一起。 我还 听到费斯 低沉的声音,但我刚开始还 搞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我也看到了哈林,他站得离那群人有些距离,阴暗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他们。 他手上握了一把枪,但并没有阻挠他们。 我怯怯地登上船尾甲板,想瞧得仔细些。 我看到水手们围着某个躺在甲板上的物体,看起来像是麻袋。 走近观察,我发现那是一张帆布吊床,就跟那些人平常睡的一样。 这张吊床被缠绑起来,形状古怪而庞大。 我站在前端栏杆旁,没人注意到我。 逐渐地,我发现费斯 在那里念祈祷文。 我忽然明白了,包在那张吊床里的是一具尸体,那具尸体想来是老查,那顿痛打害死了他。 没想到我碰巧撞见了他的葬礼,他们正准备把尸体投入。 费斯 的祷告并不长,可是他说得极慢。 我听到的那段话中饱含了苦涩,他正恳求上帝替他们报仇,因为他们这群可怜的水手实在无能为力。 费斯 说完,尤恩、基奇、格林、强森一块儿弯腰,抬起那张吊床。 他们走向右舷栏杆,毫不在乎肩上的重量,然后,齐声大喝,抛出手中的重物。 几秒钟不到,水花四下溅起,随之传来“阿门……阿门”的低语声。 我发起抖来。 费斯 致上简单的悼词。 然后,他们转身,全看到了我。 我没办法挪动一步。 他们瞪着我,脸上带着对我无比憎恶的表情。 “我……我很抱歉。 ”我只能挤出这句话。 可我的话随风飘散,逝去。 “我不知道……”我又起了个头,但没法说完,泪水便从眼眶流出。 我垂下头,开始啜泣。 “陶小姐……”我听到有人叫我。 我继续哭泣。 “陶小姐。 ”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强迫自己抬起头。 只见是费斯 ,他的表情非常愤怒。 “去找船长,”他坦率直言,“他才是你的朋友。 ”“他才不是呢! ”我一边吸鼻子,一边费力说出声,“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我恨他! ”费斯 举起一个拳头,但又颓然放下。 “我想要帮助你们,”我诚心说道,“我想让你们知道我有多抱歉。 ”他们默默地看着我。 “拜托……”我从费斯 望向其他人,看不到任何被感化的迹象。 我心碎地跑向自己的房间,中间只停顿了一下,望了望船长舱房紧闭的门。 一旦独处,我再度放纵在炙热的泪水中。 我觉得完全被孤立了,更糟的是,我还 确定今天发生的可怕事件(那两个人的死!)完全是我的罪过。 卡拉尼之死,我还 找得到借口开脱;但是,老查被杀,除了怪我自己之外,实在无法怪任何人! 虽然收到了明确的警告,我仍拒绝认清船长狰狞的真面目;我还 向他密告尤恩的手枪、圆形陈情书及偷渡客,因此才引爆了他惊人的怒气。 可是,这新的认知对我来说没有一点儿帮助,我还 是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自己的过错。 我在床上大概躺了一小时吧。 听到船上的大钟响起时,我仍躺在那儿。 接着是哈林先生的喊叫声:“全体集合! 全体集合! ”我坐起身聆听。 第一个念头是――可能起风了,所以才传唤水手扬帆。 但我却没有听到预示变天的声响,譬如汹涌的浪涛,以及穿梭在船帆间的风声。 然后我想,不知有什么新灾难要降临在我们身上了。 尽管害怕,但我实在无法克制住好奇心,便溜下床,小心地打开门。 我再次听到钟响,以及人的叫声:“全体集合! 全体集合! ”我越来越焦虑,赶紧偷偷地钻进统舱,伸出头来,张望甲板的动静。 船员正站在中部甲板上,头朝上望着。 只见谢克利船长紧紧握住船尾甲板的栏杆,指节都泛白了。 他脸上的伤痕已转为紫红色。 光是看到它,就令我痛苦不已。 哈林先生站在他身边。 “……说得到,做得到。 ”船长说道。 “由于你们自己太过愚蠢,老查才丢了命。 ”他继续发言,“并不是说他担负的工作比较多,我也不认为你们哪一个人做得够多。 总之,费斯 先生会接手老查在加油站的工作。 至于基奇先生嘛,他似乎侍奉你们远超过侍奉我……我就让他如愿以偿,搬到船首舱房跟你们一道儿住去。 空着的二副位置,就给强森先生了,至少,他还 有点狗的智商,没去签那劳什子的圆形陈情书。 强森先生的班……你们每个家伙都得负责到底。 我不管你们怎么分配,不过,每一班的值班人员至少得有四名,一个都不准少。 ”回答他的(最后几句话我听不太懂)是一片无情的死寂。 过了一会儿,摩根前跨一步说:“请求准许发言,长官。 ”我想过去我从未听过他的声音。 船长稍稍转身,怒目以对,但点了点头。 “谢克利船长,长官。 ”摩根大声说道,“船长要求我们的工作超过工作分量,这是没有明文规定的。 只有紧急状况才行。 ”船长注视摩根一会儿,然后他说:“很好,摩根先生,我告诉你们,现在正是紧急状况。 如果这项命令引发出什么问题,那就请怪你们亲爱的卡拉尼先生,或是怪查先生的大胆无礼吧。 还 有,如果你仍同情这群蠢蛋,你可以自己揽下额外的工作。 ”说完,他转向哈林先生,命令道:“叫第二班去擦洗船首,直到起风为止。 叫其他人退下。 ”哈林先生面向船员,把船长的命令重复一遍。 那群人一言不发地退下,有些人拖着脚迈向船首,有些人迅速没入船首舱房。 残留在甲板上的,只剩下了卡拉尼的血迹。 我犹豫地走向加油站,费斯 已经在那儿了。 他高壮的身子填满了整个小空间,这是瘦弱的老查办不到的。 我站在门的另一边,希望他会注意到我。 但他没有,我低声唤道:“费斯 先生……”他转身,投给我的却只有敌视。 “船长是什么意思? ”我声音低弱地问。 费斯 仍是阴郁地望着我。 “告诉我,”我恳求他,“我必须知道。 ”“船员人数本来就少,”他说,“现在他降了我的职,开除了基奇,让强森当二副。 总而言之,我们的人数比从前更少了。 船长打算把我们累死。 ”“我能……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你? ”费斯 转过身去,轻蔑且怀疑地说。 “费斯 先生,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想帮忙。 ”“你是乘客,你是淑女,陶小姐。 或者,还 是告密者。 ”我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我完全不知道……”我委屈地说。 他现在发火了,并且迅速回过头。 “我觉得陶小姐完全搞错了。 你当然知道。 老查告诉过你,我知道他说过。 他告诉我们他在试着赢取你的信任。 ‘噢,陶小姐相信荣誉,’他这样说,‘她是正义的化身! ’”费斯 向地上吐了一口痰,“荣誉! 你想说什么,陶小姐? 你根本不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是不是因为老查只是个老黑鬼,又没有船长的迷人光辉? ”我垂下头。 “你能煮东西? ”他怒火冲天,“你能收帆? 你能掌舵? 我想你什么都做不了,小姐。 所以你管好自己的地方就行。 等你到达普洛维顿斯 后,你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保证,你再也不会想到我们。 ”“这不是真的! ”“去找船长,陶小姐。 他才是你亲爱的主人。 ”“费斯 先生,”我哀求着,声音小得跟我的自尊一样,“船长不愿与我有任何牵扯。 ”“噢,他不会马上原谅你。 留意你的朋友,陶小姐,留意他! ”“我不是故意……”他猛然打断我:“像你这样的高贵人士从来不是故意的,陶小姐。 可是你干的好事……”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退回自己的舱房,再次陷入深深的悔恨中。 当晚我闭门不出。 我根本没有食欲。 偶尔入眠,但时间都很短。 有时我跪下,请求上帝的原谅。 可是,我渴望船员的宽恕就跟我需要上苍的原谅一样迫切。 如果我能做些补救就好了,如果我能让他们相信我愿意挑起责任就好了。 黎明初露曙光,一个想法逐渐在我心中成形。 刚开始它只是费斯 所讲的话的回音,但这个想法太过惊人,我一直试着把它抛到脑后。 可是,它却一次又一次重回我心中,驱走了其他的念头。 最后我翻身下床,从床下拿出老查为我缝制的帆布衣裤。 我抓起那套皱巴巴的衣服,看着那粗糙的形状与简陋的设计。 刚摸到粗糙的布料,我就想打退堂鼓了。 我闭上双眼,心脏剧烈地跳着,好像遇到大危机一样。 不,我不行,这样太糟糕了。 可是我告诉自己,我必须挑起责任,好向那些人证明,我的脑子也许出过问题,但我的心可没有。 我命令自己脱下鞋子、袜子、罩裙,最后是我的亚麻上衣。 我用颤抖紧张的手换上水手服装。 裤子和上衣沉重且僵硬,穿在身上感觉很不自在。 我赤裸的脚趾在木头地板上蜷缩起来。 老查向费斯 说我是“正义的化身”,这句话在我心中回荡着。 我走出舱房,静悄悄地通过统舱。 天刚破晓。 遥远的东方天边可以瞥见一抹薄细的金光,除此之外,一切都还 处于黑暗之中。 我走向加油站,祈祷在抵达前不会遇到任何人。 我的祈祷这次灵验了,我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当时费斯 正在炉边忙着。 我在门口停步。 “费斯 先生。 ”我轻声道。 他站直了身,转头看着我。 他的诧异起码给了我若干满足。 “我来,”我费力地说,“是想成为你们中的一员。 ” 发布时间:2025-12-19 20:59:47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3181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