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七章 海上生活 内容: 第七章 海上生活我决心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 接下来的七天,相比较而言过得还 算平静。 等到一周将近尾声时,我的腿已变得非常稳健,几乎感觉不出船上的摇晃起伏,如影随形的潮湿更不在话下。 这七天里,天气变好了,没有暴风雨来挡路。 天气明亮晴朗,并且有股风稳稳地跟在船后,吹拂着我们的头发,这也为舵轮平添了一些光彩。 每一道帆都鼓足了风,我们的脚步是越来越快了,至少谢克利船长是这样向我保证的。 无知的我甚至站在船首雕像上方,期待看到陆地的踪影。 然而,我看到的只有空旷、不变且无边无际的。 天天都是一个样儿。 晨班将近尾声,钟还 未响六下时,我就清醒了。 基于根深蒂固的教养,每日清晨,我都会打扮成高雅的年轻淑女,向双亲请安。 求学时换成了校长。 如今在船上,我渴望取悦的对象顺理成章地变成了船长。 不过我必须承认,上甲板前的准备工作实在不简单。 每日第一项例行公事就是寻觅跳蚤(通常都不会失望)。 接下来我会花二十分钟梳头发(晚上再重复一遍)。 最后,我仔细地分开发丝,让它服帖地披着,只要能让头发远离自然的(对我来说则是可怖的)狂野就行了。 然后我穿衣着裳。 不幸的是,上过浆的衣服全变得软趴趴的,而且越来越脏。 纽扣几乎没有一颗还 在原来的位置。 虽然我尽量不去碰触任何东西,乳白色的手套还 是变成了石板灰色。 我变得多么肮脏啊,因此我打定主意,四件衣服当中要留下一件干净整洁的,以备抵达普洛维顿斯 时上岸穿。 确知我不会让家人蒙羞,真使我松了一大口气。 如果我想要洗衣服(我真的试过),就必须自己动手,这是过去的我从来无需做的事。 除此之外,想在船上洗衣服,你必须先打一桶海水到甲板上来。 幸运的是,船长很乐意命令属下帮我打水。 早餐在统舱供应,也就是船员餐厅那儿,负责人是老查。 内容包括加水稀释的难喝的咖啡、硬面包以及一小撮糖蜜。 不过,随着时光流逝,糖蜜也渐渐变馊。 午餐如出一辙。 晚餐是煮熟的咸肉、米饭、豆子,还 有同样难喝的咖啡。 水手的最爱――硬布丁,一周供应两次,做法是把面粉煮熟再加上葡萄干。 晚上我告退回舱房,把每日大小诸事记到日记上。 然后,我会出去散步,观赏。 夜空里的数也数不清! 接着,就上床睡觉。 星期天是重要的,船上会举行一个小小的宗教仪式。 船长好心地准许我给船员朗读《圣经》的篇章,之后他会发表演说,提醒船员对海鹰号与上帝应尽的义务。 水手也只有在星期天才会刮胡子(连这点我都相当怀疑),偶尔也洗衣服。 我没工作可做,大多数时光都耗在闲荡上。 我随心所欲地乱闯,从加油站晃到船首甲板,再从船员餐厅晃到掌舵的地方。 虽然我努力不表露出来,但我确实是闲得发慌。 理所当然,我每日的重头戏就是和船长一同品茶。 这段珍贵时光使我忆起自己熟知的世界。 他总是津津有味地聆听,尤其是我对于船员的观察心得。 他的专注令我受宠若惊,我因此尽可能搜寻一些可与他分享的信息,只是为了能在他面前噼里啪啦地讲出来而已。 只可惜喝茶时间只有半个钟头,也就是一声钟响到另一声之间的空当。 才一眨眼工夫,我就必须返回格格不入的船员世界。 刚开始,我的确小心翼翼地与船员保持距离,深信混得太熟是不恰当的。 我表示友善的方法,只是选读一些能提升心灵的文章给他们听。 可是,随着时光流逝,要想不建立某种程度的亲善关系实在很难。 我也没办法,我的天性就是喜好交友。 无论如何,我的结论是,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听从船长的建议,其实应该说是嘱咐,那就是监视船上一切带有批评或恶意的言行举止。 虽然我想表示我和船员的层次是不同的,可是我与他们相处的时间却越来越多。 说实话,我的问题永无止尽,总好奇地想知道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他们也总会轮流为我这位天真但热忱的听众作答。 当然啦,还 有他们的奇闻妙谈。 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我也不在乎。 比如,被困在太平洋环礁的遇难者的传说,天使与鬼魂奇迹般现身于船索的严肃描述,这些都能令我又兴奋又害怕。 我分享着这些男人的语言、生活、梦想。 但最重要的是,我与船员的交往提升了他们的品位,这点使我非常自豪。 至于他们对我的影响――当时的我还 懵然不知。 最初,船员的态度是冷淡怀疑的,慢慢地他们开始接纳我了,于是我便成了“船上的小弟”之类的人物,渐渐乐意(也有能力)替他们做些简单的差事了。 当然,海鹰号有些地方我是从不越雷池一步的。 虽然我又去箱子那儿拿过几次东西,也没有再被吓到,但我始终没去探索更下层的货舱。 巴罗的话,加上我亲身的经验,已足够阻止我的脚步。 另一个令我退避三舍的地方就是船员的舱房,桅杆前方的船首甲板地区。 我很清楚,那儿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不过,我慢慢地习惯了他们,他们也慢慢地习惯了我,我在甲板上跟他们“厮混”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有时,我甚至会试试自己的手气,爬上船索玩玩儿(自然是选不太高也不太远的那道船索)。 你也许猜到了,我对老查抱有特殊的好感。 他与我相处的时间最多,也是从一开始就对我伸出之手的。 身为黑人,他常被变成残酷笑话的最佳靶子,这使我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不过,尽管船员老爱嘲笑他,但他仍深受大家喜爱,也是公认的好厨师。 他对我的好感,确实帮助我在船员世界中赢得了一席之位。 老查是船员中最老的一个,他的生命除了航海之外,别无他物。 年轻时,他是个普通水手。 他还 发誓说,当时的他只需二十分钟就能从甲板爬到主桅的最顶端! 可是,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如同他满不在乎告诉我的一样,多年的劳累生涯耗损了他的体力,因此他非常感激能当个厨师,薪水还 比一般水手高。 他正在迅速老去,尽管他声称还 没超过五十岁,可我认为他还 要老得多呢。 他从不把薪水存下来。 他的知识,就我所知只限于船只与大海。 他不识字,会拼的也只有自己的名字。 他对真正的基督教所知无几。 事实上,他承认非常担心自己灵魂的处境,因此听我大声朗读《圣经》能使他安心许多(别的水手也是),他们深信其中蕴涵着真理。 约拿的故事尤其深深吸引他们。 老查没再提过那把匕首,也不再说船长的坏话,我因此认为,他已经了解我无法容忍这种言谈,这使我们的谈话越来越轻松随便。 他也是最鼓励我与船员交流的人。 “陶小姐一直对我很好,”某个早晨他对我说,“可是如果她要四处游玩的话,她需要――基于庄重和安全的理由――比裙子更好的东西。 ”说着说着,他递给我一套帆布制成的长裤和上衣,活像船员身上穿的水手服的迷你版,那是他亲手缝制的。 尽管我宽宏地向他道谢,实际上,这份礼物对我不啻为一项警告,我已经忘记自己的身分了! 我告诉他(语气恐怕有些强硬),我认为像我这样的女孩――淑女――实在非常不适合穿这种衣服。 不过,我不想让他感觉受到轻视,还 是把那套衣裤拿进了舱房。 我试穿过这套服装,发现真是舒服极了。 但是,我猛然想起了自己的身分,赶忙脱下衣服。 我下决心今后再也不会这样贬低自己了。 我的决心不止于此,我还 决定坚守舱房,并花了两小时在空白笔记本上书写,主题是年轻少女的适当举止。 等到和谢克利船长共进清茶时,我请他恩准我念几段刚才写的文章给他听。 他听后赐予了无数赞美之词,使我享足了双重的快乐。 因为,他的赞赏使我确信,我也博得了的欢心――他们的性格人品实在非常相似。 船长成天都忙着一丝不苟地打理整艘船,他守在船尾甲板上,从船舵踱到栏杆,再从栏杆踱回船舵,随时警戒着任何不当之处。 他的眼睛如果不在帆上,就在绳上和桅上。 如果不在那些地方,一定正盯着甲板看。 正如同他警告过我的,船员很容易就松懈下来。 但,既然船归他管,而非他们,他就必须负起责任,耳提面命,小心监视,使船上的工作得以恢复秩序。 我以为不值一提的小事,他却可以从中挑出许多错失。 从栏杆生锈到船帆瘫软、桅杆破旧、索具需要翻修、新焦油需要涂补,以至台木、辘轳、桅牵索……所有的一切永远需要重整。 甲板必须用磨石洗刷,以麻絮填塞空隙,擦洗到焕然一新;船首得一遍又一遍抹拭;船首雕像必须重新粉刷。 简单一句话,在他锐利的监视下,一切都是秩序井然的。 为此,船员在每次值班时间里都会被传唤两次以上,我甚至在深夜都听得到传唤声。 事实上,船长对于本船的责任感是如此之强(“我父亲的公司”,他习惯这么提醒我),船员一旦值班就不可能偷闲,总是前后忙个不停。 “付钱请你们来,不是叫你们偷懒的。 ”船长时时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他并且能以身作则,从不懈怠职守,即使在喝茶的时间,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点也跟我父亲一样)。 他还 耐心地考察我,譬如我的所见、所闻,甚至所想,并随时提出一针见血的智语诤言。 他对大副与二副的耐心就没这么好了。 他的命令直接下达给他们两个人,就看当时轮班的是谁。 这两个人――哈林先生与基奇先生行事及人品上的差异,简直可比船长与他们之间的差距。 一蒙传召,基奇先生就会迅速奔至船长身旁,既紧张又惊惶,脸上充满了惧怕。 只要是船长吼出的命令,他都卑微地领受,从不质疑半句。 大副哈林先生会慢吞吞地走近,似乎在剖析着船长的命令。 他会抬起粗直的眉毛,好似要提出抗议,不过我从未真正听他说出违逆之言。 事实上,船长只需再重复一遍,哈林先生就会遵命行事。 “叫杜罕先生再整理一下桅牵索。 ”他会这样说。 或者会说:“叫佛力先生把前中桅帆弄好。 ”再或者会说:“叫摩根先生把主帆后下角的金属圈绑到右侧。 ”水手们还 没做完上一件事,就得开始下一件事。 虽然在听命行事,但他们的表情阴郁,咒骂声也不断。 身为一名绅士,船长总假装没注意到。 但不只一次,我看到他命令哈林先生(基奇先生的次数比较少)处罚水手,说他们懒散迟缓,但我根本察觉不出来。 如果更严重一点儿,船长会直接用手掌掴打或推撞水手。 更让我惊讶的是,我亲眼看过他用系索栓责打摩根――一个矮小壮硕、斜眼瞧人、猴模猴样的家伙。 所谓的系索栓,就是固定船索与套索杆的沉重木钉。 当时我惊骇万分,连忙将目光避开。 船长说那家伙收帆收得太晚了,后来又发出一连串命令威胁:关在禁闭室、扣减薪水、鞭打、扔进冰冷的海中,甚至船底拉拖。 据我所知,船底拉拖就是将人绑着,浸在海里,从船的一头拖到另一头。 “陶小姐,”我们每日例行饮茶时,他会说,“你自己看看他们。 他们难道不是世上最脏最懒的狗吗? ”“是的,先生。 ”我温柔地答道。 但心里却觉得越来越不自在,因为我嗅得出船员心中的愤恨在滋长着。 “我真是世上最容易发怒的基督徒了! ”“没这回事,先生。 ”“告诉我,”他总是这样问,“你观察到了什么? ”我会善尽职责地报告一切所见所闻:对工作的懈怠,紧握的拳头,以及那些我不想听都不行的喃喃诅咒。 我讲完后,他总是会说同样的话:“在我们到家前,陶小姐,我会负责让他们乖乖照我的话做,一个也别想逃。 ”某天下午,风停了。 接下来连续几天,海鹰号都困在海上动弹不得。 对我来说,这一切完全是陌生的,不只徐风消失,热气上扬,连大海都像死亡般躺着。 空气变得浓重,湿得几乎可以挤出水来,直沁入人的肺腑。 跳蚤与蟑螂似乎从船上的每一个角落爬了出来。 这艘船在自己恶臭的气息中渐渐溃烂,辗转呻吟,哀吼连连。 这些天来,船长五次命人放下小艇。 哈林先生指挥一艘,基奇先生指挥一艘,两艘小艇用绳索拖着海鹰号,寻觅风的踪影。 可是一点儿用都没有,根本寻不到风。 接着,船长猛然接受了本船无风的命运,他给的工作更加繁重了,好似现在的无风状态是他事先安排好的,以便有机会把海鹰号整理得焕然一新。 “善用逆境是最甜蜜的。 ”他教导我。 船员的抱怨声越来越大。 诅咒也变得越来越阴暗。 我把这一切报告给船长,他皱着眉摇了摇头说:“水手逃避工作的天分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他们很累了。 ”我低语着。 然后我迟疑、隐约地指出,那些人已经疲累不堪了,亟须休息。 “陶小姐,”他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同时还 招呼我吃第二块甜饼干,“我向你保证,我们撞上暴风雨时,他们的眼睛绝对是睁开的。 ”他的话是多么正确。 不过,第一场暴风雨,却是人为的。 发布时间:2025-12-19 20:42:02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3181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