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七章 内容: 第七章黛西向窗外望去,克制着自己不要让腿动来动去。 窗外,风吹拂过那两棵高大的橡树,撕下最后一些褐色的叶子,并把它们带走。 天空湛蓝,太阳发出的光芒有着如同钻石一般的硬度,阳光的明亮和风的寒冷让视野分外清晰。 她能看清老楼上的每一块砖,就仿佛寒冷让砖石都收缩了一样。 正门的棱角、混凝土铺成的人行道边缘以及平坦而光秃的棕色草地,一切看起来都渗透着冰冷的寒气。 黛西的脚踝相互摩挲着,克制着自己的不耐烦。 她今天穿了牛仔裤和一件男孩们的粗毛衣。 亮红色的粗毛衣松松垮垮地耷拉在她身上。 她之所以选它,是因为觉得舅舅布里特也会喜欢这么穿―如果自己确实跟他是同一类人的话。 夏佩尔先生一定要等到讲解完普遍犯的错误之后,才肯把它们发下。 他要求大家把这些都记下来―拼错的单词、语法错误、每段应该有的主题句,等等。 他不停地讲着,而每个人都在静静地等着他说完。 黛西觉得,他在制造讲评比分数更重要的假象。 用他的话来说,“讲评是一个学习的过程,而分数并不重要”。 但是,黛西怀疑,他先做枯燥的讲解,只是因为担心一旦返还 大家的作文,就没有人再理会他讲什么东西了。 虽然那不是他的错:学生学习的方式就是如此。 你努力地(或不那么努力地)为某个目标而学习,而当你得到结果的时候,任务就完成了。 也许觉得这还 没有完,但学生们却不那么认为。 分数说明了你做得有多好。 你所追求的就是它,而不是那些划在错误上的红圈。 有时候,写下的评语,比如“做的好”(或“不合格”),你也会看看它。 但是大多数时候,分数已经说明了一切。 如果真有什么比分数更重要,黛西想知道,为什么老师从来就不提起,或者在你的作文里写个注解什么的。 如果他都不肯花时间写下来,怎么能说它就值得她花时间来记录呢? 她在座位里前后晃着,看了看钟―离下课只剩一刻钟。 他必须赶紧把作文发下来了。 “好了,”夏佩尔先生说,“现在你们可能有兴趣看看自己的作文了。 ”他为自己的这个玩笑而自鸣得意地微笑起来,有几个孩子跟着假装笑出了声。 “在我把它们发下去之前,我想给大家先读其中的两篇。 ”黛西靠向椅背,把双手塞进裤兜,然后向前伸长了腿。 “与你们分享一下,”夏佩尔先生一边说,一边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作文纸。 他用手理了一下自己的红头发,眼睛扫视着一遍学生,接着又尝试着开了一个玩笑,“这两篇作文都是女生写的,可我不想让男孩儿们泄气。 众所周知,毕竟男生发育得晚些。 ”谁在乎这个? 黛西暗暗地想。 他拿起一页作文纸,开始读了起来。 “这是一个我认识的女孩。 你从来都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虽然每个人都认识她。 你无法从她的脸上的表情得到任何讯息,这引起了我的好奇。 于是我开始观察她。 ”黛西想,这个女孩可能是任何人,甚至是黛西自己。 她能从其他的神态看出,他们和她感觉一样。 这种写作的方式就像是一个人在娓娓道来。 “她可能是你这辈子遇到的最爱笑的人。 没有什么不让她发笑。 就算你告诉她你每科都不及格、即将被踢出家门加入失业的队伍,她也会发笑,直到你也跟着大笑为止。 如果你告诉她你成为了班长、足球队队长或白马王子,你马上就知道她会做什么――她会发笑。 无论她走到哪里,那里都会充满欢笑,让你觉得就像遭遇了一场永不休止的暴雨。 但是我发现,有时候,当她以为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她也会哭泣。 当我追上她并询问,“亲爱的,你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她却从来不对我说一个字。 我站在那里,递给她面巾纸。 她喘息着,呜咽着,仿佛一开始就不能停下来。 ”听到这里,黛西大概知道了写的是谁:明娜。 因为这个人爱笑,而她从来没有看见明娜哭过。 她猜这是明娜的一个密友写的。 “另一个发现是,她总是谈论别人。 不是背后议论,而是在与你聊天的时候。 ‘你好吗? 你觉得怎么样? 你喜欢什么? ’她是个很容易交谈的对象,因为她总是对别人感兴趣。 她听着,记着,然后会在两年后再问你:‘还 记得你上次为了零花钱跟你吵架吗? 现在怎么样,你还 耿耿于怀吗? ’我猜她几乎是我认识的最无私的人。 但其实在内心里,她总是反省自己,责备着自己的敏感和好记性。 当你告诉她一个悲伤美丽的爱情故事,或者诉说自己的任何感受―任何事情―的时候,她都会如此努力地倾听,你甚至觉得她就蜷在你的脑子里,并且觉得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听你说话。 ”但是,黛西想,世界上唯一了解明娜一切的人就只有明娜本人了。 她把身体往前挪挪,这是明娜的作文吗? 她的眼睛溜向明娜的位置。 黑人女孩光洁的棕色双颊看起来很像她们听的这个作文一样。 明娜正埋头看着打开的笔记本,而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边听边笑。 这篇作文给了她很深的印象。 真是个不错的创意―高人一等的创意。 “看看她吧,她永远都掌握着答案。 也许其他人在许多事上都很难拿主意。 比如,我应该这么做吗? 我穿那件衣服合适么? 这是正确的答案吗? 这个女孩可不,她知道人和事物的本质。 她从不犹豫。 她总是迈开大脚,坚定向前。 担忧? 那是这个女孩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词,也不在她的字典里。 她分得清南北,知道该去何方。 她从不后悔。 如果她犯了一个错误――她当然会犯错误,但那又如何? 她很自信,你会这么评价她。 在这一点上,你百分之百正确了。 自从伊甸园被创造以来,还 从没有人像她那么自信。 虽然我也看见过她做好一个发型,然后梳平,又做一个新发型。 我还 看见过她先坐在一把椅子上,又换了另把坐下,接着又坐到一条长凳上,然后干脆席地而坐,最后又回到了最开始坐的那把椅子上。 我同样看见过她撕掉十页作业纸,最后只交了一张,因为她已经没有时间把那一张再撕了重来。 ”这时班上的同学已经都意识到这篇作文写的是明娜了。 大家看着她,小声地议论着。 他们开始好奇作者是谁,甚至忍不住打断了夏佩尔先生。 他似乎并不介意,而是故意让大家猜测是谁写的。 他们相互问着:“是你写的吗? ”然后又都回答:“不是,是你吗? ”明娜继续低着头,她一定在努力憋着笑。 黛西十分确信就是明娜自己写的,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确信。 但不管怎样,她就是知道。 “这个女孩总是听着,笑着。 我注视着她,却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然后我告诉自己,也许我是知道的。 我想你们现在都应该知道我在谈论谁了。 是的,就是我,威廉明娜・史密斯 。 ”全班爆笑起来,纷纷称赞明娜。 她大方地环视四周,假装鞠了一个躬。 夏佩尔先生叫她站起来。 她站起后看向黛西。 黛西装出要吹口哨的样子,试图告诉她自己有多欣赏她的作文。 夏佩尔先生走下讲台,把作文递给了她。 她甚至都没有打开看看分数就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待教室的喧哗渐渐平息之后,夏佩尔先生宣布:“现在我们来听听另一种风格的作文。 ”他开始读了起来。 黛西刚听前几个词,就认出这是自己写的了。 她注视着夏佩尔先生那苍白而没有表情的脸,听他念出的故事。 “莉莎夫人住在遥远的北方,上帝湾边角上的一个偏僻的小镇里。 她的小木屋远离市区,面对着。 海浪朝破败的木屋汹涌奔腾而来,似乎要将它吞噬,但却从来没有成功过。 可能海浪从没有真的想过要那么做。 风总是在小屋周围吹着,仿佛也一直想把它给吹走。 “莉莎夫人有几个孩子,但是她从来没有结过婚,而孩子们的很早以前就离她而去了。 当孩子们还 小的时候,她晚上还 得出去工作,在饭馆里当服务员、在酒吧里端酒、在汽车旅馆里当夜间店员。 她总是辛苦地工作,别人不想做的工作,她都接下来;别人不愿工作的时间,她都愿意去做。 等到孩子们长大了,她才开始把工作时间换到白天,在超市当收银员。 她没有受过职业培训,因此找到不薪水高的工作。 她总是希望能挣到更多的钱,足够的钱。 “她本来有许多理由可以变成一个刻薄吝啬的女人,但是莉莎夫人没有。 她有一张总是笑着的脸,眼睛和嘴巴永远都一起泛出笑意。 她有着一头长长的卷发,颜色就如同里暖暖的蜂蜜,里日暮的斜晖。 她的步伐轻盈,肩膀又高又瘦,骨架很松,仿佛身体的关节没有完全拼凑在一起。 她走起路来就像一首没有伴奏的歌。 “而慢慢地,缓慢地连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生活的酸楚开始在莉莎夫人体内发酵。 人们议论着。 虽然她自己从来没有亲自听到,但是孩子们听到了,而且他们的年龄也已经足够大,足够懂得那些话语的含义。 莉莎夫人爱她的孩子们,因此这让她忧虑。 钱的问题也总是让她烦心,就像海浪侵蚀着海岸线,轻轻咬走松软的砂石。 她的钱流出去的速度似乎永远要比赚进来的快。 “莉莎夫人站在小木屋的门口看着大海。 大海也看着她,向她滚滚而来。 她看不见海的尽头。 撩拨着她头发的风一直吹着。 她看着在海边玩耍的孩子们,提醒自己要为晚饭去弄些金枪鱼,但是她忘记了。 “她的眼睛不笑了,接着嘴巴也不笑了。 毛衣上的那些洞越来越大。 人们继续议论着她。 她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向他们解释明白。 这期间,钱变得越来越不值钱;越来越大的孩子们却需要更多的食物和衣服。 不管她如何努力,情况似乎一直无法改变。 “于是,莉莎夫人做了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离开了,去了她能找到的最远的地方。 他们剪短了她的头发。 她躺在那里,什么都意识不到,无论是他们给她喂食,还 是给她换床单。 她的眼睛一动也不动,仿佛她正在看的东西是如此遥远而渺小,稍一走神,它就会消失。 ”夏佩尔先生放下作文,抬起头来。 黛西心中充满自豪:它几乎跟她想的一样好。 作文的确写得很棒,但是教室里鸦雀无声。 难道他们不觉得它好吗? 可能她喜欢,只是因为这是她写的,就像每个人总是喜欢自己做的东西一样。 夏佩尔先生读它的目的,有可能是因为它太糟糕,想通过对比来显示它和上一篇作文的差异。 教室里仍然没有人说话。 夏佩尔先生低头凝视着作文。 他今天戴了一条绿色的领带。 即使别人都不喜欢她的作文,她也不在乎。 她仍记得自己写下它时的感受。 刚开始有点儿困难:她不停地擦掉句子,重新开始。 但渐渐的越来越顺利。 作文仿佛是油然而生的,而不是她刻意编造出来的―就仿佛她已经事先把它写好放在脑子里,现在只用打开门把它释放出来。 她以前写家庭作业的时候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受,她希望有机会可以再体验一回。 此刻,她让自己保持镇定,不让别人看出她在想什么。 最后,明娜打破了沉默。 “这真是截然不同的风格,”她说,声音里带着笑意,“这篇作文简直是把我打败在起跑线上了。 ”“是的,它写的很好。 ”夏佩尔先生同意道。 黛西沉默着。 “谁写的? ”一个男孩问,“最后发生了什么事? 听起来她好像死了。 但是最后又没有说她死了。 ”大家开始议论。 “听起来她快要死了。 ”“不,她已经死了。 ”“她在哪里呢? ”“在监牢里? 还 是在医院里? 作文里说他们给她喂食和换床单。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不能维持她的家庭。 她很穷,难道你听不出? 家庭的重担把她压垮了。 ”“是的,但是她开始很快乐,不是吗? ”“为什么她不结婚呢? ”“那个男人跑了,你刚才没有听见吗? ”“可能他不想结婚。 ”“可能他不想要孩子。 ”“但是你知道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你知道我的意思,这不是她的错。 ”“老天对她太不公平了。 ”“公平―公平能让这事有什么不同结果? ”“她最后发疯了吗? 换成我,我就会。 ”“她最后是去了精神病院吗? 看起来好像进了一个监狱。 ”“谁写的啊,夏佩尔先生,告诉我们,只有你知道作者是谁。 ”他们停下来等他给出答案。 “我知道,也不知道。 ”他说。 黛西咬咬嘴唇,那是什么意思? “它更像是我们读过的书上的某个故事。 ”有人说。 “你的意思是? ”夏佩尔先生立刻问,“你在哪里读到过吗? ”那怎么可能? 黛西不耐烦地想。 “没有,我的意思是―它不像是我们能够写出来的。 反正我是写不出来。 我从来不认识像莉莎夫人那样的人。 即使我认识,我也写不出那样的作文来。 告诉我们,是您写的么? ”夏佩尔先生走到讲台前面,半靠着讲桌。 “它不是我写的,是黛西? 提乐曼写的。 站起来吧,黛西。 ”黛西站了起来。 她笔直地站着,甚至都没有把手靠在书桌上。 所有人都盯着她。 “我一猜就是你。 ”明娜说。 她对黛西报以一笑,表示祝贺。 “她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问,但夏佩尔先生打断了他的问题。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问黛西。 她紧闭着嘴,脸上戒备着。 她知道夏佩尔先生在想什么。 “你没有要说的吗? 但恐怕我有,而且很多。 我没有你们那样聪明绝顶的脑子,不过我教这个课已经足够久了,久到我很清楚学生能够写出什么水平的作文。 “黛西僵硬了。 夏佩尔先生没有看她,但是她却盯着他,盯着他蠕动着的松软、苍白的嘴唇缓缓地吐出那些话语。 “目前,我还 说不出它出自哪本书―如果它是出自书的话。 我甚至也不确定它是不是真的来自一本书。 也许有人帮黛西写了它。 ”他给了黛西一些可以为自己辩解的时间,眼睛故意没有看她。 但是黛西一言不发。 她觉得自己的舌头如同被冻上了一样,头就像一块冰,而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另外,显然夏佩尔先生还 有更多的话要说,她能猜出他想说什么。 “但就算我暂时还 拿不出证据,我也仍然闻得出抄袭的味道。 另外,这次作业还 有个要求,写一个你认识的人,一个真实的人。 出于这些理由,我判定这篇作文不及格。 ”黛西应该猜到这些事的。 她应该猜到会发生些什么,而且每个人都会相信夏佩尔先生。 教室里的沉默让她知道了每个人心里的想法。 她是唯一站着的人,而大家正用目光炙烤着她。 “我憎恶的是这篇作文的欺骗性,以及它不高明的诡计,和谎言。 ”夏佩尔先生宣布道。 “不对。 ”黛西转过身去看是谁在说话。 她能听见颈骨转动时发出的噼啪声,就像冰破裂一样。 是明娜。 她站了起来,环视全班,她眼睛黑如咖啡,充满困惑。 “您怎么能那么认为? ”她问夏佩尔先生。 “算了,威廉明娜。 ”他说。 “我不相信。 ”她宣称道,声音十分肯定。 夏佩尔先生环视着教室。 黛西几乎想笑出来。 他不敢强行命令明娜坐下,因为大家都喜欢她并且正在听她说的话,。 “黛西不会那么做的。 ”明娜继续说,“她根本都不在乎我们怎么看她,又怎么会作弊呢? ”明娜怎么会知道? 黛西有些好奇。 她把自己的思忖与疑惑隐藏在冷若冰霜的面孔之后。 “像黛西那样的人―她那么聪明,从来都不用担心升级和分数。 如果她真在乎我们怎么看她―”她的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表示包括所有的人,“―她就会表现的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难道您不觉得么? ”同学们在座位里骚动着,也许在各自思考着问题。 宣布下课的铃声响起了。 大家准备离开,但是明娜又开口道,“请各位待在这里,我能证明黛西没有抄袭。 ”“你要怎么证明? ”夏佩尔先生问。 他走回讲桌的后面。 “我得把作文发下去了。 ”“请等一下。 ”明娜说。 他们是会留下还 是会离开呢? 黛西十分在意。 “我能证明。 ”明娜重复道,“黛西? ”她朝黛西望过去,眼睛充满了同情。 黛西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但是在明娜清澈的黑眼睛里,她还 看到了调皮。 明娜知道她是对的,而她正享受着这一时刻。 “黛西,作文里的人是你认识的吗? ”“是的。 ”黛西说。 她只对明娜一个人回答。 “那作文是你自己写的吗? ”“是的。 ”黛西说。 “这能证明什么? ”夏佩尔先生小声地嘟哝。 “你是宁愿听黛西说谎吗? ”明娜问他。 然后她又继续问道,“黛西,这个人和你相关吗? ”黛西抬起下巴,没有回答,因为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在她心底浮现出一个画面:一艘小船―她在心里把它涂成白色或黄色―正从外婆的码头驶进了海湾,风在拉动它的帆。 黛西能够感受到手里光滑的舵柄,甚至能感受到木质的船身滑过水面。 “黛西,”明娜以平静的声音问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航行,”黛西回答,“想象着驾着一条小船出航是什么感觉。 ”这些就是她在课堂上最后说的话。 她怎么可能自找麻烦地去说谎呢? 最后,大家都起身离开了。 他们没有看黛西,但在经过她的书桌取回自己作文的时候,都看着夏佩尔先生。 黛西也打算直接跟着他们走出教室。 当她几乎要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夏佩尔先生赶上并拦住了她,把作文递了过去。 “我很抱歉,”他说,“我会把作文的分数改成A+―当然,我也会改掉你之前考试的分数。 ”他说了什么,黛西毫不在意。 之后她平安无事地熬过了家政课。 她给胡萝卜削了皮,把它们切成薄片后放在炉子上煮。 只是最后她没有吃煮过的胡萝卜,而是把它们通通扔进了垃圾箱。 离校去工作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杰夫在弹吉他。 在米莉店里,她又快又卖力地干着活,想都不想地回答着米莉的问题。 然后她飞快地骑着车回家,如同劈开风的刀刃,但是她一点也没有感到寒冷。 她把自行车放回了谷仓,将双手在船上靠了一会儿,才回到屋里。 外婆正在厨房里,而美贝斯 和詹姆斯 在客厅的火堆边学习着。 黛西把书放回楼上,然后回到楼下。 她帮外婆削了几个土豆,然后把它们切成块,准备放进炖锅。 她站在木制台面旁,在每个土豆上都先切一刀,再垂直对切一刀。 她切了一个又一个。 外婆正摇着棕色纸袋里的鸡块。 黛西能够听见鸡块碰撞的声音,就好像在鼓上奏出的旋律。 “今天学校怎么样? ”外婆问。 “很好。 ”黛西说。 她慢慢地、仔细地切着,尽可能把土豆块切平。 “米莉好不好? ”外婆问。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尖锐和警觉,但是黛西并没有转过身去看她的表情。 她只是听着鸡块在淀粉、盐和胡椒粉里晃动着的声音。 “很好。 ”外婆正在注视她,她能感觉得到。 “你还 没有跟我说,”外婆继续说道,丝毫没有影响摇动纸袋的节奏.“你把语文分数改了没有呢。 ”“嗯。 ”黛西说,然后想不出下面该怎么说了。 “嗯? ”外婆过一会儿问,“分数统计错了吗? 你是对的? ”黛西拾起最后一个土豆。 她把它切成整齐的小块,然后把它们整齐地码在面前的砧板上,冷静地答道:“是的,那是一个错误。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外婆问。 有那么一瞬间,黛西有些恼火。 外婆极少追根问底地谈论一个她不喜欢的话题。 往往到这种时候,外婆都会心知肚明地不再追问。 “我们写了一篇作文。 ”黛西解释道。 她感觉自己在对一个土豆说话,实际上她也正盯着一个土豆。 外婆在她背后走动着,把东西挨样准备好。 “准确地说,是一篇人物素描,要求写真实的人及其冲突。 我写了一篇,感觉很好。 今天,老师把它发了下来。 他认为它是我抄袭的或者别人帮我写的,还 认为我描写的这个人物不是真实的,是我从一本书上抄来的。 ”她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当这个土豆切完后,她还 有什么可以盯着看的呢? 外婆的声音传了过来:“那作文一定写得很不错,如果他认为它是从书本上抄的话。 ”黛西转过身,发现外婆正看着她。 “是的,”黛西说,她听出自己的声音有点凶,“是的。 ”“那你告诉他真相了吗? ”外婆问。 黛西摇摇头。 “你的意思是,他认定你作弊了? ”黛西又摇摇头。 “到底怎么回事? ”外婆问,她听起来快要发怒了。 “他先给全班朗读了两篇作文,其中一篇是我的。 然后他说,他认为我的作文是作弊的,虽然他还 没有证据。 接着他又说它没有按照要求写,没有写真人真事,所以,他判这篇作文不及格。 ”“在全班面前? ”外婆问。 “是的。 ”外婆的嘴巴动了一下,眼睛里充满怒火。 那让黛西打心眼里觉得温暖。 外婆在为她鸣不平。 “我能读一下你的作文吗? ”外婆问。 “当然。 ”“现在? ”“好。 ”“那你去拿吧,丫头。 我得把油加热。 ”于是黛西上楼去拿她的作文。 当外婆坐在桌边阅读它的时候,她开始帮忙炖土豆。 她把土豆块整齐地放进加热的培根油里面,等到土豆下的油开始嘶嘶作响时,她就把煤气调小到了中档,同时又检查了一下另一个煎锅里的油有没有发热冒烟,然后拿下一罐外婆夏天储存起来的西红柿。 她不时地瞥一眼外婆。 外婆仔细地把作文读了一遍又一遍,一共三遍。 “嗯,”外婆最后说,“我明白他为什么认为它是从书上抄袭的了。 我喜欢它,黛西,真的非常喜欢。 你可怜的妈妈。 他不可能知道她是真实存在的。 这确实很难让人相信。 你会告诉他真相吗? ”黛西摇摇头。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知道了,”她告诉外婆,“他说他会改掉它的分数――仿佛那很重要――也会改掉成绩单上的分数。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黛西。 ”外婆说。 “嗯,我们班有一个女孩――我们一起做过科学项目。 我猜她是我们班最受欢迎的女孩,她叫明娜。 夏佩尔先生正对我吆喝、说我作弊的时候,她站起来说她不信。 ”黛西想起了明娜和当时的画面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时我正站着,并且是唯一站着的人。 结果明娜也站了起来。 她――她又高又壮,她的声音――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像是一个演员。 ”外婆点点头,倾听着。 “她说她不认为我会作弊或者说谎。 因为我不在乎别人想什么。 嗯,她是对的。 ”黛西咧嘴笑了。 “她说她能够证明。 因此她问了我几个问题――她应该去当律师,真的。 铃响的时候她叫大家留下,而大家都照做了。 不管怎么样,我认为她做到了。 因为我离开前,夏佩尔先生跟我说了改分数的事情,他说他很抱歉。 ”外婆笑起来。 “我真希望我当时在场,我希望能看见那一切。 我喜欢这个姑娘。 她是你吗? ”“不是,不算是。 我的意思是说――不算是。 ”“嗯,”外婆说,她从桌旁站起,来到炉子旁,开始把鸡块放进油里。 黛西退后。 “你当时一定很难过。 ”外婆说。 “没什么关系。 ”黛西说。 外婆又开始笑起来。 “那个老师肯定受够了你和明娜的个性。 我打赌他一定后悔布置了那篇作文。 ”黛西同意着,心中觉得那场景就好像是电影的一幕。 “他活该,”外婆说,“你能帮我把这些土豆装进盘子里吗? ”当詹姆斯 也读了黛西写的关于妈妈的作文后,他啧啧称赞。 虽然他嘴上没有明说,但是她看得出来。 詹姆斯 问她为什么省略了细节,比如他们房子长什么样、妈妈怎么丢掉了工作,还 问她为什么不多写写孩子们。 “写得还 不够,”他抗议道,“我的意思是――感觉确实是这样,但是应该再多写些,不是吗? ”“嗯。 ”黛西同意。 她以为外婆会再次提起夏佩尔先生谴责她的事情,但是外婆只是坐在那里,开始织萨米的蓝毛衣。 美贝斯 的毛衣已经完成了,打湿后正垫着毛巾摊在餐桌上等待定型。 等它干了之后,美贝斯 就能穿了。 詹姆斯 准备上床睡觉了,正当黛西也打算跟着上楼时,外婆却叫住了她,让她留下来再待一会儿。 “我还 有功课要做呢。 ”黛西反对道。 “我不会耽误你太久的,”外婆说,“坐下来吧,丫头。 ”于是黛西在火堆前盘着腿坐了下来,而外婆坐在离火稍远一点的摇椅里。 她的手飞快地让毛线在针上穿梭着,时而平织,时而反织。 她的眼睛黝黑,头发鬈曲,看起来就像没有被梳理过一样。 “我这一辈子犯过很多错误。 ”外婆开口道。 “我不信。 ”黛西说。 外婆抬起头来快速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笑道:“嗯,我确实犯了不少错误。 在你去世之后,我花了很多时间思考。 接着你们就来了。 如果你认为那没有让我忍不住想得更多的话――尤其在我已经是寡妇的情况下――那你可就真不如我想的那么聪明。 ”她顿了一下,突然又说:“不要觉得我害怕一个人过。 ”“我没有。 ”黛西说。 她尽量克制着脸上的笑意,但是声音和眼睛还 是背叛了她。 “好吧。 我不介意一个人过,也不介意你们住在这里。 不过那不是我想说的。 我想说的是――我嫁给约翰并不是一个错误,然而我们的婚姻和生活方式却有很多错误。 他是一个死板又骄傲的人,也是一个强硬的人。 ”黛西点点头,因为外婆以前说过类似的话。 “我一直依照他的方式生活。 但在他死后,我开始想――我那时候真的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吗? 他过得不快乐,我知道,他对自己并不满意。 然而当时我却只是随便他,让他孤单而骄傲地坐在那里。 我任由孩子们离开了他,也离开了我。 直到我终于开始反思――当一切都已经太晚的时候――你必须主动去接触每个人,接触你的家人。 你不能让他们只是坐在那里,你应该伸出自己的手。 就算他们拒绝,你也要坚持不懈,如果你真的在乎他们的话。 而如果你不在乎,那就忘掉他们吧,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我不确定,丫头。 ”黛西看着火堆,蓝色的火舌跳跃着舔向烟囱。 “我不觉得米莉・泰丁斯 愚蠢。 ”外婆说。 她是指什么呢? 黛西困惑地想。 她怎么突然说起米莉了? “因为米莉总是把手伸向别人。 她总是把手伸向我,希望帮助我,虽然我一直都忽略了这点。 而现在她又把手伸向你了,丫头,是不是? 我不是说她是经过仔细考虑后才那么做的,她用不着,因为智慧就在她心里。 ”黛西什么都没说。 “而我现在看你的这篇作文,感觉它也是一种伸手。 ”她突然停下,仿佛话已经说完了。 “你的意思是? ”黛西坚持问着,她不会让外婆停在这儿,除非她真正搞明白那些话。 “你可以自己想想。 ”外婆说。 “不,你告诉我吧。 伸手? 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外婆说,“如果我确定,我会说出来的。 可能是为了你妈妈,也可能为了我们――虽然我并不那么认为。 这不是说,你意识到了自己正在那么做,或是想要那么做。 然而结果就是那样。 我很抱歉,结果就是那样,有人重重打回了你的手。 但是我不希望你因此就不再伸出手。 ”黛西注视着外婆,心思飞转:“那就是为什么林格勒先生――”外婆被金黄色的火焰映亮着的面孔上闪过一丝微笑。 “他在半路上遇到了我们,不是吗? ”她说,“然后我尝试着――接受他,虽然并不确定我是否真的能做到。 我挺喜欢他,你呢? ”“当然,”黛西说,“我们都喜欢他。 那就是为什么你会告诉他我们实际上有多穷。 ”“你不能把手紧握着伸出去,而这次的结果很好。 我花了很长时间来学习这些,”她解释道,“我希望你能比我有更好的开头。 ”黛西突然扬起头大笑起来,好似要将之前在心中迂回的一些东西都释放出来。 她明白了。 她想抓起外婆的手,绕着屋子跳快步舞,但如果她真的那么做,外婆会吓得把毛衣针都掉在地上,一定会觉得她疯了。 所以她只是笑着,她不能拥抱外婆,因为她想通了一些事情:此刻,外婆正在向她、向黛西伸出自己的手。 她决定去打一个电话。 黛西在电话旁边的电话本里找到了所需的地址和电话。 外婆虽然有些好奇,但是没有过问。 她知道外婆的好奇,于是当着她的面拨了号码。 一个男人接起了电话。 “请问威廉明娜在吗? ”黛西问。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他回答。 “不知道,”黛西说,“我不知道,对不起! 太晚了吗? ”“当我还 小的时候,我告诉我不应该在十点以后打电话。 ”男人的声音教训着她。 “我很抱歉。 ”黛西再次说。 她咬着嘴唇避免自己笑出声来。 电话里的声音跟明娜的一样圆润,但是更深沉一些。 “我不知道现在已经是十点以后了。 ”“确切地说还 没有到,”这个声音告诉她,“还 有七分钟。 我去叫明娜,但是不要打太久。 ”“谢谢。 ”黛西说。 “请问你是? ”“黛西・提乐曼。 ”接着是短暂的沉默。 “好。 ”他说。 她听到那边的话筒被“咔嗒”一声放到了桌子上。 过了一会儿,明娜的声音响起了:“黛西? ”然后她扭头喊道:“我不会的,爸爸。 ”“我只想说谢谢你,”黛西说,“因为今天你帮了我。 ”她能听出明娜声音里的笑意:“那很有趣,不是吗? ”“既有趣,也无聊。 ”黛西说。 “我能理解你的感觉,”明娜说,“我也要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卖弄的机会。 所以,我们算是扯平了。 明天再聊吧,怎么样? ”“好,”黛西说,“我真的很喜欢你的作文,你知道的。 ”“那我们真是找到互相仰慕的知己了。 ”明娜答道,“再见。 ”“再见。 ”黛西回答。 然后她放下话筒,转过身看见外婆正在看着她。 “威廉明娜・史密斯 。 ”她解释道。 “她父亲是个牧师,对不对? ”外婆问。 “她就是那个――”“我猜出来了。 但是我不知道,黛西――”外婆停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会喜欢明娜的,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黛西向她保证。 “当然我会的,我已经喜欢她了。 但是,我是一个疯婆子,我的看法不值一提。 我想知道她家里的人会怎么想,他们对我的看法。 ”“谁说你是一个疯婆子? ”黛西问,“詹姆斯 说你疯起来像只狐狸,但也只是随口说说。 你骗不了我们的,外婆。 ”“很好。 ”外婆回答,“你现在是不是该打算上床睡觉了? 刚才你说还 有东西要做呢。 ” 发布时间:2025-12-14 23:46:45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3157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