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卷十九 附录上 内容: ◇通议大夫一等侍卫进士纳兰君墓志铭(徐乾学)呜呼! 始容若之丧而余哭之恸也。 今其弃余也数月矣,余每一念至,未尝不悲来填膺也。 呜呼! 岂直师友之情乎哉? 余阅世将老矣,从我游者亦众矣,如容若之天姿之纯粹,识见之高明,学问之淹通,才力之强敏,殆未有过之者也。 天不假之年,余固抱丧予之痛,而闻其丧者,识与不识皆哀而出涕也,又何以得此于人哉? 太傅公失其爱子,至今每退朝,望子舍必哭。 哭已,皇皇焉如冀其复者,亦岂寻常父子之情也! 至尊每为太傅劝节哀,太傅愈益悲不自胜。 余间过相慰,则执余手而泣曰:惟君知我子,惠邀君言以掩诸幽,使我子虽死犹生也。 余奚忍以不文为辞? 顾余之知容若,自壬子秋榜后始,迄今十三四年耳。 后容若入侍中,禁廷严密,其言论梗概有非外臣所得而知者,太傅属痛悼,未能殚述,则是余之所得而言者,其于容若之生平,又不过什之二三而已。 呜呼! 是重可悲也。 容若姓纳兰氏,初名成德,后避东宫嫌名,改曰性德。 年十七补诸生,贡入太学。 余弟立斋为祭酒,深器重之,谓余曰:司马公贤子,非常人也。 明年举顺天乡试,余忝主司宴于京兆府,偕诸举人青袍拜堂下,举止闲雅,越三日,谒余邸舍,谈经史源委及文体正变,老师宿儒有所不及。 明年会试中式,将廷对,患寒疾。 太傅曰:吾子年少,其少俟之。 于是益肆力经济之学,熟读《通鉴》及古人文辞,三年而学大成。 岁丙辰,应殿试,条对凯切,书法遒逸,读卷执事各官咸叹异焉。 名在二甲,赐进士出身。 闭门扫轨,萧然若寒素,客或诣者,辄避匿,拥书数千卷,弹琴咏诗自娱悦而已。 未几,太傅入秉钧,容若选授三等侍卫,出入扈从,服劳惟谨,上眷注异于他侍卫。 久之,晋二等,寻晋一等。 上之幸海子沙河及西山汤泉,及畿辅五台口外盛京乌剌,及登东岳,幸阙里,省江南,未尝不从先后,赐金牌、彩缎、上尊御馔、袍帽、鞍马、弧矢、字帖、佩刀、香扇之属甚夥。 是岁万寿节,上亲书唐贾至《早朝》七言律赐之。 月余,令赋《乾清门应制诗》,译《御制松赋》,皆称旨,于是外庭佥言。 上知其有文武才,非久,且迁擢矣。 呜呼! 孰意其七日不汗死也。 容若既得疾,上使中官、侍卫及御医日数辈络绎至第诊治,于是上将出关避暑,命以疾增减报,日再三。 疾亟,亲处方药赐之,未及进而殁,上为之震悼。 中使赐奠,恤典有加焉。 容若尝奉使觇梭龙诸羌,其殁后旬日,适诸羌输款,上于行在遣宫使拊其几筵哭而告之,以其尝有劳于是役也。 于此亦足以知上所以属任之者,非一日矣。 呜呼! 容若之当官任职,其事可得而纪者,止于是矣。 余滋以其孝友忠顺之性,殷勤固结,书所不能尽之言,言所不能传之意,虽若可仿佛其一二,而终莫能而悉也,为可惜也。 容若性至孝,太傅尝偶恙,日侍左右,衣不解带,颜色黝黑,及愈乃复。 初,太傅及夫人加餐,辄色喜以告所亲。 友爱幼弟,弟或出,必遣亲近傔仆护之,反必往视,以为常。 其在上前,进反曲折有常度,性耐劳苦,严寒执热直庐,顿次不敢乞休沐自逸,类非绮襦纨巉者所能堪也。 自幼聪敏,读书一再过即不忘。 善为诗,在童子已句出惊人,久之益上,得开元、大历间丰格。 尤喜为词,自唐、五代以来诸名家词皆有选本,以洪武韵改并联属《名词韵正略》。 所著《侧帽集》,后更名《饮水集》者,皆词也。 好观北宋之作,不喜南渡诸家。 而清新秀隽,自然超逸,海内名为词者皆归之。 他论著尚多。 其书法摹褚河南《临本禊帖》,间出入于《黄庭内景经》。 当入对殿廷,数千言立就,点画落纸,无一笔非古人者。 荐绅以不得上第入词馆为容若叹息,及被恩命引而置之珥貂之行,而后知上之所以造就之者,别有在也。 容若数岁即善骑射,自在环卫,益便习,发无不中。 其扈跸时,雕弓书卷错杂左右,日则校猎,夜必读书,书声与他人鼾声相和。 间以意制器,多巧,倕所不能。 于书画评鉴最精。 其料事屡中,不肯轻为人谋,谋必竭其肺腑。 尝读赵松雪《自写照诗》有感,即绘小像仿其衣冠。 坐客或期许过当,弗应也。 余谓之曰:尔何酷类王逸少? 容若心独喜。 所论古时人物,尝言王茂弦阑阇阑阇,心术难问。 娄师德唾面自干,大无廉耻。 其识见多此类。 间尝与之言往圣昔贤修身立行及于民物之大端,前代兴亡理乱所在,未尝不慨然以思读书。 至古今家国之故,忧危、明盛、持盈、守谦、格人,先正之遗戒有动于中,未尝不形于色也。 呜呼! 岂非《大雅》之所谓亦世克生者耶! 而竟止于斯也,夫岂徒吾党之不幸哉! 君之先世有叶赫之地,自明初内附中国。 讳星恳达尔汉君,始祖也。 六传至讳养汲弩君,高祖考也。 有子三人,第三子讳金台什君,曾祖考也。 女弟谓太祖高皇帝后,生太宗文皇帝。 太祖高皇帝举大事,而叶赫为明外捍,数遣使谕,不听,因加兵,克叶赫,金台什死焉,卒以旧恩存其世祀。 其次子即今太傅公之考,讳倪迓韩君,祖考也。 君太傅之长子,母觉罗氏,一品夫人,渊源令绪本崇积厚,发闻滋大,若不可圉。 配卢氏,两广总督、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兴祖之女,赠淑人,先君卒。 继室官氏,某官某之女,封淑人。 男子子二人,福哥,女子子一人,皆幼。 君生于顺治十一年十二月,卒于康熙二十四年五月己丑,年三十有一。 君所交游,皆一时俊异,于世所称落落难合者,若无锡严绳孙、顾贞观、秦松龄、宜兴陈维嵩、慈溪姜宸英,尤所契厚。 吴江吴兆骞久徙绝塞,君闻其才名,赎而还之。 坎轲失职之士走京师,生馆死殡,于赀财无所计惜。 以故君之丧,哭之者皆出涕。 为哀挽之词者数十百人,有生平未识面者。 其于余绸缪笃挚,数年之中,殆日以余之休戚为休戚也。 故余之痛尤深,既为诗以哭之,应太傅之命,而又为之铭其葬,盖未有日也。 铭曰:天实生才,蕴崇胚胎。 将象贤而奕世也,而靳与之年,谓之何哉! 使功绪不显于旗常,德泽不究于黎庶,岂其有物,焉为之灾? 惟其所树立,亦足以不死矣,而亦又奚哀! ◇通议大夫一等侍卫进士纳兰君神道碑文(徐乾学)侍卫纳兰君容若之既,葬太傅公复泣而谓余曰:“吾子之丧,君既铭而掩诸幽矣,余犹惧吾子之名传之弗远也。 揭而表诸道,庶其不磨,然非君无与属者。 ”余固辞不可。 在昔蔡中郎为人作志铭复为之庙碑者,不一而足。 韩退之于王常侍弘中厚也,既志其墓,又为其隧道之碑,情至无已也,况余于容若师弟谊尤笃? 是于法为得碑,于古为无戾。 乃更撰次其辞,以复于太傅。 惟纳兰氏旧著姓,为金三十一姓之一。 望载图史,代产英隽。 君始祖讳星恳达尔汉,据有叶赫之地二百余年,中国所谓北关者也。 数传至高祖考讳养汲弩,曾祖考讳金台什,女弟作嫔太祖高皇帝,实生太宗文皇帝,而叶赫世附中国。 当国家之兴,东事方殷,甘与俱烬,太宗悯焉。 乃厚植我宗,俾续其世祀。 以及其次子讳倪迓韩者,则太傅之父而君之祖考也。 太傅娶觉罗氏,一品夫人,生君于京师钟灵储祉,既丰且固。 君自髫龀,性异恒儿。 背讽经史,常若夙习。 十七补诸生,贡太学,有声。 十八登贤书,十九举礼部试。 越三年,廷对,敷事析理,谙熟出老宿儒上,结字端劲合古法,诸公嗟叹,天子用嘉,成二甲进士。 未几,授以三等侍卫之职。 盖欲置诸左右,成就其器而用之。 而上所巡幸南北数千里外,登岱幸鲁,君常佩刀随从。 虔恭祗栗,每导行在上前,骑前却视,恒不失尺寸,遇事劳苦,必以身先,不避艰险退缩,上心怜之。 其前后赉予重叠,视他侍卫特过渥。 已,进一等侍卫。 值万寿节,上亲御笔书唐贾至《早朝诗》赐之。 后月余,令赋诗献,又令译《御制松赋》,皆称善久之。 然君自以蒙恩侍从,无所展效,辄欲得一官自试。 会上亦有意将大用之,人皆为君喜。 忽以去年五月晦得寒疾卒,卒之日,人皆哀君,而又以才不竟用死,为君深惜云。 君自少无子弟过天性孝友。 黎明起,趋太傅、夫人所问安否,朝退复然。 友爱二幼弟,与之嬉游,同其嗜好,怡怡庭闱间,日以至夜。 暇则扫地读书,执友四五人考订经史,谈说古今,吟咏继作。 精工乐府,时谓远轶秦、柳。 所刻《饮水》《侧帽词》,传写遍于村校邮壁,海内文士竞所摹仿,然君不以为意。 客来上谒,非其愿交,屏不肯一觌面,尤不喜接软热人。 所相知,心款款,吐心腑,倒囷囊,与为酬酢不厌。 或问以世事则不答,间杂以他语。 人谓其慎密,不知其襟怀雅旷固如是也。 当君始得疾,上命医数辈来。 及卒,上在行宫,闻之震悼。 后梭龙诸羌降,命宫使就几筵哭告之,以君前年奉使功故。 君有文武才,每从猎射,鸟兽必命中。 卒有成功于西方,亦不为无所表见。 殁时年仅三十有一,余既序而又系之以辞曰:绵绵祚氏,著于上京。 巍巍封国,叶赫是营。 惟叶赫之祀,施于孙子,既绝复完。 天子之恩,笃生相国,补衮是职,蓄久而丰。 发为文章,宜其黼黻,为帝衣裳。 帝谓汝才,爰置左右,出入陪从,刀笔区。 匪朝伊夕。 自天子所。 亦文亦武,惟天子是使。 生于膏腴,不有厥家。 被服儒士,古也吾徒,何才之盛,而德之静。 我勒其封,谁曰不永! ◇通议大夫一等侍卫进士纳兰君神道碑铭(韩)维天笃我劢相之臣,神灵和气,萃于厥家。 常开哲嗣,趾美前人。 自厥初才子罔不世济,若伊之有陟,巫之有贤,媲于功宗,登于策书。 后之名公卿子,发闻能益人家国者,亦往往间出。 其或年之有永有不永,斯造物者之不齐。 虽休光美实,显有令闻,足以自寿无穷,而存亡之系,在于有邦有家,则当吾世而尤痛我纳兰君。 君氏纳兰,讳成德,后改性德,字容若。 惟君世远有代序,常据有叶赫之地,明初内附,为君始祖星恳达尔汉。 六传至君高祖,讳养汲弩,女为高皇后,生太宗文皇帝。 曾祖讳金台什,祖讳倪迓韩,父今大学士太傅公也。 母觉罗氏,封一品夫人。 太傅公勋高望钜,为时柱石,而庭训以义方。 君胚胎前光,重休袭嘉,自少小已杰然见头角。 喜读书,有堂构志。 人皆曰:太傅有子,年十八九,联举京兆礼部试。 又三年而当丙辰廷对,劲直切劘,累累数千言,一时惊叹。 今上知君材,欲引以自近,以二甲久次选授三等侍卫,再迁至一等。 盖上方厉精思治,大正于群仆侍御之臣,欲罔非正人以旦夕承弼,其惟君吉士以重此选也。 君日侍上所,所巡幸无近远必从。 从久不懈,益谨。 上马驰猎,拓弓作霹雳声,无不中。 或据鞍占诗,应诏立就。 白金、文绮、中衣、佩刀、名马、香扇、上尊御馔之赐相属也。 康熙二十一年秋,奉使觇唆龙羌,道险远,君间行疾抵其界,劳苦万状,卒得其要领还报。 后唆龙输款而君已殁,上时出关,遣宫使拊其几筵哭而告之,重悯其劳也。 君既以敬慎勤密当上意,而上益稔其有文武才。 且久,更明习可属任,尝亲书唐贾至《早朝诗》赐之。 又令赋《乾清门应制诗》,译《御制松赋》,上皆称善。 中外咸谓君将不久于宿卫行。 付以政事,以展其中之所欲施,君亦自感厉思竭所以报者。 而不幸遽病,病七日,遂不起。 时上日遣中官、侍卫及御医问所苦,命以其状日再三报,亲处方药赐之,未及进而绝。 上震悼,遣使赐奠,恩恤有加,屡慰谕太傅公毋过悲,然上弥思之弗置也。 呜呼! 君其竟死矣,而君之志未一竟也。 君性至孝,未闿明入直,必之太傅、夫人所问安否,归晚亦如之。 燠寒之节,寝膳之宜,日候视以为常。 而其志尤在于守身不辱,保家亢宗,不仅以承颜色、娱口体为孝也。 侍禁闼数年,进止有常度,不失尺寸。 盛寒暑,必自强,不敢辄乞浣沐。 其从行于南海子、西苑、沙河西山汤泉,尤数尝西登五台,北陟医巫闾山,出关临乌喇,东南上泰岱,过阙里,度江淮,至姑苏,揽取其山川风物,以自宽广资博闻,而上有指挥,未尝不在侧,无几微毫发过。 性周防,不与外庭一事,而于往古治乱政事、沿革兴坏、民情苦乐、吏治清浊、人才风俗盛衰消长之际,能指数其所以然,而亦不敢易言之。 窥其志,岂无意当世者? 惟其惓惓忠爱之忱蕴蓄,其不言之,积以俟异日之见庸,为我有邦于万斯年之计,而家亦与其福也。 君虽履盛处丰,抑然不自多于世。 无所芬华,若戚戚于富贵,而以贫贱为可安者。 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 达官贵人相接如平常,而结分义,输情愫,率单寒,羁孤侘傺因郁,守志不肯悦俗之士,其翕热趋和者,辄谢弗为通。 或未一造门而闻声相思,必致之乃已。 以故海内风雅知名之士,乐得君为归,藉君以起者甚众。 而吴江吴孝廉兆骞,以隽才久戍绝塞,君力赎以还而馆之,殁复为之完其丧,世尤高君义也。 读书机速过人,辄能举其要。 著诗若干卷,有开、天丰格。 颇好为词,盖爱作长短句,跌宕流连以写其所难言。 尝辑《全唐诗选》《词韵正略》,而君有集名《侧帽》《饮水》者,皆词也。 工书,妙得拨镫法,临摹飞动。 晚乃笃意于经史,且欲窥寻性命之学。 将尽裒辑宋元以来诸儒说经之书以行世,其志盖日进而未止也。 嗟夫! 君于地则亲臣,即他日之世臣也。 使假之年而充斯志也,以竟其用,譬若登高顺风,不疾声速。 与夫疏逖新进之臣,较其难易,夫岂可同日而语? 昊天不吊百年之乔木,其坏也忽诸斯。 海内之知与不知者,无不摧伤,而余独尤为邦家致惜者也。 君卒于康熙乙丑夏五月,距其生年三十有一。 娶卢氏,赠淑人,两广总督、尚书兴祖之女。 继官氏,封淑人,某官某之女。 子二,长曰福哥,次曰某,女二,俱幼。 始君与余同出学士东海先生之门,君之学皆从指授,先生亟叹其才佳,其器识之远,殁而哭之恸,既为文以志其藏。 而顾舍人贞观、姜征君宸英雅善君,复状而表之矣。 太傅公以君之常道余不置也,属以文其隧上之碑。 余方悼斯世之失君,而非徒哭吾私,其敢以荒落辞辄论次君志之大者如此,而系之以铭。 铭曰:凤觜麟角绝世稀,渥洼籋云种权奇。 家之令器邦之基,弱年文史贯珠玑。 胸罗星斗翼天垂,拜献昌言白玉墀。 致身端不藉门资,雀弁峨峨吉士宜。 帝简厥良汝予为,周庐陛枑中矩规。 郎曹窃视足不移,手挽繁弱仰月支。 错杂帐帟书与诗,奉使绝徼穷羌氐。 冰雪皲瘃不宿驰,山川厄塞抵掌知。 卒降其王若鞭笞,帝方用嘉足指麾。 将试以政工允釐,岁星执戟亦暂期。 阿鸿摩天竟长辞,正人元气身不訾。 平生菀结何所思,要扶羲和浴咸池。 明良常见唐虞时,千秋万世此志赍。 埋玉黄泉当语谁,泰山毫芒一见之。 琳琅金薤散为词,我今特书表其微。 荒郊白烟冢离离,独君不朽征君碑。 ◇进士纳兰君哀词◇张玉书侍卫成君容若以疾卒于位,时天子将驾銮辂遵皇衢历畿辅,避暑于塞外迤北之地,君之尊人相国先生方被命扈从。 比君讣上闻,朝廷动色震悼,旋遣近臣致奠于几筵,而特诏相国辍行,所以降旨慰谕甚悉。 呜呼,哀哉! 何天不吊而夺君之速也。 君幼秉异姿,丰标卓跞。 怀瑜握瑾,被服儒雅。 年甫弱冠,即以制举艺策名春官,一时振奇。 摛藻之士争颂君文,以为贾、董醇深,韩、欧典则兼而有之。 而君色下气温,规言矩步。 乍与君接者,不知为荫藉高门,且以鸿文雄跨宇内也。 岁丙辰,以对策登上第,天子雅重君才,不欲烦以庶职,特擢宿卫,给事禁中。 君禀相国义方之教,衣金貂,曳赐履,入侍殿廷,出骖羽骑,一心匪懈,夙夜在公。 天子察君忠勤,倚任惓切。 信所谓韦氏之有元成,许国之有廷硕者矣! 而君儤直稍暇,留精问学,缥缃插架,丹黄满家。 其入翘材之馆,而分文宴之席者,辄有人尽江、萧,座皆庾、鲍之目。 惟君对客抽毫,停觞掷句,即新词、小令,亦直追渭南、稼轩之遗。 宾从过而咨嗟,词宿为之叹绝,岂非天授逸才,身兼数器,十乘蔚称国宝,而千里羡为家驹者乎! 夫何偶抱微屙,浃旬增剧,年仅及壮,顿捐馆舍? 呜呼痛哉! 玉书备官禁林,与君时接履5555。 家弟仕可自举京兆及对大廷,皆附名君后,得称世讲。 昨岁冬,君扈跸抵广陵,某适罹先人之戚,星奔南下,揖于河干,问慰而别。 距今甫半载,而凶问忽至,恸可知已。 礼闻朋友丧,则为位而哭。 余兄弟既哭君于位矣,死生契阔,无以为怀,谨寓诸不文之词,以写余二人之哀辞。 曰:我闻天道兮,履顺遇丰。 植仁树义兮,福萃厥躬。 菀枯贸理兮,清浊暗瞢。 俯仰抑塞兮,欲诉苍穹。 繄惟我君兮,阀阅崇隆。 贵而好修兮,折节磨巘。 世家侨兮,执德弥冲。 在帝左右兮,翼卫瑶宫。 六龙时迈兮,靡御弗从。 边城塞草兮,铁驷雕弓。 心膂是寄兮,匪懈益恭。 性耽图史兮,退食自公。 延接才俊兮,扬英飞琼。 盘敦主盟兮,玉应金春。 繄余昆季兮,行合趣同。 踪迹间阔兮,道义交融。 衔恤南返兮,时惟仲冬。 迎銮江浒兮,复觏光容。 还辔几何兮,遽遘鞠凶。 哀音上彻兮,诏出丹枫。 芬是荐兮,式酬乃庸。 元臣戚子兮,帝为心恫。 倚庐逖听兮,忧怀忡忡。 追惟畴昔兮,悲思安穷。 燕云江树兮,酹酒遥空。 缄词千里兮,陨涕秋风。 ◇杜臻容若君以疾卒于邸第,天子闻而轸悼,赐金以敛。 自公卿而下至于僚友,以及韦布单寒之士,莫不嗟伤陨涕。 君为长白巨族,今相国太傅公之冢子,贵矣,乃能折节读书,延引素士,为布衣交,相与砥磨千秋之业。 诗词清丽,专门所不及。 居家孝友,与人处一于诚挚,振起困约,解推靡倦。 以故知与不知,咸以得一见君为幸。 于其亡也,亦感慕有加云。 君以康熙壬子举于乡,癸丑捷南宫,丙辰廷对,高第,方且陟清华,领著作矣。 天子以君勋戚之贤,简任心膂。 欲君常在左右,遂复补珥貂贵秩,率环卫,侍禁近焉。 比年以来,车驾躬诣盛京,展谒陵寝已,复避暑口北,又南巡齐鲁,登泰山,涉江淮,至于吴会,君皆从。 虽都成之奉车、富平之扈跸不能拟其亲幸。 盖君忠爱恳恻结于方寸,后先疏附,恭谨罔懈,故能特荷主知。 非独河东三箧暗记靡遗,出入禁闼,视瞻端审而已也。 忆往岁太傅公正位秉钧,余以菲薄承乏佐铨,亡何,遂婴先子之戚,太傅公笃念寮? ,锡之奠赙。 惟时君实衔太傅之命,以贶临于几筵,披帷奠斝,执礼甚恭。 感此隆厚,至今靡忘也。 迨余赴补入都,则见君年龄益茂,宸眷益深,以轶群绝伦之才,而日近至尊,亲承辟咡之诲。 天子实重爱君雅,欲君习勤劳,练繁剧,然后畀以政事大用,行有日矣。 而太傅公亦乐得有君以承弓冶之业,乃不图君竟奄然而长逝也。 呜呼! 天胡不佑善人? 其能无梦梦之叹哉? 余忝旧谊,且惜君以终贾之年,而早赴玉楼之召也,爰作长言以哀之。 曰:繄艮方之灵岳兮,峙概日之穹标。 蟠丰镐之丕基兮,复钟萧而毓曹。 诞才子之笃诚兮,珥戚里之丰貂。 搴杏苑之琼葩兮,自弱冠而登朝。 夫既有此华蒐兮,又申之以练要。 佩青萍而被宝璐兮,握荃兰而纫桂椒。 袭渊云之藻采兮,揽屈贾之流飙。 惟含章而不曜兮,斯履盛而无骄。 辟东阁以邀宾兮,效南皮之燕友。 将安吉于缁衣兮,托殷勤于佩玖。 来泌水之高贤兮,致梁园之皓叟。 藉坟索以穷年兮,慕伤生之屈首。 忘朱门之华胄兮,期立德于不朽。 惟大钧之爱物兮,神裁成于氾护。 试申屠于都尉兮,习兰成于典午。 荫格泽之虹旃兮,蹑钩陈之象辂。 御二龙于璇台兮,追八骏于悬圃。 蒙曦景之垂晖兮,邀九天之咳唾。 沐卷阿之休风兮,裛蓼萧之湛露。 禀渊猷于密勿兮,庶盐梅之接武。 陋汉室之韦平兮,乃遂为丁公与禽父。 夫何昊天之不吊兮,悴玉树以秋霜。 痛西日之难回兮,悼修夜之不阳。 闻鸣驴于荒草兮,跱孤鸱于白杨。 著犀尘而凭棺兮,摧瑶琴而下堂。 嗟灵魂之永逝兮,般裔裔其徜徉。 贯列缺而乘罔象兮,排浮云而轶獝狂。 惟平生之素好兮,空踯躅而增伤。 虽惋叹其何及兮,泪流裾之浪浪。 ◇严绳孙吾友成子容若以疾卒于京邸,时余方奉假南归,病暑淹于途次,不获一遂寝门之哭,且中情惝恍,未忍信其遽然。 及还里门,有仆归自京师,骤诘其语,乃知吾友之亡信矣。 呜呼,哀哉! 始余以文字交于容若时,容若方举礼部,为应时之文。 丙辰以后,旁览百氏,习歌诗乐府。 既官于朝,不能时时读书,然尝所涉览,辄契古作者之意。 于前人书法,皆得之形体结撰之外,故不类俗学比。 喜小词,每好为之。 当其合作,宋诸名家不能过也。 或感触风景,扈从山川,时复有作。 及以相质,欣赏其长而剔抉其所短,莫不厘然各当于心焉。 初,容若年甚少,于世无所措意。 既而论文之暇,闲语天下事,无所隐讳。 比岁以来,究物情之变态,辄卓然有所见于其中。 或经时之别,一再接其绪论,未尝使人不爽然而自失也。 盖其警敏如此。 使更假以年,吾安知其所极哉! 夫容若为吾师相国子,师方朝夕纶扉,以身系天下之望。 容若起科目,寻擢侍殿陛,益密迩天子左右,人以为贵近臣无如容若者。 夫以警敏如彼而贵近若此,此其夙夜寅畏,视凡人臣之情,必有百倍而不敢即安者,人不得而知也。 岁四月,余以将归入辞,容若时坐,无余人,相与叙生平之聚散,究人事之终始,语有所及,怆然伤怀。 久之,别去,又送我于路,亦终无所复语。 然观其意,若有所甚不释者。 颇怪前此之别,未尝有是。 余因自惟衰飒之年,恐一旦溘先朝露,以负我良友。 又念余即未遽北返,容若且从属车南幸,当相见于九峰二泉之间。 是时冀哀飒者,尚无恙也。 呜呼! 岂谓容若之强且少,而先我长逝哉? 向使知其如此少迟,吾行犹得凭棺一恸。 虽复老疾交迫,当不以故土之恋,易此须臾矣。 唐李德裕以宰相子继登台辅,深习典故,用能勋业烂焉光于史册。 容若夙奉庭训,顷且益被主知。 兹其殁也,天子所以哀而恤之者,皆出于异数,足知上之任用之意未有量。 乃竟不得一展其才,而徒以乐府小道自托于金荃兰畹之遗,使后世缀文之士,抚卷而三叹也。 呜呼,岂非家国之均痛哉! 爰为文以哀之。 辞曰:仰崇山之郁嵂兮,薄青云以上浮。 羌置身于其巅兮,情坎壈以怀忧。 蹑高步于昭昭兮,秉小心之翼翼。 入余登于螭头兮,出望鸡翘以云集。 谓华蒐其足乐兮,夫焉察君之中情。 竭悃款以展采兮,用无忝于所生。 抗《侧帽》之高唱兮,聊以导夫郁积。 假玩物以永日兮,其肯以吾心而为役? 灿金题与玉躞兮,错钟彝之虫篆。 曾何金石之可保兮,矧云烟之过眼。 君既洞烛乎人世兮,又何怀乎故宇。 眷亲闱之罔极兮,亮百生而莫补。 在瞿昙之往说兮,或有托以去来。 岂诚前因之不可昧兮,欻遗迹乎尘埃。 嗟余生之勰落兮,蹇纡郁其谁语。 托末契于忘年兮,率中怀以相许。 历一纪以及兹兮,山川犹其间之。 保离会于百年兮,忽中道而长辞。 余不乐乎秋风兮,吹归心以南堕。 纷饮泣以狐疑兮,冀道闻之未果。 胡昊天之不吊兮,人琴忽其俱捐。 从此望玉河之门馆兮,首燕路而不前。 泣白雪于遗编兮,袭银钩于故牍。 苟斯人其可作兮,何百身之莫赎。 梦余登于君之堂兮,易缥缃以帷。 飘风槭其入户兮,落叶依于重闺。 惟西河之永痛兮,欲寄慰其何言。 戒素车其犹未达兮,心怅结而烦冤。 浮生惘其伤逝兮,顾崦嵫之已迫。 指九壤以为期兮,庶永托乎晨夕。 ◇徐倬盖闻牙期叶听,故辍响于朱弦;庄惠同心,因罢谈于清濮。 闻山阳之短笛,自尔销魂;过黄公之旧垆,能无流涕? 况夫英年飞? ,才子修文? 人之云亡,情何能已。 同年容若先生望推尹陟,世系韦平。 手弄金环,天生夙慧。 庭罗宝树,品越恒流。 揖客而早对杨梅,把酒而立成《鹦鹉》。 读书则五行俱下,挥毫则万斛惊飞。 先超紫燕之群,真无空阔;继啖红绫之饼,独擅风流。 因豹尾之须才,特留禁籞;为虎贲之得士,竟夺花砖。 身惹御香,在杨柳春旗之内;时承天语,当落英芝盖之前。 才挽雕弓,吟猿落雁;便提湘管,垂露悬针。 洞野钧天,尽助雄文之丽;甘泉卤簿,胥收掌故之中。 而且陆贾赐佗,相如谕蜀,驰驱不惮乎万里,要荒特重其片言。 此殆吉甫再来,文武有兼收之用;曹公复出,书猎有迭举之能者也。 若夫高怀天授,逸韵生成,产金张许史之家,偏亲韦布;擅卢骆王杨之制,还喜《香奁》。 绝妙好辞,双鬟按拍;流传乐府,孺子知名。 辋水营丘,看烟云之过眼;明窗棐几,存丘壑于此中。 云情半寄酒边,霞想直驰天外。 至于缠绵友谊,悱恻朋情,入座尽是王裴,清言无非支许。 红荷香里,常留砚北之人;渌水亭间,竟作道南之宅。 张琪死日,妻子惟托朱晖;刘尹端居,风月专思元度。 是又伐木陈诗以后,谷风兴刺以来,未有方兹古道,俪厥久要者矣。 奈何桂蠹兰萎,人亡琴在,露未零而陨叶,壶方漏而闻钟? 玉树一枝,长埋黄土;龙文三尺,竟跃沧波。 续断无弱水之胶,回生乏祖洲之草。 九重且兴不之叹,中郎行书有道之碑。 岂止师友朋徒,寝门聚哭已哉? 倬热不随,人傲常弃。 世贫虽见怜于鲍叔,懒斯自绝于山涛。 刺在袖而莫投,足望门而屡却。 词惭兰畹,聊寄相思。 约在竹林,将期款曲。 感恩之义未报于生前,知己之言忽传于身后。 用抒情愫,敬述哀辞:望崆峒之戴斗兮,惊芒角之炱煤。 仰文昌之黯澹兮,失云汉之昭回。 命天孙使持节兮,敕鸩鸟为行媒。 召才人于金阙兮,摅菁藻于瑶台。 玉楼岧其耸峙兮,阊阖飐而荡开。 霓旌纷以往来兮,苍虬肃驾于兰陔。 遂御风以上征兮,已越身于尘埃。 云容容而在下兮,山隐隐而驱雷。 疑天帝之好奇兮,欲与圣主而争才。 舍阆苑之松乔兮,攫金马之邹枚。 落灵芝于初旭兮,枯芳兰于始荄。 收麒麟于房驷兮,留朽骨于燕台。 瞻银潢之奕奕兮,乘箕尾而徘徊。 惟龙文在终古兮,时照耀于帝魁。 庶真爽之不昧兮,永鉴格于岑苔。 ◇翁叔元康熙二十四年五月晦,己丑,我容若年世兄先生捐馆舍,叔元往哭于其第。 既殡,往哭于其位次。 越三日,再往阍人辞焉。 又十日,偕同馆之士五人,旅拜于几筵,哭如初。 又八日,以天子命出殡于郊外,又往送之郊。 呜呼! 容若其自是长与余别矣。 余与君定交,自壬子同举京兆始也。 方是时,君未弱冠,遵庭训,闭户读诵,不妄交人,故同举之士百二十有六人,相与契合者,数人而已。 明年成进士,余落第。 君时过从,执手相慰藉,欲延余共晨夕。 余时应蔡氏之聘,不果就。 是岁冬,谓余曰:“子久客,不一归省坟墓,知子以贫故艰于行,吾为子治行。 ”于是余作客十五年,至是始得归拜先人丘垄,僦数椽居妻子,君之赐也。 迨余丙辰幸登第,留都门,往来逾密。 君益肆力于诗歌、古文辞,时出以相示,邀余和,余愧不能也。 亡何,君入为侍卫,旦夕丞弼,出入起居多在上侧,以是相见稀少。 然时时读君诗及所与友朋往还笔墨,知君兴益豪,风流俊迈追古作者,非复往时之所造矣。 退朝之暇,婆娑古人法书名画,焚香评赏,翛然自得。 真草书与晋唐人相上下,淋漓泼墨,极飞动之致,视富贵名誉泊如也。 属四海荡定,兵戈偃息,圣天子勤学好古,早朝晏罢,我师相国赞理密勿,谋谟庙堂,泽润生民,功在竹帛。 君荫藉高华,海内有承平王孙之目。 而其所处,乃如幽人名士,其高致雅量不可及如此。 呜呼! 如君者而何以死也。 岂天地菁华之气,发越既至而随以尽耶? 抑欲脱去尘网而与造物者游耶? 不然,则志有所未尽展,才有所不得施,乃遗恨而入地耶? 呜呼! 容若何以死也。 余无文,不能状君之生平以传于后。 于沄车之出也,姑为相挽之词以饯之。 其词曰:地纮顿兮天网张,虞门辟兮红云光。 策紫骝兮宴曲江,有才子兮美清扬。 抉云汉兮扶天章,给笔札兮侍帝旁。 从羽猎兮赋《长杨》,捧日毂兮指扶桑。 视寝膳兮中书堂,比苏颋兮在有唐。 善书法兮继钟王,罗锦绣兮为心肠。 探二酉兮贮书仓,奴风骚兮仆齐梁。 三峡流兮词源长,染柔翰兮飞羽觞。 骨香艳兮格老苍,彼辛苏兮面目伧。 敦气谊兮重伦常,附谱牒兮共门墙。 念师恩兮意彷徨,灯夜露兮马早霜。 茹荼蓼兮形神伤,夺劳臣兮修文郎。 排云雾兮叫帝阊,亘斗极兮吐角芒。 目耿耿兮泪承眶,惟在三兮死不忘。 如斯人兮今则亡,仰视天兮徒茫茫。 焚兰蕙兮铩凤皇,修胡彭兮短胡殇。 呜呼哀哉兮,帝命孔彰。 辍朝震悼兮,黄鸟三良。 老亲肠断兮,血染绣裳。 麻衣如雪兮,幼子扶床。 英灵被发兮,下大荒。 丹飞飞兮,返北邙。 白杨萧萧兮,松风悲凉。 陈芜词兮,奠椒浆。 身骑箕尾兮,八表翱翔。 默佑皇图兮,姬历永昌。 ◇吴兆宜呜呼,哀哉! 茫茫苍昊,八舍陨贤人之星;浩浩皇舆,千牛摧智氏之石。 台倾稷下,寒士之广厦无依;弦绝匣中,素交之知音奚托! 楚老致芳兰之泣,哲人滋坏木之悲。 呜呼,哀哉! 公之殁也,较之荀令,则之拥旄已三周,星次比潘安仁之斑鬓。 尚一欠瓜期,而桐君之药录靡征,孤城之相术罔验尔。 其穷泉斯闭,有去无归;长夜云遥,终古莫晓。 睹生存之华屋,悲零落于山丘。 嵇叔夜之闲庭衰杨徒在,王子猷之旧径种竹空存。 东门旷达之怀,竟抱招魂之痛;西汉翘材之所,翻为思子之宫。 呜呼,哀哉! 宜兄兆骞少与梁汾友善,公耽志友朋,娱情竹素,以梁汾言,怜骞才而拯之。 王孙甲第,穷鸟入怀;公子华池,涸鱼出水。 于是徒中安国,死灰复然;绝域班超,皓首生入。 廿年沙漠,雪窖而冰天;三载宾筵,锦衣而鼎食。 侵晨弄墨,笔彩潜飞;半夜弹棋,灯花碎落。 解骖赎石父之罪,而岂徒哉? 设醴尊穆生之贤,良有以也! 呜呼! 生平素昧,激发初由一言;意气相孚,风期永堪千古。 父生而母鞠,惟公得成之焉。 马角而乌头,非公孰急之焉。 既而苏韶入梦,温序思归。 牖北只鸡,怅回车之三步;日南送雁,载燋麦之一舟。 夫皆我公之赐也欤! 呜呼! 其好义也如彼,其深仁也如此,固宜五福备至,三寿作朋也。 而乃宿草未生,撤琴斯及。 床惊斗蚁,灾降乃肱乃股之臣;室进巢耽,祸钟允文允武之佐。 呜呼,哀哉! 公出入侍从,则羽猎陪游;师旅劬劳,则兰池奏对。 闺门肃穆,表万石之淳风;著作矞皇,垂千秋之鸿业。 是以绩列太常之纪,名传史馆之文。 七日歌虞,文士上中郎铭勒之制;百年诔行,公卿进兰成碑版之词。 兆宜则何敢知焉。 不才如宜,复蒙公置之宾馆,华山五千,终缺公恩之重;溟池九万,莫逾公泽之深。 敬述哀辞,聊当痛哭云尔:蔚矣成公,人伦之宗。 摛华帝室,博济人穷。 词藻翩翩,并驱牧马。 雅尚孤标,阮嵇上下。 兄骞塞表,二十三年。 胥靡蒙脱,尽室南旋。 管宁归魏,郭隗在燕。 匪朝伊夕,谈论经史。 花间草堂,击钵倾水。 岁月不居,忽焉三祀。 骞死公哭,云遇梁溪。 《金缕》一章,声与泣随。 我誓返子,实由此词。 相去半载,公遽长逝。 玉树言埋,人琴交瘁。 呜呼! 我公而竟死耶? 天高地厚,公恩莫加。 山颓木坏,我痛无涯。 侍医视疾,大官致吊。 眇焉燕雀,胡然啁噍。 追念哲人,饮恨吞声。 如真可赎,人百其身。 ◇诔词董讷呜呼! 自古名才秉英杰之姿,擅文章之誉,有盛名于时者,每为造物所忌,故干将多缺折而山栎享修龄。 茫茫天道,不可问也。 居恒读书,废卷浩叹,亦以兹为遗恨焉。 侍卫容若公,为吾师相夫子冢嗣。 二十年前,余在编翰,受知夫子。 夫子以余为迂疏,不惟不过督,且从而礼貌之,敦吐握之风,宽简澹之士。 时公方成童舞象,固已嵚崎不群。 相与纵谈,汉魏不以东海之士为孤僻而略之也。 数载之间,沉酣六艺,囊括百家。 汲古博综,下帷不辍。 兼之一目数行,聪敏绝世,凡诸天文象纬、舆地山川、宝笈琅函、虫鱼草木,靡不穷搜广采,考核精详。 遂以子丑联镳为名进士。 余方与同馆诸公抃手庆快,为玉堂得人贺已,而天子以侍卫禁严之地,需才品卓荦之员,特简吾公秩居首列。 盖谓扈从跸警,疏附后先,非此莫胜其任也。 而公亦克殚棐忱,格鬼神而矢天日。 每銮旗攸向,无不在帝左右。 迄今将十余载矣。 凌晨则佩剑趋跄,逮夕则焚膏披咏,曾无倦色。 而临池泼墨,对客挥毫,顷刻数纸,字追米、蔡,词抗苏、黄,诗则拾遗、王、孟之间,罔不各臻其妙。 著作弘多,鸡林争售,匪独海内时髦,脍炙齿颊而已。 呜呼,惜哉! 忆余往昔立雪程门,宫墙数仞,夫子以经纬之才首陟兵枢,再登冢宰。 既而四宇肃清,百僚矜式;金瓯协吉,仰赞一人。 调燮阴阳,赓飏典诰。 虽心力俱瘁,而天下称和焉。 至于鲤庭禀训,诗礼承家,诲之以谦冲,励之以勤敏,公亦孝友惟谨,率履罔愆。 且更罗致才俊之儒,与之濯磨讨究,皆啧啧推公,以为英迈绝伦,不可及也。 呜呼,惜哉! 今岁夏杪,奄以小疾,遽挟飞仙,入芙蓉之城,赋玉楼之句。 闻讣惊恸,莫知所云。 天道茫茫,诚不可问矣。 将陈絮酒,申厥楚些。 而夫子峻拒,敬述谫陋之词,写之卷轴;莫罄招魂之泪,灵其鉴旃。 爰附之诔而哭之曰:呜呼! 公今舍余,遽云逝矣。 哲人其萎,梁木其坏矣。 当兹之世,不复觏斯人矣。 犹忆曩岁交公之始,器宇嶙峋,胸罗经史。 伟构如椽,眼光透纸。 文逼先秦,墨花散绮。 磊落雄奇,推倒一世。 折节读书,虚怀下士。 尊卣鼎彝,青帘乌几。 入雅出风,得其遗旨。 耻蹈齐梁,直追正始。 公之为学,务求其实。 极深研緌,芸缃秘帙。 拔萃之姿,掞天之笔。 踌躇滿志,淋漓而出。 丰沛诸贤,罕见其匹。 帝顷北巡,卜期朔日。 交龙和鸾,方推扈跸。 何期曦驭,蒙汜奄即? 遽作修文,永辞金阙。 举朝公卿,佥为呜咽。 帝亦俯悼,叹惋不辍。 维余夫子,元嗣云亡。 西河抱痛,凄焉以怆。 泉台寂寂,漆灯未荒。 余也与公,交情最久。 世讲之谊,如足如手。 惊闻皋呼,擗膺疾首。 慰我夫子,语难以口,云沄载驾,泪滴絮酒。 在天之灵,其亦知否? ◇祭文◇严绳孙秦松龄嗟乎! 我兄高阀钟英,神皋毓秀。 风格鸿骞,才华虎绣。 早擢巍科,在帝左右。 主眷正渥,士论方崇。 共期柄用,接迹元功。 何为遘疾,遽及于凶? 呜呼,伤哉! 兄之文学,江河屈注。 对策万言,不袭常故。 玉溪玮词,金荃丽句。 寄托所之,前贤却步。 兄之力学,强诵博闻。 网罗故实,穿穴《典》《坟》。 巾箱细字,玉轴高文。 随身砚匣,到处香芸。 兄之书法,神姿秀整。 文敏《法华》,隐居《内景》。 心慕手追,别出锋颖。 兄于朋友,非世间情。 人或谓狂,兄爱其真。 人或谓冷,兄赏其清。 兄处贵盛,门庭简饬。 辨色趋朝,日暮下直。 一二故人,明灯散帙。 征逐者流,见而走匿。 嗟余两人,先后缔交。 绳孙客燕,辱兄相招。 下榻高斋,情同漆胶。 迨今十年,不忘久要。 松龄客楚,惠问良厚。 谓严君言,子才可取。 虽未识面,与子为友。 无何相见,遂同故旧。 去年冬暮,今岁春残。 绳也奉假,龄则去官。 握手言别,此别最难。 后会何期,当筵鲜欢。 别来无几,思我实深。 两奉兄书,见兄素心。 尺书在怀,重比南金。 含情未答,闻兄讣音。 初得凶问,谓传者妄。 讵此哲人,忽至沦丧? 亲故贻书,知兄病状。 云无所苦,笑谈属纩。 兄来有因,兄去有向。 莲花西土,玉楼天上。 嗟余两人,徒怀旧恩。 山堂为位,聊赋《招魂》。 木叶夜落,空庭昼昏。 追数平昔,忆兄绪言;十忘八九,取意所存。 兄善倚声,世称绝唱。 周柳香柔,辛苏激亢。 每言诗词,同古所尚。 古诗长短,即词之创。 南唐北宋,波澜特壮。 亦犹诗律,至唐而畅。 屈为诗余,斯论未当。 昨年扈从,兄到吴门。 归与吾言,里俗何喧。 前人所夸,举不足论。 吾意有适,扁舟水村。 又到君里,山中汲泉。 落盏冰洁,下咽玑圆。 地脉灵秀,应生高贤。 若云林生,庶几似焉。 嗟乎! 吾兄意趣莫俦文章,山水乃志所留。 今我哭兄,烟水孤舟。 兄灵不亡,当与我游。 二泉清冷,不改其流。 痛兄不饮,长卧荒丘。 《侧帽》《饮水》,兄集我收。 歌兄新词,兄尚知不? 呜呼,哀哉! 人孰无死,兄年太少。 以才以德,俱宜寿考。 兄少尚亡,况余辈老,及其未死,莫负良友,传兄文章,图兄不朽。 寝门未哭,执绋谁某? 重趼不能,一介何有。 悲恸陈词,歆此絮酒。 ◇徐乾学呜呼! 造物之桢,扶舆之灵,胚胎前光,间气笃生。 孰夭其年,不究其用? 宣圣有言,夫人为恸。 呜呼! 容若思皇亦世,洼水丹山,难方所自。 孝友之性,允也天至。 才舞象勺,已通六艺。 往年锁院,吾徒相继。 秋赋献书,春卿擢桂。 佥谓之子,宜郤诜第。 事有不然,殆难意计。 金张珥貂,简在惟帝。 呜呼! 容若出入承恩,帷幄骖騑,左右至尊。 远猷秘议,外庭罕闻。 以其余闲,工为诗文。 凡诸翰墨,靡不究论。 师资之义,契话殷勤。 古风云邈,子也实敦。 子之求友,缟弗谖。 于子乎馆,如归永叹。 崔綍将老,生入玉门。 丧纪孤稚,还复恤存。 呜呼! 此道于今难言,海内相期。 韦平重代,帝心所属,公望斯在。 子之不禄,吁咄可怪。 七日不汗,悠悠茫昧。 此日几筵,前日嘉会。 百年之身,罔不敝坏。 宜贞而脆,问天莫对。 适然者命,已知犹慨。 呜呼! 容若顿隔重泉,遗言靡私,益钦子贤。 圣情震悼,中使来宣。 子之严亲,痛毒涕涟。 朋游惘惘,回肠内煎。 虽未识子,如久周旋。 子之诗文,清新鲜妍。 花间草堂,尤多可传。 都为一集,使就雕镌。 吾徒之责,子无懵焉。 尊酒平生,帐何悬。 一歌哀些,泪洒终篇。 尚飨。 ◇韩呜呼! 玉美易埋,兰生早凋。 香熏辄烬,膏明忽销。 洵美惟君,韵绝神超。 濯濯尘,亭亭孤标。 掉首阶缘,凌云独豪。 千秋亦足,奈何一朝? 瑶琴弦断,雅曲寂寥。 仿佛平生,魂兮可招。 自君之生,相君有子。 长白松花,祥灵所启。 慧过童乌,清逾叔宝。 门是乌衣,业唯青史。 联翩中隽,一鸣千里。 彤墀大对,直言亹。 如谊如蕡,古人所韪。 一时汁颜,屈于及第。 方倚鹦鹉,而冠鵕鸃。 文通武达,雅志差池。 拓弓霹雳,带剑荣鹈。 宿庐余暇,肆为歌诗。 兰畹金荃,妙绝一时。 美人缱绻,香草旖旎。 昨蒙召试,彩笔惊飞。 墨落犹湿,溘焉长辞。 呜呼,痛哉! 人恶俊异,世疵文雅。 造物好恶,得无同者? 叹君孤诣,于世少可。 谁其知之,调高谐寡。 羽林十二,尺五魁三。 闲时逸兴,剩水残山。 麟趾袅蹄,翡翠琅玕。 偏其探讨,孔鼎汤盘。 流水游龙,过从朝夕。 独共风雨,骚人羁客。 胁肩语耳,翕热趋走。 独出肺肝,端士益友。 以兹济美,足媲伊巫。 悄悄心劳,皇告仆夫。 伫日丝纶,同称苏许。 往往篇章,抑塞无语。 人间敝屣,修促何求。 君亲罔极,中道曷酬。 知含而视,恨不少留。 无穷忠爱,零落山丘。 忝同师,东海之门。 古有四友,攸兼于君。 后先御侮,风义具存。 最拙愚,亦蒙齿论。 恸哭何及,收拾遗文。 琳琅千万,摄取六丁。 呜呼! 一时作者,他年外孙。 芙蓉城主,楞伽山人。 尚飨。 ◇朱彝尊呜呼! 曩岁癸丑,我客潞河。 君年最少,登进士科。 伐木求友,心期切磋。 投我素书,懿好实多。 改岁月正,积雪初霁。 曈履布衣,访君于第。 君时欢剧,款以酒剂。 命我题扇,炙砚而睇。 是时多暇,暇辄填词。 我按乐章,缀以歌诗。 剪绡补衲,他人则嗤。 君为绝倒,百过诵之。 迨我通籍,簪笔朵殿。 君侍羽林,鲛函雉扇。 或从豫游,或陪曲宴。 虽则同朝,无几相见。 我官既谪,我性转迂。 老雪添鬓,新霜在须。 君见而愕,谓我太臞。 执手相勖,易忧以愉。 言不在多,感心倾耳。 自我交君,今逾一纪。 领契披襟,敷文析理。 若苔在岑,若兰在沚。 君于儒术,繁学博通。 文咏书法,靡有不工。 康里夔夔,孛术鲁翀。 洎萨都剌,未知孰雄。 君之勇略,侍帝左右。 骑则籋云,射必碎柳。 出师绝漠,不惮虎口。 乃眷帝心,倚毗良厚。 当其奋武,不知善文。 及为文词,不知能军。 允矣君子,才实逸群。 随陆绛灌,异于前闻。 和气婉容,承颜以孝。 友于兄弟,古昔是效。 谦谦者守,温温者貌。 逆之勿恚,顺之无傲。 花间草堂,渌水之亭。 有文有史,有图有经。 炎炎者进,或键而扃。 缝掖之来,君眼则青。 浮醪于觚,盛仓以笔。 夜合惺松,花散签帙。 连吟比调,曾未旬日。 诗朋尚在,忽焉辍瑟。 彝尊月朔,谓君尚生。 问疾而至,入巷心怦。 复者在屋,升自东荣。 魂招不来,踯躅屏营。 寝门既哭,容车将骋。 大泉一枚,蜡烛一挺。 侑以荒词,泣下如绠。 灵兮有知,痛无不省。 尚飨。 ◇翁叔元曹禾乔莱胡士著蔡升元呜呼! 琢火之喻,曩哲之所。 感怀逝川之伤,前人于焉永叹。 又况处为家宝,出作国桢,誉望斯归,朝野共仰者乎! 先生履孝资忠,怀文抱质。 早年座上倚琼林之一枝,弱岁毫端吐琅玕之六寸。 三条桦烛,彪炳国华,五韵金茎,咨嗟时匠。 领南宫之风月,搜东观之图书。 会简庸亲,入侍帷幄。 遂阶才地,直上云霄。 适当半千之期,正预一双之选。 攀龙鳞而排阊阖,横豹尾而护星辰。 柳侍书之春衣多吟苑里,冯东阳之瑞锦半赐禁中。 寄股肱耳目之司,负文采风流之望。 盖自覆量尺寸,精讨锱铢。 溯学海之源流,践词场之奥穾。 裴称武库,纵横于五兵;李号书楼,网罗于百氏。 而又性成好士,生本怜才。 值国家无事之时,正海宇承平之日。 邺中上客,争游宴于南皮;江左人文,尽流连于西邸。 鸾回鹊顾,惊犀管之遥分;雾结烟霏,看蛮笺之竞擘。 每当早莺初雁,残月晓风,一闻白雪之音,抗乎青云之上,至于行成模楷,身为羽仪。 绵邈清标,每符乎简册;中和至性,不假于弦韦。 余事逮夫多能,一时传为博物。 校雠金石,褚河南之辨古书;刻画丹青,王右丞之根夙世。 美难称述,词绝名言。 职继丝纶,方待韦平之拜;事留台阁,仍看燕许之封。 何期君子之惟宜,翻讶哲人之不禄。 崔岐叔之,好学空有五千;刘真长之,无年才逾三十。 数至于此,伤如之何! 驻白马而风哀,望素旗而雨泣。 尊前共坐,谁复类于中郎;地下论交,必追思于武子。 肃将薄奠,唯冀来歆。 ◇王鸿绪翁叔元徐倬韩李国亮蒋兴芑高琯呜呼! 吾侪同年几人,盖十二三年来离合聚散,亦间会哭于寝门,不图今日而来会哭君。 呜呼! 三十拥旄立年公辅,君之人地宜其尔也。 吾不知星岳之降精英于斯人者,何意竟乃玉折而芝焚。 元恺则辛阳才子,忠孝则金张奕世。 君为相国之冢嗣,名王之贵胄,乃与吾侪著麻衣、将脂炬、入锁院以自致于青云。 穷经论史,研京炼都,旁及于书法绘事,皆臻其绝。 而殆庶之哲,见微藏密,深衷远识,无所不到,而尤笃于君亲。 人第见其爱贤好士,致海内之笔精墨妙,对床风雨,竟夕忘疲,而不知夫相于之雅,相别数稔,相隔数千里,而不替其相存。 人第见夫延陵之入关,高邮之去国,交期生死,可以愧《谷风》之所刺,而不知夫虚怀契托,早已闻其声而交以神。 而吾侪之所尤叹仰者,敦在三之节,备四友之谊。 盖后先御侮于吾师之门,因推以及于吾侪也,不以其迹之数与疏而为故与新。 呜呼! 君之信于朋友如是也,天下后世亦可即是而知其为子与臣。 然则君之存殁所系者,其重矣,而岂止于一身。 君之疾既亟,有问疾者,语不及他,赋诗言志,惟匡济之殷殷。 君之自许者固已感会于至尊。 向者将老其才以大用也,而岂意夫昔人之言而不可信者:“仁者寿”,“恭则寿”之云。 惟君入侍帷幄,出参扈从,从容秘议云霄之上,苍生有阴受其福而不知者,又宜其余祉之未有艾也。 而与善之理,难问之于上帝之九阍。 至尊以君之病,使院医数辈守视,令日以其病之增减报。 既而为处方药赐之,而君已不能下咽矣。 闻讣震悼。 中使携潼酪致奠,恩数优渥。 相国以中年哭壮子,不胜惨恻,见者为之流涕潺湲。 而海内风雅之士,尤咨嗟懊丧,痛珠盘玉敦之失主盟。 呜呼! 吾侪同年之情所可得尽者,惟有生刍之束,哀些之陈。 而言之无次,不足以当君之一。 顾殊有负于安仁之作诔,宋玉之招魂。 尚飨。 ◇姜宸英呜呼! 国之璠玙,家之骐骥,曷不少延,而厄其至? 自兄之死,无知不知,而骤闻之,鲜不涕洟。 况我于兄,其能不悲? 我始见兄,岁在癸丑。 时才弱冠,叩无不有。 马赋董策,弹丸脱手。 拔帜南宫,掩芒北斗。 兄一见我,怪我落落。 转亦以此,赏我标格。 人事多乖,分袂南还。 旋复合并,于午未间。 我蹶而穷,百忧萃止。 是时归兄,馆我萧寺。 人之狺狺,笑侮多方。 兄不谓然,待我弥庄。 俯循弱植,恃兄而强。 继余忧归,涕泣弥弥。 所以腆赙,怜余不子。 非直兄然,太傅则尔。 趋庭之言,今犹在耳。 何图白首,复遄斯行。 削牍怀椠,著作之庭。 梵筵栖止,其室不远。 纵谈晨夕,枕席书卷。 余来京师,剌字漫灭。 举头触讳,动足遭跌。 见辄怡然,忘其颠蹶。 数兄知我,其端非一。 我常箕踞,对客欠伸。 兄不余傲,知我任真。 我时嫚骂,无问高爵。 兄不余狂,知余疾恶。 激昂论事,眼瞪舌挢。 兄为抵掌,助之叫号。 有时对酒,雪涕悲歌。 谓余失志,孤愤则那。 彼何人斯? 实应且憎。 余色拒之,兄门固扃。 充兄之志,期于古人。 非貌其形,直肖其神。 在贵不骄,处富能贫。 宜其胸中,无所厌欣。 忽然而夭,岂亦有云。 病之畴昔,信促余往。 商略文选,感怀凄怆。 梁吴与顾,三子实来。 夜合之诗,分咏同裁。 诗墨未干,花犹烂开。 七日之间,玉折兰摧,呜呼已矣,宛其死矣。 我将安适,行倚徙矣。 世无兄者,谁则容我? 为去为留,无一而可。 兄今不幸,所欠者年。 其不亡者,乐府百篇。 诗词蕴藉,书体精研。 吾党诠次,以待劂镌。 生而克才,为天子使。 殁而名垂,以百世俟。 茫茫大造,几人如此? 魂之有知,永以无伤。 嗟二三子,是亦难忘。 ◇顾贞观呜呼! 吾哥其敬我也,不啻如兄。 其爱我也,不啻如弟。 而今舍我去耶? 吾哥此去,长往何日? 重逢何处? 不招我一别,订我一晤耶? 且擗且号,且疑且愕。 日晻晻而遽沉,天苍苍而忽暮。 肠惨惨而欲裂,目昏昏而如瞀。 其去耶? 其未去耶? 去不去尚在梦中,而吾两人俱未寤耶? 吾哥去而堂上之两亲何以为怀? 膝前之弱子何以为怙? 辇下之亲知僚友何以相资益? 海内之文人才子,或幸而遇,或不遇而失路无门者,又何以得相援而相煦也! 欲状吾哥之生平,既声泪俱发而不忍为。 追惟欲述吾两人之交情,更声泪俱竭而莫能为。 涘缕盖屈指丙辰以迄今兹,十年之中,聚而散,散而复聚,无一日不相忆,无一事不相体,无一念不相注。 第举其大者言之:吾母太孺人之丧,三千里奔讣,而吾哥助之以麦舟。 吾友吴兆骞之厄,二十年求救,而吾哥返之于戍所。 每戆言之数进,在总角之交,尚且触忌于转喉,而吾哥必曲为容纳。 洎谗口之见攻,虽毛里之戚,未免致疑于投杼,而吾哥必阴为调护。 此其知我之独深,亦为我之最苦。 岂兄弟之不如友? 生至今日,而竟非虚语。 又若尔汝形忘,晨夕心数,语惟文史,不及世务。 或子衾而我覆,或我觞而子举。 君赏余《弹指》之词,我服君《饮水》之句。 歌与哭总不能自言,而旁观者更莫解其何故。 又若风期激发,慷慨披露,重以久要申其积素。 吾哥既引我为一人,我亦望吾哥以千古。 他日执令嗣之手而谓余曰:此长兄之犹子。 复执余之手而谓令嗣曰:此孺子之伯父也。 呜呼! 此意敢以冥冥而相负耶! 总之吾哥胸中浩浩落落,其于世味也甚澹,直视勋名如糟粕,势利如尘埃。 其于道谊也甚真,特以风雅为性命,朋友为肺腑。 人见其掇科名,擅文誉,少长华阀,出入禁籞,无俟从容政事之堂、翱翔著作之署,固已气振夫寒儒,抑且身膺夫异数矣。 而安知吾哥所欲试之才,百不一展;所欲建之业,百不一副;所欲遂之愿,百不一酬;所欲言之情,百不一吐? 实造物之有靳乎斯人,而并无由毕达之于君父者也。 犹忆吾哥见赠之词有曰:“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 ”又曰:“惟愿把来生,祝取慧业,同生一处。 ”呜呼! 又岂偶然之言而他人所得预者耶! 吾哥示疾前一日,集南北之名流,咏中庭之双树,余诗最后出,读之铿然,喜见眉宇,若惟恐不肖观之,落人后者。 已矣,伯牙之琴,盖自是终身不复鼓矣。 何身可赎,何天可禋? 音容旗然,泣涕如澍。 再世天亲,誓言心许。 魂兮归来,鉴此悰愫。 ◇梁佩兰呜呼! 我离京师,距今四年。 此来见公,欢倍于前。 留我朱邸,以风以雅。 更筑闲馆,渌水之下。 仲夏五月,朱荷绕门。 西山飞来,青翠满轩。 我念室家,南北万里。 不能即归,暂焉依止。 公为相慰,至于再三。 谓我明春,同出江南。 公昨乞假,恩许休沐。 静披图史,间聆丝竹。 顷复入侍,上临乾清。 谕以奏赋,振笔立成。 上嘉曰才,惟尔进士。 金钟大镛,庙堂之器。 四方名士,鳞集一时。 埙篪迭唱,公为总持。 良宵皓月,更赋夜合。 或陈素纸,或倚木榻。 陶觞抒咏,其乐洋洋。 讵传公来,颠倒在床。 始犹狐疑,少焉而信。 已而奄然,天不可问。 呜呼! 公生相门,官列貂珰。 当世通显,谁与比量。 才合文武,实天赋畀。 不尽其用,亦因时尔。 万仞壁立,以置其身。 大块囊括,不遗一尘。 其志广渊,其气磅礴。 自树丰骨,有廉有锷。 与人相接,琅然玉琴。 洎乎论交,断然坚金。 不尚贵游,而好蓬荜。 微言彻心,长啸抚膝。 英爽俊健,朋辈无前。 霜落之林,苍鹰摩天。 黄金如土,惟义是赴。 见才必怜,见贤必慕。 生平至性,结于君亲。 举以待人,无事不真。 所为诗词,绪幽以远。 落叶哀蝉,动人凄怨。 呜呼! 四时之气,秋为最悲。 公本春人,而多秋思。 大化冥冥,默运终始。 公之不长,谅或此理。 天耶? 人耶? 是耶非耶? 在朝在野,何人不嗟。 斯文之哀,吾道之丧。 公既如此,吾属何望。 呜呼! 天有倾回,地有缺陷。 草木黄萎,金石销烂。 阴阳阖辟,出入之门。 鬼神往来,生死之根。 譬之冰雪,其初为水。 水固非一,冰雪非二。 当其为水,居然峨峨。 当其为雪,色映玉珂。 返乎其初,冰亦无有。 谓之太虚,谁测先后。 公在世间,其心皭然。 兹抗云表,谅鉴余言。 尚飨。 发布时间:2025-12-12 21:05:13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3142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