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二部第23章 内容: 巴比-沃伦直到夜里一点钟还未睡觉,她躺在床上读马里安-克劳福德①的一本非常沉闷的写罗马的小说,接着她下床来到窗口,俯瞰下面的街道。 在旅馆对面,有两个警察,裹着斗篷,戴着杂色帽子,模样很古怪。 他们不停地走来走去,在夜色下犹如两面飘动的帆。 看着他们,她想起午餐时那个盯着她的卫队军官。 他因在他矮小的种族里长得高而颇为自负,然而除了个头高,并无其他可称道之处。 要是他走过来对她说,“我们出去走走,你和我。 ”她会回答他,“为什么不呢? ”至少此刻她有这样的想法,困为她仍然对环境不熟,对这座城市有些隔膜――①克劳福德(1854-1909),美国小说家,所写浪漫娱乐性小说多以意大利为背景。 她的思绪慢慢从那个卫队军官回到那两个警察,再转到迪克身上――她上床,熄了灯。 将近四点,她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来了――什么事? ”“我是看门的,夫人。 ”她披上晨衣,睡眼惺松地站在他面前。 “你的朋友戴弗出事了。 他冒犯了警察,被他们送进了监狱。 他让出租车司机来送信。 司机说他答应给人家两百里拉。 ”他谨慎地停顿了一下,想得到认可。 “司机说戴弗先生闹了大乱子,他和警察打了一架,伤得可不轻。 ”“我马上下去。 ”她穿衣服时心怦怦直跳。 十分钟后,她走出电梯来到黑乎乎的门厅。 送信的司机已经走了,看门人叫来一辆出租车,把监狱的地址告诉了司机。 他们驱车向前驶去,这时窗外夜色渐褪,而巴比的神经几乎没有苏醒过来。 她迷迷糊糊弄不清现在是夜里还是白天。 她开始和白天赛跑,有时汽车驶在宽阔的大街上,她就占上风,然而,每当疾驶的汽车略微停顿一下,风便一阵阵急急拂过,慢慢移动的日光又前进了一截。 汽车经过一处哗哗作响的喷泉,水在一大片阴影里飞溅开来。 汽车又折进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两边的建筑也跟着或凹进或凸出具有了不同的形状。 汽车在碎石路上颠簸着,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最后汽车猛地停下来,那儿有两座岗亭,亮着灯光,后边是一道幽暗潮湿的墙。 突然从一条拱道的呈紫色的黑暗里传来迪克的大叫大嚷的声音。 “这儿有英国人吗? 这儿有美国人吗? 有英国人吗? 有――哦,天那! 你们这些肮脏的意大利人! ”他的喊声低沉下去,她又听到打门的砰砰声。 随后又响起了迪克的声音。 “这儿有美国人吗? 这儿有英国人吗?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她穿过拱道来到一个院子。 她一时有些不辨方向,随即看到有一间狭小的禁闭室。 两个卫兵惊骇地站直了身子,但巴比一阵风似的从他们身边经过,来到了禁闭室的门口。 “迪克! ”她叫道,“出了什么事? ”“他们把我的眼睛弄瞎了,”他嚷道,“他们给我戴上手铐,他们殴打我,这些该死的――这些――”巴比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到两个卫兵跟前。 “你们对他干了些什么? ”她愤愤地责问道。 见她发这么大的火,那两个卫兵都有些发怵。 “我们听不懂英语①。 ”――①原文为意大利文。 她用法语把他们臭骂了一顿,她尽情地发泄着她的愤怒。 那两个卫兵被骂了个狗血喷头,恨不得能捂住他们的耳朵。 “快想个办法! 快想个办法! ”“没有命令,我们无能无力。 ”“哼! 岂有此理! ”巴比再次对他们严词责问,那两个卫兵面面相觑,一脸的无奈,似乎也意识到事情完全搞错了。 巴比来到四室,靠在门上,身子几乎贴住了门,似乎这样可以使迪克感受到她的到来和她的力量。 她叫道,“我要到大使馆去,我就回来。 ”她最后朝卫兵们狠狠地瞪了一眼,疾步出去了。 她坐车来到美国大使馆,按出租车司机的要求付了车费。 天还黑着,她跑上台阶,掀了门铃。 她揿了三次门铃,这才有个睡眼朦胧的英国门房来给她开门。 “我要见人,”她说,“随便哪一个――不过要快。 ”“人都在睡觉,夫人,大使馆九点才开门。 ”她根本不顾他对时间的说明。 “这事很重要――有一个美国人遭到了毒打,他被关进了意大利监狱。 ”“人都在睡觉。 九点――”“我等不及。 他们把他的眼睛都打瞎了――我的妹夫,他们不放他出来。 我必须跟什么人谈谈――你难道听不懂吗? 你装糊涂吗? 你呆呆地站在那儿难道是白痴吗? ”“我无能为力,夫人。 ”“你去把人叫醒。 ”她揪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一下,“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要是你不去把人叫醒,你可要倒霉――”“请你别碰我,夫人。 ”从门房身后的上方位置传来一个懒洋洋的格罗顿①人的声音――①美国一地名。 “谁在那里? ”门房松了口气,他口答道:“这里有位女士,她推了我一把。 ”他说话时朝后退了几步,而巴比乘机走到门厅。 在楼上面,站着一位年轻男子,显然刚被吵醒。 他身上裹着一件绣花的白色波斯睡袍。 他脸上有一种难看的、不自然的粉红色,颜色鲜丽但给人冷如冰霜的感觉。 他嘴上像是系了个什么东西。 当他看见巴比,忙将头缩回到暗影里去了。 “是谁呀? ”他又问了一句。 巴比告诉他她是谁,还急急地要上楼去。 她说明了她的来意,这时她看清了他系在嘴上的玩艺实际上是护须带,而他的脸上敷了一层粉红色的冷霜,但她所说的事对他来说似乎是一场梦魇。 她激动地说,当务之急是要他同她一起马上去监狱,把迪克弄出来。 “这事可不妙。 ”他说。 “是不妙! ”她附和道,“不是吗? ”“这事要和警察局打交道。 ”他的话里流露出一种轻侮的意味,“不到九点,恐怕什么也做不了。 ”“等到九点,”她惊骇地重复了一句,“但是你能够做些什么的,肯定能! 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监狱,让他们别再伤害他。 ”“得不到许可,我们不能那么做。 领事馆管这些事。 领事馆九点办公。 ”他的脸由于敷着带子而看不出表情来,但巴比十分恼火,“我不能等到九点。 我的妹夫说,他们打瞎了他的眼睛――他伤得不轻! 我必须到他那儿去。 我得找个区生;”她再也控制不住,边说边气恼地哭了起来。 她想他对她的话无动于衷,但对她激动的情绪也许会有所反应,“你一定要采取措施。 你有责任保护遇到麻烦的美国公民。 ”但他是东海岸人,冷漠无情。 他见她不理解他的难处,就平静地摇了摇头,将身上的波斯睡袍裹紧些,后退了几步。 “给这位夫人写一下领事馆的地址,”他对门房说,“再查一下科拉佐医生的住址和电话号码,也写下来。 ”他转向巴比,摆出一副基督生气的表情,“我尊敬的女士,大使馆代表美国政府处理同意大利政府之间的事务。 这同保护公民无关,除非有国务院的特别指示。 你的妹夫触犯了这个国家的法律,被送人监狱,这就如同一个意大利人被送进纽约监狱一样。 能放他出来的只有意大利法庭。 要是你的妹夫打官司,你可以到领事馆去得到帮助和忠告。 领事馆保护美国公民的正当权利。 领事馆要到九点才办公。 即使是我的兄弟,我也无法――”“你能给领事馆打个电话吗? ”她插进来说。 “我们不便干涉领事馆的事务。 领事九点到那儿――”“你能告诉我他的住址吗? ”他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他的门房将手里的纸递给了她。 “现在我要请你原谅了。 ”他把她带到门口,紫红色的晨曦一下子照到他面具般的脸上,照到他用来护须的亚麻袋子上。 这时,巴比孤身一人站在大使馆门前的台阶上。 她在大使馆总共才呆了十多分钟。 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位老汉在用一根装有尖针的棍子捡烟头。 巴比叫了辆出租车去领事馆,但那里没有人,除了三个老妇人在擦洗楼梯。 她无法使她们明白她想知道领事的住址――她突然一阵焦虑,便冲出门去,让司机送他去监狱,但她不知道监狱在哪儿,然而借助“朝前、朝右、朝左”这几个意大利词,她设法让司机把车开到了离监狱很近的地方。 她下了车,在那些迷宫似的眼熟的小巷里摸索,但是周围的建筑和小巷都很相像。 她穿过一条小巷子,来到西班牙广场,那儿有一家美国捷运公司。 当她见到招牌上的“美国”两字,精神为之一振。 灯光从公司的窗口透出来,她赶紧跑过广场,推了推门,但门锁着。 她听见里面的钟正敲响七点。 这时,她想起了科利斯-克莱。 她还记得他下榻的旅馆的名字,那是在埃克塞斯饭店对面的一幢铺满红色长毛地毯的闷人的别墅。 值班的一位女士不愿帮巴比的忙――因为她无权去打搅克莱先生,也拒绝让沃伦小姐单身一人上楼去他的房间。 最后她确信这并不是一桩风流事,才陪她上去。 科利斯赤条条地躺在床上。 他记得上床时是穿了衣服的,醒来后片刻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 他极为难堪地连声赔不是。 他抓起衣服去了浴室。 他一边急急忙忙地穿戴起来,一边喃喃自语,“哎呀,她肯定都瞧见了。 ”打了几个电话,他和巴比打听到了那家监狱的地址,忙驱车前去。 囚室的门开着,迪克歪坐在室内的一把椅子上。 卫兵已洗去了他脸上的一些血污,刷过他的衣服,并把他的帽子给他戴好了。 巴比站在门口直发抖。 “克莱先生会陪你的,”她说,“我要去见领事,再请个医生。 ”“好吧。 ”“就一会儿。 ”“好吧。 ”“我就回来。 ”她驱车去领事馆,这已是八点过后了。 人们让她在接待室坐着。 快九点时,领事进来,巴比这时极为疲惫虚弱,但她情绪激动地将事情诉说了一遍。 领事显得很不安,他警告她别在陌生的城市里打架斗殴,但他更在意她应在外边等着――她从他那富于阅历的眼光中失望地发现,遇到这桩倒霉事,他是不可能尽力而为的。 她一边等候他的答复,一边打电话给迪克叫了一位医生。 接待室还有其他人,有几个被叫到领事的办公室里去。 半小时后,她乘有人进去的机会,硬是从秘书身边挤进了办公室。 “太不像话了! 一个美国人被人打个半死,还给关进了监狱,而你不采取措施去帮助他。 ”“稍等,夫人――”“我等得够久了。 你得马上去监狱把他弄出来! ”“夫人――”“我们在美国也算得上是有身份的人――”她说着说着语气越加强硬起来。 “要不是怕闹出丑闻来,我们能――我倒要瞧瞧报上是如何报道你对这事件的不关痛痒的态度的。 要是我的妹夫是个英国人,他早就被释放了,但是,你更在意警察局会怎么想,恰恰不相信现在你所听到的。 ”“夫人――”“你戴上帽子,马上跟我走。 ”听到她提到他的帽子,领事倒有些惊惶。 他连忙擦擦眼镜,翻翻材料,但这不管用。 这位美国女子怒气冲冲地站在他面前,这种肆无忌惮、不可理喻的脾性曾折断过一个民族的道德脊梁,把一片大陆造就成一个幼儿园。 这种脾性他可受不了。 他按铃叫来了副领事――巴比的目的达到了。 迪克坐在国室里,阳光穿过窗户照在他身上。 科利斯和两个同他在一起的卫兵都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通过一只睁不太开的眼睛,迪克能看见那两个卫兵,他们是托斯卡纳①地方的农家子弟,上嘴唇短小。 他发现很难把他们同昨晚的残暴行为联系起来。 他叫一个卫兵去给他端杯啤酒来――①意大利一地名。 迪克喝了啤酒觉得头晕晕的。 偶尔想起昨晚的遭遇心中就涌起一丝无奈的苦涩。 科利斯认定那个英国姑娘同这场灾难有关,但迪克心中有数,争吵发生时,她早已不见了。 科利斯仍为早上的事情耿耿于怀,沃伦小姐看到他光着身子在床上。 迪克的愤怒稍稍平息了些,他甚至产生了不追究刑事责任的强烈愿望。 他遭遇的事情如此可怕,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济于事,除非把它带人坟墓,然而这不可能,因此他感到绝望。 从此以后,他是另一个人了,在这种陌生的状态里,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不知道他的这个新的自我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件事具有一种非人为的特征,似乎是上帝的一种行为。 没有一个成年的雅利安人能从屈辱中获益。 当他决定采取宽恕的态度时,这件事就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接受了这曾使他蒙受耻辱的行为――发生了这样的事,能有这样一种结局,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当科利斯说及因果报应,迪克摇摇头沉默不语。 一个警察上尉,制服笔挺,皮靴锃亮,很神气地走了进来。 卫兵立马站直了身子,也引起室内另外三个人的注意。 他看到那只空酒瓶,便把他的手下臭骂了一顿。 他精神抖擞,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酒瓶子扔出了四室。 迪克看看科利斯,大笑起来。 副领事,一个劳累过度,名叫斯旺森的年轻人到了,他们就动身去法庭。 科利斯和斯旺森走在迪克的两边,那两个卫兵紧跟在后面。 上午的天空黄澄澄雾蒙蒙的,大街小巷人来车往。 迪克把帽子往下压了压,加快了步子,一个劲地往前走,以致一个腿短的卫兵要小跑才能跟上,他抱怨起来,斯旺森做了调解。 “我使你丢脸了,是吧? ”迪克轻快地说。 “跟意大利人打架,你会被杀死的,”斯旺森有些窘迫地回答,“这次他们也许会放过你,但要是你是一个意大利人,你会在牢里呆上几个月。 就这么回事! ”“你坐过牢吗? ”斯旺森哈哈一笑。 “我喜欢他,”迪克对科利斯说,“他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年轻人。 他很善于对人提出忠告,不过,我敢打赌,他自己也蹲过监狱。 也许有一次在牢里呆了几个星期。 ”斯旺森又是哈哈一笑。 “我想你得小心点。 你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人。 ”“哦,我知道他们是谁,”迪克气恼地打断了他,“他们是些该死的王八蛋。 ”他向卫兵们转过身去:“你们听懂了我的话吗? ”“我想在这儿跟你们分手了,”斯旺森急急地说,“我告诉过你的大姨子,我会――我们的律师在楼上的法庭等你。 你要小心。 ”“再见。 ”迪克客气地同他握手,“非常感谢你。 我相信你一定前程――”斯旺森又是一笑,急忙走了。 他脸上又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淡漠的神态。 现在他们来到一个院子里,四面都有露天楼梯通向上面的审判厅。 当他们走过石板路时,聚集在院子里的人群发出一片惊讶声,并且嘘声不断。 迪克茫然四顾。 “怎么回事? ”他惊恐地问道。 一个卫兵对那群人说了几句,声音平息下来。 他们走进审判厅。 领事馆派来的一位衣着不整的律师正在同法官娓娓长谈,而迪克和科利斯在旁边等着。 有个懂英语的人从窗口转过身来,对厅内的人解释刚才在迪克他们走过时引起一片嘘声的原因。 原来弗拉斯卡蒂①的一个本地人强xx并杀死了一个五岁的女孩,凶犯今天上午就要带到这儿来受审――院子里的人把迪克认作了那个凶犯――①意大利一地名。 几分钟后,律师告诉迪克他自由了――法庭认为他已受到了足够的惩罚。 “足够的惩罚! ”迪克叫了起来,“凭什么受惩罚? ”“走吧,”科利斯说,“现在你无能为力。 ”“但是,我做了什么,不就是跟几个出租车司机打了一架吗? ”“他们指控你走近一个侦探,假装要跟他握手,突然袭击他――”“这不是真的! 我告诉过他我要揍他――我并不知道他就是一个侦探。 ”“你还是走吧。 ”律师催促道。 “来吧。 ”科利斯挽住他的胳膊,他们下了楼梯。 “我有话说,”迪克喊道,“我要对这些人讲一讲,我是怎样奸污那位五岁女孩的。 我也许――”“来吧。 ”巴比同一位医生在出租车里等着。 迪克不想看到她,也不喜欢那个医生,他那副严厉的模样表明他是一个最不易捉摸的欧洲人,一个拉丁民族的道德家。 迪克对这场飞来横祸做了简要的说明,而其他人都不愿开口。 在奎里纳尔旅馆他的房间里,医生给迪克洗掉残留的血污和汗渍,把打歪了的鼻子校校正,给折了的肋骨和脱日的手指复位,给一些小伤口消消毒,还在眼睛上敷了点药。 迪克向他要了几粒吗啡,因为他精神亢奋,难以人眠。 他服了吗啡后睡着了。 医生和科利斯离开了。 巴比守候着,她要等从英国护理机构叫来的一位护土。 过去的一夜多么艰难,但她倒有一种满足,因为不论迪克先前有怎样的表现,而现在她们对他拥有了一份道德上的优越,只要他对她们还有用处,这种优越就会保持下去。 发布时间:2025-06-14 23:19:43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2063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