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美国悲剧(四)-第三卷-第07章 内容: 第七章从星期五早上起一直到下个星期二下午,克莱德虽然置身于昔日里曾让她那么狂喜倾倒的环境里,可是心中却不能不感到无比惊恐。 从桑德拉和伯蒂娜在克兰斯顿家别墅大门口迎接他,一直到把他领进留给他住的那个房间,他总是禁不住把眼前每一种乐趣跟他即将遭到的灭顶之灾作对照。 他刚进房,桑德拉怕给伯蒂娜听见,就嘟起嘴,低声说:“缺德鬼! 整整一星期,本该早就来这儿,你却偏偏赖在那儿。 可桑德拉什么都给你准备好啦! 真该好好揍你一顿。 我想在今天给你打电话,看看你到底是在哪儿。 ”可她眼里却流露出对他的一片痴心。 克莱德尽管心乱如麻,好歹也乐呵呵地冲她微微一笑――因为,一到她面前,所有一切恐怖,即使是罗伯达之死也好,还是他自己目前的危险也好,仿佛都骤然变小了。 但愿如今一切顺顺当当――他丝毫不被暴露出来就好了! 前头就是康庄大家! 令人惊异的未来! 她的美! 她的爱! 她的财富! 然而,一走进他的手提箱早就安放在那里的他的房间,那套衣服一下子就使他慌了神。 要知道那套衣服潮呼呼、皱巴巴的。 他非把它藏起来不可,也许就藏在衣柜最上头的某一格吧。 等到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房门也锁上了,他就把那套衣服――湿漉漉、皱巴巴,裤腿四周还带着大比腾湖边的泥巴――拿出来。 不过,他又决定,也许先不去动它――说不定最好照旧锁在他箱子里,等到晚上再说。 到时候,也许他可以决定该怎么处置最好。 可是,他把那天穿的其他零碎衣物束成一捆,打算拿出去洗。 可他一束好,却不觉黯然神伤,想到他这一辈子竟是如此不可思议,富于戏剧性,而又多么令人为之动怜――他到东部来以后的遭际,他少年时代的穷困。 说实话,现在他还是不名一文啊。 眼前这个房间,跟他在莱柯格斯那个小房间相比,该有多么宽敞,多么豪华。 昨天才过去,他本人终于来到了这里,该有多奇怪呀。 窗外蓝莹莹的湖水,跟大比腾黑糊糊的湖水恰成对比。 这幢明亮、坚固、布局很散的宅邸,还有宽大的游廊,带有条纹的天篷,并且从它绿油油的草坪一直延伸到湖边。 斯图尔特・芬奇利、维奥莱特・泰勒,还有弗兰克・哈里特、威南特・范特都穿着最漂亮的运动衣,正在打网球;而伯蒂娜和哈利・巴戈特正懒洋洋地躺在一张带条纹的大帐篷底下。 他洗过澡,换过衣服以后,装出一副挺轻松的样子,尽管他的神经依然很紧张,心里充满惧怕。 他走出屋子,正向桑德拉、伯查德・泰勒、杰尔・特朗布尔他们那边走去。 这时,他们正为前天汽艇上一件什么有趣的事哈哈大笑。 杰尔・特朗布尔冲他喊道:“喂,克莱德! 溜了,还是怎么的? 我觉得好象很久没看见你啦。 ”他先是若有所思地向桑德拉笑笑,这时特别需要得到她的同情和爱情,随后扶住游廊的栏杆,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回答说:“我从星期二起一直在奥尔巴尼办事。 那儿真热呀。 今天我上这儿来,当然高兴极了。 这儿都来了哪些人? ”杰尔・特朗布尔笑着说:“哦,依我看,差不多全来了。 昨天我在兰德尔家,就见到过范达。 还有斯科特写信给伯蒂娜,说他下星期二来松树岬。 我看,今年去格林伍德湖的,好象人数不是非常多。 ”接下来是一场又长又热烈的讨论:为什么格林伍德湖今不如昔了。 这时,桑德拉突然喊道:“天哪,我差点儿给忘了! 今天,我得给贝拉打电话。 她答应下星期来布里斯托尔看赛马。 ”然后就马呀、狗呀谈了一通。 尽管克莱德焦急地装成自己跟大伙儿一样洗耳恭听,其实,他心里还在默想着自己性命交关的那些事。 他路遇的那三个人。 罗伯达。 她的尸体说不定这时已经找到了――有谁说得准哩。 可他又自言自语道――干吗要这么骇怕? 湖水那么深,据他知道,也许有五十英尺,恐怕未必就找得到她吧? 再说,人们怎能知道他就是――克利福德・戈尔登,或是卡尔・格雷厄姆呢? 怎么会知道呢? 不是他把自己所有的痕迹确实都给掩盖过去了,除了他路遇的那三个人? 就是那三个人呀! 他禁不住浑身发抖了,就象得了寒颤似的。 桑德拉一下子觉察到他神情有些沮丧。 (这回他头一次来访,她一见到他随身带的东西显然太少,就断定目前他心境不佳,也许因为手头没有钱用。 因此,她打算就在当天自己掏腰包,拿出七十五块美元,硬要他收下,以便他这次逗留在这儿如果要花一点零用钱至少也不会感到狼狈。)过了一会儿,她一想到高尔夫球场,球道左右有不少隐蔽的障碍物,要在那儿接吻、拥抱而不被人看见,便跳了起来说:“谁来双打高尔夫球? 杰尔、克莱德、伯奇①,一块来吧! 我敢打赌,克莱德跟我,准把你们两个赢了! ”“我来! ”伯查德・泰勒喊道,站了起来,整一整他身上那件黄蓝两色条纹运动衫。 “哪怕我到今天凌晨四点钟才回家。 你怎么样,杰利②? 要是输了,请大伙儿吃饭,小伙计同意吗? ”--------①伯奇:即伯查德的昵称。 ②杰利:即杰尔的昵称。 克莱德马上抖索起来,浑身发冷。 他想到自己经过最近可怖的冒险以后,只剩下二十五块美元,怪可怜的了。 可是四个人在这里吃饭,至少也得破费八到十块美元! 说不定还不止此数。 但桑德拉一发觉他面有窘色,便大声喊道:“得了,一言为定! ”随后,走到克莱德身边,用脚尖轻轻地踢踢他,喊道:“不过我还得换衣服哩。 一会儿就来。 得了,克莱德,我说你这就去找安德鲁,关照他把球棍准备好,怎么样? 我们就坐你的船去,伯奇,是吧? ”克莱德连忙去找安德鲁,心中正盘算他跟桑德拉要是输了的话,请客就得花多少钱,不料却被桑德拉赶上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臂。 “等一会儿,亲爱的。 我马上就来。 ”说完,她冲上楼梯,直奔自己房间,一眨眼又下来了,她那小手紧攥着给自己留着的一叠钞票:“喂,亲爱的,快拿去吧! ”她低声耳语道,一面抓住克莱德外套的一只口袋,把钱掖了进去。 “嘘! 得了,一句话也别说! 快走! 万一我们输了,就付饭钱,还可以派别的用场。 回头我再跟你说。 啊,我可真疼你,小宝贝! ”她那热情的褐色眼睛深深爱慕地盯住了他一会儿,又冲上了楼梯,到了楼上还在大声嚷嚷:“别站在那儿呀,小傻瓜! 去拿高尔夫球棍! 高尔夫球棍! ”说罢,她就倏然不见了。 克莱德摸摸自己口袋,知道她给了他很多钱――多得很,毫无疑问,够他支付在这里所有开销了;万一他出逃的话,也够用了。 他不禁暗自喊道:“亲爱的! ”“小姑娘! ”他那美丽、热情、大方的桑德拉呀! 她是那么爱他――真心地爱他。 可是,万一她知道了! 哦,老天哪! 不过,万一她知道,这一切本来都是为了她呀。 一切都是为了她呀! 随后,他找到了安德鲁,又跟着手提袋子的安德鲁一块回来了。 这时,桑德拉又露面了,她穿着一套漂亮的绿色运动衣,蹦蹦跳跳下来。 还有杰尔头戴一顶崭新鸭舌帽,一身工装打扮,活象一位职业赛马骑师,对着驾驶汽艇的伯查德格格大笑。 桑德拉走过时,还向躺在大帐篷底下的伯蒂娜和哈利・巴戈特招呼道:“喂,你们二位呀! 你们还不跟我们一块走,嗯? ”“上哪儿去? ”“夜总会高尔夫球俱乐部。 ”“哦,太远了。 反正午饭后湖边见面吧。 ”于是,伯查德把马达一发动,汽艇猛地向湖中飞也似的冲去,活象一头海豚,跳跃式前进――克莱德两眼直勾勾地凝望前方,一会儿如同在梦中,兴高采烈、充满希望,一会儿却又置身在大群幽灵与恐怖之中,说不定紧紧地跟在后头的,就是――逮捕和死呀。 尽管他事前对一切都作好了准备,可他现在却开始觉得,今早不隐蔽起来,反而从树林子里走出来,确实是犯了错误。 不过,话又说回来,眼前这办法恐怕不见得不是上策吧,因为要不然只有一条路,就是白天躲在树林子里,到天黑才上路,沿着湖边那条路步行到沙隆去。 那就得走上两三天光景。 而且,桑德拉见他迟迟不来,心里既焦急而又奇怪,说不定会给莱柯格斯打电话,查问他的下落,其后果也许更危险,可不是吗? 不过此时此地,在这晴朗的日子里,好象无忧无虑似的,至少人家都是这样――可他内心深处,也许是一片苍凉、黑暗。 桑德拉因为跟他在一起,简直心花怒放,突然跳了起来,一手高高地扯起她那条鲜艳的围巾,如同一面旗似的,傻乎乎、乐呵呵地大声嚷嚷说:“克莉奥佩特拉①启航去会见――会见――哦,她到底是去会见谁呀? ”--------①克莉奥佩特拉(公元前69―公元30年):古埃及一末代女王,以艳丽闻名,有权势欲,先为恺撒情妇,后与罗马执政安东尼结婚。 安东尼溃败后又欲勾引渥大维,未遂,以毒蛇自杀。 莎士比亚据此著有名剧《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 “查利・卓别麟①,”泰勒马上抢白了一句,还一个劲儿使汽艇颠簸得够呛,让桑德拉站也站不稳。 --------①卓别麟(1889―1977):英国著名电影艺术家、喜剧大师,1913年移居美国,集编、导、演于一身,在无声片中创造了一个个可笑而又令人同情的小人物形象,因而举世闻名。 “哦,你这傻瓜! ”桑德拉回话说。 她一面叉开两脚,好让身子保持平稳,一面对伯查德说:“不,你也不知道,伯奇。 ”接下来又补充说:“克莉奥佩特拉登上了,哎哟哟,我知道了――快艇牵行的滑水板。 ”她把脑袋往后一仰,两臂敞开,汽艇象一匹受惊的马继续在狂奔乱跳。 “瞧吧,你现在能把我摔倒吗,伯奇? ”她大声喊道。 伯查德很快使汽艇时而侧向这一边,时而又侧向另一边。 杰尔・特朗布尔替她自己的安全着急,便高声喊道:“啊,怎么啦,你们想干什么? 非把我们通通淹死不成? ”克莱德马上往后一退缩,面色煞白,就象挨了雷击似的。 他猛地感到恶心,浑身无力,他从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象此刻这样非得受罪不可。 原来他以为这儿一切几乎不会是这样的。 可是,在这里一听到别人偶然无心说出“淹死”这个词儿,他的脸就发白了! 啊,要是他真的受到严峻考验――一名警官突然来找他,讯问他昨天是在什么地方,对于罗伯达的死他知道哪些情况――啊,他包管支支吾吾说不清,浑身上下发抖,也许连话儿都说不出来――不用说,他也就彻底暴露出来了,可不是吗! 不,他必须精神振作起来,尽量装得自然、乐乐呵呵,可不是吗――至少头一天就应该这样。 多亏汽艇开得飞快,大家玩得也挺痛快,好象并没有注意到刚才杰尔那句适竟使克莱德吓了一大跳,因此,他才得以逐渐恢复镇静的样子。 这时,汽艇已开到了夜总会。 最后,桑德拉很想露一手,出出风头,便纵身往码头一跳,随手抓住码头铁栏杆,好不容易才算攀登上去。 这时,汽艇摇摇晃晃撞了一下码头,反而往后退去了。 就是因为桑德拉向他粲然一笑,克莱德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迷恋于她、她的爱、她的同情、她的大方和她的勇气。 为了响应她那一笑,他就纵身往上一跳,帮助杰尔登上码头石阶,自己很快跟在她后头拾阶而上,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这从外表上看,尽管装得维妙维肖,内心深处可虚伪透顶。 “啊! 你真是个顶呱呱的运动员! ”稍后,克莱德跟她一起来到了高尔夫球场上。 本来对此他毫无经验,此刻又心乱如麻,但在她的点拨下打得还算过得去。 而她因为现在打球时可以独自来到隐蔽的地方,跟他接吻、拥抱,真是乐不可支,就开始把拟议中的露营一事告诉了他,原来她和弗兰克・哈里特、威南特・范特、伯查德・泰勒、她弟弟斯图尔特、格兰特・克兰斯顿、伯蒂娜,以及哈利・巴戈特、珀利・海恩斯、杰尔・特朗布尔和维奥莱特・泰勒已筹备了一星期,明天下午动身,坐汽艇沿湖而上,行程三十英里,然后往东再走四十英里,到达一个名叫熊湖的湖。 他们随身带上帐篷和其他设施,还要坐上小划子环湖一周,到达只有哈利和弗兰克才知道的一些风景独好的湖边景点去。 打算每天换个新的湖湾玩儿。 小伙子们可以打松鼠、捉鱼佐餐。 还打算踏着月光夜游呢,那儿有一家小旅馆,他们说不妨坐船去。 每家派一个或两三个仆人陪着他们一起去,出于体面起见,还可以捎上一两个年纪稍大些的女伴。 啊,漫步在树林子里的小路上! 谈情说爱的大好机会――在湖上悠然划着小划子――至少一星期里,他们俩可以情意缱绻,难解难分! 尽管最近那些事不免让他有些迟疑不定,可他还是不由得想到:不管出了什么事,跟他们一块去那里,岂不是上策吗? 桑德拉那么爱他,该有多美! 而且在这里,他不这样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好让他离开那一切,可不是吗――远远地离开那个――那个――出事地点。 而且,比方说,万一有人在寻找外貌跟他相象的人――得了,反正他本人不在场,可以避免被人家看到和议论。 可是他在路上遇到的那三个人啊。 不过,他又马上想到:在没有确切了解清楚人们有没有还在怀疑谁之前,他无论如何不能从这里出走。 因此,他一到夜总会,趁他独自一人之际向报摊打听后,知道在七点钟或是七点半钟以前,奥尔巴尼的报纸、尤蒂卡的报纸,或是本地任何一家午后报,都还没有到。 他必须等到那时候,才能得到确切消息。 午饭后,虽然大家去游泳、跳舞,还跟哈利・巴戈特、伯蒂娜回到克兰斯顿家去――桑德拉则去松树岬,跟他约定在哈里特家见面吃晚饭――可他心里还是老惦着尽早把那些报纸弄到手。 不过,他也明白,除非他运气那么好,在从克兰斯顿家去哈里特家的路上顺便能把所有报纸都弄到,哪怕是一份也好,不然的话,明天动身去熊湖以前,他还得设法一清早上这个夜总会去一趟。 他非得把这些报纸弄到手不可。 他还得了解清楚,特别是有关一对恋人双双溺死一事,至今人们怎么议论,或是开始了缉查没有。 可他在去哈里特家的路上并没有买到报纸。 报纸还没有到。 他头一个到哈里特家,那儿也一样,一份报纸都还没有。 不过过了半个钟头光景,他正坐在游廊里跟别人聊天,心里却在默想着那些事,这时桑德拉先声夺人说:“喂,各位听我说! 我向你们报告一条最新消息。 今天凌晨,也许是在昨天,有两个人在大比腾湖给淹死了。 这是布兰奇・洛克刚才在电话里告诉我的。 她今天正好在三英里湾。 她说,那位女郎的尸体已找到了,可是那具男尸还没有下落。 据她说,这一对男女是在湖的南面某某地方淹死的。 ”克莱德顿时为之惊呆,脸色煞白,嘴唇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的不是他眼前的景物,而是相当遥远的大比腾湖的肇事地点――那些参天的松树、那吞没了罗伯达的黑糊糊的湖水。 那就是说,她的尸体已找到了。 现在,人们会不会相信他的尸体,如同他设想过那样,也已沉入湖底呢? 可是,还得仔细听呀! 尽管他已头晕目眩了,但他还是非得听仔细不可。 “唉,这可太惨了! ”伯查德・泰勒说,曼陀林也停下来不弹了。 “不会是我们的什么熟人吧? ”“布兰奇说,详情她还没有听到哩。 ”“那个湖我压根儿就不喜欢,”弗兰克・哈里特插嘴说。 “太荒凉了。 去年夏天,爸爸跟我和兰德尔先生在那儿钓过鱼,不过一忽儿我们就走了。 那儿太阴森森了。 ”“三星期以前,我们还去过呢――您还记得吧,桑德拉? ”哈利・巴戈特找补着说。 “您不喜欢那个地方。 ”“是啊,我记得,”桑德拉回答说。 “那地方荒凉得真叫人骇怕。 我可想象不到居然会有人上那儿去干啥呀。 ”“得了,但愿不是我们认识的某某人,”伯查德若有所思地补充说。 “不过,一时间不免让我们大家有点儿扫兴罢了。 ”克莱德无意识地用舌头舔舔自己发干了的嘴唇,咽下了一口水,润了润他那早已发干了的嗓子眼。 “我说,今天各家报纸恐怕还来不及报道这件事吧。 有哪一位看过报了没有? ”没听到桑德拉开头那些话的威南特・范特问道。 “报纸还没有到,”伯查德・泰勒发表意见说。 “再说,大约还来不及报道。 桑德拉不是说过,自己刚从布兰奇・洛克电话里听到吗? 布兰奇此刻正在那儿附近。 ”“哦,是的,这就说对了。 ”不过,沙隆下午出版的小报――《旗帜报》可不是吗――会不会有所报道呢? 只要今天晚上他能看见就好了! 不料突然又萌生一个念头! 老天哪! 现在他才头一次想到:他的脚印! 岸边烂泥地里,有没有留下他的脚印呢? 当时他那么心急火燎的爬上来,连停下来回头看一看都没有。 不是有可能留下脚印吗? 于是,人们就会循着脚印追寻他――追寻那三个人撞见过的那一个人吗? 克利福德・戈尔登! 今天早上坐船上这儿来了! 还坐上克兰斯顿家的车接去他们别墅! 还有留在克兰斯顿家客房里的那套湿衣服! 有没有人趁他不在时到他客房里去察看、检查、讯问――说不定还把他的手提箱打开过? 一名警官? 老天哪! 那套湿衣服,就在他手提箱里。 不过,干吗至今还放在他手提箱里或是他自己身边呢? 他干吗不早点把它藏起来――也许干脆裹上一块石头,扔到湖里去呢? 那也就早已沉入湖底。 老天哪! 他置身于如此绝境,还在想些什么呀? 莫非他还舍不得那套湿衣服? 他站了起来,伫立在那里――说真的,心理上、生理上都冻僵了――他的眼睛一下子惊呆了。 他必须离开这里。 他还得马上回到那里去,把那套衣服处理掉――扔到湖里去――藏到屋外树林子里某个地方! 可是――他断断乎不能仓卒行事,也不能在大家随便谈起有一对恋人双双溺死以后马上就走呀。 这象什么样子? 他立时又转念一想――不能这样――要沉着――不露出一点儿激动的迹象――要表示冷淡――不妨还可以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这时,他鼓足了仅有的一点儿勇气,走到桑德拉身旁说:“太惨了,嗯? ”他的声音听起来尽管跟平常差不离,可是如同他的膝盖和双手一样,几乎快要发抖了。 “是啊,当然罗,”桑德拉转过身来冲着他回答说。 “我最不喜欢听人谈到这类事,那你呢? 斯图尔特跟我常到这些湖上闲游,妈妈真的老是担心呢。 ”“是的,我可知道,”他的话音已变得深沉听不清了。 他几乎连话儿都说不清了。 蓦然间,他语塞了。 他的嘴唇紧紧地闭成了一条比过去更细的线,越发显得毫无血色。 他的脸色也越发惨白了。 “你怎么啦,这是怎么回事,克莱德? ”桑德拉突然问道,一面更加仔细地端详着他。 “你脸色这样惨白! 还有,你的眼睛也是这样。 怎么回事? 是你今天晚上不舒服呢,还是得怪这儿的灯光不好? ”为了小心起见,她回过头来,先看看别人,然后再看看他。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切不可象她所说的那副神态,便尽量昂首挺胸,回答说:“哦,没什么。 我说那一定是灯光的问题。 当然罗,就是灯光问题。 昨天,一――一整天,我可太累了,就是这么回事。 我说,今天晚上也许我就不应该上这儿来的。 ”接着,他非常勉强地露出一丝怪笑。 桑德拉却非常同情地直瞅着他,喃喃自语说:“他累成这样了吗? 我的克莱迪①,我的小宝贝,昨天他工作了一整天。 我的小宝贝干吗早上不跟我说,可今天又跟我们一块玩了一整天? 要我通知弗兰克现在马上送你回克兰斯顿家吗? 还是也许让你到他房间里躺一会儿? 他是不会有意见的,我知道。 要我问问他吗? ”--------①克莱迪:桑德拉对克莱德的昵称。 她侧过脸来,仿佛要跟弗兰克说话,可是克莱德给她最后的主意吓呆了。 这时他正打算找个借口离开这儿,便恳切而又颤抖地大声嚷道:“不,不,亲爱的。 我――我――求求您千万不要这样。 一会儿我就好了。 要是我真的想去,等一会儿我就上楼去,或者说,也许早一点回去,要是您等一会儿也走,不过只要不是现在就得了。 眼前我有点儿不舒服,不过马上就会好的。 ”桑德拉觉得他说话时语调很不自然,而且几乎有些恼怒,也就只好这样说:“好的,亲爱的。 反正随你高兴吧。 不过既然你不舒服,最好还是让我关照弗兰克送你回去,或是到楼上去。 反正他不会有意见的。 随后,再等一会儿――大约在十点半左右――我也告辞了。 你可以跟我一块去克兰斯顿家。 反正我回家以前,先把你还有其他想走的人送回去。 这么安排难道说我的小宝贝觉得不好吗? ”克莱德回答说:“得了,我现在上楼去喝点儿水。 ”于是,他走进哈里特家许多宽敞的盥洗室里的一间,把门锁上,坐下来,反复思考――罗伯达的尸体已找到,她脸上可能留下一些伤痕,岸边烂泥地里、沙滩上,也许会有他的脚印;他在克兰斯顿家的那套湿衣服,树林子里那几个人,罗伯达的手提箱、帽子、外套,自己掉在湖面上那顶没有商标的帽子――他又暗自纳闷,真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说呢! 现在就下楼去找桑德拉,劝她马上走,还是留下来受新的折磨? 明天各报会披露些什么? 什么呀? 什么呀? 要是报上有什么消息,表明最终有人会被派来抓他,或是表明他跟这件事有牵连,那末,明天还去参加拟议中的露营旅游,是不是明智? 还是索性从这里逃跑更加高明些? 反正现在他手头有些钱了。 他可以到纽约、波士顿,或是新奥尔良去(拉特勒就在那里)――可是,啊,不行――凡是有熟人的地方都去不得。 啊,老天哪! 迄至今日,他对这件事所作出的全盘计划,该有多蠢! 纰漏百出! 他一开始就真的好好地盘算过了吗? 比方说,他有没有真正想到过,在那么深的湖水里罗伯达的尸体会被找到? 可是,事实上,它硬是――那么快就浮起来了――在头一天――足以证明跟他原来设想完全适得其反! 尽管他在那些旅馆登记时写上别人名字,但由于那三个人和汽船上的那个姑娘告发,会不会现在就追查到他头上呢? 他就得想呀,想呀,想呀! 而且,赶快离开这里,趁现在还没有由于那套湿衣服惹起什么真正性命交关的事情来以前。 他越发感到浑身无力,惊恐万状,就决定回到楼下桑德拉那里去,向她说明他真的很不舒服,要是她不反对,而又可以安排的话,他自然乐意跟她一块回去。 因此,在十点半钟,离晚会结束还有好几个钟头,桑德拉便向伯查德说她觉得不大舒服,请他送她、克莱德和杰尔回家去;不过,明天早上她照样会准时跟他们碰头,一块去熊湖的。 克莱德虽然在郁闷地思索:他这次早走,会不会是又走错了,如同这次孤注一掷的行凶计谋,迄今表明似乎每一步都是倒霉透顶,走错了。 最后,他还是登上那艘汽艇,一眨眼就到了克兰斯顿家别墅。 他一到那里,就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地、颇感歉仄地向伯查德和桑德拉告辞,随后急忙奔进自己房间,发现那套衣服依然跟他放在那里时一样――没有一点儿迹象说明有人进来惊动过他房间里的宁静气氛。 尽管这样,他还是心怀疑虑,惴惴不安,把那套衣服取了出来,束成一捆,接着默不出声地侧耳谛听和稍等片刻,趁没有人看见的时候,便从那幢别墅里溜了出去――最后,他笃悠悠地踱着方步,就象只是出去溜达一会儿似的。 接着,他来到湖边――离那幢别墅大约有四分之一英里――找到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跟衣服捆在一起,就使出浑身力气,尽量往远处湖中扔去。 随后,他跟刚才出来时一样,默不出声,沮丧不安地又走了回来,郁闷地在反复思索着:说不定明天又有什么揭发呢;要是有人来问他,那他又该说些什么呢? 发布时间:2025-05-28 20:40:26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1958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