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卷三十六 东廊僧怠招魔 黑衣盗奸生杀 内容: 云:     参成世界总游魂,错认讹闻各有因。 最是天公施巧处,眼花历乱使人浑。 话说天下的事,惟有天意最深,天机最巧。 人居世间,总被他颠颠倒倒。 就是那空幻不实境界,偶然人一个眼花错认了,明白是无端的,后边照应将来,自有一段缘故在内,真是人所不测。 唐朝牛僧孺任伊阙县尉时,有东洛客张生应进士举,携文往谒。 至中路遇暴雨雷雹,日已昏黑,去店尚远,傍着一株大树下且歇。 少顷雨定,月色微明,就解鞍放马,与僮仆宿于路侧。 因倦已甚,一齐昏睡。 良久,张生朦胧觉来,见一物长数丈,形如夜叉,正在那里吃那匹马。 张生惊得魂不咐体,不敢则声,伏在草中。 只见把马吃完了,又取那头驴去咽啤咽啤的吃了。 将次吃完,就把手去扯他从奴一人过来,提着两足扯裂开来。 张生见吃动了人,怎不心慌? 只得硬挣起来,狼狈逃命。 那件怪物随后赶来,叫呼骂詈。 张生只是乱跑,不敢回头。 约勾跑了一里来路,渐渐不听得后面声响。 往前走去,遇见一个大家,家边立首一个女人。 张生慌忙之中,也不管是什么人,连呼:“救命! ”女人问道:“为着何事? ”张生把适才的事说了。 女人道:“此间是个古冢,内中空无一物,后有一孔,郎君可避在里头,不然,性命难存。 ”说罢,女子也不知那里去了。 张生就寻冢孔,投身而入。 冢内甚深,静听外边,已不见甚么声响。 自道避在此,料无事了。 须臾望去家外,月色转明,忽闻冢上有人说话响。 张生又惧怕起来,伏在冢内不动。 只见冢外推将一物进孔中来,张生只闻得血腥气。 黑中看去,月光照着明白,乃是一个死人,头已断了。 正在惊骇,又见推一个进来,连推了三四个才住,多是一般的死人。 己后没得推进来了,就闻得冢上人嘈杂道:“金银若干,钱物若干,衣服若干。 ”张生方才晓得是一班强盗了,不敢吐气,伏着听他。 只见那为头的道:“某件与某人,某件与某人。 ”连唱十来人的姓名。 又有嫌多嫌少,道分得不均匀相争论的。 半日方散去。 张生晓得外边无人了,对了许多死尸,好不惧怕! 欲要出来,又被死尸塞住孔口,转动不得。 没奈何只得蹲在里面,等天明了再处。 静想方才所听唱的姓名,忘失了些,还记得五六个,把来念的熟了,看看天亮起来。 却说那失盗的乡村里,一伙人各执器械来寻盗迹。 到了冢旁,见满冢是血,就围住了,掘将开来。 所杀之人,都在冢内。 落后见了张生是个活人,喊道:“还有个强盗,落在里头。 ”就把绳捆将起来。 张生道:“我是个举子,不是贼。 ”众人道:“既不是贼,缘何在此冢内? ”张生把昨夜的事,一一说了。 众人那里肯信? 道:“必是强盗杀人送尸到此,偶堕其内的。 不要听他胡讲! ”众人你住我不住的乱来踢打,张生只叫得苦。 内中有老成的道:“私下不要乱打,且送到县里去。 ”一伙人望着县里来,正行之间,只见张生的从人驴马鞍驼尽到。 张生见了,吃惊道:“我昨夜见的是什么来? 如何马、驴、从奴俱在? ”那从人见张生被缚住在人丛中,也惊道:“昨夜在路旁因倦,睡着了。 及到天明不见了郎君,故此寻来。 如何被这些人如此窘辱? ”张生把昨夜话对从人说了一遍。 从人道:“我们一觉好睡,从不曾见个甚的,怎么有如此怪异? ”乡村这伙人道:“可见是一划胡话,明是劫盗。 敢这些人都是一党。 ”并不肯放松一些,送到县里。 县里牛公却是旧相识,见张生被乡人绑缚而来,大惊道:“缘何如此? ”张生把前话说了。 牛公叫快放了绑,请起来细问昨夜所见。 张生道:“劫盗姓名,小生还记得几个。 在冢上分散的衣物数目,小生也多听得明白。 ”牛公取笔,请张生一一写出,按名捕捉,人赃俱获,没一个逃得脱的。 乃知张生夜来所见夜叉吃啖赶逐之景,乃是冤魂不散,鬼神幻出此一段怪异,逼那张生伏在冢中,方得默记劫盗姓名,使他逃不得。 此天竟假手张生以擒盗,不是正合着小子所言“眼花错认,也自有缘故”的话。 而今更有个眼花错认了,弄出好些冤业因果来,理不清身子的,更为可骇可笑。 正是: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冤业随身,终须还帐。 这话也是唐时的事。 山东沂州之西,有个宫山,孤拔耸峭,迥出众峰,周围三十里,并无人居。 贞元初年,有两个僧人,到此山中,喜欢这个境界幽僻,正好清修,不惜勤苦,满山拾取枯树丫枝,在大树之间,搭起一间柴棚来。 两个敷坐在内,精勤礼念,昼夜不掇。 四远村落闻知,各各喜舍资财布施,来替他两个构造屋室,不上旬月之间,立成一个院宇。 两僧大加悫励,远近皆来钦仰,一应斋供,多自日逐有人来给与。 两僧各处一廊,在佛前共设咒愿:誓不下山,只在院中持诵,必祈修成无上菩提正果。 正是:     白日禅关闲闭,落霞流水长天。 溪上丹枫自落,山僧自是高眠。 又:     檐外晴丝扬网,溪边春水浮花。 尘世无心有利,山中有分烟霞。 如此苦行,已经二十余年。 元和年间,冬夜月明,两僧各在廊中,朗声呗唱。 于时空山虚静,闻山下隐隐有恸哭之声,来得渐近,须臾已到院门。 东廊僧在静中听罢,忽然动了一念道:“如此深山寂寞,多年不出不知山下光景如何? 听此哀声,令人凄惨感伤。 ”只见哭声方止,一个人在院门边墙上扑的跳下地来,望着西廊便走。 东廊僧遥见他身躯绝大,形状怪异,吃惊不小,不慎声张。 怀着鬼胎,且默观动静。 自此人入西廊之后,那西廊僧唱之声,截然住了。 但听得劈劈扑扑,如两下力争之状。 过一回,又听得狺讶咀嚼,啖噬啜吒,其声甚厉。 东廊僧慌了道:“院中无人,吃完了他,上不得到我。 不如预先走了罢。 ”忙忙开了院门,惶骇奔突。 久不出山,连路径都不认得了。 颠颠仆仆,气力殆尽。 回头看一看后面,只见其人跟跟跄跄,大踏步赶将来,一发慌极了,乱跑乱跳。 忽逢一小溪水,褰衣渡毕。 追者已到溪边,却不过溪来,只在隔水嚷道:“若不阻水,当并啖之。 ”东廓僧且惧且行,也不知走到那里去的是,只信着脚步走罢了。 须臾大雪,咫尺昏迷,正在没奈何所在,忽有个人家牛坊,就躲将进去,隐在里面。 此时已有半夜了,雪势稍睛。 忽见一个黑衣的人,自外执刀枪徐至栏下。 东廊僧吞声屏气,潜伏暗处,向明窥看。 见那黑衣人踌躇四顾,恰象等些什么的一般。 有好一会,忽然院墙里面抛出些东西来,多是包裹衣被之类。 黑衣人看见,忙取来扎缚好了,装做了一担。 墙里边一个女子,攀了墙跳将出来,映着雪月之光,东廊僧且是看得明白。 黑衣人见女子下了墙,就把枪挑了包裹,不等与他说话,望前先走。 女子随后,跟他去了。 东廊僧想道:“不尴尬,此间不是住处。 适才这男子女人,必是相约私逃的。 明日院中不见了人,照雪地行迹,寻将出来,见了个和尚,岂不把奸情事缠在身上来? 不如趁早走了去为是。 ”总是一些不认得路径,慌忙又走,恍恍惚惚,没个定向。 又乱乱的不成脚步,走上十数里路,踹了一个空,扑通的颠了下去,乃是一个废井。 亏得干枯没水,却也深广,月光透下来,看时,只见旁有个死人,身首已离,血体还暖,是个适才杀了的。 东廊僧一发惊惶,却又无法上得来,莫知所措。 到得天色亮了,打眼一看,认得是昨夜攀墙的女子。 心里疑道:“这怎么解? ”正在没出豁处,只见井上有好些人喊嚷,临井一看道:“强盗在此了。 ”就将索缒人下来,东廓僧此时吓坏了心胆,冻僵了身体,挣扎不得。 被那人就在井中绑缚了,先是光头上一顿粟暴,打得火星爆散。 东廊僧没口得叫冤,真是在死边过。 那人扎缚好,先后同死尸吊将上来。 只见一个老者,见了死尸,大哭一番。 哭罢,道:“你这那里来的秃驴? 为何拐我女儿出来,杀死在此井中? ”东廓僧道:“小僧是宫山东廊僧人,二十年不下山,因为夜间有怪物到院中,啖了同侣,逃命至此。 昨夜在牛坊中避雪,看见有个黑衣人进来,墙上一个女子跳出来,跟了他去。 小僧因怕惹着是非,只得走脱。 不想堕落井中,先已有杀死的人在内。 小僧知他是甚缘故? 小僧从不下山的,与人家女眷有何识熟可以拐带? 又有何冤仇将他杀死? 众位详察则个。 ”说罢,内中人有好几个曾到山中认得他的,晓得是有戒行的高僧。 却是现今同个死女子在井中,解不出这事来,不好替他分辨得。 免不得一同送到县里来。 县令看见一干人绑了个和尚,又抬了一个死尸,备问根由。 只见一个老者告诉道:“小人姓马,是这本处人。 这死的就是小人的女儿,年一十八岁,不曾许聘人家,这两日方才有两家来说起。 只见今日早起来,家里不见了女儿。 跟寻起来,看见院后雪地上鞋迹,晓得越墙而走了。 依踪寻到井边,便不见女儿鞋迹,只有一团血洒在地上。 向井中一看,只见女已杀死,这和尚却在里头。 岂不是他杀的? ”县令问:“那僧人怎么说? ”东廓僧道:“小曾是个宫山中苦行僧人,二十余年不下本山。 昨夜忽有怪物入院,将同住僧人啖噬。 不得已破戒下山逃命。 岂知宿业所缠,撞在这网里来? ”就把昨夜牛坊所见,已后虑祸再逃,坠井遇尸的话,细说了一遍。 又道:“相公但差人到宫山一查,看西廊僧人踪迹有无? 是被何物啖噬模样? 便见小僧不是诳语。 ”县令依言,随即差个公人到山查勘的确,立等回话。 公人到得山间,走进院来,只见西廊僧好端端在那里坐着看经。 见有人来,才起问讯。 公人把东廊僧所犯 之事,一一说过,道:“因他诉说,有甚怪物入院来吃人,故此逃下山来的。 相公着我来看个虚实。 今师父既在,可说昨夜怪物怎么样起? ”西廊僧道:“并无甚怪物,但二更时侯,两廊方对持念。 东廊道友,忽然开了院走了出去。 我两人誓约已久,二十多年不出院门。 见他独去,也自惊异。 大声追呼,竟自不闻。 小僧自守着不出院之戒,不敢追赶罢了。 至于山下之事,非我所知。 ”公人将此话回复了县令。 县令道:“可见是这秃奴诳妄! ”带过东廊僧,又加研审。 东廊僧只是坚称前说。 县令道:“眼见得西廓僧人见在,有何怪物来院中? 你恰恰这日下山,这里恰恰有脱逃被杀之女同在井中,天下有这样凑巧的事! 分明是杀人之盗,还要抵赖? ”用起刑来,喝道:“快快招罢! ”东廊僧道:“宿债所欠,有死而已,无情可招。 ”恼了县令性子,百般拷掠,楚毒备施。 东廊僧道:“不必加刑,认是我杀罢了。 ”此时连原告见和尚如此受惨,招不出甚么来,也自想道:“我家并不曾与这和尚往来,如何拐得我女眷? 就是拐了,怎不与他逃去,却要杀他? 便做是杀了,他自家也走得去的,如何同住过井中做甚么? 其间恐有冤枉。 ”倒走到县令面前,把这些话一一说了。 县令道:“是倒也说得是,却是这个奸僧,黑夜落井,必非良人。 况又一出妄语欺诳,眼见得中有隐情了。 只是行凶刀杖无存,身边又无赃物,难以成狱。 我且把他牢固监侯,你们自去外边缉访。 你家女儿平日必有踪迹可疑之处,与私下往来之人,家中必有所失物件,你们还留心细查,自有明白。 ”众人听了分付,当下散了出来。 东廓僧自到狱中受苦不题。 却说这马家是个沂州富翁,人皆呼为马员外。 家有一女,长成得美丽非凡,从小与一个中表之兄杜生,彼此相慕,暗约为夫妇。 杜生家中却是清淡,也曾央人来做几次媒约,马员外嫌他家贫,几次回了。 却不知女儿心里,只思量嫁他去的。 其间走脚通风,传书递简,全亏着一个奶娘,是从幼乳这女子的。 这奶子是个不良的婆娘,专一哄诱他小娘子动了春心,做些不恰当的手脚,便好乘机拐骗他的东西。 所以晓得他心事如此,倒身在里头做马泊六,弄得他两下情热如火,只是不能成就这事。 那女子看看大了,有两家来说亲。 马员外已有拣中的,将次成约。 女子有些着了急,与奶娘商量道:“我一心只爱杜家哥哥,而今却待把我许别家,怎生计处! ”奶子就起个惫懒肚肠,哄他道:“前日杜家求了几次,员外只是不肯,要明配他,必不能勾。 除非嫁了别家,与他暗里偷期罢。 ”女子道:“我既嫁了人,怎好又做得这事? 我一心要随着杜郎,只不嫁人罢。 ”奶子道:“怎由得你不嫁? 我有一个计较:趁着未许定人家时节,生做他一做。 ”女子道:“如何生做? ”奶子道:“我去约定了他,你私下与他走了,多带了些盘缠,在他州外府过他几时,落得快活。 且等家里寻得着时,你两个已自成合得久了,好人家儿女,不好拆开了另嫁得,别人家也本来要了。 除非此计,可以行得。 ”女子道:“此计果妙,只要约得的确。 ”奶子道:“这个在我身上。 ”元来马员外家巨富,女儿房中东西,金银珠宝、头面首饰、衣服,满箱满笼的,都在这奶子眼里。 奶子动火他这些东西,怎肯教富了别人? 他有一个儿子,叫做牛黑子,是个不本分的人,专一在赌博行、厮扑行中走动,结识那一班无赖子弟,也有时去做些偷鸡吊狗的勾当。 奶子欺心,当女子面前许他去约杜郎,他私下去与儿子商量,只叫他冒顶了名,骗领了别处去,卖了他,落得得他小富贵。 算计停当,来哄女子道:“已约定了,只在今夜月明之下,先把东西搬出院墙外牛坊中了,然后攀墙而出就是。 ”先是女子要奶子同去,奶子道:“这使不得。 你自去,须一时没查处;连我去了,他明知我在里头做事,寻到我家,却不做出来? ”那女子不曾面订得杜郎,只听他一面哄词,也是数该如此,凭他说着就是信以为真,道是从此一定,便可与杜郎相会,遂了向来心愿了。 正是:     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是夜女子与奶子把包裹扎好,先抛出墙外,落后女子攀墙而出。 正是东廊僧在暗地里窥看之时,那时见有个黑衣人担着前走,女子只道是杜郎换了青衣,瞒人眼睛的,尾着随去,不以为意。 到得野外井边,月下看得明白,是雄纠纠一个黑脸大汉,不是杜郎了。 女孩儿家不知个好歹,不由的你不惊喊起来。 黑子叫他不要喊,那里掩得住? 黑子想道:“他有偌多的东西在我担里,我若同了这带脚的货去,前途被他喊破,可不人财两失? 不如结果了他罢! ”拔出刀来望脖子上只一刀,这娇怯怯的女子,能消得几时功失? 可怜一朵鲜花,一旦萎于荒草。 也是他念头不正,以致有此。 正是:     赌近盗兮奸近杀,古人说话不曾差。 好赌两般都不染,大平无事做人家。 女子既死,黑子就把来撺人唐废之中,带了所得东西,飞也似的去了。 怎知这里又有这个悔气星照命的和尚顶了缸,坐牢受苦。 说话的,若如此,真是有天无日头的事了。 看官,“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上不得到其间逐渐的报应出来。 却说马员外先前不见了女儿,一时纠人追寻,不匡撞着这和尚,鬼混了多时,送他在狱里了,家中竟不曾仔细查得。 及到家中细想,只疑心道:“未必夫得和尚事。 ”到得房中一看,只见箱笼一空,,道:“是必有个人约着走的,只是平日不曾见什么破绽。 若有奸夫同逃,如何又被杀死? ”却不可解。 没个想处,只得把所失去之物,写个失单各处贴了招榜,出了赏钱,要明白这件事。 那奶子听得小娘子被杀了,只有他心下晓得,捏着一把汗,心里恨着儿子道:“只教他领了他去,如何做出这等没脊骨事来? ”私下见了,暗地埋怨一番,着实叮瞩他:“要谨慎,关系人命事,弄得大了。 ”又过了几时,牛黑子渐把心放宽了,带了钱到赌坊里去赌。 怎当得博去就是个叉色,一霎时把钱多输完了。 欲待再去拿钱时,兴高了,却等不得。 站在旁边看,又忍不住。 伸手去腰里摸出一对金镶宝簪头来押钱再赌,指望就博将转来,自不妨事。 谁知一去,不能复返,只得忍着输散了。 那押的当头须不曾讨得去,在个捉头儿的黄胖哥手里。 黄胖哥带了家去,被他妻子看见了,道:“你那里来这样好东西? 不要来历不明,做出事来。 ”胖哥道:“我须有个来处,有甚么不明? 是牛黑子当钱的。 ”黄嫂子道:“可又来,小牛又不曾有妻小,是个光棍哩,那里挣得有此等东西? ”胖哥猛想起来道:“是呀,马家小娘子被人杀死,有张失单,多半是头上首饰。 他是奶娘之子,这些失物,或者他有些乘机偷盗在里头。 ”黄嫂子道:“明日竟到他家解钱,必有说话。 若认着了,我们先得赏钱去,可不好? ”商量定了。 到了次日,胖哥竟带了簪子望马员外解库中来。 恰好员外走将出来,胖哥道:“有一件东西,拿来与员外认着。 认得着,小人要赏钱。 认不着,小人解些钱去罢。 ”黄胖哥拿那簪头,递与员外。 员外一看,却认得是女儿之物。 就诘问道:“此自何来? ”黄胖哥把牛黑子赌钱押簪的事,说了一遍。 马员外点点头道:“不消说了,是他母子两个商通合计的了。 ”款住黄胖哥要他写了张首单,说:“金宝簪一对,的系牛黑子押钱之物,所首是实。 ”对他说:“外边且不可声张! ”先把赏钱一半与他,事完之后找足。 黄胖哥报得着,欢喜去了。 员外袖了两个簪头,进来对奶子道:“你且说,前日小娘子怎样逃出去的? ”奶子道:“员外好笑,员外也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大家都不知道的,我如何晓得? 倒来问我? ”员外拿出簪子来道:“既不晓得,这件东西为何在你家里拿出来? ”奶子看了簪,虚心病发,晓得是儿子做出来,惊得面如土色,心头丕丕价跳,口里支吾道:“敢是遗失在路旁,那个拾得的? ”员外见他脸色红黄不定,晓得有些海底眼,且不说破,竟叫人寻将牛黑子来,把来拴住,一径投县里来。 牛黑子还乱嚷乱跳道:“我有何罪? 把绳拴我。 ”马员外道:“有人首你杀人公事,你且不要乱叫,有本事当官辨去。 当下县令升堂,马员外就把黄胖哥这纸首状,同那簪子送将上去,与县令看,道:“赃物证见俱有了,望相公追究真情则个。 ”县令看了,道:“那牛黑子是什么人,干涉得你家着? ”马员外道:“是小女奶子的儿子。 ”县令点头道:“这个不为无因了。 ”叫牛黑子过来,问他道:“这簪是那里来的? ”牛黑子一时无辞,只得推道:是母亲与他的。 县令叫连那奶子拘将来。 县令道:“这奸杀的事情,只在你这奶子身上,要跟寻出来。 ”喝令把奶子上了刑具,奶子熬不过,只得含糊招道:“小娘子平日与杜郎往来相密。 是夜约了杜郎私奔,跳出墙外,是老妇晓得的。 出了墙去的事,老妇一些也不知道。 ”县令问马员外道:“你晓得可有个杜某么? ”员外道:“有个中表杜某,曾来问亲几次。 只为他家寒不曾许他。 不知他背地里有此等事? ”县令又将杜郎拘来。 杜郎但是平日私期密订,情意甚浓,忽然私逃被杀,暗称可惜,其实一些不知影响。 县令问他道:“你如何与马氏女约逃,中途杀了? ”杜郎道:“平日中表兄妹,柬帖往来契密则有之,何曾有私逃之约? 是谁人来约? 谁人证明的? ”县令唤奶子来与他对,也只说得是平日往来;至于相约私逃,原无影响,却是对他不过。 杜郎一向又见说失了好些东西,便辨道:“而今相公只看赃物何在,便知与小生无与了。 ”县令细想一回道:“我看杜某软弱,必非行杀之人;牛某粗狠,亦非偷香之辈。 其中必有顶冒假托之事。 ”就把牛黑子与老奶子着实行刑起来。 老奶子只得把贪他财物,暗叫儿子冒名赴约,这是真情,以后的事,却不知了。 牛黑子还自喳喳嘴强,推着杜郎道:“既约的是他,不干我事。 ”县令猛然想起道:“前日那和尚口里胡说:‘晚间见个黑衣人,挈了女子同去的。 ’叫他出来一认,便明白了。 ”喝令狱中放出那东廊僧来。 东廊僧到案前,县令问道:“你那夜说在牛坊中见个黑衣人进来,盗了东西,带了女子去。 而今这个人若在,你认得他否? ”东廊僧道:“那夜虽然是夜里,雪月之光,不减白日。 小僧静修已久,眼光颇清。 若见其人,自然认得。 ”县令叫杜郎上来,问僧道:“可是这个? ”东廊僧道:“不是。 彼甚雄健,岂是这文弱书生? ”又叫牛黑子上来,指着问道:“这个可是? ”东廊僧道:“这个是了。 ”县令冷笑,对牛黑子道:“这样你母亲之言已真,杀人的不是你,是谁? 况且赃物见在,有何理说? 只可惜这和尚,没事替你吃打吃监多时。 ”东廊僧道:“小曾宿命所招,自无可怨,所幸佛天甚近,得相公神明昭雪。 ”县令又把牛黑子夹起,问他道:“同逃也罢,何必杀他? ”黑子只得招道:“他初时认做杜郎,到井边时,看见不是,乱喊起来,所以一时杀了。 ”县令道:“晚间何得有刀? ”黑子道:“平时在厮扑行里走,身边常带有利器。 况是夜晚做事,防人暗算,故带在那里的。 ”县令道:“我故知非杜子所为也。 ”遂将招情一一供明。 把奶子毙于杖下。 牛黑子强奸杀人,追赃完日,明正典刑。 杜郎与东廊僧俱各释放。 一行人各自散了,不题。 那东廊僧没头没脑,吃了这场敲打,又监里坐了几时,才得出来。 回到山上见了西廊僧,说起许多事休。 西廊僧道:“一同如此静修,那夜本无一物,如何偏你所见如此,以致惹出许多磨难来? ”东廊僧道:“便是不解。 ”回到房中,自思无故受此惊恐,受此苦楚,必是自家有往修不到处。 向佛前忏悔已过,必祈见个境头。 蒲团上静坐了三昼夜,坐到那心空性寂之处,恍然大悟。 元来马家女子是他前生的妾,为因一时无端疑忌,将他拷打锁禁,自这段冤愆。 今世做了僧人,戒行精苦,本可消释了。 只因那晚听得哭泣之声,心中凄惨,动了念头,所以魔障就到。 现出许多恶境界,逼他走到冤家窝里去,偿了这些拷打锁禁之债,方才得放。 他在静中悟彻了这段因果,从此坚持道心,与西廊僧到底再不出山,后来合掌坐化而终。 有诗为证:     有生总在业冤中,吾到无生始是空。 若是尘心全不起,凭他宿债也消融。 发布时间:2025-04-23 21:28:03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1749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