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四回赴约会地坛拜老侠战贺豹二结一掌仇 内容: 上回说到五小闹王府,打掉单刀拐,今晚在地坛要会见八旬老侠侯敬山。 海川问清了道,来到城门口,跟着出城的人挤出来。 绕过箭楼,过桥往北,直奔地坛。 这时已路静人稀,关厢左右闪烁着两三星火。 走着走着,海川发现东边一片红墙 ,里边茂密森林,高大红坛门,关得很严。 海川来到红墙 下,这大墙足足有两丈多高。 英雄脚尖点地,提气轻身,“哧”的一下,真是身轻似燕,飞身上墙,手扒琉璃瓦的泥鳅背,双足轻轻蹬住出水的琉璃瓦垄,右手用包袱挡住前胸;举目往下看,里边都是参天古树,无风自响,又加夜晚,好不吓人。 海川一飘身下来,顺着东西甬路,来到二道坛门,依然双门紧闭,海川拔腰上墙,往里观瞧,也都是大树。 海川再飞身下来,心里纳闷,“怎么一个人也看不见哪? ”突然间林中草动,闪身出来两个人,海川一瞧,见过面啦。 一位是陀头和尚,一位是斜着一只眼睛。 和尚是坏事包张旺,大个子是斜眼太岁阎宝。 张旺合掌打问讯:“弥陀佛,童教师真不爽约,果然前来,我弟兄奉恩师之命,前来迎接。 草草不恭,请您原谅。 ”海川拿着包袱一拱手:“好说好说。 有劳二位久等,童林一步来迟,恕罪恕罪。 “和尚一抱拳:”请吧。 “顺着大树林往东来,快到拜坛西门啦,从里边走出两个人来。 海川看这二位,也都在五十多岁,细腰窄背一身蓝。 肋下配刀,长眉朗目,松散的梳一条大辫子,面带忠厚,”师弟,童教师到啦? “”师兄,您陪着童教师往里请吧。 “说话间,海川随二位师兄进西门,跨二门直奔里来,侯二侠早在坛阶下恭候,还有六个弟子都在身后,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老侠面带笑容:“童教师,恕老朽失迎啦。 ”海川抢步进身行大礼:“老前辈,晚生童林参拜。 ”侯老侠怎能叫童林磕头哇,双手一拉,“童教师,在下不敢当。 请吧。 ”海川随着众人登上拜坛。 北京有五坛八庙,这五坛是:地坛、天坛、日坛、月坛、社稷坛。 这拜坛有十几丈见方,高有一丈多,四面有阶石。 来到上边,四顾空阔,显得居高临下,铺着几领莲花席,放着壶碗包裹。 侯二爷执手相让:“童教师,星月皎洁,深夜无风,万籁寂静,正好畅谈。 席地而坐吧。 ”二人坐好,老侠细问:“府上什么地方? ”“晚生祖居京南霸州童家村,世代务农为业。 ”“您的贵老师是哪一位? ”海川一想师父不叫提呀,便道:“在下无师自通,是仙传。 ”老侠一听这不像话呀,又问:“你的门户呢? ”“我准备在武林中自立门户,兴一家武术。 ”侯老侠看出海川不像话,有些生气,有意想考问一番,便笑道:“哈哈哈,教师所言,老夫一生才第一次听到。 你既承仙传,一定博学多闻,老夫有一军刃,虽使用多年,但不知其名,既遇阁下,倒要请教其名。 ”说话一招手,徒弟把一个长包袱递过来,海川一看可就一怔埃老侠把军刃一托,“童教师,您请看一看。 ”纯钢粗制,二尺四寸长,一头象核桃那么粗,一头细得跟大枣差不离。 通体漆黑唰亮,两头儿都是馒头顶儿,没尖没刃。 粗头一边凿个透眼,黄绒缦的挽手,黄色灯笼穗儿,刻着一条龙,很讲究,不为好看,为的是攥住涩手不打滑。 “童教师,您请赐教吧。 ”童林从心里感激老恩师当年传授,便不慌不忙地答道:“老前辈,您这对军刃,我是第一次见到,在学艺的时候,老师提过,叫镔铁双镢。 此物出在清真教,一只长三尺有六,叫长镢;一只二尺四寸,叫短镢,还有短把镢。 用这种兵器必须隔衣认穴,专讲打穴之招。 天下武林一共有四趟镢。 第一趟镢,出在清真门户,叫七十二趟地行镢,招走中下两盘,从小竟一直到脚跟。 练此功必须从幼小练起,不然不能成功。 会此绝艺的只有当代清真门长,道秉清真,术传天外的西域大侠马骏马四爸马老剑客爷。 第二趟镢法为八卦进步边环镢,招走中上两盘,从中腹到头顶,也是一门绝艺。 目前当推威镇樟州白泰官白老剑客为独步。 第三趟为天罡镢,招分三十六式,神出鬼没。 通此术者当为五台门户,会者大部为僧人。 第四趟为进步镢,会者寥寥无几啦。 晚生妄谈,班门弄斧,雕虫小技,老人家不要见笑吧。 “侯二侠伸大拇指赞美:”博学多闻,老夫甚是钦佩。 “侯老侠把军刃包好。 海川伸手把自己包袱打开,把双钺亮出,往手里一托道:”前辈乃当代武林名人,风尘侠隐,晚生临出师的时候,蒙恩师不弃,赐我一对军刃,临行仓猝,未能请示老师此军刃叫作何名? 老前辈示下。 “侯二爷一看傻眼啦,前后是尖儿,里外是刃儿,”啊,您的军刃可很出奇,很特别呀。 “”老师夸奖,您看这军刃到底叫什么名哪? “”啊啊啊,这个这个……“老头子的汗顺着秃脑门儿都流下来啦。 二爷一着急,看到这大小两个月牙子,急中生智答道:”嗯! 您这军刃叫钺,对吗? “海川点头:”老前辈见多识广,是钺。 “”听说武当内家有鸳鸯钺,讲究蟒狮熊虎蛇马猴鹏八形。 老夫生平未见,只是听家兄提过,妄谈妄谈。 “侯二爷一见童林虽然年岁不大,十分老成,而且为人行事很憨厚,并且知道是内家弟子,一定出身高门。 虽说初入江湖,见人绝无自大之感,而是浑金璞玉,内力充沛,定有一身好功夫,将来在江湖路上必是龙腾虎跃,不可限量。 倘若我跟他过过手,交 个朋友也好。 想到此,侯二爷便道:“教师,听孩子们说在王府多蒙你手下留情,我先谢谢。 ”童林捧拳答礼:“恕我不知是少侠客们,多有得罪,还请前辈和众位少侠客们多多原谅。 我童林初入江湖,不懂规矩。 ”“哟,童教师太客气啦,倒使我们爷儿几个汗颜无地了。 我想阁下既然来啦,老朽愿与阁下手谈,领会一下高明的武艺,也算不虚此行吧。 “海川连连摆手道:”您是老前辈,我学浅才疏,技艺无进,怎能与前辈无理。 “老侠想了一下说:”这样吧,我们二位只是印证一下功夫。 这有一领席,咱二位在这席上较量一番。 谁先出席,谁就算输。 您看好吗? “海川不再坚持啦,想到老师父叫我兴一家武术,如果我见人就怕,觉着对不起师门。 便道:“老前辈既然说出来,童林只有恭敬不如从命啦。 ”弟子们马上把包袱什么的都挪开。 海川心里明白,自己内家功夫,讲的是棒打卧牛之地。 挨帮挤靠,缩小绵软巧。 他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左掌在前为引手,右手护住中穴。 侯二爷左手搭勾,右手拱掌,“螳螂捕蝉”把门户看好。 “童教师,请吧。 ”“老前辈只管请。 ”“好1侯老侠往下一矮身,真是守如处子,动如脱兔,“唰”的一下“螳螂攥爪”,奔海川面门。 海川心想:“好快的身法,出手不俗。 ”自己不敢疏神大意。 海川抱元守一,气贯丹田,奔左边划右步,右手从左肘下一穿,左脚上步,左手一攥,“狮子滚球”,掌挂一团 风,照定侯老侠胃脘就打。 老侠点头,“好俊的功夫”。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侯二爷往后一撤步,还招动手。 步行门、让过步,见招化招,见式解式,取己之利,乘敌之弊。 搂打挡封,踢弹扫挂。 “啪啪啪”眨眼之间,就十几个回合。 侯二爷倒吸一口凉气,童林招术变化无穷,功底之深,经验之大,无与伦比。 几次自己都不能化解,童林都不贪赢,看来本领在我之上。 自己偌大年纪,不远千里来到北京,要是栽了,岂不把一世美名,付于流水。 二侠侯杰进步掖掌,海川左臂坠肘沉肩一压,二爷要变招,海川来得太快。 两个人本是斜对着,海川就式左脚当轴儿,右步后滑,转了个半圈儿,海川的左胯可就贴近老侠右胯。 海川灵机一动,微一发力,“嘭”的一下,这招跨打有啦。 老侠借力纵身,“噌”的一下,当老侠脚已离席落地的同时,海川似乎也被老侠用胯挤出席面,同时落地。 其实海川这一下连所有侯门弟子都给骗过啦。 海川先说话:“老前辈,晚生输招啦。 ”侯二爷脸一红,心里很感激这个年轻人,不让自己栽跟头,其用力之准,说明他的造诣不浅。 “童教师,是老夫输招了。 ”二人再次落坐,老侠发怔。 海川一抱拳:“晚生第一次会见前辈,实增教益。 ”老侠一摆手道:“童教师虽说年轻,可发招非常老练。 ”“老前辈太客气。 ”“不! 您不能叫我前辈,有这么句话:”江湖无辈,绿林无岁,肩膀齐为弟兄‘。 我们还是弟兄相称吧。 “老英雄侯杰的意思是,你年纪很轻,功夫深奥,不用甘居晚辈。 哪知童海川错领会了,还以为侯老侠认为自己才德不错,结为弟兄。 赶紧站起来:”老哥哥如此不弃,愿与童林为伍。 如果童林不视兄长如至亲手足,必遭恶报。 哥哥请上,受小弟大礼。 “二爷知道童林错领会啦。 一想也好,结交 个青年朋友。 侯二爷赶紧站起来说:“兄弟,愚兄正是此意,咱哥俩望空一拜吧。 ”撮土为香,结为金兰之好。 “哥哥,您请上首受小弟大礼。 ”二爷也不客气,上首坐好。 海川磕了八个头。 “兄弟,起来。 ”二爷一回头叫道:“阮和,你们九个人各自通名,拜见师叔。 ”哥儿几个心里这个骂:张旺啊! 你吃多啦,哪儿遛不了食儿,单单跑到王府去遛弯儿,没事找个小叔叔来。 老人家的话,谁敢不听。 哥儿九个站齐,都报了名姓,“师叔在上,受侄男等大礼参拜。 ”海川还礼道:“众位老贤侄请起请起,讨礼讨礼。 ”大家重新坐好,二爷这才细问情由。 海川长叹一口气,就把十七岁斗纸牌,误伤老父,逃亡在外,卧虎山巧遇二恩师,学艺十五年,昼夜三十载的苦功,奉命下山自立门户,如何探家宅,风雪困京师,王府当更头,乃遇贤侄两次闹府与二哥见面的经过细述一遍,今后还望兄长提拔小弟。 爷儿几个听完,点头赞叹。 “兄弟呀,听你这片肺腑之言,真是深山大泽,实藏龙蛇。 寒门生贵子,白屋出公卿。 英雄生于四野,豪杰长在八方。 愚兄年逾八旬,交 你这个兄弟,我引以为荣。 放心吧,将来在江湖上,愚兄与你联袂而行。 ““谢谢二哥,请你带着侄子们跟我去王府居住几天吧,王爷 也是最讲交 友的。 ”侯二爷一摇头:“兄弟,尽寇王府对你有恩,可是你新来乍到哇。 再说咱们都是绿林人物,粗荡不羁,多有不便,这个我们就不须客气啦。 我们爷儿几个今夜就返回山东,不再停留。 ”“二哥,为什么? ”“此番来京之时,你我的老哥哥不曾知道,时长日久,家中悬念。 再说孩子们也想家啦。 你我弟兄就此分手吧。 “海川是个重情义的人,一听要走,心里觉得惆怅:”二哥,不能再逗留几天了吗? 让兄弟好好地侍奉兄长数日阿。 “”贤弟,何时有闲,请到山东寒舍。 那时畅谈,岂不好哇。 “”二哥说得对,只要有暇,小弟去山东,拜见两位兄长。 那么小弟就不能送行啦。 “”你我岂是酒肉之友? “”好,你还需要什么? “”兄弟,这次路费本来带的很富余,这些日子花得多啦。 你要是能办到,借给愚兄纹银百两,我叫你侄儿阮和随你去龋你看行吗? “哎呀,事情就怕巧了! 侯老侠绝不是路费短缺。 那为什么又借银子哪? 徒弟的单刀拐,被海川打掉,虽说是弟兄,也无法启齿。 老头儿想:“跟你借钱,回府以后,你还想不起单刀吗? 一块儿交 给阮和不就四水相合了吗? ”万万没想到童林从腰里一伸手,把纹银取出:“哥哥,一百两够用吗? 我这儿随身带来啦。 阮和贤侄,你拿去吧。 ”“谢谢师叔。 ”阮和带好。 二爷心说:干啦,看起来单刀拐是不给啦。 “好吧,兄弟请回吧。 ”海川趴在地下磕头:“二哥,回去见着老哥哥替我问候。 ”小弟兄们也纷纷行礼告别,老侠叫徒弟送出地坛。 海川提着包袱往南走,心里是又惊又喜。 喜的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结交 一位引路人——武林的老前辈——今后在江湖路上能给自己遮风挡雨。 惊的是一场大祸,迫在眉睫,总算是老人宽宏海量,波平浪静了。 这只是一方面,还有最要紧的,海川入江湖交 的第一个朋友是位成名老侠,用侯振远的鼎鼎大名一照,童林也就光射四海啦。 有道是“与君子交 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俱化矣。 与小人交 如进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则与之俱化矣”。 想到此,海川越护城河,施展狸猫爬树枝的功夫,上了城墙,窜进贝勒府的高大院墙,回屋休息。 次日来见王爷 ,爷俩谈论武艺喝着茶,王爷 想起昨天的事来便问:“海川,你们的老乡亲怎么知道你在本府当差呀? ”“爷还不知道哪,有点儿事没敢惊动爷的金身大驾,来人不是我的乡亲。 此人家住山东东昌府姓侯名杰表字敬山,江湖人称一轮明月照九州苍首白猿。 他有位兄长叫圣手昆仑镇东侠侯廷侯振远,都是当代武林中的大侠。 ”海川把事情叙述明白。 王爷 听完直后悔:“海川,有这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爷不要怪罪,一来怕爷为我童林担惊受怕。 二来怕爷一怒动用王府力量,破坏绿林的规矩。 三来童林刚得爷的赏识,时间太短,还不知道爷对江湖人如此重义。 ”王爷 听了摇摇头:“咱爷俩天生缘分,一见如故。 当然,要像侯老英雄这样年高有德尚义行侠之人,你去也无妨。 但万一有心怀叵测之徒,奸滑之辈,你如果防范不到,会遭人暗算。 何况你打人一拳,怎不应防人一脚呢? 将来要再有类似之事,你必须告诉我,好给你筹划一下。 以后再有绿林侠义来访,你一定同来见我,以便很好款待。 还有,你打掉人家的军刃,给人家了吗? ”海川一听可就怔了:“哎哟,我忘啦,我必须追去。 ”王爷 一摆手:“不必啦。 侯老侠跟你借钱,并不是真的,分明假借钱这名,变个方式跟你讨还单刀拐,可你心眼儿实,当时把银子就拿出来。 你想过吗? 你把人家刀拐留下,人家就算栽啦,回去怎么交 待? 比方说你派专人给送往山东,那就更臊人啦。 以后再说吧。 ”海川真是懊悔不已。 过了半个月,顺天府打发值差的来到王府禀王爷 :童教师家眷,明天到宛平县城打尖,请王爷 派人迎接。 王爷 知道之后,马上传谕,加紧收拾东边小井,今天必须完工。 又从西府派过男女仆人等十几个,立刻生火。 采购来各种粮食面粉、油盐调料,什么一切吃的喝的、穿的戴的、使的用的,完全准备停妥。 派庄园处的韩禄做小井的总管,又请海川到府里查看这房子,二老住着是否习惯,使用之物是否方便。 海川一看应有尽有,自己想到的备好听用,自己想不到的也已备好听用,心里很感激。 回到大厅以后,给王爷 道谢。 王爷 笑啦:“海川,哈哈哈,你也别客气,你看我吩咐的,双亲二老还能过得惯吧? ”“王爷 ,中人之产也比不了。 上循分,下称家。 我父母消受不起呀。 ”“海川,离别十五年啦。 你明天带着庄园处的听差的,骑马到宛平县迎接。 我再派何吉何春在广安门恭候。 家里有人准备着。 你一切放心好啦。 ”“爷想得太周到了,真使我父母增添光彩呀。 ”“不要客气啦,明日清晨就去吧。 ”次日五鼓,海川带着十几个仆众骑从,告辞了王爷 ,出广安门直奔宛平县城。 来到城东关,店已打好,已经有人在这里等候。 海川等下马看了看很清洁,十几个人在海川面前驱使奔走,来往行人也侧目而视,侧足而立。 不到已分时,有几位穿袍子的官人骑着马陪着一个人来了。 海川一看,正是替自己屈尽孝道的兄弟童缓,弟兄见面,抱头痛哭,拉着手走进店房,洒泪叙旧,海川连连给兄弟道谢。 直到中午车辆才到。 海川跪在父母面前放声大哭,二老也是悲从中来。 老母亲抚摸着海川的头顶:“儿呀,真像一场大梦啊,你怎样学的本领呢? ”海川不敢实说,唯恐二老伤心,只说没受什么罪。 童怀老人眼含着热泪:“快起来吧。 ”海川给父母磕头,童缓搀扶童怀,海川搀着母亲才来到店中,擦脸漱口,喝茶吃饭。 一直到晚上,一家四口乐叙天伦,海川这才把学艺的经过以及到王府当更头,荣升教师,详详细细地说明。 为了让二老不难过,少担惊,自己吃苦的事一概不提。 二老在院中满斗焚香,叩谢上苍默佑,并给王爷 祝福。 次日登程来到新修的家舍。 王爷 及一般人慰问探访,这且不提。 海川真的在家陪爹娘几天才到王府上班。 见过王爷 道过谢,王爷 便问海川:“童缓定亲了没有? ”海川说:“在家乡时,我父母一定要给他娶媳妇,他死也不愿意,说要等我回来,不然娶个不贤良的,怕二老受委屈。 ”王爷 点头赞叹:“真不错呀,将来我要给他说门子亲。 ”爷儿两个说话可就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外边进来回事处的一个伙计,王爷 一看便问:“什么事? ”“回王爷 的话,门口外来了三位客人,说是找童教师。 ”“海川,又是找你的,快出去看看。 要是武林中的侠义英雄,可想着陪进来,本爵跟他见个面。 ”海川随着下人往外走,到了大门口,在影壁前站着三个人。 东边这个人长得很俊,二十多岁,中等身材,细腰窄背,扇子面的身骨,身穿宝蓝绸子长衫,腰系丝带,白绵绸的裤子汗衫儿,薄底窄腰靴子。 长圆的脸型,面似三月桃花,红粉相间真好看,两道长眉,一双俊目,鼻直口正,大耳垂轮,漆黑的一条大辫子,右手提着蓝包袱。 当中是个大高个儿。 胸宽背厚一身蓝,肋下佩带一口金背鬼头刀。 黑脸膛,两道粗眉,一双大眼,金睛迭抱。 狮子鼻四字口,厚嘴唇,一对大薄片子耳朵,连鬓络腮的黑胡 子。 脚下踢死牛的豆包鞋。 西边是个大高个儿。 青虚虚的脸色,抹子眉大环眼,眼珠发绿。 大嘴岔,青胡 子荐儿,一条大辫子。 也是一身蓝,脚下洒鞋,佩带金背鬼头刀。 身上斜背一个包袱。 海川全不认识。 他来到近处,一抱拳:“三位老师傅可好? 在下拜见。 ”当中这个黑大个一摆手:“别磕头啦,等你娶媳妇再磕吧。 ”海川一听这个气:“三位找谁呀? ”黑大个一瞪眼:“找你们的教师童林哪。 ”“啊! 我就是。 ”三个人一听,“喳呀呀”怪叫如雷,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拉军刃动手。 童海川要二结一掌仇。 这三个人,当中的名叫陆地金蛟贺豹,俊人物叫小粉蝶韩宝,青脸的叫闹海金鳌吴志广。 您还记得雷春吗? 自从童林打他一掌以后,刘洞、韩庆把师父搀起来,遛了半天,才缓过这口气来。 小徒弟端过漱口水,请雷春漱漱口,把吐出来的东西打扫净。 乡亲们都过来:“雷师父,这个乡巴佬真不讲情面,您让着他,他不懂,结果您吃亏啦。 ”乡亲们的话,总是维护雷春的面子,雷春摆摆手:“乡亲们不要替我遮羞啦,我实在的打不过人家。 众位请回府,我要休息休息。 ”刘洞、韩庆侍奉师父十几天,这才算好了。 两人很高兴:“师父您好啦,明天教给我们练功吧。 ”雷春苦笑:“你们好糊涂,咱们的场子被姓童的踢啦,我怎么还能教下去呢? 你把村正找来吧。 ”刘洞把本村村正找来,清了帐目,弟子们各自回家。 雷春把行李带好,刘洞、韩庆送了一程,洒泪分别。 雷春来到南盘江 南岸金家渡口的金家酒店,面见金钱豹金荣,艾叶花斑豹金亮。 金家弟兄接进去,彼此见礼:“师兄,您怎么不在江 西教场子啦? ”雷春长叹一口气:“唉! 二位师弟,劣兄的场子被人家踢啦。 ”“哟,哪路人物,敢踢咱哥儿们的场子? ”雷春摇了摇头:“无名之辈。 贤弟们不必再问,给我备船吧。 ”“好。 ”金荣出了酒店后门,时间不大,回来啦。 扛起行李:“走吧,师兄。 ”出后门儿到江 边,江 水滔滔,很是凶猛。 上了船,来到船坞下船,有兵丁绝拿着行李,来到南庄门。 这是八卦连环堡,一共六十四个院。 他们顺着“离为火”赶奔中央“戊己土”大厅。 八位庄主爷全在。 雷春来到大庄主李昆李太极的面前,跪倒行礼:“启禀庄主爷,雷春少庄主求见。 ”老英雄李昆手拈银须:“雷春,你这些年不是在江 西什么地方教场子哪吗? 听你师父说你在外边混得不错呀。 ”“是,多谢师伯惦记,弟子在贵溪县北双熊镇授徒。 ”“怎么回家来啦? ”雷春的脸立刻红啦:“弟子的场子叫人家给踢啦。 ”“噢,你在江 西教场子二十余年,难道没混出点儿人缘来? ”“禀师伯,这个人不是本地人,是北直隶人。 据他说丢失路费,想借一点钱,弟子也没难为他,问问他的师门,他说是‘仙传’,问他门户,他说要‘自立门户,兴一家武术’。 弟子看他貌不惊人,衣不压众,因此动手,被他打我一掌。 ”老庄主一阵冷笑:“哼哼哼,雷春,你是想叫我弟兄下山,给你找回面子。 对吗? 不过我弟兄年纪过大,每天在山中促膝谈心,日月蹉跎,老将至矣,哪有时间去管你的闲事。 你自己要经受这次教训,带着师弟们刻苦练功,以求上进。 好吧,你休息去吧。 ”下人们答应着:“是,少庄主请跟我来吧。 ”雷春无法,只好告辞出来。 跟下人来到住处,下人泡上茶来,这时候好多师弟们都来啦,有些小师弟们都不认识,大师弟们都很熟啦,一拨儿、一拨儿的来问候,最后来了三个。 这仨人,一个是韩忠七庄主的侄子叫小粉蝶韩宝,一个是五庄主贺勇的儿子陆地金蛟贺豹,一个是五庄主的徒弟闹海金鳌吴志广。 这三个人一来功夫比较好,二来是庄主的子侄,当然就不一样啦。 三个人到屋里先给师哥请安,雷春答礼:“兄弟们快坐下。 ”三个人坐好,韩宝可说:“师哥,您的功夫不错呀,怎么叫无名之徒给踢了场子呢? ”贺豹他们也说:“这个人有多大本领? ”雷春叹了一口气:“唉,我先谢谢师弟们的关心,不过还是怨咱自己无能。 ”雷春心里明白,这三个师弟,跟自己不一样,血气方刚,眼空四海呀。 “师哥,这个人是哪的人,叫什么名字? ”雷春摇头:“师弟们不要问啦。 你们三个人,尤其是贺豹兄弟,脾气都不好。 得啦,咱弟兄多年不聚会,好好的玩几天吧。 ”不管三个人怎么追问,雷春就是不说。 其实三个人是要给师兄拔剑。 后来仨人一研究,他不说不要紧,他还有两个大徒弟刘洞、韩庆哪,三个人都认得他们俩。 好么,昼夜兼程赶奔北双熊镇,跟人家一打听,谁都知道。 来到刘洞的家,韩宝叫门。 “啪啪啪”三下,“吱呀呀”门分左右打开,正是刘洞开门:“哟,这不是三位师叔吗? ”赶紧趴在地下磕头。 “刘洞快快起来。 ”“师叔们请进吧。 ”“刘洞,我们不进去啦。 你师父回山也不提这儿的事,后来我们才知道。 特来问问你:到底是叫谁踢的场子? ”刘洞答道:“这个人是京南霸州童家村的人,姓童名林表字海川。 ”“好极啦,你师弟哪? ”“他也在家哪。 ”“这样吧,你把家里安置一下,找你师弟韩庆,你们俩一块儿回八卦山去。 见你师父,就说这件事我们已经全知道啦,叫他放心。 几天后我们也回山。 ”“师叔们放心吧。 ”三个人跟刘洞分手,直奔霸州来啦。 一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非只一日,来到了童家村。 刚到村口,可巧出来个老人,韩宝走过来一躬到地:“老人家,您是本村人吧? ”“不错,在这村住了多少辈子啦,老根儿是山西大槐树底下的人。 我们归顺天府南路飞宪厅管辖。 ”“是,谢谢您。 您这村有位姓童的吗? ”“哈哈哈,你得说出名儿来。 不然的话,你从东口敲门,家家都姓童,我也一样姓童。 ”“老人家,这个人叫童林。 您知道吗? ”“找童林? ”老人上下打量韩宝他们三个:“你们跟童林是什么关系,从哪儿来? ”“我们从江 南来。 ”“噢,不错,童林是在江 南学的武艺呀。 ”韩宝心说,这倒省事啦,便道:“我们是一齐学艺的师兄弟。 ”“好极啦,不过不在这村住啦。 ”“哟,搬家啦! 我们不远千里而来,这多失望埃”“年轻人,哈哈哈,不要紧,你们来着啦,人家童林在北京雍亲王府荣任教师,平步青云啦。 这不么,本州州官亲到家中拜望,又把他们全家护送到王府享福去啦。 你们没看见,三班人役、翎子顶子、朝珠、补褂,可来了不少哪,我长这么大还头回开眼哪。 “”啊,谢谢您哪。 “”不用谢,要找童林去北京吧。 “说完了,老人走啦。 三个人一商量,走! 去北京。 这样他们才打听到雍亲王府,来在府门外,往里边一传话,海川出来。 三个人一报名姓,是云南八卦山的小庄主,海川抱拳,“原来是三位少庄主,失敬失敬。 请到里边一谈吧。 ”贺豹用手点指:“你就是童林吧? ”“正是在下。 ”“哼! 好小辈,找你可真不容易,上里边也不怕你,干脆咱们就在这里较量吧。 ”说着话就掖辫子,挽袖子。 海川可就怔啦:“三位少庄主,绿林访友,交 流武艺,也是常有的事,但也礼尚往来。 为什么出言不逊? 难道在下有得罪的地方吗? ”贺豹一瞪眼:“呸! 姓童的你不要装蒜啦,打人一拳提防人一脚,三位小爷爷既然来啦,就为要你的命。 过来,跟小太爷大战三百回合。 ”说着话举拳就打,海川伸手一拉:“等等,师傅们。 动手可以,可话说不明,如钝剑伤人,三位讲明动手也为时不晚。 ”韩宝拉住贺豹,问道:“童教师,你在江 西北双熊镇踢了一个场子吗? ”海川恍然大悟:“噢,不错,三位少庄主,果有此事。 在下当时失落路费,投借无门,因此找那位雷老师借路费二十两。 愚下正准备设法托人奉还,想不到三位就来啦。 ”贺豹把眼睛瞪圆道:“姓童的,好鼠辈! 你说的多轻巧,还了就完事大吉了? 你把我师兄的饭碗子给砸啦。 他二十年的心血,被你给破坏了。 这完得了吗? 不管你巧语花言,小爷也要揍你,为师兄雪恨。 看招0说罢,举拳欲打。 海川心气很平静:”贺师傅,您先别忙。 听您的话我全明白啦,我真没想到会把雷师傅的场子给踢啦,这决不是童林的本意。 三位师傅来京寻找童林,也是应该的。 贺老师无须忙着动手。 你们三位,远路而来,能否请进来喝上一碗热茶,使童林心中稍安。 “韩宝听童林的话,丝毫没有生气发怒的意思,这么骂他,他都不上火儿,看来有涵养,是位炼气之士。 可贺豹一听,我这么骂他,他都不敢动怒,看来他是饭桶,动手我就把他揍成烂酸菜。 韩宝跟他们商量后,就说:”姓童的,你让我们进去,我们也不怕。 走1海川陪着他们进了大门,可不敢把这三位让到王爷 的面前。 因为他们出言无状,王爷 怎能容他们。 才要把他们引到东院,何吉何老爷从里边出来了:“教师爷,王爷 请您带朋友进去哪。 ”海川无法:“三位随我来吧。 ”贺豹一撇嘴:“哪儿都能揍你。 ”何吉一听,心想:这是什么话呀,便跟在后面,来到大厅前。 何吉挑帘子,王爷 走到门口,问:“海川,客人来啦? 请到屋里坐。 ”海川把三位请到屋中:“三位老师,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家王爷 。 ”海川又转向王爷 道:“这三位是八卦山来的老师傅。 ”王爷 倒很客气,“啊,三位师傅。 ”贺豹一抱拳:“你是王爷 ,我是贺爷、他是吴爷、他是韩爷。 你这位王爷 想必是童林的同伙吧,那好,你们俩一块儿来吧。 照样把你俩全揍啦。 ”王爷 很生气,再看贺豹,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便知这三个人都是无知之辈,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 王爷 吩咐何吉献茶,这三位还真喝,“唏溜唏溜”每人连着喝了好几碗。 贺豹一抹嘴:“童林,这茶真好喝。 咱们在哪儿动手吧。 不揍你,这事完不了。 ”王爷 趁他们喝水的工夫,细问海川,这才知道原委。 现在一看贺豹,十分嚣张,飞扬拔扈,心里也很生气:“海川,动手吧。 遇见文王讲礼仪,每逢桀纣动干戈。 给我狠着点儿打。 ”海川知道王爷 生气了。 心想:使点劲儿揍他们一下,也让王爷 消消气,王爷 几时受过这种窝囊气呀? 想到这儿便对贺豹说:“贺师傅,我再说一遍,当初丢失银两,奔家心盛,我才打了雷师傅,我童林不但没有结仇之心,尚欲交 好于他,至于踢场子之事,我当时确没想到。 你们三位要为友报仇,我童林不敢拦阻,只有奉陪。 战败童林之时,即是你雪恨之日。 如果办不到,哼哼! 你留神第二掌。 ”贺豹勃然大怒:“好小子,狂言大话,吓不倒你家贺大爷。 来来来1三人蹿到院中,王爷 冲海川一挥手:“打吧。 ”海川往院中一站,“请吧。 ”贺豹把长衫一掖,辫子一盘:“好吧。 ”左手一晁面门,“恶狼扒心”,右手拳就奔海川胸前打来。 海川滑动右步往左边,右手一穿,往下一压,左手掌奔贺豹的右边太陽穴就打。 两个人插招换式打在一处。 海川一看贺豹的功夫,心里暗暗沉吟:这个人一定也是高门之徒,只是本领下乘,跟自己比起来还差得很远。 小小年纪就如此眼空,而且出言无状,无礼已极,我得教训他今后别自高自傲啦。 海川思索至此,看贺豹“单锋贯耳”奔自己右边太陽穴打来,海川微躬右步稍一低头,左手从下往上一掳他的右臂,用右手从自己肘下往前推,“叶底藏花”,右手掌照着他的乳下穴眼上戳。 海川的手指真像钢棍儿一样,“嘣”的一声,贺豹的肺叶就在里边炸啦。 只见海川从丹田一口真气运上来,顺右臂直贯掌心,把脸往左一甩,功力大发。 “嘭1贺豹应声而倒,出去足有五六尺。 再看他面目痉挛,五官挪位,脸色“唰”的一下变成灰的啦。 两手按地要起来,上身没起来多少,“咕嗵”又躺下。 一张嘴,“哇”的一下喷出一口血来。 海川很后悔,由于自己涵养不够,稍微打重啦。 其实只不过是用了对成劲儿,他就受不了啦,见了血。 但海川一壮虎胆,用手点指:“韩宝、吴志广,你二人一齐过来进招吧。 ”韩宝、吴志广万万没想到,童林如此厉害,三个人数贺豹的功夫好,却难挡童林一掌埃我们俩更是不敌了。 想至此处,韩宝一阵冷笑:“嘿嘿嘿,姓童的,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有道是‘打人一拳提防人一脚’,这也算不了什么。 走着瞧吧。 ”他说到这里,一猫腰搀起贺豹,遛了几个弯儿,贺豹这口气才缓过来。 韩宝把贺豹背起来,吴志广在后面跟随,出了贝勒府,狼狈而去。 早有人把院子里的血迹擦掉,又恢复了平静。 雍亲王非常高兴:“海川,快进来。 ”爷儿俩到屋中,何吉递过来脸巾:“教师爷,您擦把脸。 贺豹怎么糊里糊涂的就躺下啦? 我怎么看不出来呀? 甭说我,爷的眼睛多么明亮,恐怕也没看出来吧? ”王爷 说道:“海川,何吉说得不差,我也没看清。 可我心里很沉着,因为一动手,我就断定他不成。 ”海川微然一笑:“爷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你跟他一过招,就觉着你动手胸有成竹,式式有法。 而他就不成啦,招法出来的乱。 还有,我觉得他的功夫差得多。 你说对不对? ”海川听了很高兴:“爷对武术有进一步的了解,看来您的武功有进展啦。 ‘世上无难事,只要苦用功’,‘行家看门道,力巴看热闹’。 您说得对,他的功夫属于下乘,在武林中那只是略窥门径的微末之能哪。 ”王爷 点头:“不过你打他重了一些,因为他们属于无知,不见得人怎么坏。 ”何吉在旁边也接话茬了:“不管爷怎么说,奴才认为教师这一下打得好。 这些没有王法的混虫,就该教训么。 ”爷儿几个高谈阔论。 光陰荏苒,一月来,海川每日陪王爷 练武,无事还要到东府去侍奉父母,倒也安逸。 王爷 还托人给童缓说了一个媳妇。 这姑娘长得很好,心眼儿也好,十分贤惠,是张老千的一个街坊妹妹。 因为父母就这么一个姑娘,又年老多病,姑娘立志不出阁嫁人,非要把二老侍奉到黄金入柜才肯出嫁,现在父母去世,姑娘也快三十岁了。 王爷 做媒把这场喜事办得又体面,又省钱。 四月初二把姑娘娶过来,花堂交 拜。 海川很高兴,因为小夫妻能替自己尽孝啦。 一家人感念王爷 。 童缓夫妻很和美,姑娘又孝顺,一家人喜洋洋,乐陶陶。 很快的到四月十五日。 早晨,王爷 跟海川在大厅喝早茶。 因为刚练完功,从功房来到大厅,说着刚才练的功夫。 回事处的鲍石从垂花门外进来,到堂阶下,一甩两个袖口,双手下垂,往后退了一步:“鲍石请爷安。 ”王爷 问:“有事吗? ”“回爷的话,府门外有慎刑司内大班的班头汤云、何贵给爷请安来啦。 门外候爷哪。 ”“嗯? ”王爷 纳闷:“慎刑司内大班是国家的御马快,为皇上捕盗拿贼的,上我这儿干什么来呀? ”有心不见,想了想,还是见见吧:“叫他们进来。 ”鲍石退出去,时间不大,汤云、何贵从外边进来。 海川看他们都在二十多岁,可行动十分老练,一看就是久走衙门的人物。 一身蓝,系蓝色板带,半官半快的五分底儿靴子。 “下役汤云、何贵请爷安。 ”王爷 连屁股都不欠:“起来。 有什么事? ”“回爷的话,敢问这位是王府教习 么? ”王爷 点点头:“是我的教习 。 问这个干什么? ”“禀王爷 ,下役带来一点东西,请王爷 赏脸看一看。 ”说着汤云伸手掏出一个字条来,双手往上一呈。 王爷 接过来一看,脸色有些不对,海川就知道有事,忙问:“爷看这纸条是什么事? ”王爷 马上平静下来:“你看看吧,海川。 ”海川接过纸条,不看则已,一看哪,吓得魂飞胆裂。 上边是几句顺口溜:“小巧之技数我能,棒打三江 任纵横。 垂名宇宙惊天下,一怒来到北京城。 科举会试皆无份,从小立志练武功,盗去国家无价宝,拿问童林便知情。 “海川双手发颤,脸色苍白,哆哩哆嗦:”王爷 ,我侍奉王爷 ,形影不离,这您是知道的。 皇宫在什么地方我都不知道,真是祸从天降哇。 请王爷 救救童林才是。 “王爷 一点首:”海川,你先坐下,沉住气。 你的为人我知道,再说,你既是我府教师,我也应负责任,不要担惊。 汤云,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大内丢了什么玉宝? “汤云详细一说,王爷 也感到十分严重。 原来每年四月十五,康熙都要驾幸木兰围常去的时候,有时带皇子皇孙,有时不带,今年就没带。 四司八处都总管梁英梁九公(他可是皇帝的亲信)传下话来,叫宁寿宫总管胡 长胜胡 老爷在偏殿准备,万岁五鼓更衣,并有特旨把皇上最喜爱的翡翠鸳鸯镯准备出来听用。 山西康百万进贡进来三件至宝:第一件是鲛绡帐,冬暖夏凉,外边往里看,什么都看不见,里边往外看,历历在目。 这个帐子,要把它叠起来,一只手就能攥得过来,打开支好,有几间屋子那么大,真是珍宝哇。 第二件是一头小黑驴,叫“一字墨赛麒麟”。 头上有个肉角,肚下的毛如同鳞片,四蹄八瓣儿,粉鼻子粉眼粉肚脐儿,从鼻梁子顺领鬃前二岔背梁骨直到尾巴梢儿是一道粉线。 一叫十八声,登山涉水如履平地,渡江 越海四蹄如飞,夜行八百,日走一千,可称异兽。 第三件是这对鸳鸯镯,进贡时没有花样,康熙命令尚宝监造处雕出五龙盘绕,玲珑剔透,真是无价之宝。 要说胡 长胜胡 老爷,那是梁九公的大徒弟,爷儿俩的感情很好。 胡 老爷办事小心,现在是宁寿宫的总管。 胡 老爷听师父吩咐下来之后,当天晚上带着徒弟们把御用 的靴帽袍套,一共二百四十件,完全供奉在大龙案上。 翡翠鸳鸯镯,放在案头,锦垫垫好,正对着用来更衣的御座。 一切准备就绪,丝毫没有疏漏之处;只等万岁五鼓驾到,更衣启銮,万事大吉啦。 没想到酒瘾上来啦。 再说天时尚早,刚交 子末,他命令两个小徒弟守夜值更,剩下的全带到自己的屋中,休息的休息,玩的玩,睡的睡。 胡 老爷吩咐预备酒饭。 不用说皇家的穷奢极欲,就这胡 老爷吃饭,也是山珍海味,水陆杂陈。 胡 老爷高兴,“滋喽”一口酒,“叭哒”一口菜,越喝越高兴。 时间过得太快啦。 小太监传话,“皇上下来啦,胡 长胜宁寿宫宫门外候驾,听候差遣。 ”胡 老爷吓得也不敢再喝啦,马上穿戴整齐,带着孩子们到宫门外等候,时间不大,皇上驾到。 宫灯引路。 提炉内香烟缭绕,胡 长胜接驾。 康熙缓缓地来到御座前落坐,哼了一声,伸手拿起个纸条来,一看字条勃然大怒,“胡 长胜1“奴才在。 ”“过来看看。 ”胡 老爷就知道有事,他接过字笺一看,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胡 长胜! 深宫禁地,竟有大胆不法之徒,盗宝留句,视宫廷如坦途,着实可恶,传旨止銮。 ”“嗻。 ”止銮就是皇上不去木兰啦。 旨意下来:把宁寿宫总管太监胡 长胜送交 慎刑司严刑审讯,所有大小太监一律看管起来。 又传密旨:着五军都督府,在京师城里城外,庵观寺院,大小旅店,热闹场所,密访明查盗宝之贼;着慎刑司内大班的班头,进宫验盗。 汤云、何贵带好应用之物,进宫验盗,在西华门外候旨。 梁九公梁老爷带着十个小太监到西华门来接,侍卫官员不敢拦阻。 汤云、何贵抢步进身行礼,“请梁老爷安,梁老爷吉祥。 ”梁九公点首微笑:“你二人进宫验盗吧。 孩子们,通报宫人一律回避,所有答应、常在、仪宾、贵妃全要回避。 “梁九公引着汤云、何贵,来到宁寿宫的宫门外,梁九公代传口旨,允许进殿,二人才低头进殿。 在御座前边,梁九公喊了一声:”汤云、何贵参驾。 “两个人口呼万岁,抹瓦行袖,肘膝而进,行罢三跪九叩的君臣大礼,然后遵旨验盗。 两个人查看一番,并无痕迹,只是殿中尚有一丝气味,一般人可闻不见。 便回禀道:”梁老爷,国宝乃外来贼人所盗,因为他们使用了还魂香,殿内尚有余味。 非宫中人监守自盗。 “梁老爷心放了下来。 ”你们俩修好积德啦。 “梁九公叫他二人等候,时间不大,回来道:”万岁旨意下,更衣殿所有大小太监无罪。 汤云、何贵设法捕盗。 给你们一张纸条,乃贼人所留。 “汤去接过来带好,两个人告退,商量着先去茶馆喝茶。 他们穿大街过小巷,来到鼓楼前一溜胡 同。 这儿有个茶馆,哥儿俩和顾主都认的。 那年头讲究喝早茶,这个时候早茶过去啦,下午有说评书的,现在正没座儿的时候。 掌柜的很和气:“汤爷、何爷,里边请吧。 ”两个人跟几个喝茶的都点点头,找张桌儿坐好。 泡上茶来,放上两盘儿瓜子,哥俩喝了两碗,汤云这才把字条拿出来。 一看,直皱眉,递给何贵:“你看看吧。 ”何贵看完也倒吸一口凉气,“哥哥,这个童林,不是雍亲王府四贝勒的教师爷吗? ”“对,一定是他。 ”何贵把纸条交 给汤云收起来,一个劲的摇头:“真有偷国宝还把自己名字写上的,那不成了气迷心啦吗? 绝对不是童林干的。 ”汤云听了,把脸一沉,“你说这话,还是干这行的人吗? 真不害臊,八字还没一撇哪。 同情童林,那还成埃”何贵忙说:“不,哥哥,我不是同情他,揣情度理也是不能的。 ”“咳,你真糊涂,皇上丢了国宝,我们的责任,是拿贼人、请回国宝。 贤弟,干咱们这行儿的,有当差,也有挡差。 当差认真办事,公事公办,一腔热血,绝不含糊,那可净得罪人。 挡差,不管真伪,只要我们平平安安,挡得过去就得。 比方说现在这事,你知道不是童林,我也知道哇。 那咱也要把他办下来。 他的主子是雍亲王四贝勒爷,现在又很得宠 ,别的阿哥爷是贝勒贝子,他可封王啦。 童林有门子,靠王爷 的人情,管他冤不冤哪,让他有能力到堂口滚去,咱们先挡了差就得啦。 “何贵当着哥哥不敢说什么啦,可心里不以为然。 他想:人家童林,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就家败人亡了吗? 便说:”哥哥,我想,咱们回家跟两位老爷子商量商量去吧。 “”也好。 “他们俩说话的声音很低,旁人听不见。 给了茶钱,一直奔东华门大街。 来到家中,见老哥俩喝茶哪。 行完礼,往旁边上站,汤英老人可问:“听说宫里失盗啦,我和你叔叔正惦着这个事哪。 ”汤云点头:“您和叔叔看这个。 ”老哥俩都看啦。 汤英说:“这童林不是贝勒府的教师爷吗? ”“是的。 ”何贵在旁边搭茬啦:“大爷,我哥哥那意思是,不管屈不屈,也要把童林办下来。 您说行吗? ”何玉老人点头道:“何贵呀,你哥哥说办童林是对的,你这脑袋总是榆木疙瘩不开窍。 当然,谁都知道童林冤枉,既是字条有他名字,哪怕是别人陷害,通过童林才能找到线索。 这叫情屈命不屈。 再说老佛爷也天聪睿智,并不是拿住童林就杀,童林有嘴也能分辩。 主要的,贝勒府还有天大的人情,真要是童林所盗,四贝勒爷也有不是啦。 ”何贵一听他爹的话,恍然大悟。 汤英老头琢磨这个纸条:“你们爷仨看看:这八句诗,头一句‘小巧之技数我能’,占个‘携字,二句占个‘棒’字,三句占个‘锤’字,四句占了‘一’字,五句占个‘棵’字,六句占个‘葱’字,七句占个‘盗’字。 这是贯顶诗,横着念是‘小棒锤一棵葱盗’。 看来是事先写好的字条,暗入皇室,盗什么算什么,才把鸳鸯镯盗去。 这也算这位教师的三灾八难。 你们两个人打算怎么办? “”爹爹,我和兄弟商量好了,去王府办案。 “汤英一听很生气:”冤家,你叔叔刚夸你不错,你就忘乎所以。 ‘王府办案’,你长着几个脑袋? 你有慎刑司的公文也不顶用! 到时候王爷 一瞪眼,说你们入府行抢,那就麻烦啦。 带着公事,见王爷 呈字笺,王爷 必问。 你们说实话,王爷 一定交 童林,绝不会让你们为难。 事不宜迟,去吧。 “两个人总算有主意啦,回衙门办好公文,汤云带上,弟兄来到王府,鲍石才给回上来。 到现在一看字笺,童海川魂尽胆裂,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哪:“王爷 ,这事从何而起? 我始终没有离开过你的左右哇。 ”“海川,你放心,是真,伪不了;是伪,真不了;既然有人陷害,官司你必须去打。 家里的事你只管放心,跟着他们走吧。 ”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海川长这么大没进过衙门。 “我家中二老就托给您啦,您千万别让我爹娘知道,以免担惊。 ”“海川,你不用嘱咐,放心去吧。 何贵、汤云,你们带着练儿吗? ”“禀王爷 ,小的不敢在王府办案。 ”“胡说! 童林是自行投首,是我交 出去的,是你们办的吗? ”“王爷 息怒,小的说错啦,真该讨打。 ”“说错啦,你知道你们的话是有分量的吗? 错,也分在什么地方错。 汤云,我把话说在前头:谁要对我的教师给错待了,咱们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请爷放心,小的们天胆也不敢。 ”汤云、何贵带海川出王府,一直到富贵巷西口。 往北不远,就是成贤街国子监,穿过去到方家胡 同中路东,就是协尉官厅,俗名叫“厅儿上”,满洲话,叫“札拦”,类似分驻所。 本厅儿上的协尉大老爷,名叫塔木耳,正白旗。 来到协尉官厅的门口。 这是前后两层院子,有二十来间房,前院五间正房,临街一个小院子。 进了院子,汤云一使眼色,暗示何贵监视海川,自己挑帘子进屋。 办公倒很宽畅,南边是间里屋,挂着布帘,北墙一张办公桌,东墙有个大立柜。 桌上边放着一沓子公文,还有个帽架子,上边放着红缨帽。 塔木耳三十来岁,高颧骨,浓眉大眼的好精神。 光头顶一条大辫子,挽着马蹄袖,在那儿写字哪。 前胸的海马九品补子,直放光彩。 汤云一抱拳:“塔老爷,辛苦啦。 ”塔木耳放下笔,一看,是汤云:“哎哟喝,汤班头,哪阵香风给您吹来啦,失迎失迎,请坐请坐。 来人,泡茶。 ”从后院来了个仆兵,洗茶壶泡茶去啦。 塔老爷请汤云坐在西墙大凳子上,旁边有茶几。 “汤班头,你先请收腿坐着。 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哪。 ”说着话,在怀里掏出一个烟碟来,喝! 是虬角染绿的,真好看,又厚又大,放在茶几上。 随着又掏出一个古月轩内画壶来,打开珊瑚盖,“汤班头,您先闻着万花露,我自己又用茉莉加薰啦,味道特别正。 ”倒出不少的闻烟。 “好吧,我沾您的造化。 ”汤云用手拈起就闻。 “汤班头有什么事吗? ”汤云把公文拿出来,“塔老爷,您看看这个。 ”塔木耳一看,脸色都变啦:“差事呢? ”“在外边。 ”“这么容易? ”“王爷 交 的人。 ”(按理说厅上的塔老爷,跟汤云只能说是朋友,谈不到谁上谁下,谁大谁校塔木耳为什么要请安说好话呀? 原来王府是他的该管地面呀,真的把海川直接带到北衙门,塔老爷最低也是个失职,尽寇不致于砸了饭碗,可升一级那就难啦。 这一来,遇缺就能高补,怎能不谢谢汤云哪。)塔老爷派人把童林何贵都请进来。 何贵他们喝着茶,塔老爷立刻吩咐下去,时间不大,海川一看三大件拿来:手肘脖练、脚镣。 塔木耳过来啦,乐嘻嘻地说:“童教师,您多受委屈。 ”海川一想,既来之则安之:“大老爷,您随便吧。 ”“好,你们给童教师上家伙,要轻一点,这是王府教师,背屈含冤,再说是朋友。 ”人们过来把三大件砸上,塔老爷写公事请案。 一切办妥,海川脚踩黄瓜架,“唏楞哗啦”出了门,一辆轿车,两头骡子,四名押护兵。 何贵先上车,脸冲外坐好,汤云对海川说:“童教师,我搀您上车吧。 ”海川摆头:“用不着。 ”海川微一提气,“哗愣愣”,纵起来六尺多高,轻轻地落在车上。 汤云、何贵押海川往北衙门闯堂打官司。 发布时间:2025-04-10 23:12:55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1673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