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迷宫案-第三章 内容: 一宿无话。 次日晨狄公起一床一,见已日上三竿,十分懊恼,匆匆用了早膳,即去内衙书斋视公。 书斋内已打扫得一干二净,椅背早已修复,书案擦得铮亮,狄公平素所喜一爱一的文房四宝也—一摆列整齐。 狄公一看便知,这一切安排均出自洪参军之手。 洪参军与陶甘正在档房内忙碌,二人擦了地,开了窗,又将红皮公文箱上了蜡,此时房内蜡味正浓。 狄公点头称许,在书案后坐下,命陶甘唤乔泰、马荣来内衙书斋议事。 狄公见四名亲防干办一齐围坐于案前,便先询问洪参军与马荣的伤情。 二人答称伤势本不算重,一一夜息将下来,又好了许多。 洪参军已将头上绷带揭去,换了一张油纸膏药。 马荣左臂虽仍有些僵直,但已能活动自如。 马荣回禀狄公,报说他与乔泰一早便巡查了县衙兵库,库中刀槍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件件俱全,铁盔皮甲亦样样不缺,但样样件件均因搁置多年锈迹斑斑,满是尘土,须好生洗擦方可再用。 狄公听罢从容道:“方正之言道出了兰坊现状之结症,若他讲的全是实情,我们须在钱牟探出我决意与他作对之前,来个先下手为强,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 ”洪参军问:“不知那个牢头该如何处置? ”狄公答道:“暂时休要管他。 说来也是有幸,我一时气愤,使命将那厮锁了。 他分明是钱牟留在衙中的耳目,若不将他拿下。 恐他早到主子面前告密请赏去了。 ”马荣正欲张口问话,狄公抬手将他止住,对陶甘道:“你现在就去大街小巷走一遭,将钱牟及其爪牙的来龙去脉问个细备。 还有,这城中有一富户,名唤倪琦,是九年前谢世兰坊的前东南三道黜陟大使倪寿乾的长子,你便中亦将此人情形好生探来。 “陶甘去后,马荣随我便装去城中到处走走,也好对此城知个东西南北,还可借此明采舆论,暗求民隐,作一番私访。 洪参军与乔泰留下主持一应衙务。 你二人须将衙院各门锁严,我外出期间,除后宅管家可去市廛采买米薪之外,他人一律不得进出衙门。 午牌时分我们再次在此相会。 ”狄公站起,一顶小黑弁帽头上戴了,又穿一件素净青衿,看上去活象一个悠闲自得的斯文士人。 狄公与马荣并肩走出行院。 始时,二人南去,。 看了看兰坊有名的白虎塔。 城南有一荷花池,池中有一山丘,白虎塔就立于其上。 池中菡萏吐艳,水边垂杨袅袅,狄公无心观赏这湖光山色,遂与马荣返回,混杂于北行的人流之中。 (菡萏:读作‘汉淡’,古人称未开的荷花为菡萏,即花一苞。)这日早晨亦与往常一样,大街上行人蜂攒蚁聚,街市两旁的大号小店生意也很兴隆,只是不闻笑语飞声,店家顾客一个个说话声都压得很低,开口前亦常常左顾右盼。 狄公与马荣走到县衙北面的双层拱门,西拐,直走到鼓楼前的市场方停。 市场上又是另一番景象,来自界河彼岸的商贩,身着异装,均哑着嗓子招徕顾客,无不夸耀自己的货物价廉物美。 还有些许天竺托钵僧人,东一个西一双正举钵化缘。 这兰坊虽非京都华埠,只因地处西疆,故有此五方杂处之情形。 (徕:读‘来’;招徕:把人招来,沿用指商业上招揽顾客。 市场中央一渔人正与一白面书生吵骂,一群闲汉围了上去,一个个企足延颈,观看热闹。 看情形渔人在斤两上做了点手脚,被后生识破,故争吵起来。 最后,后生将一把铜钱扔进鱼篓,怒道;“区区小民,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上一下一其一手,欺骗善良,如今这世道真是一奸一小得逞,正义难张,奈何! 奈何! ”话犹未了,一宽肩阔背大汉排众上前,对准后生面门就是一拳,一面骂道:“你一个黄口小儿,竟敢在稠人广众之中,指桑骂槐,影射辱骂我们钱大人,爷今日先让你尝尝老拳的味道,下次碰着。 割下你的舌根! ”马荣见了这情形,就要上去打抱不平,狄公忙将手按于他手臂之上,暗示他休得鲁莽从事。 围观的闲人见状,一个个如鸟兽散。 后生则一声不吭拭去嘴上血迹,低头自去。 狄公给马荣一个示意,二人便尾随后生跟踪而去。 后生进了一条僻静闾巷,狄公大步流星追到他身边,说道:“相公请留步! 恕我冒昧,适才偶见那泼皮虐一待于你,你为何竟忍气吞声离去,不将他告到有司衙门? ”后生闻言立定,满腹狐疑将狄公与马荣上下打量一遍,冷笑道:“你道我不知你二人乃是钱牟的细作? 休要异想天开,我岂能二次自寻不自在? ”狄公顾眄流唆,见巷中只有他们三人,乃道:“后生休要惊怕,我乃兰坊新任县令狄仁杰,你有何难言之隐。 但讲不妨。 ”(眄:读‘免’,斜视。 睃:读‘缩’,看,常指斜着眼看,偷看。)后生一听,顿时遍体生津,面色变白。 只见他用手拭了拭前额,镇了镇一精一神,又深深舒了一口气,脸上渐渐漾开笑容,对狄公兜头一揖,恭敬说道。 “原来是县令大人微行到此,晚生这厢有礼了! 老爷,晚生姓丁名祎,祖籍长安,昔年镇北大将军丁虎国之子,托祖上前德,有个秀才的功名。 晚生久仰老爷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兰坊百姓盼望贤明县主,不啻大旱之望云霓。 老爷这一来,兰坊可望大治,国家甚幸! 黎民甚幸! 只是老爷大驾光临,晚生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老爷恕罪则个! ”(祎:亦作禕,读‘一’,美好,多用于人名。 ——华生工作室)狄公说道:“言重了,丁秀才何须如此说话:”他记起十几年前北疆番胡穷兵黩武,侵犯中原,一时间北部边庭狼烟四起,兵戈扰攘。 圣上封丁虎国为镇北大将军,御赐虎头金印,命其统领貔貅三万膺惩胡戎。 不过兵罢战弭,班师回朝之后,他却身遭黜免,解甲归田了。 狄公弄不明白,丁将军之子如何来到这鄙土边乡? 想到此,乃对后生说道:“丁秀才,适才你话中有话,此城气氛似不正常,你有何皮里陽秋,尽管和盘托出。 ”(貔貅:读‘皮修’,古书上说的一种凶猛的野兽。 比喻勇一猛的将士。 ——华生工作室)丁秀才没有立即作答,沉思片刻,乃道“先借一步说话,容晚生请老爷二人喝一盅香茗,也好将一孔之见,一得之愚细细禀复。 ”狄公应允。 三人来到门巷犄角处一爿茶肆,于隅角一张茶案旁坐下。 茶博士上茶毕,丁秀才低声道:“老爷有所不知,本县出了一个恶霸,名唤钱牟,此人独揽一县大权,武断乡曲,鱼肉百姓,全县竟无一人敢对他道个不字。 钱牟在宅中豢养了约百名打一手,这帮爪牙整日在城中狼奔豕突,欺压良善。 适才晚生在市场并未指名道姓骂他,脸上也还是吃了他打一手一拳。 ”(豕:读‘史’,猪。)马荣问:“这帮打一手身携何种兵器? ”“这伙泼皮平素只带棍棒、利剑在身,但钱宅内却是十八般兵刃俱全,堆积如山。 ”狄公问:“城中可常见番兵越界而来? ”丁秀才摇头答道:“晚生从未见得一个。 ”狄公对马荣说道:“钱牟常呈文上合,报称胡兵犯境,每每被他击溃,这显然是他故意谎报军情,以骗取上台一宠一信。 ”马荣又问:“丁秀才,你可曾去过钱宅? ”“这个却是不敢! 平日见他躲犹不及,还敢去惹是生非! 钱宅那一带地方,晚生是从来不去的,只老远看见钱宅四周圈以双层围墙,四角上望楼高高一耸立,可谓戒备森严。 ”狄公问道。 “钱牟夺去一县大权,不知用何手段? ”“这要从钱牟的父辈说起。 钱父在兰坊土生土长,于中开了一爿茶庄,几十年茹苦含辛,单路蓝缕,好不容易挣得一份家业。 钱父为人耿介,一向急公好义,惜老怜贫,做下不少积善功德。 钱父作古归西之后,钱牟从亡父手中继承了万贯家财,却将其父之高风亮节抛于九宵云外。 八年前,内地通往西域诸国的官道还经过兰坊,因此此城昔时曾是西疆一重要的交通要道和商业中心。 一后来沿途三处绿洲变为荒漠,官道改线,北移三百余里,兰坊这才成了一座西徼孤城。 钱牟虽富贵荣华,然家中良田大宅,奇珍异宝,娇妾美婢却早已满足不了他的无艺贪欲,故趁兰坊与世隔绝,朝廷对此地鞭长莫及之机,摇兵买马,以重金网罗了一伙泼皮、闲汉,自立为王,从此便称霸兰坊。 (徼:读‘叫’,边界,边境。 ——华生工作室)“此人聪颖果敢,若投军从戎,须是一名将才。 然而他恃才傲物,目无余子,宁为鸡一尸一,无为牛从,乐得在此称王称霸,无法无天。 ”狄公道:“兰坊出了此患,难怪生灵涂炭,百姓遭殃了。 ”一面喝干茶盅起身要走。 丁秀才位移近身一子,请狄公再稍坐片时。 狄公迟疑一阵见后生一副苦相,使又坐了下来。 丁秀才忙将三只茶盅重新倒满。 狄公静候后生开言。 但丁秀才一时却局促不安,欲言又止。 狄公道:“丁秀才,你有何心事。 只管讲来,休要闷在胸中。 ”“老爷,实不相瞒,有件事一直压在晚生心上,说来是一件家事。 与恶霸钱牟倒是毫无干系。 ”丁秀才说到此处停了停,马荣好不耐烦,心中只怪这书生实在噜苏。 丁秀才鼓了鼓勇气,说道:“老爷,有人要坏晚生父亲的一性一命! ”狄公闻言,锁紧了双眉。 “既然你事先知道有此危险,正可未雨绸缪,曲突徙薪,阻止这一罪案的发生。 ”(徙:读‘喜’,迁移。)后生摇头,说道:“老爷,且听晚生细细禀来。 老爷也许听说过当年吴龙将军陷害家父之事。 其时北疆边关告急,家父请缨御前,出师扫北,经浴血征战,大败番胡。 凯旋之日,沿途百姓箪食壶浆,满朝文武百官迎至十里长亭。 圣上正欲论功行赏,不期偏裨吴龙将军却心存忌妒,竟不以社稷为重,不思袍泽之谊,无中生有,参了家父一本。 尽管他拿不出真凭实据,长安兵部却仍偏听偏信,将家父革职为民。 ”(箪:读‘单’;箪食:指用饭菜犒劳军队。)狄公道:“丁将军遭斥退一事,我亦有所闻,但不知令尊是否也在本城居住? ”“正是。 家父相忍为国,来此边地,一则因已故家母原系兰坊人氏、二则也因在畿辅都舍容易遇到故旧同寅。 为避免此类尴尬之事,不如在这陰山背后隐姓埋名为好。 “本指望家父在兰坊从此可安稳度日,以终天年。 不期一月之前。 晚生发现有人常在舍下邻里游荡。 几日前又有人前来窥视,晚生便暗中尾随在后,后来此人进了城东北一家名唤‘永春’的小酒店,向同街别家店铺一打听,原来吴龙的长子吴峰就住在那酒店楼上。 晚生闻言大吃一惊,险些叫出声来。 ”狄公不解。 “吴将军为何至今仍遣儿子打搅令尊? 他已坏了令尊锦绣前程,若再纠缠不休,岂不自讨没趣! ”“吴龙所以如此,晚生岂能不知! 他获知家父在京师的旧交故友发现了他诬告家父的证据,故遣其子前来杀人灭口。 老爷,人道这吴峰嗜酒放一荡,一奸一滑刁毒四字俱全,他既收买下泼皮监视我们,一旦机会成熟,就会下手杀人。 ”“即便如此,官府亦无法随意捉拿尚未犯罪之人,只能劝你日夜惕厉,对他严加小心,防患于未然。 只不知吴峰与钱牟有无勾连? ”“这个倒是没有,吴峰并不想借钱牟之手杀害家父。 说到防范,自家父到此定居以来。 连年收到匿名恐吓信件,故他一向深居简出,舍下大门也是昼夜上锁落闩。 除此之外,家父将他书斋所有门窗都以砖墙堵死,只留一扇小门进出。 此门只有一把钥匙,家父随时带在身边,一进书斋,他便立即将门闩上。 家父就在这间书斋内编撰一部《边塞风云》,借以消磨时日。 ”狄公命马荣将丁秀才住址记下。 丁宅离茶馆甚近,过了鼓楼便是。 狄公起身,说道:“我欲去了,若是再有动静,你就速去县衙报官。 ”丁秀才谢了,将狄公二人送出茶馆大门,一揖到地,自告辞而去。 狄公与马荣走回大街。 马荣道:“这真是吴牛喘月,捕风捉影,如此杞人忧天,实在可笑。 ”狄公摇头道:“恐不好如此说话,依我看此事不无怪异,倒着实令人头痛! ” 发布时间:2025-03-09 22:12:44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1480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