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新五代史卷三十七 内容: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 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 此三者,吾遗恨也。 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 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 及仇雠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苍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 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 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 《书》曰:「满招损,谦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 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 作《伶官传》。 庄宗既好俳优,又知音,能度曲,至今汾、晋之俗,往往能歌其声,谓之「御制」者皆是也。 其小字亚子,当时人或谓之亚次。 又别为优名以自目,曰李天下。 自其为王,至于为天子,常身与俳优杂戏于庭,伶人由此用事,遂至于亡。 皇后刘氏素微,其父刘叟,卖药善卜,号刘山人。 刘氏性悍,方与诸姬争宠,常自耻其世家,而特讳其事。 庄宗乃为刘叟衣服,自负蓍囊药笈,使其子继岌提破帽而随之,造其卧内,曰:「刘山人来省女。」刘氏大怒,笞继岌而逐之。 宫中以为笑乐。 其战于胡柳也,嬖伶周匝为梁人所得。 其后灭梁入汴,周匝谒于马前,庄宗得之喜甚,赐以金帛,劳其良苦。 周匝对曰:「身陷仇人,而得不死以生者,教坊使陈俊、内园栽接使储德源之力也。 愿乞二州以报此两人。」庄宗皆许以为刺史。 郭崇韬谏曰:「陛下所与共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士。 今大功始就,封赏未及于一人,而先以伶人为刺史,恐失天下心。 不可!」因格其命。 逾年,而伶人屡以为言,庄宗谓崇韬曰:「吾已许周匝矣,使吾惭见此三人。 公言虽正,然当为我屈意行之。」卒以俊为景州刺史、德源为宪州刺史。 庄宗好畋猎,猎于中牟,践民田。 中牟县令当马切谏,为民请,庄宗怒,叱县令去,将杀之。 伶人敬新磨知其不可,乃率诸伶走追县令,擒至马前责之曰:「汝为县令,独不知吾天子好猎邪? 奈何纵民稼穑以供税赋! 何不饥汝县民而空此地,以备吾天子之驰骋? 汝罪当死!」因前请亟行刑,诸伶共唱和之。 庄宗大笑,县令乃得免去。 庄宗尝与群优戏于庭,四顾而呼曰:「李天下,李天下何在?」新磨遽前以手批其颊。 庄宗失色,左右皆恐,群伶亦大惊骇,共持新磨诘曰:「汝奈何批天子颊?」新磨对曰:「李天下者,一人而已,复谁呼邪!」于是左右皆笑,庄宗大喜,赐与新磨甚厚。 新磨尝奏事殿中,殿中多恶犬,新磨去,一犬起逐之,新磨倚柱而呼曰:「陛下毋纵兒女啮人!」庄宗家世夷狄,夷狄之人讳狗,故新磨以此讥之。 庄宗大怒,弯弓注矢将射之,新磨急呼曰:「陛下无杀臣! 臣与陛下为一体,杀之不祥!」庄宗大惊,问其故,对曰:「陛下开国,改元同光,天下皆谓陛下同光帝。 且同,铜也,若杀敬新磨,则同无光矣。」庄宗大笑,乃释之。 然时诸伶,独新磨尤善俳,其语最著,而不闻其佗过恶。 其败政乱国者,有景进、史彦琼、郭门高三人为最。 是时,诸伶人出入宫掖,侮弄缙绅,群臣愤嫉,莫敢出气,或反相附托,以希恩倖,四方籓镇,货赂交行,而景进最居中用事。 庄宗遣进等出访民间,事无大小皆以闻。 每进奏事殿中,左右皆屏退,军机国政皆与参决,三司使孔谦兄事之,呼为「八哥」。 庄宗初入洛,居唐故宫室,而嫔御未备。 阉宦希旨,多言宫中夜见鬼物,相惊恐,庄宗问所以禳之者,因曰:「故唐时,后宫万人,今空宫多怪,当实以人乃息。」庄宗欣然。 其后幸鄴,乃遣进等采鄴美女千人,以充后宫。 而进等缘以为奸,军士妻女因而逃逸者数千人。 庄宗还洛,进载鄴女千人以从,道路相属,男女无别。 魏王继岌已破蜀,刘皇后听宦者谗言,遣继岌贼杀郭崇韬。 崇韬素嫉伶人,常裁抑之,伶人由此皆乐其死。 皇弟存乂,崇韬之婿也,进谗于庄宗曰:「存乂且反,为妇翁报仇。」乃囚而杀之。 硃友谦,以梁河中降晋者,及庄宗入洛,伶人皆求赂于友谦,友谦不能给而辞焉。 进乃谗友谦曰:「崇韬且诛,友谦不自安,必反,宜并诛之。」于是及其将五六人皆族灭之,天下不胜其冤。 进,官至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上柱国。 史彦琼者,为武德使,居鄴都,而魏博六州之政皆决彦琼,自留守王正言而下,皆俯首承事之。 是时,郭崇韬以无罪见杀于蜀,天下未知其死也,第见京师杀其诸子,因相传曰:「崇韬杀魏王继岌而自王于蜀矣,以故族其家。」鄴人闻之,方疑惑。 已而硃友谦又见杀。 友谦子廷徽为澶州刺史,有诏彦琼使杀之,彦琼秘其事,夜半驰出城。 鄴人见彦琼无故夜驰出,因惊传曰:「刘皇后怒崇韬之杀继岌也,已弑帝而自立,急召彦琼计事。」鄴都大恐。 贝州人有来鄴者,传引语以归。 戍卒皇甫晖闻之,由此劫赵在礼作乱。 在礼已至馆陶,鄴都巡检使孙鐸,见彦琼求兵御贼,彦琼不肯与,曰:「贼未至,至而给兵岂晚邪?」已而贼至,彦琼以兵登北门,闻贼呼声,大恐,弃其兵而走,单骑归于京师。 在礼由是得入于鄴以成其叛乱者,由彦琼启而纵之也。 郭门高者,名从谦,门高其优名也。 虽以优进,而尝有军功,故以为从马直指挥使。 从马直,盖亲军也。 从谦以姓郭,拜崇韬为叔父,而皇弟存乂又以从谦为养子。 崇韬死,存乂见囚,从谦置酒军中,愤然流涕,称此二人之冤。 是时,从马直军士王温宿卫禁中,夜谋乱,事觉被诛。 庄宗戏从谦曰:「汝党存乂、崇韬负我,又教王温反。 复欲何为乎?」从谦恐,退而激其军士曰:「罄尔之赀,食肉而饮酒,无为后日计也。」军士问其故,从谦因曰:「上以王温故,俟破鄴,尽坑尔曹。」军士信之,皆欲为乱。 李嗣源兵反,向京师,庄宗东幸汴州,而嗣源先入。 庄宗至万胜,不得进而还,军士离散,尚有二万馀人。 居数日,庄宗复东幸汜水,谋扼关以为拒。 四月丁亥朔,朝群臣于中兴殿,宰相对三刻罢。 从驾黄甲马军阵于宣仁门、步军阵于五凤门以俟。 庄宗入食内殿,从谦自营中露刃注矢,驰攻兴教门,与黄甲军相射。 庄宗闻乱,率诸王卫士击乱兵出门。 乱兵纵火焚门,缘城而入,庄宗击杀数十百人。 乱兵从楼上射帝,帝伤重,踣于绛霄殿廊下,自皇后、诸王左右皆奔走。 至午时,帝崩,五坊人善友聚乐器而焚之。 嗣源入洛,得其骨,葬新安之雍陵。 以从谦为景州刺史,已而杀之。 《传》曰:「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庄宗好伶,而弑于门高,焚以乐器。 可不信哉! 可不戒哉! 发布时间:2025-02-04 21:12:31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1342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