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二十六回 闻喜信合家敬烈女 艳娇姿大盗劫饥民 内容: 话说施氏母女正同卫茜愁苦在一堆,忽听修明笑声嘻嘻,叫好不绝,走将进来,三人一齐诧异,睁着眼呆呆地望着她进来。 修明满脸笑容,走拢来扯着夷光道:“你好好同伯母替茜姐姐多磕几个头,她就是你们的大恩人。 ”夷光弄得糊糊涂涂,望着母亲。 施氏光着两眼,望着卫茜。 卫茜也不晓得是从哪里说起,望着修明出神。 修明只逼着夷光磕头。 夷光发了急,挣脱衣袖道:“修姐姐到底是何缘故? 你也说个明白! 你只提葫芦捉弄人,叫人摸头不知脑。 ”修明笑道:“我此刻欢喜得了不得,爱我的茜姐爱得了不得,你们不磕头,让我先磕了,再对你们说。 ”一面说,一面跪了下去。 卫茜真弄得云里雾里只得也跪下去还礼。 修明一口气磕了七八个头,方才站起来叫道:“我嫡嫡亲亲的茜姐姐,我从此要供你的长生禄位牌了! ”施氏不等说完,急插口道:“到底是个甚么因由? 你也好直说了。 这样张张致致的,真令人可恨! ”修明道:“干妈不要恨我,说出来干妈怕比我还喜哩! 早起不是茜姐说过,有人把她骗到家里,强逼她成亲,茜姐一时情急,用酒壶击破他的脑袋,死在地下,她逃走出来吗? 干妈你猜茜姐打死的是哪一个? ”施氏道:“我晓得是哪一个? ”修明道:“巧呀,巧呀! 恰恰就是今天要占娶夷妹的熊孔坚那个杀才。 你说快活不快活? ”施氏道:“你又如何晓得哩? ”修明道:“我适才回家,到了午后,我阿叔从肖塘转来,说起今天肖塘地方,闹得烟雾迷天。 众人传说,熊孔坚串同杜老鸨骗一个异乡女子到家里去,逼奸不从,被那女子用酒壶打死。 女子乘夜逃走,不知去向。 效尹已去验尸,派人四面追捕这个女子。 杜老鸨的门户已经封了,妓女一同交官媒关押,要在杜老鸨身上追这女子的踪迹。 这个女子不是茜姐姐是哪一个? ”说着,忽然顿足道:“我真乐昏了! 我阿叔还在外面,我去招呼进来。 ”施氏母女听了,这一喜真出意外,双双跪在地下,与卫茜磕头。 磕一头不了,卫茜慌得跪下搀扶,哪里搀得住! 三人搅在一团。 却好修明同了阿叔走进来,大家乱了一阵,方才起来。 施氏招呼修明的阿叔坐下,大家坐定,施氏对卫茜道:“他是我干女的阿叔,我们都叫他良二叔。 ”卫茜听了,起身与施良见礼。 施良见卫茜年纪幼小,举止端庄,因在家中已经听得修明说了她的来历,十分敬爱。 卫茜见施良年纪四十以外,面容慈善,知道是个长厚人。 施氏合掌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孔坚已死,想那叔坚小鬼也不敢再作怪了。 此时菜饭已冷,夷儿可去添点酒菜来,一来与你恩姐洗尘,二来与你恩姐酬劳。 从今后她便是你亲姐姐,你要好好孝敬她才是。 ”夷光笑盈盈地应道:“这还要母亲吩咐吗? ”说罢去了。 真是一天惨雾愁云,化为光风霁月,大家好不欢喜。 须臾,夷光已将酒菜添上,一同上座。 施良道:“熊孔坚平日固然害得人不少,那杜宝娘也不知坑陷了许多人! 今日天假手于茜姑娘,除了这两个大害,真真是替一方造福。 ”卫茜问道:“良叔,那杜宝娘到底是做甚么事的人? ”施良道:“茜姑娘还不晓得吗? 她家是个女闾,她就是个掌管。 ”卫茜又问道:“甚么叫做女闾? ”夷光修明也不晓得,痴痴地听。 施良哈哈大笑道:“难道女闾你都不晓得吗? ”施氏接口道:“良叔休怪茜姑娘不晓得,就是她姊妹俩个也从不曾听见说过。 ”修明听了便急急问道:“阿叔,到底是个甚么生意? 可详细告说,我们也长长见识。 ”施良瞪着眼,哼了一声道:“不晓得便罢,谁要你问? ”修明反嗤嗤地笑道:“既是生意,又怕人晓得,却又作怪! ”向着卫茜道:“茜姐姐在她家中住了些时,总会晓得,可告诉我。 ”卫茜摇头道:“我不晓得。 ”施良喝道:“你怕疯了,不准再说! ”修明不敢做声,只闷闷在心。 施良又道:“据我想来,茜姑娘也不好在此久住。 此地离肖塘不过四十里,万一有人走漏风声,如何得了? ”夷光道:“良叔休要这般说,难道就叫我恩姐去吗? 我是不肯放的。 ”施良道:“夷姑娘留她固是情意,怕的弄出事来反为不美。 ”施氏听了,只是皱着眉梢,点了点头。 卫茜道:“我也是心急如火,今日我就要去。 一者伯母的情不可却,二者我也要看看夷姐的事如何结果,如今夷姐也没事了,我准定明日动身。 ”施良道:“茜姑娘孤单一人,万难行走,此去南林将近二百里,一路艰险,甚不容易。 且喜这条路我走过三五转,南林地方我也有两个熟人,我没有甚要紧事。 我送茜姑娘去。 ”施氏道:“这样我们方放得心下。 ”卫茜道:“如何敢劳良叔? 还是我一个人去罢。 ”修明夷光同声道:“良叔肯同去,我们不好强留,若是恩姐一个人去,我们死也不放你。 ”卫茜道:“只是劳动良叔,心实不安。 ”修明含笑道:“我倒有个主意,只是委屈恩姐。 ”卫茜道:“修姐有何主意? 说甚么委屈我的话来? ”修明笑道:“我阿叔今年四十五岁,膝下无儿无女,阿婶又过世了。 恩姐不如寄拜我阿叔,一路之上又亲热,又便当,岂不是好? ”施良听了张着口嘻嘻地笑,两眼注定卫茜。 卫茜随即立起身来,向着施良磕下头去,口称干爷。 施良此时真十二万年无此乐,忙立起来道:“请起,请起。 ”施氏同修明姊妹大家都喜之不尽,一同坐下,吃菜饮酒。 卫茜想起干妈死得不明不白触动伤心,不好哭出,只得暗暗饮泣吞声,众人也不觉。 施良道:“事不宜迟,我此刻回去收拾点行李路费,明日一准动身。 ”说罢,起身要走。 夷光凄然道:“我早说过,恐有变动,如何是好? 以后日子长,等事情冷了,欢聚的日子正多哩。 ”大家无言。 施良对修明道:“你今夜就在此伴茜姑娘,明日一早,我就过来。 ”修明道:“阿叔就要我回去,我也不肯去。 阿叔回去就对阿爷阿娘说一声。 ”施良点头去了。 三人重新泡了一壶茶,又畅谈起来。 提起陈音的侠义,大家赞叹一番;提起诸伦的强横,大家咒骂一番;提起阿公的冤惨,大家又痛哭一番;提起干妈的恩苦,大家又悲感一番。 谈谈讲讲,不觉天已发白。 夷光去烧水煎茶,大家梳洗毕,又烧了茶饭。 此时大家心定,都吃了一个饱。 施氏取了十余两散碎银子,夷光寻了两套自己心爱的衣裙,打成包裹,卫茜推辞不得,从直收了。 修明道:“我没有别的,我头上这支碧玉簪儿,是我祖母给我的,我就送与茜姐,茜姐休得嫌弃。 ”卫茜明知不可却,也就收了,一一称谢,包裹停妥。 一刻,施良来了,肩上背个包袱,带了些零星什物,问道:“可吃过饭? ”众人应道:“吃过了。 ”施良道:“不要延迟,就此动身,我已将车雇好了,停在村东口。 ”施氏把包裹交与施良道:“包裹内有几两路费,良叔检好,路上良叔留心些。 ”施良笑道:“我自家的干女儿,还要你嘱咐吗? ”众人也都笑了。 卫茜叩辞了施氏,又与夷光姊妹拜别,那一种凄凉宛转的情形,是人生最难堪的。 洒泪牵衣,不过形迹,唯有那心酸肠断,话不出来的苦楚,才叫难过哩,三人一直送到村东口,到了一家门首,有年近五旬的夫妻两个,携一十二岁孩童,立在那里。 修明对卫茜道:“这是我阿爷、阿娘,这是我阿弟辅平。 ”卫茜急忙向前见礼,叫一声伯父伯母,又叫一声阿弟。 夫妻两个已知卫茜来历,甚是欢喜。 此刻行色匆匆,心中着实不舍。 施老在怀中取出一个小包,递与修明道:“交与茜姑娘,在路上买点茶水。 ”修明接来,递与卫茜,并不推辞,叩谢起来。 施老又吩咐施良,路上早宿晏起,遇事小心。 施良应了。 施老对卫茜道:“这是东村,夷姑娘那面是西村,下次来时,便不会错。 ”卫茜诺诺谨记。 施良将包袱等物安放在车上,便扶卫茜上车。 卫茜双泪齐抛对着众人称谢,众人也是寸心如割对着卫茜说声珍重。 施良随即跳上车沿,坐好了。 车夫鞭声一响,马行轮转,向东而去。 众人含泪而转,修明、夷光大哭出声,直待山林遮掩,尘影迷茫,方才懒懒地回家。 后文自有交代。 且说卫茜同了施良上路,一路上,遇店便歇,择地休停,不肯过于辛苦。 当日无事,走了三十余里便歇。 第二日辰时动身,沿路观山玩水,一一指点与卫茜赏玩,以破烦闷,不时谈些乡村琐事,倒也不知不觉走了四五十里。 日方坐西,到了一个村集,名叫赤岑,也就歇了。 进了店中,一切都是施良料理,卫茜甚觉安适,清清稳稳住了一夜。 第三日仍是辰牌动身,照着前日,指指点点,笑笑谈谈,行到午牌后,到了一个地方,叫做羊头堡,树林掩映,山石嵯峨。 施良在车上正在眺望,忽然树林中拥出三四十人。 一个个身穿破衣,赤脚蓬头,面黄肌瘦,手中拿的都是本棍、锄把、劈柴斧、切菜刀之类,齐声乱囔道:“抢呀! 抢呀! ”车夫早已跳下车去躲了。 卫茜吓得浑身发抖。 施良见了,只得向前对众人道:“我们是短路过客,并没得多的油水。 ”众人哪里听他,一拥上前,把牲口拉向树林中去。 树林中还有些妇女、小男,都是穷苦光景。 众人在车上把卫茜扯下来。 卫茜立不稳脚,便坐在草地里洒泪。 施良一面遮拦,一面分诉,众人不理,只向车中攫取包裹等物,抢一个罄尽。 一个人道:“他们身上的衣服,还可值钱。 ”说着,手执劈柴斧,向着施良喝道:“快快脱下,免得我们动手! ”施良到了此时,只得战战兢兢地哀告道:“包裹行囊众位都拿去了,只剩这两件衣服,留与我们前途作路费罢。 ”那人大喝道:“放屁! 我们不要你两个的狗命,就是仁慈了。 这两件狗皮还舍不得吗? ”施良还在央求,一个人抢步上前,手中木棍向施良横腰一扫,施良哎哟一声,倒在地下。 两人按住,把衣服剥了,同喝声道:“饶你的狗命,你要晓得感恩图报! ”又回过头来,见卫茜坐在那里啼哭。 一个道:“这个雌儿倒生得标致,我们带到前途,还可变卖几十两银子。 ”一个道:“甚好,但是如何带得走? ”一个道:“这有何难? 现在有马在这里,只要一个人把她抱在怀里,骑在马上,就可带去了。 ”一个跌脚道:“还是阿哥有大才,我去牵马来。 ”急急去牵马,早被一个人骑在马上在那里扬鞭驰骤,哈哈大笑。 这个人大喊道:“二顺子,快把马骑到这里来! ”二顺子听说,把马带到这边,跳下来大笑道:“我今天很乐,可见这个路道是顶快活的事。 从今以后,我只跟着阿哥们干这件事,就是一辈子的福气。 ”那阿哥笑道:“我昨日劝你,你还有推推诿诿,说甚么犯王法,伤阴德。 如今世道,王法制的是良民,阴德骗的是愚民。 象我们这样,哪些不快活? ”一面说,一面抱卫茜。 卫茜见两人按住施良剥取衣服,早已哭得泪人儿一般,又见有人来抱她,便不顾性命地呼天枪地,放声大哭,手撑足蹬,口口声声地寻死。 那阿哥道:“到了这个地方,喊叫也无益,就让你去死,谁还与你立座贞节牌吗? ”正在危急之间,忽听鸾铃声响,急骤而来,一路进了树林,有人大吼道:“甚么人在此,干得好事? ”施良此时躺在地下,好不悲苦,听得有人呐喊,料道有救,急睁眼看时,见是四个大汉,各骑骏马。 头一个面如渗金,浓眉巨眼。 第二个面如噀血,五绺长须。 第三个黑面红须,双眼突出。 第四个面如蓝靛,发似朱砂。 手中各有军器,身上都穿战袍,气象威猛,吼声如雷。 头一个手横大砍刀,骤马近前,喝道:“干些甚么事? ”施良爬起,跪在地下,叩头道:“他们都是强人,把我们的衣服行囊抢尽了,还要抢我的女儿去卖。 ”马上人听了,向着卫茜看了一看,也不言语,只对着那班人喝道:“抢的东西在哪里? 快快拿出来! ”那个大才阿哥与二顺子等,见他来的只得四个人,哪里惧他? 便唤齐众人,一个个扬起劈柴斧,挥动切菜刀,直的是木棍,弯的是扁挑,锄头柄横在肩上,搞草扒扬起空中。 大才阿哥,当先大喝道:“尔等是甚么人? 敢来断我们的路道! 不要走,试试我的家伙! ”把劈柴斧对着马头砍来。 马上的人哈哈大笑道:“这等小鬼模样,也要耀武场威! ”把大砍刀一拨,敲在一边,顺手一刀,劈头砍下,哗的一声,劈成两片,一副阳卦,摆在地上。 众人见了,一齐大喊,围裹上来,乱嚷乱劈,好似群鸦噪树,乱柴翻空。 马上四人一齐动手,不消一个时辰,比割鸡宰狗还要容易,杀得干干净净,不曾跑脱一个,连那妇女小孩通作了刀头之鬼。 四人跳下马来。 将马拴在树上,去搜寻他们的东西,除了施良们的包裹行囊外,其余的都是败絮破衣,饭团荞饼之类。 头一个笑道:“大约这般人都是些逃荒的饥民,出于无奈,干此勾当,也是可怜。 ”三人点了点头。 未知卫茜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发布时间:2025-01-28 20:23:37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1299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