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二回 逞横豪诸公子夺剑 争判断唐大尹挂冠 内容: 周敬王二十六年冬十月中旬,陈音出门,径往吴国,沿路无事,无非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 一日到了吴越交界的地方,地名西鄙,两国货物总汇于此。 越国设一关尹在此征税,兼理词讼,本来是越国地方,凡是越货出口,吴货进口,均应越国征取,吴国从不干涉。 近因吴国大败越国,勾践夫妇俱为臣妾,吴国便干涉越国地方的事,也在西鄙设一监事,名为保护吴国商人,实则干预越国政治。 初时吴国监事尚与越国关尹遇事相商,积久玩生,吴国监事直把越国关尹视同赘瘤,动辄欺凌,硬行武断。 越国关尹自知本国衰弱,无力与他相抗,只得事事隐忍,不过把些不紧要的公事分办几件,也就算尽心供职了。 凡词讼系吴越两造,关尹须与监事会讯;断结一案,必须监事应允,方算定谳。 若是监事断定,关尹以为未允,任你说破嘴唇,写秃笔颖,也是无用。 最不平的是越人犯法,监事可以惩办,吴人犯法,监事将犯事人交回吴国办理,关尹不敢过问。 这都因国势强弱使然,虽有实心任事的关尹,只好付之于无可如何而已。 是年,吴国在西鄙开一赛珍会,先期关照各国,凡有奇珍异宝,带至西鄙竞赛。 愿出售者,会都事定价,务求平允,成交后,售货者纳十分之一于都事,以充会费,纳费后两无翻悔,著为定例。 于是齐、秦、楚、晋、卫、陈、宋各国均带珍品来西鄙赛会。 会场之中各有陈设所,国大则货场大,国小则货场小。 越国本是地主,且在大国之列,论来货场自应宽敞,无奈新为吴败,会都事哪里看他得起,把一个偏僻场角,覆点席棚,算是越国的陈设所。 越国关尹也不敢争辩,只得叫越国商人将就地方陈设,总算与了赛会,开了眼界。 那些讲志气的越商,有不肯来的,有到了会场,看此光景,掉光便去的,不过一些糊糊涂涂的商家随众热闹,也觉得十分高兴,内中间有一二家藏奇宝,不肯埋没,携到会场,显显藏珍的。 一时各国商宦齐至,真个呵气成云,挥汗成雨。 会场热闹之时,正陈音行到之日。 陈音到此寻下寓所,也就随众观览。 仔细品评要寻一希世之宝,实系没有。 看来看去,走到场角,见本国的陈设所这般简陋,心中着实不快,只好付之长叹。 正感叹间,忽然瞥见一个案上,横放一口宝剑,装制古雅,剑出鞘寸余,恰如旭日初辉,寒泽欲泻。 一个年逾六旬的老汉,端坐一旁,相貌十分质朴。 陈音上前声喏道:“老丈宝剑可否赐借一观? ”那老汉抬头见了陈音堂堂一表,随即起身还礼道:“大哥尽可赏鉴。 ”双手将剑递与陈音。 陈音接剑在手,仔细审视,见鞘上镂刻精致,浑然天成,柄是錾金的,系两束淡绿穗绦。 拔剑出鞘,约长三尺六寸,霜锋凛凛,冷焰逼人。 剑柄握处镌的两字细如蝇头,凝目细看,是“盘螭”两字,知系宝物,苦不知此剑来历。 赏玩半晌,仍然将剑入鞘,双手奉还,料到价值贵重,力不能买,不敢请价。 那老汉似觉会意,说道:“老汉列剑在此地,并无求售,不过世代家藏,无人识得,今日之会,各国均有人来,想遇一考古专家,考明来历,此神物不至淹没。 无奈老汉守此七日,从无一人过问,真真可叹! 今得大哥把玩一回,爱不忍释,总算是此剑的知己。 敢问大哥尊姓大名? ”陈音一一说了,转问老汉。 老汉道:“老汉姓卫名安素,今年六十七岁,世居此地,先祖曾有人授过武职,到老汉时,只以读书为事。 ”正谈论间,见一垂髫女子走至老汉面前,叫声:“阿公,回家吃饭。 ”老汉将女子手挽住,含笑答道:“我此刻腹中不饿,乖孙孙,你先回去,我停一会就回。 ”说罢将手一松,女子就庄庄稳稳地向北去了。 陈音见这女子,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生得剑眉星眼,琼鼻樱唇,说话之时,露出两行细齿,白润如玉,前发齐眉,后发披肩,身材虽极窈窕,眉宇间却有一股英爽之气,令人可爱而不可狎。 心中十分爱慕,问老汉道:“此女子系老丈何人? ”老汉叹口气道:“此是老汉孙女,名叫茜儿,父母俱已亡故,有一阿姊,去年又病故了,有一阿哥,名叫卫英,九岁时失去,至今八年,音无下落。 茜儿今年十五岁,颇识文字,朝夕相依,堪娱老景。 ”陈音听罢,赞叹几声,随即告别。 又往各处游览,偏见满眼俗物,不胜烦厌。 卫老道:“我的宝剑被诸伦那厮抢去了! ”毛狮子道:“诸伦在哪里? 我替你夺回来! ”卫老用手向南指道:“去此快半里了。 ”毛狮子也不言语,一洒步向南追去,卫老在后紧跟。 其时旁观的人都说道:“今日姓诸的惹着毛神,倒有一场好热闹看。 ”一窝蜂儿都向南跑去。 陈音也随后赶去,约一里之遥,见毛狮子已经将那人赶上,抢步上前,一个冷不防,劈手将剑夺过,道:“宝剑把我! ”那人蓦吃一惊,见宝剑被人夺去,大喝道:“你是甚么人? 敢夺我宝剑! ”毛狮子将双眼睁得圆彪彪的,喝道:“你夺得别人的,我就夺得你的! 你把老爹怎么样? ”那人见毛狮子凶恶,自己不敢向前,喝后面两人跟仆道:“你与我打这恶棍! ”二人趋步上前,毛狮子左手握紧宝剑,伸出右手,握起毛拳,对准前面一人劈脸打去,打个正着,鼻血直流,两眼立时肿起,蹲在地,捧着脸嗳哟连声。 后面一人正要回头跑去,被毛狮子赶上前,抬起右边的毛腿一脚踢去,正踢着那人的腰际,也就扑地倒了,毛狮子抢一步,一脚踩着那人的背心,毛脚毛手乱打了一顿。 大骂道:“我把你这般倚势欺人的小毛虫,老爹今日活活将你打死,出口恶气! ”倒是卫老已到面前,连忙劝说道:“毛大哥,剑已到手,饶他去罢。 ”毛狮子又将那人踢了两脚,始将那只脚松开。 那人连爬带滚地去了。 毛狮子还在眼光四掣,意欲寻觅夺剑那人。 卫老连忙挽了毛狮子的手道:“去罢,且到酒店喝三杯。 ”毛狮子听了,笑容可掬道:“怎好又扰大爹? ”说罢将剑递过道:“大爹收好,若是这般小毛虫再来吵大爹时,我来替大爹出力,打死了他我去偿命! ”卫老连劝带拖,把毛狮子拖至西面一家酒店去了。 陈音想:“这人虽说粗鲁,倒是个有肝胆有血性的人。 哎! 若是我越国的人都能这样,何至被别人欺负到这般地步! ”只听毛狮子在酒店里拍桌狂叫道:“这般吴豕,动辄欺负人! 我们的主上又被他制住了,事事由他们摆布,我受这般吴豕的腌臜气不少。 我如今打定一个主意,遇着他们一个不讲道理的,我就一顿毛拳,打他一个臭死,纵然抵命,替我国的人出出气也是好的。 一半也是我国的人不好,见别人强盛,就去趋奉他,奴颜卑膝,反被别人看得不值一个狗屁! 这样下去,我国还能够……”一句话未完,忽然人声鼎沸,由南来了一个黑大汉,带领二三十人抢进店去,势甚汹汹。 陈音急速趋至店首一看,只见黑大汉同毛狮子扭作一团,桌凳碗碟纷纷落地,余者二三十人也有帮黑大汉打毛狮子的,也有将卫老扭住,夺了宝剑的。 先前夺剑那人骑一匹白马也到了门首,此时夺得宝剑的,将剑递与那人。 那人在马上接了,挂在腰间,厉声喝道:“打死这个恶棍不值个屁! ”陈音见毛狮子被众人打得头破眼肿,遍体鳞伤,跌倒在地,不能动弹,又见卫老周身衣服撕得稀烂,额角流血,不由心中火冒。 正待向前打个不平,忽见来了七八人,象是公门人役的模样,走进酒店,将那黑大汉与卫老一并带住。 黑大汉面上也是皮破血流,二三十人一哄而散,马上那人先自去了。 毛狮子不能走动,用板门将他抬起,一行人到关吏衙门去了。 陈音知道今日不能审讯,只得闷闷地转回寓所,行至半路,忽见卫老的孙女儿哭哭啼啼向关吏衙门而走。 陈音知道是去看他阿公的,叫道:“茜姑娘,不必去,来,我告诉你。 ”茜儿猛听有人叫她,停住脚,拭了眼泪,一看认得是午间同她阿公说话的,就叫了一声:“伯伯贵姓? 怎么说? ”陈音将姓说了,又将她阿公的事细细告诉一遍,说道:“谅来此事不甚要紧,如今你阿公已同那黑大汉收隶起了,你到衙门去也是不能见面,且待明日过堂再说。 ”茜儿竖眉睁眼,为难了一会,道:“多谢伯伯,凡事还望伯伯照应。 ”说罢向北走去。 陈音道:“我送你回去,以后你不必出来。 ”茜儿谢了,前行引路,陈音后跟,行不半里,已经到了。 茜儿让陈音进屋款茶,陈音道:“不消了。 ”见茜儿住的是平屋两间,左倾有一竹篱,内种蔬菜。 房屋虽不高敞,却甚雅洁。 茜儿叩门,是一个中年妇人开门,挽了茜儿的手进去,茜儿还回过头来望陈音,大有凄惨之状。 陈音循路回寓,一进寓所,听得店中客人一个个都是议论毛狮子的事。 一个说:“毛狮子是个热性人,虽然嗜酒无行,却专肯扶弱抑强。 世界上这等人倒不可少。 可怜今朝吃了大亏,恐怕性命难保嘞! ”一个说:“毛狮子这个人专于醉酒骂世,惹是生非,倒是死了清净。 ”一个说:“今朝的事与毛狮子甚么相干? 恃着几分蛮力,硬行出头,这苦恼是自己寻出来的。 ”一个说:“诸伦那厮平日倚着他叔父的势力,惯行欺人,我们越国人不知吃了他多少的苦! ”陈音听了,接口道:“兄台,那诸伦是个甚么样人,就这样无法无天嘞? ”那人望了陈音一眼道:“兄台有所不知:他是吴王爱将诸无忌的侄儿,广有家货,在这西鄙的生意真真不小,平日间夺人田地,淫人妇女,谁敢正眼觑他一觑。 ”陈音道:“难道官府也不能制他吗? 何不告他! ”那人叹气道:“吴国的官府都是巴结他的,越国的官府更不敢侵犯了。 如今又得了个勇士,就是今天打毛狮子的那个黑大汉,此人姓椒名衍,本是我们越国东海的人,他的父亲名叫椒邱,从前在淮津饮马,马被淮神吃了,入水与神决战,伤了一目。 后到吴国,自夸其勇,为要离所辱,心中怀恨,欲刺杀要离,被要离折辱他一番,自己触窗而死。 他这儿子椒衍自小时便有勇力,只是横行好赌,为乡邻所不齿。 目前来此,光景十分狼狈,后来与诸伦的仆人交好,得近诸伦身边,无论奸淫掳抡,都是椒衍向前。 诸伦有钱,椒衍有力,谁敢奈何他! ”陈音听了,沉吟道:“椒衍是我们越国东海人吗? ”又问道:“诸伦住居在甚么地方嘞? ”那人道:“就是向南一直去,离此不过三里,一座石桥过去,转西,一座三层楼的大庄院,周围俱栽棘刺,听说里面设得有机板伏弩,怕人谋害他。 所以盗贼从不敢去偷他。 ”陈音也不言语,别了众人,回房用了晚饭,倒在床上,心中踌躇道:“我此回出来是寻找父亲,万万不可在此耽搁。 只是卫老丈今日所遭之事,我心中实实忍受不得,若不是寻亲之事在身,我今天早把诸伦这个狗头打死了。 ”停了一会,又道:“难道我就恝然而去了吗? 想起那孙女儿那样光景。 实在不忍。 咳,且待明日再定罢! ”翻来覆去也就睡了。 次晨起来,已是巳牌时候。 只听一客说道:“椒衍那厮昨晚已被诸伦要出去了。 ”陈音诧异道:“难道我国关尹就全不作主吗? ”那客道:“我国关尹为此事与吴国的监事抗辩,怎奈监事总说诸伦是他吴国人,要依他吴国的法律。 关尹也就无法了。 ”昨日同陈音说话那人在旁叹口气道:“你们还不知道,毛狮子今晨已经伤重身死了! ”陈音一听,着实难过,急问道:“毛狮子死了,我国关尹难道不向监事索凶手来办吗? ”那人道:“何尝不索凶手。 监事说道,他吴国的法律杀人的不办罪,罚银十两作为死者的殓费。 如要办罪,殓费不科,将凶手交他本国定办,我国关尹不能过问。 ”陈音又问道:“卫老汉的宝剑何如嘞? ”那人道:“还问宝剑! 监事说他价卖之物,翻悔图诈,又勾串恶棍行凶滋事,要罚他二百两银子才得脱罪哩。 ”陈音复问道:“卫老汉卖剑有何凭证? ”那人道:“据监事说来,会都事处诸伦已经缴有会费银一两,说剑是十两银子买的,此刻剑是归于诸伦了。 椒衍之罪已由诸伦缴银十两,逍遥无事了,毛狮子无亲人领埋,已拖向丛冢里窖了。 卫老汉此刻只有措办罚款赎罪了。 这件事就算结了。 ”陈音正侍开言,忽见一人由外走进,对着那人叹气道:“二哥,你晓得么。 我们关上的唐大尹今日为诸伦的事,与吴国监事极力争论,几至用武,怎奈不能争转分毫,一时气忿不过,现已挂冠而走,不知去向。 你看可叹不可叹! ”陈音听罢,捺不住心头火起,一股愤气直往上冲,鼻子里哼了几声,匆匆出店而去。 一些人见了陈音的光景,也不知甚么道理,仍然聚在一块说那不相干的闲话。 正是:燕雀不知鸿鹄志,蛟龙岂受鱼虾欺! 不知陈音匆匆出店,作出些甚么事来,下回分解。 发布时间:2025-01-27 22:57:34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1296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