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三回 邱小使入梦会情魂 阎罗王饬差报冤债 内容: 却说玉坛正欲避去,回头一望,不是别人,是南华女史也。 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两眼垂泪道:“姊姊,你投得我好苦吓。 你从前不拘我在何方,夜夜总与我梦中相会,怎么从去年十一月十五夜一会之后,直到今日方能见你? 这首七夕诗怎么算得贺我,又什么为如愿之喜? 又道‘兼以志怀’,我全不懂,望姊姊一一指示。 ”女史搀着玉坛进卧房坐下,暗笑道:“他刚才说夜夜梦中相会的话,他不知现在是梦。 足见世上除却圣贤,都是糊糊涂涂,如梦中人一般。 此刻且不必与他说明。 ”便道:“玉坛,我非不要来会你,如今有多少不便之处。 阴阳之道,我今日方得明白。 我生前之死,死于自误,归于枉死城中,无拘无束,得以昼归泉下,夜附尔身。 直至去年十一月十六日丑时,是我应死之时,一经勾去,行到鬼门关上,登入簿录,再至迷魂局,就有几个老妈子拿一碗迷魂汤来,押令人饮入肚中。 那知一到胸前,就一切前生之事即便茫然,所以不晓得来会你了。 如今蒙赏善司查我生前所行善事颇多,一件代穷户赎回酷烈主母之婢;一件制备棺木寒衣暗送穷人;一件贿赂赃官出入冤狱;一件首唱捐金修志,表扬三十余名贞节妇女。 其余善事以作抵销恶事,奏闻上帝,授为花部司萌之职,是以得出黄泉之路,起居虚无飘渺之间。 现在职司花事,日无能晷,每年八月间始能告假三五日,藉以混迹人间,变幻游玩。 我拟八月中告假,因你明夕与尤环环有合枕之欢,特此早告一月来贺贺你们。 ”玉坛听到此话,满面肥红,无言可对,跪下地去,一味惶悚之状。 南华女即便搀了他起道:“玉坛,你不要怕,这是你们的夙缘。 况我已入花神之座,原不能与你同欢。 今得一位贤良之妇顶替了我,我也欢喜。 大至这就是你的如愿之事。 我这一首七夕诗,半贺你喜,半写我情。 比你们是牛郎织女在银河间驾起鹊桥相会,正是伉俪情殷之候,那里想到我+娥独守冰轮之苦? 如今我告假回来,犹如冰轮转到银河之畔,见你们绸缪悃款,能不伤怀? 汝其思之。 ”玉坛道:“姊姊,我今已得了嫦娥,再不去亲近织女的了。 ”便挨上身去,要与他解扣松裙。 吓得女史面红颈赤,推又推不去,便道:“玉坛,你敢如此,看我打你不打你。 ”玉坛道:“只怕我无此福分。 如果姊姊还肯打我,则感恩不尽。 就打死了我,我也是有趣的。 ”女史拿他没法,只得赔着笑道:“玉坛弟弟,你不要替我纠缠,我已入了花神班次,不能再向人间干这些苟合之事。 天谴攸关,非同小可,你也应该体谅体谅我才是。 岂可只图你自己快乐,不顾我天谴之灾? 至于我做那首七夕诗,不过急急你,与你顽笑顽笑的,你不要当真。 ”然后玉坛放了手道:“既关天谴,我何敢累及姊姊? 但我今日既见了姊姊,不能再离的了。 可能容我在这里备个驱使之徒? 虽不敢与姊同床,亦得长见姊姊之面。 ”说毕泪如雨下。 女史虽入神班,见玉坛这种光景,亦觉心酸,将自己用的手帕替玉坛揩了眼泪,便道:“弟弟,你心中不要不适意,我将来岂无谪降之日? 原可与你相叙的。 现在这位尤氏妹妹是极贤慧的,你总要听他说话。 他虽温和软弱,胸中自有方寸,你不可因他温和软弱而肆无忌惮,自取苦吃。 他的为人重于正务,薄于私情,原是正经道理,你不可因此怀恨。 你素来是多心之人,如有多心之事,能可问明,恐有所屈,不可藏在肚中,以致伤情衔恨。 至于后来一切喜怒哀乐的事情,总算前生注定的,我也不便漏泄天机。 ”话未毕,几个侍女送香茗两盏、点心几盘上来,玉坛一心对着女史,那里有心绪吃点心。 女史道:“这个点心世上是没有的。 ”便拣其精致的送到玉坛口里去,玉坛觉得异香满口,沁入肺肠,又饮了香茗。 女史道:“玉坛,刚才你说要在此间做一个驱使之人,你晓得此间是什么地方? 我实对你说,就是你替我造的春夏秋冬四季的花园便是。 从前我在九泉之下,原是一个无灵无能之鬼,与世人一般无二,不能化假为真住这花园。 今超神座,便有灵心,变幻不测,虽是画工之物,虚假之园,我欲居之,便能以虚作实,以假作真,此所谓人杰地灵是也。 犹如此刻,你是身外之身。 你有身外之身,我岂不可居屋外之屋? 那事同一理。 由真而化虚者,你之身外之身,乃是身外之身也。 ”一悟而醒,原来一个趣梦。 口内尚有梦中吃的点心香味,案上香烛烧下去不满一寸,遂将梦中之事想了一遍,方悟南华女史因生前作善,超授司萌花神,今告假回来赠我七夕诗一首,贺明晚与尤氏婶娘同枕之喜。 未知此梦灵不灵? 说他有变幻之术,现住这画上花园内。 遂净了手,将画仔细一看,与梦中光景相符,心中反觉忙乱。 或想梦中之事,或想明晚不知能与尤婶娘合枕应此梦否,七上八落,无所适从,且和衣眠去。 且说玉坛一场趣梦之后,实快活不着,反觉心中七上八落,不知想那得一头好。 到天明后,听见巷门开了,便起来拿了铜盆手巾,从巷中走进厨房洗了脸,又吃了半碗盐花汤。 转到巷中,见通上房腰门也开了,就走进门去,转到田妈卧房外间。 但见悦来蓬着头坐在那里熬希饭,走近身去低声叫道:“妹妹怎么起来得这样早? ”悦来也低声道:“我姨妈昨晚起更时忽然头晕肚痛,发寒发热,此刻还是这个样子,所以主母昨晚叫我搬出来陪着我姨妈睡的。 我服侍他到此刻还没有睡呢。 ”玉坛道:“妹妹,你这样身子那能当得住一夜不睡,还要伏侍病人? 我看上房的事情也不少,总还要添几个人才能支当得呢。 况有些粗事情也不配妹妹做的。 你且去睡一睡罢,我来替你熬希饭就是。 向来妹妹收什的地方,除了主母的房内,总交给我收什便了。 你不要磨坏了身子。 ”一面说一面就脱下了长衫,竟炊炉涤盏,扫地开门。 玉坛只敢说怜惜之话,再不敢出戏谑之言。 皆因前次悦来反了面,诚恐其再反也。 谁知这悦来因玉坛吹散了赵家的姻事感激在心,隔晚已动了卓氏奔琴之念。 今日又见玉坛如此殷勤怜爱,更觉动心。 无奈前次原为勾引之言反面,如何反去勾引他呢? 心中只望玉坛再与他说戏话,便可随机应变,转过机来了。 那知玉坛竟不敢少涉戏言,一味温存怜爱。 此刻悦来觉得无主意了,便道:“刘四爷,你是读书人,更不便做这些事的,还是我来做。 ”玉坛道:“不要客气,妹妹的身子要紧,我情愿代劳的。 ”悦来逞此进言便道:“难道你的身子不是要紧的么? 你无非一片痛我的美意,我前日害你打了一顿,我背地里却淌了多少眼泪,懊悔到今。 你如今不但不怨我,反蒙你处处照顾,天下那有这样有情的人? 我今生除了你这个有情的人是不? ”玉坛心里已明白了,即问道:“是不是么? ”悦来两手握着玉坛的手,满面肥红,两眼含泪,瞅着玉坛一字不言。 约有吃两盏热茶时候,方才道:“我有话说不出来。 ”将指头一指自己的胸前,又指一指玉坛的胸前。 玉坛道:“我明白了。 多蒙妹妹不弃,感恩不浅,只恐我无此福分。 ”两人面着面,手接手,脚碰脚,悃悃款款,剖膈交谈。 忽闻前进屋内唿亮一声,尤氏的房门开了,二人吓得一跳。 玉坛仍从巷中跳了出来。 悦来定了一定神,然后走进尤氏房中,将田妈一夜及现在还痛的光景禀了一遍。 尤氏道:“你既通夜没有睡,这回子也好去躺一躺了。 ”悦来答应了“是”,就转去倒了一碗希饭汤给田妈吃,过后就在炕上去躺了。 暗喜道:“我的心事不意今日就能说了出来,莫非前生注定的。 但不知主母肯把我配他否? 这一重关倒有些难过。 ”这里尤氏晓得田妈之病没有好,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了。 暗喜道:“今晚可以同玉坛相叙了。 今晚仍命悦来去陪田妈睡。 午后命何惠到乡下等庄去算租账,三日不能回来,乘此可命玉坛挨到了一更将尽之时,嘱玉坛进我房来,总无人得知的。 ”主意已立定。 这里玉坛回到房中,十分欢喜,想道:“昨日得了一个趣梦,今早又得这一件喜事,若今晚能应着梦中南华姊姊贺我的事,则我就要快活到天外头去了。 然而我那有这样福分? 不要福薄灾生起来。 且出去买几样鲜果品好花卉进来供献我南华姊姊。 心里正一头鬼诵经,脚底下走出去了,买果品花卉进来,如法摆供。 拜过后便往上房,果见尤氏。 尤氏道:“昨晚田妈忽然生病,今早还未退热,生怕着了邪气,今日要替他祭献宅神,你酌量去买些供菜回来。 ”又低声道:“并不为祭神,不过借个名色实在是请你的。 ”随将已定的主意一一说知,又授了晚上入内之计。 玉坛一一记在心头,十分欢喜,所有那日的买菜供神,以及尤氏命何惠赴乡算账,命悦来仍去陪着田妈睡觉等事自然一一调拨妥当,不必细述。 到了一更后,玉坛依着尤氏所授之法,先将前后门户一齐上了闩,然后从大厅后轩天井内上了桂花树,转上了晒台,走入西厢楼内,从扶梯而到了尤氏房内。 但见桌上已摆好了荤素果碟,件件鲜明,花笑胆瓶,香浮宝鼎,一房春气,绝胜迷香之洞。 转进梳妆房内,方见尤氏在妆台前斜睇着菱花宝镜,在那里插戴珠兰,不施脂粉,身上穿一件西湖色熟罗短衫,元青纱裤,宛似一个新娇卓女。 玉坛一见,以为误入天台矣。 走近身去道:“我玉坛两年辛苦也有今日,只恐怕在这里做梦了。 ”尤氏笑道:“人生世上,本是一场大梦而已。 至于今晚之事,不但如梦,而且梦想不到的。 以我的身分,我的素性,岂肯做出这样事来? 就你也是绅户之子,读书之人,又何肯卖身作贱,赶这种苟合之事? 总是的夙世原故。 两人搀手走到卧房,玉坛道:“今晚是要先谢个恩,告个坐,才好放肆的。 ”尤氏暗想道:“我正要寻他的不是处,给他一个下马威,骑住了他,使他后来不敢不在我裙底低头,服我号令。 我昨夜赠了他一首诗句,他居然见了我两次,题也不题,好看话也不说一句,他已藐视我了。 今晚偏要就拿做诗一事去难他一难呢。 ”便道:“我本来不要你谢什么恩,告什么罪的。 但说‘放肆’二字,不要你将来连别的事都放肆起来。 不要说你是我的晚辈,即便你比我长了十辈,也不能在我跟前放肆的。 今晚倒要你到我裙底下多磕几个头呢。 ”玉坛笑道:“理应这样的。 ”便近着尤氏裙边,果然磕了七八个头,又磕了一个响头,然后搀他起来并肩而坐,执手谈心,交杯欢饮,绸缪缱绻,春意满怀。 玉坛将手帕解开,取出象牙骨百美图摺扇一柄,上写着情诗一首,羊脂玉和合扇具一个,赠与尤氏为表记。 尤氏取出自已绣的荷花式金丝香囊一个,上有翡翠玉荷叶式提头,与玉坛做表记。 你一杯我一盏,两人略有醺意。 谯楼上已转二更,于是两人都站起身来,将桌上的东西收什得干干净净,地下的骨头果壳亦尽扫除,炉内添上了龙麝,然后又坐下吃了茶。 玉坛此刻淫心荡漾,连次催促夫人卸装。 尤氏道:“我们不是楚馆秦楼的遇合,怎么你就这样鄙俗? 我虽不是佳人,你却是一个才子,今晚之会必得做几首妙咏助助风流之兴才是呢。 我再来煎茶,你将今晚的意思做律诗两首。 ”玉坛倒有些着急了,不知做得出做不出,且听下回分解。 发布时间:2025-01-27 21:39:42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1295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