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十四回 心猿归正 六贼无踪 内容: 诗曰: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从来皆要物。 若知无物又无心,便是真如法身佛。 法身佛,没模样,一颗圆光涵万象。 无体之体即真体,无相之相即实相。 非色非空非不空,不来不向不回向。 无异无同无有无,难舍难取难听望。 内外灵光到处同,一佛国在一沙中。 一粒沙含大千界,一个身心万法同。 知之须会无心诀,不染不滞为净业。 善恶千端无所为,便是南无释迦叶。 却说那刘伯钦与唐三藏惊惊慌慌,又闻得叫声师父来也。 众家僮道:“这叫的必是那山脚下石匣中老猿。 ”太保道:“是他! 是他! ”三藏问:“是甚么老猿? ”太保道:“这山旧名五行山,因我大唐王征西定国,改名两界山。 先年间曾闻得老人家说:‘王莽篡汉之时,天降此山,下压着一个神猴,不怕寒暑,不吃饮食,自有土神监押,教他饥餐铁丸,渴饮铜汁。 自昔到今,冻饿不死。 ’这叫必定是他。 长老莫怕,我们下山去看来。 ”三藏只得依从,牵马下山。 行不数里,只见那石匣之间,果有一猴,露着头,伸着手,乱招手道:“师父,你怎么此时才来? 来得好! 来得好! 救我出来,我保你上西天去也! ”这长老近前细看,你道他是怎生模样:尖嘴缩腮,金睛火眼。 头上堆苔藓,耳中生薜萝。 鬓边少发多青草,颔下无须有绿莎。 眉间土,鼻凹泥,十分狼狈,指头粗,手掌厚,尘垢余多。 还喜得眼睛转动,喉舌声和。 语言虽利便,身体莫能那。 正是五百年前孙大圣,今朝难满脱天罗。 这太保诚然胆大,走上前来,与他拔去了鬓边草,颔下莎,问道:“你有甚么说话? ”那猴道:“我没话说,教那个师父上来,我问他一问。 ”三藏道:“你问我甚么? ”那猴道:“你可是东土大王差往西天取经去的么? ”三藏道:“我正是,你问怎么? ”那猴道:“我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只因犯了诳上之罪,被佛祖压于此处。 前者有个观音菩萨,领佛旨意,上东土寻取经人。 我教他救我一救,他劝我再莫行凶,归依佛法,尽殷勤保护取经人,往西方拜佛,功成后自有好处。 故此昼夜提心,晨昏吊胆,只等师父来救我脱身。 我愿保你取经,与你做个徒弟。 ”三藏闻言,满心欢喜道:“你虽有此善心,又蒙菩萨教诲,愿入沙门,只是我又没斧凿,如何救得你出? ”那猴道:“不用斧凿,你但肯救我,我自出来也。 ”三藏道:“我自救你,你怎得出来? ”那猴道:“这山顶上有我佛如来的金字压帖。 你只上出去将帖儿揭起,我就出来了。 ”三藏依言,回头央浼刘伯钦道:“太保啊,我与你上出走一遭。 ”伯钦道:“不知真假何如! ”那猴高叫道:“是真! 决不敢虚谬! ”伯钦只得呼唤家僮,牵了马匹。 他却扶着三藏,复上高山,攀藤附葛,只行到那极巅之处,果然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有块四方大石,石上贴着一封皮,却是“唵、嘛、呢、叭、、吽”六个金字。 三藏近前跪下,朝石头,看着金字,拜了几拜,望西祷祝道:“弟子陈玄奘,特奉旨意求经,果有徒弟之分,揭得金字,救出神猴,同证灵山;若无徒弟之分,此辈是个凶顽怪物,哄赚弟子,不成吉庆,便揭不得起。 ”祝罢,又拜。 拜毕,上前将六个金字轻轻揭下。 只闻得一阵香风,劈手把压帖儿刮在空中,叫道:“吾乃监押大圣者。 今日他的难满,吾等回见如来,缴此封皮去也。 ”吓得个三藏与伯钦一行人,望空礼拜。 径下高山,又至石匣边,对那猴道:“揭了压帖矣,你出来么。 ”那猴欢喜,叫道:“师父,你请走开些,我好出来,莫惊了你。 ”伯钦听说,领着三藏,一行人回东即走。 走了五七里远近,又听得那猴高叫道:“再走! 再走! ”三藏又行了许远,下了山,只闻得一声响亮,真个是地裂山崩。 众人尽皆悚惧,只见那猴早到了三藏的马前,赤淋淋跪下,道声“师父,我出来也! ”对三藏拜了四拜,急起身,与伯钦唱个大喏道:“有劳大哥送我师父,又承大哥替我脸上薅草。 ”谢毕,就去收拾行李,扣背马匹。 那马见了他,腰软蹄矬,战兢兢的立站不住。 盖因那猴原是弼马温,在天上看养龙马的,有些法则,故此凡马见他害怕。 三藏见他意思,实有好心,真个象沙门中的人物,便叫:“徒弟啊,你姓甚么? ”猴王道:“我姓孙。 ”三藏道:“我与你起个法名,却好呼唤。 ”猴王道:“不劳师父盛意,我原有个法名,叫做孙悟空。 ”三藏欢喜道:“也正合我们的宗派。 你这个模样,就象那小头陀一般,我再与你起个混名,称为行者,好么? ”悟空道:“好! 好! 好! ”自此时又称为孙行者。 那伯钦见孙行者一心收拾要行,却转身对三藏唱个喏道:“长老,你幸此间收得个好徒,甚喜甚喜,此人果然去得。 我却告回。 ”三藏躬身作礼相谢道:“多有拖步,感激不胜。 回府多多致意令堂老夫人,令荆夫人,贫僧在府多扰,容回时踵谢。 ”伯钦回礼,遂此两下分别。 却说那孙行者请三藏上马,他在前边,背着行李,赤条条,拐步而行。 不多时,过了两界山,忽然见一只猛虎,咆哮剪尾而来,三藏在马上惊心。 行者在路旁欢喜道:“师父莫怕他,他是送衣服与我的。 ”放下行李,耳朵里拔出一个针儿,迎着风,幌一幌,原来是个碗来粗细一条铁棒。 他拿在手中,笑道:“这宝贝,五百余年不曾用着他,今日拿出来挣件衣服儿穿穿。 ”你看他拽开步,迎着猛虎,道声“业畜! 那里去! ”那只虎蹲着身,伏在尘埃,动也不敢动动。 却被他照头一棒,就打的脑浆迸万点桃红,牙齿喷几点玉块,唬得那陈玄奘滚鞍落马,咬指道声“天哪! 天哪! 刘太保前日打的斑斓虎,还与他斗了半日;今日孙悟空不用争持,把这虎一棒打得稀烂,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 ”行者拖将虎来道:“师父略坐一坐,等我脱下他的衣服来,穿了走路。 ”三藏道:“他那里有甚衣服? ”行者道:“师父莫管我,我自有处置。 ”好猴王,把毫毛拔下一根,吹口仙气,叫“变! ”变作一把牛耳尖刀,从那虎腹上挑开皮,往下一剥,剥下个囫囵皮来,剁去了爪甲,割下头来,割个四四方方一块虎皮,提起来,量了一量道:“阔了些儿,一幅可作两幅。 ”拿过刀来,又裁为两幅。 收起一幅,把一幅围在腰间,路旁揪了一条葛藤,紧紧束定,遮了下体道:“师父,且去! 且去! 到了人家,借些针线,再缝不迟。 ”他把条铁棒,捻一捻,依旧象个针儿,收在耳里,背着行李,请师父上马。 两个前进,长老在马上问道:“悟空,你才打虎的铁棒,如何不见? ”行者笑道:“师父,你不晓得。 我这棍,本是东洋大海龙宫里得来的,唤做天河镇底神珍铁,又唤做如意金箍棒。 当年大反天宫,甚是亏他。 随身变化,要大就大,要小就小。 刚才变做一个绣花针儿模样,收在耳内矣。 但用时,方可取出。 ”三藏闻言暗喜。 又问道:“方才那只虎见了你,怎么就不动动,让自在打他,何说? 悟空道:“不瞒师父说,莫道是只虎,就是一条龙,见了我也不敢无礼。 我老孙,颇有降龙伏虎的手段,翻江搅海的神通,见貌辨色,聆音察理,大之则量于宇宙,小之则摄于毫毛! 变化无端,隐显莫测。 剥这个虎皮,何为稀罕? 见到那疑难处,看展本事么! ”三藏闻得此言,愈加放怀无虑,策马前行。 师徒两个走着路,说着话,不觉得太阳星坠,但见:焰焰斜辉返照,天涯海角归云。 千出鸟雀噪声频,觅宿投林成阵。 野兽双双对对,回窝族族群群。 一勾新月破黄昏,万点明星光晕。 行者道:师父走动些,天色晚了。 那壁厢树木森森,想必是人家庄院,我们赶早投宿去来。 ”三藏果策马而行,径奔人家,到了庄院前下马。 行者撇了行李,走上前,叫声“开门! 开门! ”那里面有一老者,扶筇而出,唿喇的开了门,看见行者这般恶相,腰系着一块虎皮,好似个雷公模样,唬得脚软身麻,口出谵语道:“鬼来了! 鬼来了! ”三藏近前搀住叫道:“老施主,休怕。 他是我贫僧的徒弟,不是鬼怪。 ”老者抬头,见了三藏的面貌清奇,方然立定,问道:“你是那寺里来的和尚,带这恶人上我门来? ”三藏道:“我贫僧是唐朝来的,往西天拜佛求经,适路过此间,天晚,特造檀府借宿一宵,明早不犯天光就行。 万望方便一二。 ”老者道:“你虽是个唐人,那个恶的却非唐人。 ”悟空厉声高呼道:“你这个老儿全没眼色! 唐人是我师父,我是他徒弟! 我也不是甚糖人蜜人,我是齐天大圣。 你们这里人家,也有认得我的,我也曾见你来。 ”那老者道:“你在那里见我? ”悟空道:“你小时不曾在我面前扒柴? 不曾在我脸上挑菜? ”老者道:“这厮胡说! 你在那里住? 我在那里住? 我来你面前扒柴挑菜! ”悟空道:“我儿子便胡说! 你是认不得我了,我本是这两界山石匣中的大圣。 你再认认看。 ”老者方才省悟道:“你倒有些象他,但你是怎么得出来的? ”悟空将菩萨劝善、令我等待唐僧揭贴脱身之事,对那老者细说了一遍。 老者却才下拜,将唐僧请到里面,即唤老妻与儿女都来相见,具言前事,个个欣喜。 又命看茶,茶罢,问悟空道:“大圣啊,你也有年纪了? ”悟空道:“你今年几岁了? ”老者道:“我痴长一百三十岁了。 ”行者道:“还是我重子重孙哩! 我那生身的年纪,我不记得是几时,但只在这山脚下,已五百余年了。 ”老者道:“是有,是有。 我曾记得祖公公说,此山乃从天降下,就压了一个神猴。 只到如今,你才脱体。 我那小时见你,是你头上有草,脸上有泥,还不怕你;如今脸上无了泥,头上无了草,却象瘦了些,腰间又苫了一块大虎皮,与鬼怪能差多少? ”一家儿听得这般话说,都呵呵大笑。 这老儿颇贤,即今安排斋饭。 饭后,悟空道:“你家姓甚? ”老者道:“舍下姓陈。 ”三藏闻言,即下来起手道:“老施主,与贫僧是华宗。 ”行者道:“师父,你是唐姓,怎的和他是华宗? ”三藏道:“我俗家也姓陈,乃是唐朝海州弘农郡聚贤庄人氏。 我的法名叫做陈玄奘。 只因我大唐太宗皇帝赐我做御弟三藏,指唐为姓,故名唐僧也。 ”那老者见说同姓,又十分欢喜。 行者道:“老陈,左右打搅你家。 我有五百多年不洗澡了,你可去烧些汤来,与我师徒们洗浴洗浴,一发临行谢你。 ”那老儿即令烧汤拿盆,掌上灯火。 师徒浴罢,坐在灯前,行者道:“老陈,还有一事累你,有针线借我用用。 ”那老儿道:“有,有,有。 ”即教妈妈取针线来,递与行者。 行者又有眼色,见师父洗浴,脱下一件白布短小直裰未穿,他即扯过来披在身上,却将那虎皮脱下,联接一处,打一个马面样的折子,围在腰间,勒了藤条,走到师父面前道:“老孙今日这等打扮,比昨日如何? ”三藏道:“好! 好! 好! 这等样,才象个行者。 ”三藏道:“徒弟,你不嫌残旧,那件直裰儿,你就穿了罢。 ”悟空唱个喏道:“承赐! 承赐! ”他又去寻些草料喂了马。 此时各各事毕,师徒与那老儿,亦各归寝。 次早,悟空起来,请师父走路。 三藏着衣,教行者收拾铺盖行李。 正欲告辞,只见那老儿,早具脸汤,又具斋饭。 斋罢,方才起身。 三藏上马,行者引路,不觉饥餐渴饮,夜宿晓行,又值初冬时候,但见那:霜凋红叶千林瘦,岭上几株松柏秀。 未开梅蕊散香幽,暖短昼,小春候,菊残荷尽山茶茂。 寒桥古树争枝斗,曲涧涓涓泉水溜。 淡云欲雪满天浮,朔风骤,牵衣袖,向晚寒威人怎受? 师徒们正走多时,忽见路旁唿哨一声,闯出六个人来,各执长枪短剑,利刃强弓,大咤一声道:“那和尚! 那里走! 赶早留下马匹,放下行李,饶你性命过去! ”唬得那三藏魂飞魄散,跌下马来,不能言语。 行者用手扶起道:“师父放心,没些儿事,这都是送衣服送盘缠与我们的。 ”三藏道:“悟空,你想有些耳闭? 他说教我们留马匹、行李,你倒问他要甚么衣服、盘缠? ”行者道:“你管守着衣服、行李、马匹,待老孙与他争持一场,看是何如。 ”三藏道:“好手不敌双拳,双拳不如四手。 他那里六条大汉,你这般小小的一个人儿,怎么敢与他争持? ”行者的胆量原大,那容分说,走上前来,叉手当胸,对那六个人施礼道:“列位有甚么缘故,阻我贫僧的去路? ”那人道:“我等是剪径的大王,行好心的山主。 大名久播,你量不知,早早的留下东西,放你过去;若道半个不字,教你碎尸粉骨! ”行者道:“我也是祖传的大王,积年的山主,却不曾闻得列位有甚大名。 ”那人道:“你是不知,我说与你听:一个唤做眼看喜,一个唤做耳听怒,一个唤做鼻嗅爱,一个唤作舌尝思,一个唤作意见欲,一个唤作身本忧。 ”悟空笑道:“原来是六个毛贼! 你却不认得我这出家人是你的主人公,你倒来挡路。 把那打劫的珍宝拿出来,我与你作七分儿均分,饶了你罢! ”那贼闻言,喜的喜,怒的怒,爱的爱,思的思,欲的欲,忧的忧,一齐上前乱嚷道:“这和尚无礼! 你的东西全然没有,转来和我等要分东西! ”他轮枪舞剑,一拥前来,照行者劈头乱砍,乒乒乓乓,砍有七八十下。 悟空停立中间,只当不知。 那贼道:“好和尚! 真个的头硬! ”行者笑道:“将就看得过罢了! 你们也打得手困了,却该老孙取出个针儿来耍耍。 ”那贼道:“这和尚是一个行针灸的郎中变的。 我们又无病症,说甚么动针的话! ”行者伸手去耳朵里拔出一根绣花针儿,迎风一幌,却是一条铁棒,足有碗来粗细,拿在手中道:“不要走! 也让老孙打一棍儿试试手! ”唬得这六个贼四散逃走,被他拽开步,团团赶上,一个个尽皆打死。 剥了他的衣服,夺了他的盘缠,笑吟吟走将来道:“师父请行,那贼已被老孙剿了。 ”三藏道:“你十分撞祸! 他虽是剪径的强徒,就是拿到官司,也不该死罪;你纵有手段,只可退他去便了,怎么就都打死? 这却是无故伤人的性命,如何做得和尚? 出家人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你怎么不分皂白,一顿打死? 全无一点慈悲好善之心! 早还是山野中无人查考;若到城市,倘有人一时冲撞了你,你也行凶,执着棍子,乱打伤人,我可做得白客,怎能脱身? ”悟空道:“师父,我若不打死他,他却要打死你哩。 ”三藏道:“我这出家人,宁死决不敢行凶。 我就死,也只是一身,你却杀了他六人,如何理说? 此事若告到官,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说不过去。 ”行者道:“不瞒师父说,我老孙五百年前,据花果山称王为怪的时节,也不知打死多少人。 假似你说这般到官,倒也得些状告是。 ”三藏道:“只因你没收没管,暴横人间,欺天诳上,才受这五百年前之难。 今既入了沙门,若是还象当时行凶,一味伤生,去不得西天,做不得和尚! 忒恶! 忒恶! ”原来这猴子一生受不得人气,他见三藏只管绪绪叨叨,按不住心头火发道:“你既是这等,说我做不得和尚,上不得西天,不必惩般绪咶恶我,我回去便了! ”那三藏却不曾答应,他就使一个性子,将身一纵,说一声“老孙去也! ”三藏急抬头,早已不见,只闻得呼的一声,回东而去。 撇得那长老孤孤零零,点头自叹,悲怨不已,道:“这厮! 这等不受教诲! 我但说他几句,他怎么就无形无影的,径回去了? 罢! 罢! 罢! 也是我命里不该招徒弟,进人口! 如今欲寻他无处寻,欲叫他叫不应,去来! 去来! ”正是舍身拚命归西去,莫倚旁人自主张。 那长老只得收拾行李,捎在马上,也不骑马,一只手柱着锡杖,一只手揪着缰绳,凄凄凉凉,往西前进。 行不多时,只见山路前面,有一个年高的老母,捧一件绵衣,绵衣上有一顶花帽。 三藏见他来得至近,慌忙牵马,立于右侧让行。 那老母问道:“你是那里来的长老,孤孤凄凄独行于此? ”三藏道:“弟子乃东土大唐奉圣旨往西天拜活佛求真经者。 ”老母道:“西方佛乃大雷音寺天竺国界,此去有十万八千里路。 你这等单人独马,又无个伴侣,又无个徒弟,你如何去得! ”三藏道:“弟子日前收得一个徒弟,他性泼凶顽,是我说了他几句,他不受教,遂渺然而去也。 ”老母道:“我有这一领绵布直裰,一顶嵌金花帽,原是我儿子用的。 他只做了三日和尚,不幸命短身亡。 我才去他寺里,哭了一场,辞了他师父,将这两件衣帽拿来,做个忆念。 长老啊,你既有徒弟,我把这衣帽送了你罢。 ”三藏道:“承老母盛赐,但只是我徒弟已走了,不敢领受。 ”老母道:“他那厢去了? ”三藏道:“我听得呼的一声,他回东去了。 ”老母道:“东边不远,就是我家,想必往我家去了。 我那里还有一篇咒儿,唤做定心真言,又名做紧箍儿咒。 你可暗暗的念熟,牢记心头,再莫泄漏一人知道。 我去赶上他,叫他还来跟你,你却将此衣帽与他穿戴。 他若不服你使唤,你就默念此咒,他再不敢行凶,也再不敢去了。 ”三藏闻言,低头拜谢。 那老母化一道金光,回东而去。 三藏情知是观音菩萨授此真言,急忙撮土焚香,望东恳恳礼拜。 拜罢,收了衣帽,藏在包袱中间,却坐于路旁,诵习那定心真言。 来回念了几遍,念得烂熟,牢记心胸不题。 却说那悟空别了师父,一筋斗云,径转东洋大海。 按住云头,分开水道,径至水晶宫前。 早惊动龙王出来迎接,接至宫里坐下,礼毕、龙王道:“近闻得大圣难满,失贺! 想必是重整仙山,复归古洞矣。 ”悟空道:“我也有此心性,只是又做了和尚了。 ”龙王道:“做甚和尚? ”行者道:“我亏了南海菩萨劝善,教我正果,随东土唐僧,上西方拜佛,皈依沙门,又唤为行者了。 ”龙王道:“这等真是可贺! 可贺! 这才叫做改邪归正,惩创善心。 既如此,怎么不西去,复东回何也? ”行者笑道:“那是唐僧不识人性。 有几个毛贼剪径,是我将他打死,唐僧就绪绪叨叨,说了我若干的不是,你想老孙,可是受得闷气的? 是我撇了他,欲回本山,故此先来望你一望,求钟茶吃。 ”龙王道:“承降! 承降! ”当时龙子龙孙即捧香茶来献。 茶毕,行者回头一看,见后壁上挂著一幅圯桥进履的画儿。 行者道:“这是甚么景致? ”龙王道:“大圣在先,此事在后,故你不认得。 这叫做圯桥三进履。 ”行者道:“怎的是三进履? ”龙王道:“此仙乃是黄石公,此子乃是汉世张良。 石公坐在圯桥上,忽然失履于桥下,遂唤张良取来。 此子即忙取来,跪献于前。 如此三度,张良略无一毫倨傲怠慢之心,石公遂爱他勤谨,夜授天书,着他扶汉。 后果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太平后,弃职归山,从赤松子游,悟成仙道。 大圣,你若不保唐僧,不尽勤劳,不受教诲,到底是个妖仙,休想得成正果。 ”悟空闻言,沉吟半晌不语。 龙王道:“大圣自当裁处,不可图自在,误了前程。 ”悟空道:“莫多话,老孙还去保他便了。 ”龙王欣喜道:“既如此,不敢久留,请大圣早发慈悲,莫要疏久了你师父。 ”行者见他催促请行,急耸身,出离海藏,驾着云,别了龙王。 正走,却遇着南海菩萨。 菩萨道:“孙悟空,你怎么不受教诲,不保唐僧,来此处何干? ”慌得个行者在云端里施礼道:“向蒙菩萨善言,果有唐朝僧到,揭了压帖,救了我命,跟他做了徒弟。 他却怪我凶顽,我才闪了他一闪,如今就去保他也。 ”菩萨道:“赶早去,莫错过了念头。 ”言毕各回。 这行者,须臾间看见唐僧在路旁闷坐。 他上前道:“师父! “不瞒师父说,我会驾筋斗云,一个筋斗有十万八千里路,故此得即去即来。 ”三藏道:“我略略的言语重了些儿,你就怪我,使个性子丢了我去。 象你这有本事的,讨得茶吃;象我这去不得的,只管在此忍饿,你也过意不去呀! ”行者道:“师父,你若饿了,我便去与你化些斋吃。 ”三藏道:“不用化斋。 我那包袱里,还有些干粮,是刘太保母亲送的,你去拿钵盂寻些水来,等我吃些儿走路罢。 ”行者去解开包袱,在那包裹中间见有几个粗面烧饼,拿出来递与师父。 又见那光艳艳的一领绵布直裰,一顶嵌金花帽,行者道:“这衣帽是东土带来的? ”三藏就顺口儿答应道:“是我小时穿戴的。 这帽子若戴了,不用教经,就会念经;这衣服若穿了,不用演礼,就会行礼。 ”行者道:“好师父,把与我穿戴了罢。 ”三藏道:“只怕长短不一,你若穿得,就穿了罢。 ”行者遂脱下旧白布直裰,将绵布直裰穿上,也就是比量着身体裁的一般,把帽儿戴上。 三藏见他戴上帽子,就不吃干粮,却默默的念那紧箍咒一遍。 行者叫道:“头痛! 头痛! ”那师父不住的又念了几遍,把个行者痛得打滚,抓破了嵌金的花帽。 三藏又恐怕扯断金箍,住了口不念。 不念时,他就不痛了。 伸手去头上摸摸,似一条金线儿模样,紧紧的勒在上面,取不下,揪不断,已此生了根了。 他就耳里取出针儿来,插入箍里,往外乱捎。 三藏又恐怕他捎断了,口中又念起来,他依旧生痛,痛得竖蜻蜓,翻筋斗,耳红面赤,眼胀身麻。 那师父见他这等,又不忍不舍,复住了口,他的头又不痛了。 行者道:“我这头,原来是师父咒我的。 ”三藏道:“我念得是紧箍经,何曾咒你? ”行者道:“你再念念看。 ”三藏真个又念,行者真个又痛,只教:“莫念! 莫念! 念动我就痛了! 这是怎么说? ”三藏道:“你今番可听我教诲了? ”行者道:“听教了! ”“你再可无礼了? ”行者道:“不敢了! ”他口里虽然答应,心上还怀不善,把那针儿幌一幌,碗来粗细,望唐僧就欲下手,慌得长老口中又念了两三遍,这猴子跌倒在地,丢了铁棒,不能举手,只教:“师父! 我晓得了! 再莫念! 再莫念! ”三藏道:“你怎么欺心,就敢打我? ”行者道:“我不曾敢打,我问师父,你这法儿是谁教你的? ”三藏道:“是适间一个老母传授我的。 ”行者大怒道:“不消讲了! 这个老母,坐定是那个观世音! 他怎么那等害我! 等我上南海打他去! ”三藏道:“此法既是他授与我,他必然先晓得了。 你若寻他,他念起来,你却不是死了? ”行者见说得有理,真个不敢动身,只得回心,跪下哀告道:“师父! 这是他奈何我的法儿,教我随你西去。 我也不去惹他,你也莫当常言,只管念诵。 我愿保你,再无退悔之意了。 ”三藏道:“既如此,伏侍我上马去也。 ”那行者才死心塌地,抖擞精神,束一束绵布直裰,扣背马匹,收拾行李,奔西而进。 毕竟这一去,后面又有甚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发布时间:2025-01-15 00:01:55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1237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