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九回 张老儿借财被骗 内容: 却说张老儿听得那银号的掌柜说银子不好,心中大惊,呆了半晌说道:“怎么见得是不好的? ”那掌柜的道:“这明明是夹铅的,外面用银子包皮,这就是不好的,休要强辩。 难道我们当了这一辈子库号,还不认得么? ”张老儿此际无以自凭,只叫得苦,便三脚两步走出了银号,望着严府而来,要寻严二的晦气。 比及到得严府,问时,那严二跟随严嵩入朝去了,又不知几时才回。 没奈何,只得在对面一家门首蹲着等候。 自怨不小心,有了这项银子都不看过,却上了人家的当。 倘若不认,这怎么好? 又想着严二是个大有作为的人,料然是被人家骗了的,却不是故意与我的。 且看他昨日这般好心看承我,他决不肯不认的。 只管在那里胡猜乱想,足足等到午时,方才回来。 这严二随着主子马后,早已一眼看见了他,更佯作不曾见到,随着主子进去了,故意不出来。 张老儿是送惯豆浆的,所以府中的人也些许相认得,但逢出来的,便问严二先生在里面做什么? 或曰:“他如今现在上面伺候爷的饭,饭毕还要帮爷签押发稿。 几多事情,哪里得空闲出来? 你要见他,只可明日来罢。 ”张老儿道:“小老要将一件东西交还与他呢。 既是差事不得空,敢烦尊驾代为交与如何? ”这人道:“使不得。 他的性情是最古怪的,我们同辈差不多都不与他交谈。 你有什么东西,且待明日当面交与他罢。 ”说毕,各有事去了。 这老儿只得又在门首等了许久,天色差不多要晚将下来,肚中又饿,方才走回店中。 甫入店门,只听得里面几个公差的声音,在那里大惊小怪的说道:“躲得去的不成么? ”张老儿此际无奈,走到里面,对那一众公差道:“不躲的,我来了。 ”公差见他回来,骂道:“真是个顽户,怎么走了去躲着,这时悄悄回来? 料道我们去了,所以走回来吃饭。 睡到天明,一个黑早就走了。 这个方法,是你拖欠钱粮的伎俩。 如今我们却不管你有没有,我只带你到堂上去面回官去! ”便一手揪着张老儿的胸膛,扯住便走。 张老儿慌了,大叫:“且慢且慢,有话慢慢商量。 ”他的妻女都来相劝,公差哪里肯依,只顾乱拖。 彼此相嚷,却惊了海瑞也来劝。 公差道:“海老爷,你不要管这闲事罢。 ”海瑞道:“列位且息雷霆,容我分说。 不合再任你们发落就是。 ”内中一人道:“如此且略松一松手,谅他也走不上天去。 且听海老爷有什么说。 ”公差听了,才放了张老儿。 海瑞道:“张东家,这是钱粮,不是私债,该早日打算,亦免得有今日。 你如今且说有什么打算呢? ”张老儿叹道:“列位又哪里知道我这样委曲? 银粮的欠项,哪有不上紧的道理。 如昨日我去了这一天,也是为着此项。 不知用了多少唇舌,才向一家财东借了八两银子。 回家只望今日去号里交纳,谁知是夹铅的,即找原主回换,又怎晓得银主就偏偏有事,不得空闲,连面也不曾得见,直等到这时候才回。 大抵要明日方能够回换呢。 烦列位再为宽限一日如何? ”公差叹道:“亏你几十岁的人,说出这样孩子的话来! 你又不是三两岁的孩子,怎么银子都不看一看好歹,就竟收了去号里上纳,这话哄谁。 ”张老儿道:“不是我说谎,列位不信,待我拿出来与你们观看便知。 ”遂向腰间取了那锭假银出来,放在桌上。 众人看了,只冷笑不肯相信,反说是故意借此假的推却。 便问道:“这银是哪里借来的? 我们却还要问你一个用假银的罪名呢! ”张老儿道:“那不干我事,现在原主在呢。 ”公差道:“你说银主是谁? ”张老儿道:“不是别人,就是新通政严府的家人严二先生借与我的。 ”公差听了叹道:“这就怪不得你说了! 你好端端的,却向这人借贷? 这严二本是扬州人氏,做了半世的光棍,在这北京城里,做过了多少次数的犯案,也不知几回的了。 后来打听得严府权势,他便投在严府充做家奴。 他并不姓严,本唤李三尖。 ‘严二’这两个字,是主人改的呢! 如今你上了当,也不用到那里去换了。 若是换时,他决不肯认的。 还说是主人赏他的银子,你白赖他,立时回了主人,将个帖儿,送你到兵马司去,还要吃他二十大板,一面大枷呢! 我们目见过数次的,你这晦气的,休想去换,只得快些打算完纳罢。 ”张老儿听了这一番言说,不觉紧皱双眉,舌头伸出唇外,半晌缩不进去,叹道:“我真要死也! ”说罢,哭将起来。 妻女闻知,亦不禁泣下。 海瑞在旁叹道:“哪有这样的人,这便如何是好? ”张老儿到了此际,夫妻两口面面相觑,呆呆的立着,形如木偶一般,公差们又要作威。 张老儿看见公差去了,便率妻女到海瑞面前叩谢。 海瑞连忙扶起道:“东家不必如此,些须小事,何必介怀! ”张老儿随:“若非老爷见怜,今日被他们拿了进去,免不得吃那老棒呢! 但不知将什么报答你老人家哩! ”夫妻两口千恩万谢的,自不必说。 到底张老儿心中不服,到了次日清晨,就到严府来等那严二。 到了早饭后,方才得见。 严二问张老儿道:“你送豆浆来的,这时候来此何干! ”张老儿便将昨日事情告知,便把银子交还。 那严二故意作色道:“你今却又来了。 我的银子是上人赏下来的,怎么说是假的? 休再说了,被人听见了笑个大口呢! ”张老儿道:“明明是二先生的银子,我们做买卖的人怎敢相欺? 现有某银号银匠及公差人等可以作证。 ”严二大怒道:“胡说,好丧良心的人! 你被人催迫得紧,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怎么样的哀恳我,方才借这银子与你,把官钱还了,剩下做了资本。 怎么还要赖捏我是假银,这还了得! 别个可以入你圈套,却不想想我是什么人? 快快回去打算还了我罢,否则回了我家老爷,只怕你受不得这些苦呢! ”一顿骂得张老儿哑口无言,含着一眶眼泪,只得仍旧拿着假银锭出了严府。 一路上好不气怒,走到店内,妻女连忙来问是怎么样了。 张老儿顿足捶胸,指天划地的骂道:“丧心的千家奴,竟不肯认,还拿话来吓我呢! ”元春道:“父亲过于忠厚,一时被他骗了。 他这般居心的,哪里还肯认账? 只算是自家倒运就是。 ”张老儿道:“虽是这般说,不久就是一月限期。 倘若他来讨时,却又作何究竟? 总要设法方好呢。 ”元春道:“倘彼来讨时,还请那位海老爷对他说说。 或者以理谕之,庶获免偿,亦未可定。 父亲年老,有限精神,不必过于忧虑,且由他去。 ”张老儿虽则口中应允,心内实是忧焦,日夕烦闷,竟然染起病来。 元春对父亲百般宽慰,延医服药,只是不应。 元春衣不解带,日夕侍奉。 张老儿道:“我本来没有什么病症的,只因忧虑所致,如今也不用服药了。 只是恐这奸奴来催账呢! ”元春道:“纵然他来讨账,看见父亲这般卧病在床,料亦不至十分催逼。 ”张老儿听了不言,心中自思:“到底是我女儿看得透彻,即我欠他的债,看我这个光景,谅亦见谅。 ”于是心中稍稍宽慰。 过了十余日,已是一月期满。 严二看张老儿久不送豆浆来,方知是染疾,也不介意。 及至到期满,亦不见张老儿来偿债。 等了两天,就忍耐不住,遂到店里来。 张老儿听得严二亲到,便急忙扶病而出。 严二道:“今已满限两日,怎么不来还银? 反要劳动我来亲讨么? ”张老儿道:“岂敢相劳二先生玉趾。 只是我近日染了病症,不能步履,连生意也做不得,故此豆浆许久不曾送到府上,二先生谅亦知道。 前蒙相借的银子,只因有事不得打算。 还望二先生宽限,待下月并利息子母一齐奉还就是。 ”严二听了怒道:“怎么,偌大年纪的人,作事这般胡混? 当初原说过一月清还的,怎么又说下月? 有这样推延! 我实对你说,我严某领了主人的银子出来放债,官府借的,不是一万,就是八千,至少三五千,都是八扣三分,三月为期。 若是零星的小意思,就一月一清,哪个不是这般的! 偏你这老儿,就有这多古怪。 拿了银子,过了两三夜,又说是假的,什么夹铅夹铜,想来骗我。 幸我不上你的当。 如今却又说患病,不能做生意,要推下月,利息又不与一毫半丝。 难道借了人家的银子,推说有病,可以不用还的么? ”张老儿忙忙谢道:“不是这样说。 只因小老是个做经纪的人,若是闲住了手,便歇住了口,连三餐也不敷给,哪里还有银子来还? 二先生你这人原是个最善心的,不念别的,只可怜我老病缠绵,高抬贵手,宽限一月,那时就怎么样,我亦要送还的,再不敢说推延的话。 ”严二道:“你当初说什么话来? ”张老儿道:“果然,初时说是一月清楚的,实不料染病,还望二先生原谅,则小老感激不尽了。 ”严二哪里肯依,即时乱嚷起来。 元春母女在后面听得,知事情不好,无奈走了出来,代张老儿哀恳。 这严二一眼看见了元春,不觉失了三魂,散去七魄,一双邪目,盯在元春身上。 正是:利心还未息,邪念又兴来。 毕竟严二看见了元春如此出神,怎么说话,且看下回分解。 发布时间:2025-01-13 23:48:44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1231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