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八回 正士遭逢坎坷 内容: 却说元春自幼好随着母亲学习认字。 却也古怪,她的母亲不过略识数行而已,惟这元春,不上二年间,竟比她母亲多识几倍字。 却这般聪慧颖悟非常,所以俨然一个女才子。 每日只管央父亲去买各项书籍以及各家书钞回来细看。 不数月,竟会作起诗来。 这张老儿看她如此聪明,心花都开了,爱如掌珠,诸事多不敢拗她,虽属小小生意,家道贫穷,然元春说要那一本书看,她便十分委曲,都买了来与她。 再不道这豆腐店的女儿,竟堆了一案的书籍。 其妻仇氏见老儿过爱得狠,常谏道:“我们如此清贫,有了个女儿,只望她做些针线,添补家计。 怎么还顺着她混乱花费钱钞? 东一部西一本的,买着许多书纸做什么? 我当日亦是父母把我贵气,教我读书识字,只望我后来不知怎的带挈她。 后来嫁到个胡经历,不五年我便做了寡妇。 此时父母又死了,哥嫂不情,无奈才嫁了你。 如今只落得做一个当炉赁舂的卓文君。 看来女子识字,十个中再没一个好命的。 今后再休骄纵惯她,还是叫她做些针线,帮帮家用才是呢! ”张老儿道:“这是她小儿女的情性,管她则甚? 然做些针线亦是正事。 你的女儿,你难道说不得她么? ”说过之后,其母便屡屡止这元春不要读书做诗,做活帮家才是。 这元春听了母亲的言语,不敢不遵,便日里帮着母亲做活,夜里稍暇,仍背地执著书卷,不忍释手的看。 其时,元春已是十五岁了,海瑞在她店中住的时节,常常见她。 然海瑞是正气的人,虽见了这般如花似玉的美女,却也不大留心她。 所以元春见了他也不十分躲避。 张老儿看了海瑞这样至诚,常道:“我儿,这位海老爷自从到我们店中以来,不曾偷眼看人,不曾说过一句无礼的话,况且又待我们这般情义,只如家人父子一般,你也不必故意躲避了。 况且他常在这里住的,要躲避时,奈房子又小,怎么躲避得许多呢? ”因有了这句话,元春也就不用故意躲避了。 暂且不表。 再说那严嵩自从得幸,常在帝前供奉。 帝惟其言是从,惟其计是听,一时显赫无比,此际已为通政司了。 他在京建府第,买僮畜婢,娶了两房夫人,又终日与张志伯在外面卖官鬻爵,广收贿赂。 他的家人严二,自称为严二先生,在严府门下很得主子重用,而严嵩亦倚之为爪牙,算得心腹家人。 这严二便倚着主子的权势,在外边重利放债,抽剥小民。 这京都地方,最兴的是放官债并印子钱。 何谓印子钱呢? 譬如民间有赤贫的小户,要做买卖,苦无资本,就向他们放债的借贷。 若借了一千文,就要每日摊匀若干文,逐日还他,总收以利加二为率。 每日收钱之时,就盖上一个私刻的小铃记,以为凭据,就叫做印子钱,其利最重。 贫民因为困乏,无处借贷,无奈为此,原是个不得已的事。 这严二就干了这门生意,终日里便去放印子债。 人家晓得他是严府得用的家人,哪个敢赖他的? 所以愈放愈多,得利不少。 是年京城大旱,粮米昂贵,张老儿生意又淡,兼欠下地税,奉官追呼,迫如星火,正在设法借贷。 一日,张老儿送豆浆到严府里来。 此刻严二正在门房上坐着,看见张老儿双眉不展,没情没绪的。 因问道:“老头子,我见你这几天眉头紧皱,却到底为甚事来? ”张老儿见问,叹了口气道:“不瞒二先生说,这几日竟开不得交了,所以愁闷呢。 ”严二道:“你家口有限,靠着这老店,很够滋藉,怎么说开不得交? 难道官债私债,被人催逼么? ”张老儿道:“正是为此。 近来米粮昂贵,店里生意又甚淡薄,所赚的都不敷用。 在往时,还有十余伙客在我们店里住,如今竟没有,只得一位海老爷,又不在店中吃饭,主仆三人自开火的,不过每月与我一两的房税。 如今地税又过限,府里公差日日登门追呼,又没处去借贷,所以烦闷呢。 ”严二笑道:“这些地税,有甚大事,要这样烦闷? ”张老儿摇首道:“不是这般说。 我们生意人,若欠了钱粮,那府里提将去,三日一比,五日一卯,只怕这老屁股经不得几下大毛板呢! ”严二道:“如此厉害么? 何不向住房的先讨过些房租抵纳,也免得受苦呢。 ”张老儿道:“说来好笑,我在这都城,开了二十年的客店,不知见过了多少客人,从没有见过这位海老爷如此悭吝的呢! ”严二道:“他既是个老爷,想必是个有前程的,要体面的人,怎么这般悭吝? ”张老儿道:“他不是有职缺的人员,乃是广东的一个穷举子,又没运气。 是前次进京会试的,走得迟了,来到京中,已是四月,过了场期。 又不肯空走一道,便在我们店中住下宿科。 不独银子有限,可怜他主仆三人,衣服也不多得两件。 这位海老爷外面一件蓝布道袍,自到店来就不曾离了身上一日,至今还是穿着呢! 他与翰林李老爷是个同年乡亲,每到院里去,都是这一件衣服,即此就可以见得。 只是他为人诚实,再不多一句话的。 却也介廉,自到店来,水也不曾白吃过我们一日,如何便向他开口呢? ”严二听了,便不觉大笑起来,道:“这样的穷举子还想望中么? 罢了,我看你是一个老实人,值这样急迫之时,我这里借与你几两银子,开了这个交如何? ”张老儿听得严二有银子肯借与他,恰如坐监逢赦的一般,满面堆下笑来,说道:“二先生,你老人家是个最肯行善的,若肯相信,挪借几两银子,免我吃苦呢! 这是再造之恩,利钱多少,子母一并送还就是。 ”严二道:“我的银子是领了人家来的,亦要纳回利息与那主儿的。 只是每两扣下二钱,加三行息,一月清楚。 若是一月不能清,偿利就是。 ”张老儿听了,自思八扣加三的银子,如此重利,是用不得的了。 只是事属燃眉,舍此更无别法可以打算。 自忖不过吃些亏,一个月还了他就是,好过明日吃棒,终然拖欠不得的。 且顾了这眼前,宽了一限,再作道理。 打定了主意,便向严二道:“这是本应的,但得二先生肯借,我们就顶当不起了。 不知二先生肯借我多少呢? ”严二道:”你要借么? 十两罢。 ”张老儿听得肯借十两,除了几两交纳,还剩得几两充充本钱,一发好得很。 便道:“这就是二先生相信得很呢,小老不知将何以报大德? ”严二道:“周急之事常有,亦不用你报答,只要你依期交还就是。 若要银子时,可即写个借券来,我就有银子给你的。 ”张老儿道:“小老不晓得怎么写法,求二先生起个稿儿,待我照着写罢。 ”严二道:“这个使得。 ”便引了张老儿到房内,自己磨墨饱笔,写了一纸借券稿儿,自己读了一遍,随与张老儿观看。 张老儿连忙接来一看,只见上写着:立借券人某,现在某处。 今业某生理某店,只因急需,无法挪借,蒙严某慷慨,代挪纹丝银锭十两,每两每月加息三钱。 以一月为限,依限子母交还。 如有迟误过限,另起利息,并本计算。 今欲有凭,立券为照。 嘉靖某年月日立借券某的笔。 张老儿看了,却不解得后面这两句。 只道是一月不还又与一月利息的意思。 随执笔照着写了,一字不曾增减,画了花押,复递与严二观看。 这严二接了借券笑道:“果然一字不差的。 ”遂收了券,随在床上枕畔,取了一锭来,交与张老儿手上道:“这是八两头,除了扣头,共算十两。 这是上足成色的元丝锭儿,你亲自看过。 ”此际天然将昏,张老儿略看了一看,便纳于怀中,说道:“好的,你老人家是个至诚的,那里还有伪假的银子呢? ”千声“多谢”、万句“蒙情”,出门而去,满心欢喜,一直望店中而来。 次日张老起来,要将银子到银号里交纳,找回些来充本。 及至到了银号内,那银号的人看了,说声:“不好的! ”把张老儿吓呆了。 正是:只因以己忠诚处,今日方知中奸谋毕竟张老儿怎么了,且看下回便知。 发布时间:2025-01-13 23:43:13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1231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