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四十卷潼关道世宁捐躯 锁云轩金婉失节 内容: 话说窦泰,字世宁,官拜大都督行台,雄武多智。 妻即娄妃之妹,为王勋戚重臣。 故讨西之役,委以专征一面。 先是未起兵时,邺中有谣云:「窦行台,去不来。」市中小儿咸唱之。 又起兵前一夜,三更时候,有朱衣冠帻数人,入台云收窦中尉。 宿值者皆惊起,忽然不见,人咸异之,知其此去必败。 而世宁意气正盛,方以生擒黑獭,平定长安自负。 西趋潼关,只道宇文大军方拒高王,此处必不自来,长驱深入,可以无虞。 那知泰已潜出小关,结阵以待。 世宁不虞泰至,仓猝出战。 两军相合,未分胜负。 忽后面喊声大振,冲出无数人马,杀入后队,勇不可当。 前后夹攻,兵众乱窜,或走或降,一时尽散。 世宁见大势已去,只得杀条血路,拍马而走。 登一小山高处,招呼军士,无一应者。 俄而四面围住,尽是黑衣黑甲,声声喊捉窦泰。 泰回顾左右,竟无一人,仰天歎曰:「吾起兵以来,未尝遭此大败,今日何颜复见高王。」遂拔剑自刎。 西魏兵见泰已死,斩其首以去。 要晓得泰在前军佯与为敌,暗令窦炽、窦毅二将率领精骑,从山后抄出,袭破后军,故东兵大败。 又前过马牧泽,见西南上有黄紫气抱於日旁,从未至酉方散。 占候吏蒋升曰:「此喜气也。 大军得喜气下临,乃窦泰授首之兆。」果如其言。 泰送首长安。 继闻窦泰自杀,一军皆没,即拆浮桥而退。 都督薛孤进殿后,西军来追,且战且行,一日砍折十五刀,敌乃退,军无所失。 高王还晋阳,痛泰阵亡,奏赠泰大司马、太尉、尚书事,諡曰忠贞,以其子孝敬嗣父爵。 再说敖曹一军由商山而进,连破西师,所向无敌。 进攻上洛,城中守将泉企防禦甚严,十余日不能下。 时有上洛豪民杜窟暗结泉岳、泉猛、泉略弟兄三人,谋以城应东魏。 事败,企收泉岳弟兄斩之,杜窟逾城走,投敖曹,请进师。 敖曹用之为向导,还攻城。 城上矢石如雨,敖曹连中三箭,洞胸穿骨,落马殒绝。 良久复苏,血污满体,乃卸下甲冑,割征袍裹疮,上马复进,力杀数人。 诸将皆感激,奋勇而登,城遂陷。 执刺史泉企,企谓敖曹曰:「吾力屈,非心服也。」时敖曹疮甚,虑不能生,歎曰:「恨不见季式作刺史。」诸将密以闻,王即授季式为济州刺史,因谕之曰:「窦泰军没,人必摇动,卿宜速归。」敖曹乃以杜窟行洛州事,全军而还。 却说泉企有二子:长元礼,次仲遵,皆有智勇。 企被执时,二子皆逃脱。 大军去后,二人阴结死士,袭杀杜窟,复以城归西魏。 泰封元礼世袭洛州刺史。 於是东西各守旧境,暂皆罢兵,民得稍息。 看官也要晓得,欢与泰才智相等,其行事又各不同。 泰性节俭,不纳歌姬舞女,不治府第园囿,省民财,惜民力,故西人感德,能转弱为强。 欢则恣意声色,离宫别馆到处建造,然能驾驭英豪,善识机宜,远在千里之外烛照如神,故群臣效命,天下畏服。 虽穷极奢靡,而国用不匮。 尝於太原西南四十里外,建避暑宫一所,极林泉之胜。 每逢夏月,同姬妾居之。 又太原北有燕山,山上一大池,方一里,其水明澈澄清,俗谓之「天池」。 夏日荷花最盛,高王造舟池内,载姬妾以游。 曾於水中得一奇石,隐起成文,有四字曰:「六王山川」。 王异之,携归,遍以示群臣,人多不解。 行台郎中杨休之曰:「此石乃大王之瑞也。」王问:「何瑞?」休之曰:「六者,大王之讳。 王者,当王天下。 河、洛、伊为三川,泾、渭、洛亦曰三川,主大王膺受天命,奄有关洛。 岂非大王之瑞乎?」王曰:「世人无事,常言我反,况闻此乎? 慎勿妄言也。」时尉景在座,告王曰:「王不忆在信都时,僧灵远之言乎? 其决尔朱氏败亡日月,一一不爽。 又言齐当兴,东海出天子。 王封渤海,应在齐地。 天意如此,何患大业不成。」王曰:「士真尔亦不知我心耶? 吾岂贪天位而忘臣节者。 今后切勿作此议论,致被人疑。」二人不敢言而退。 时有行台郎中杜弼,以在位者多贪污,罕廉洁,言於高王,请按治之。 王曰:「卿言良是,但国家自孝明以来贪墨成风,百官习弊已久,治岂易言。 况督军战将家属半在关西,宇文泰常招诱之,人情去留尚未可定。 江东又有梁主萧老翁,专尚衣冠礼乐,中原士大夫望之以为正统所在。 今若釐正纪纲,不少假借,恐战士尽投宇文,士子多奔萧衍,何以为国?」斥其言不用。 而弼性迂执,妒恶尤甚。 一日,又告於王曰:「王欲除外贼,当先除内贼。」王问:「内贼为谁?」曰:「满朝勋贵是也。」王不答,乃传甲士三千,分两行排列,自辕门起,直至堂阶,成一夹道。 甲仗鲜明,剑戟锋利,弓尽上弦,刀尽出鞘,如临大敌。 乃谓弼曰:「汝从此走入,并不相犯,无恐也。」弼如命以行,但见四面都是刀枪,两旁无非锋镝,吓得魂胆俱碎。 走至堂阶,冷汗如雨,身体战栗,见王犹面如死灰。 王笑曰:「箭上弦不射,刀出鞘不砍,尔尚恐惧若此。 今诸勋贵冲锋陷阵,大小百有余战,伤痕遍体,从万死一生中挣得功名。 今享一日荣贵而遽责其贪鄙,弃大功而苛细过,人孰为我用乎?」弼乃服。 故高王号令军民,每先安抚其心。 其语鲜卑人曰:「汉民是汝奴,夫为汝耕,妇为汝织,输纳粟帛,令汝温饱,汝为何凌之?」其语汉人曰:「鲜卑是汝客,得汝一斛粟、一匹绢,为汝击贼,令汝安宁,汝为何疾之?」由是军民感悦。 时鲜卑皆轻汉人,惟惧高敖曹。 敖曹自上洛还,王以为军司大都督,统七十六部,宠遇日盛。 但性粗豪,傲上不恭。 一日来谒,值王昼寝,门者不敢报。 敖曹怒,弯弓射之,门者惊散。 左右奔告王,皆言敖曹反。 王笑曰:「岂有敖曹反耶?」忙即召入,慰而谢之。 如驯猛虎然,不加束缚,自受节制。 王在军中对诸将言皆鲜卑语,对敖曹则汉语,以故敖曹常切感激,誓以死报。 今且按下不表。 且说高王弟高琛,字永宝,尚华山公主,为驸马都督。 生一子,名须拔。 永宝早失父母,娄妃抚养长大,故事嫂如母,常出入后宫。 静帝即位,封南赵郡公。 富贵无比,家蓄姬妾数人,正是朝欢暮乐时候。 那知美色易溺,又生出一件事来。 先是王在避暑宫,命永宝在府检校文书,与二世子高洋作伴,故永宝宿於德阳堂轩内。 一日进见娄妃,坐谈半晌,退与高洋、高浚行至宝庆堂,相为蹴踘之戏。 俄而高洋去了,浚挽永宝手行至堂左。 旁有雕楼七间,楼上下皆丹青图画,金碧辉煌。 走过楼廊三五十步,见一宫院,朱帘翠幕,楼台缥缈,有双环侍女二人立於帘外。 永宝问:「此院何人所居?」浚曰:「此锁云轩,小朱夫人之宫也。」永宝知是朱金婉所居,便欲退出。 浚拖住不放,谓侍女曰:「去报夫人晓得,叔叔驸马在此,快送些茶果出来。」侍女进去一回,果送出冰桃雪藕,请二人解渴。 金婉亦走在帘内观望,见永宝年少风流,一表非俗,口虽不言,心中暗生羨慕。 恰好一阵风过,把帘幕吹开。 高浚见夫人在内,便走进作揖,招呼永宝道:「夫人在此,叔叔进来相见。」永宝闻呼,便亦走进施礼。 那知不见犹可,一见金婉千般娇媚,万种风流,顿时神迷意乱,口称夫人不绝,加意亲热。 金婉见他慇懃,便请入内堂,宽坐留茶,频以目视永宝,颇觉情动。 高浚孩子心性,只贪顽耍,那管两下长短。 少顷辞出,永宝回至外堂,转辗思量,夜不能寐。 次日午后,吩咐侍者:「二世子倘若问我,说我暂时回府去了。」遂不带一人,悄悄走入内府,经过雕楼,喜无一人撞见,直至锁云轩门口。 女侍看见,忙报夫人。 夫人未及回答,永宝已入宫来。 夫人只得起身迎接,忙问:「驸马到此何干?」永宝曰:「昨日承赐香茗,特来拜谢。」金婉惊曰:「大王不在宫中,昨君到此,本不敢邀坐留茶,以有二世子同来,故冒禁相见。 今君独行至此,宫中耳目众多,恐涉瓜李之嫌,致招物议。 请君速返,毋为我累。」永宝曰:「夫人果是天上神女,难道不容俗子一步芳尘么?」金婉见其言词婉昵,深寓相爱之意,便道:「承君不弃,只好缘结来生,今生休想。」连催回步,永宝只得快快走出。 才下阶,见守门宫娥飞步进来报道:「巫山府胡夫人、凝远楼穆夫人皆来探望,行将到也。」金婉大惊,向永宝道:「君出,定被他们撞见,恐惹人疑,不如权躲一边。 俟他们去后,然后再行。」永宝闻言,便转身往后去躲。 金婉接入两位夫人,逊坐献茶。 闲谈一回,巴不得二人就去。 因天气炎热,要等晚凉回宫,坐着不动。 直至红日沉西,方起身作别。 金婉见二人去了,就请驸马出院。 永宝急急走出。 宫娥道:「门吏专候二位夫人辇出,便已下锁,驸马不能出去了。」永宝重复退回。 金婉道:「如此奈何?」永宝道:「今夜进退两难,只好借宫中一席之地,权宿一宵。 明日早行,谅无妨碍。 未识夫人肯赐曲全否?」金婉见他哀恳,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整备夜膳,对坐共酌。 始初尚怀顾忌,三杯入腹,渐渐亲热起来。 此以语言勾挑,彼以眉目送情。 坐至更深,不觉春心荡漾,遂同枕席。 天将明,永宝潜身而出,暗思:「事虽从愿,怎得常相聚会。」因阅宫府全图,锁云轩墙外即是东游园,园中假山一座正靠墙边。 若从背后掘一地道,便可直通里边,出入可以自由。 打算已定,便向高洋道:「此地炎热,东园幽寂凉爽,吾欲借宿数日,不知可否?」高洋道:「叔父去住便了,何言借也?」永宝因即移居园内,命心腹内侍从墙外掘进,暗暗通知金婉。 金婉大喜,亦命宫女在内帮助。 地道遂成。 从此朝出暮入,全无人觉。 如是者已非一日。 先是高王闻世子在朝颇事淫乐,欲召他归来,考其朝政得失。 忽报柔然入寇,高王亲自引兵御之,遂召世子归,镇守晋阳。 世子与永宝从幼相依,情最莫逆。 一日将晚,欲与相见,寻之不获,有内侍张保财曰:「顷见驸马不带一人,走入东园去了。」世子亦步入园来,问园吏道:「驸马在内否?」园吏曰:「在内。」及至园中,不见永宝。 遂坐亭中,命保财寻觅。 保财满园寻遍,毫无踪迹,走至假山背后,见一地洞,深有六尺,洞口泥土光滑,似有人出入其间。 回报世子,世子亲自往看,果有一洞,命保财入内探视。 回说:「内经十数步,通入墙内,洞口亦有树木遮蔽。 遥望之,楼阁重重,回廊曲槛,绣幕朱帘,俨如图画。 隐约有一美女与驸马共坐亭上笑语。」世子听罢大惊,暗想:「墙内已是宫府,与锁云轩逼近,难道叔父与朱夫人有私么?」吩咐保财:「汝今夜宿在园中伺候消息,明日禀我知道。」遂自回府。 一等天晓,复往园中,问保财道:「驸马曾出来否?」曰:「尚未。」世子等了一回道:「驸马此时定将出矣,你说我候在千秋亭上,有密事要商,速来相见。」正是:私情虽密终须破,好事多磨切莫为。 未识世子等候亭上作何言说,且听后文分解。 发布时间:2024-12-30 20:45:46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1143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