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卷九释和上 内容: 浮邱子曰:揆于道德,完于性始之谓中。 条而达之,无所往而不利之谓和。 故居里巷之侧,父不和于子,则慈孝格;兄不和子弟,则友恭衰;夫不和于梱外,妇不和于梱内,则家道恶,而神衹诃之。 立朝廷之上,君子不和于君子,则意气横;小人不和于小人,则机阱险;君子不和于小人,小人不和于君子,则国是紊而气数随之。 夫扪心弗以神衹为监者,畏义必浅;举事弗以气数为归者,误世必深。 故君子禀于中以不偏,而济于和以有其始终。 盖其遭逢圣哲,羽翼翱翔,手撑社稷,腹裹阴阳,本之以智,结之以诚,树之以才,列之以章,进之以言,帅之以方,实之以事,积之以祥。 有嘉无违,心膂股肱;一人端平,群杰毕征。 其容春霁,孙让以将;顺时制理,匪低匪卬;低亦不懦,卬亦不强;恪居官次,万夫之望。 故四岳、九官、十二牧和于虞,则天工时亮。 太公、周公、邵公、毕公和于周,则武成大告。 管夷吾、鲍叔牙、宁戚、隰朋、宾胥无和于齐,则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士匄、荀偃、韩起、赵武、栾黡、魏绛和于晋,则诸侯以睦,数世赖之。 其在汉,三杰和于前,则芟夷秦、楚,如横海而扫鲸鲵;平、勃和于继,则诛诸吕如去鼠狐。 其在唐,房、杜和于前,则贞观事业,戡乱比汤、武,而奏治几成、康;姚、宋和于继,则景龙、开元不与贞观差其短长。 其在宋,则韩、范、富、欧和于朝,而庆历圣德被乎咏歌。 其在明,则蹇、夏、三杨和于朝,而仁、宣之业斐然与汉之文、景同其风。 故观霜露则知其和,观草木则知其春,观其人则知其国,观其友则知其人,观其小大总一、上下欢芗,则知其殖万类而朝百灵。 故王良之御无颠踣,伯牙之琴无死声,匠石之门无弃材,扁鹊之方无杂陈。 古初以德侔,治平以人兴。 民以圣而生,物以贤而名。 故土相扶为墙,柱相接为堂,六翮之飞及于远,百足俱行而不僵。 三十辐共一毂,夫然后不穷于转也;二十八宿环北辰,夫然后明有尊也。 故风雨调而悦情性,圣贤集而铺纬经。 一行周挟,享其利者不坠;一言和煦,食其福者如林。 《诗》曰:“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佻,君子是则是效。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此言君子能以和上为国而下为民也。 若乃植善行仁,同厥本原。 继以鉏铻,不念厥前。 一彼一此,水火区分。 再接再厉,批击百端。 或摘其纤细以为资,或蓄其疑似以成冤,或暴其勋伐以颉亢,或岐其涂轨以倒颠。 及其猛省,克用洗湔。 雾灭尘销,烛以青天。 初为参商,群听哗传;终以金石,则罔所愆。 初为狼狈,苞乱菇辛;终以嘤鸣,求其友生。 故祁奚岂不仇解狐也? 然而卒举狐以治公门。 廉颇岂不辱蔺相如也? 然而相如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则颇肉袒负荆谢罪。 萧何岂不与曹参不相能也? 然而何病则顿首帝前,以参代己为得之。 贾复岂不谋杀寇恂也? 然而上为解之,则并坐同车。 关羽、张飞岂不厌诸葛亮也? 然而先主申言鱼水之义,羽、飞乃止。 程普岂不陵侮周瑜也? 然而瑜折节下之,则如饮醇醪而醉。 淳于式岂不表陆逊枉取,民人愁扰所在也? 然而逊诣都,则以式为佳吏荐之。 陶侃岂不疑庾亮也? 然而亮引咎自责,则与之谈燕终日,举兵同趣建康。 狄仁杰岂不摈娄师德也? 然而乃服娄公盛德之包容。 李光弼岂不忿郭子仪也? 然而子仪执手涕泣,荐主东伐以张其军。 寇准岂不数短王旦也? 然而准终以旦为不可及。 富弼岂不与韩琦不终好也? 然而琦使使上寿,了不见其芥蒂之痕。 苏辙平日岂不与范纯仁多异也? 然而上怒辙比先帝于汉武,则纯仁从容白其非谤。 杨荣岂不尝短杨士奇也? 然而士奇力为荣解,不令帝以小眚介意,荣以此愧,士奇相得甚欢。 贺逢圣岂不与熊廷弼同里闬而不相能也? 然而廷弼经略辽东失事,逢圣草疏揭白其冤。 故事有浚于同而淆于异,人有戾于气而驯于情,水有支其流而归于海,山有连于脉而断其峰。 既往而悔其过,孰与未来而塞其争? 将离而守其义,孰与乍合而顺其经? 喜怒多端而为人所哂,孰与壹其节以信其衷? 进退相拒而遗世以患,孰与并其力以扶其宗? 故两虎不可以私斗,比目不可以单行,康庄不可以榛梗,良朋不可以不恒。 故玉有玷而可磨,我其毋掷诸草芥也;舟有同而共济,我其毋视若胡越也。 兰自为馨,松自为榦,我知其各有本性也。 漆不厌黑,粉不厌白,我知其相反成功也。 《诗》曰:“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黾勉同心,不宜有怒。 采葑采菲,无以下体。 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此言君子能克其不和以归于和也。 若乃泾渭不同源而流,兰艾不连根而苗,驽骥不共食其食,鹤鹜不并栖其巢。 心所憎恶,口以为招,否之臧之,快厥诙嘲。 及乎事会,各执其标,纵横狡猾,不可以要。 或为山岳,或为风飙,或为豫章,或为李桃。 风飙无端,肆作倾桡。 山岳崩颓,失其岧峣。 李桃婀娜,众誉以骄。 掩蔽豫章,斤斧周遭。 於乎明哲,古训是昭。 身世几何? 挺受厥枭。 一胜千负,不补豪毛。 乃付齑粉,尔心则焦。 故屈原不喜上官大夫,则投诸汩罗之水。 贾谊不周旋绛、灌,则赋鹏长沙。 董仲舒疾公孙宏希世用事,则出徙胶西。 汲黯轻张汤,则弃居淮阳。 嵇康非薄汤武,则钟会谮之大将军,死于非辜。 殷浩与桓温隙,则北伐无功,废为庶人。 薛道衡不能庳辞下气,则裴蕴诬其负才悖逆、有无君之心而杀之。 韩愈、李绅争台参,则李逢吉摘其辞语不孙以劾之。 严挺之不诣李林甫,则构成其罪以贬之。 苏轼滋不悦于王安石,则通判杭州以外之。 范祖禹、刘安世攻章惇,则置诸死地而几杀之。 刘基短胡惟庸,则挟医行药以毒之。 杨继盛恶严嵩,则阑入张经疏尾以处决之。 故纯阴纯柔,其术诡;纯阳纯刚,其病狂。 一阴一阳其旨閟,一柔一刚其理昌。 不屠龙者手不棘,不骑虎者胆不恇。 不逐夸父者不渴死于涂,不学杞人者不忧天倾。 不随时又不激物者志操良,不怨天又不尤人者寿命长。 不我然而我剖辨之者多谤伤,不我然而我第聪明警戒以备之者谤不扬。 不我能而我惩刈之者多祸殃,不我能而我第恭敬繜绌以事之者祸不萌。 故舟以虚而不触,剑以击而摧芒;潭以寒而善蓄,木以高而早霜;名以危而难守,实以暗而弥彰;辨以驰而屡舛,道以妙而胜常。 《诗》曰:“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 ”又曰:“淑慎尔止,不愆于仪。 不僭不贼,鲜不为则。 ”此言君子能以其和措厥躬于安全之地也。 若乃蛇蝎成性,鹙鴀为群;操黠饰诈,卖其时人;少则嬉游,壮则险艰;穷则因依,达则飞翻;喜则相与,怒则相吞;急则相媚,缓则相瞋;结心忮戾,载顽且嚚;虽曰式好,有狂其腾。 故庞涓、孙膑同学,及其负能相妒,则涓断膑两足而黥之,而膑乃更死涓于马陵大树之下。 苏秦、张仪亦同学,及秦死,则仪振暴其短。 李斯、韩非亦同学,及乎非说秦王以举赵、亡韩、臣荆魏、亲齐燕之术,则斯谮之,下吏,遗非药使自杀。 张耳、陈馀相然信以死,及其据国争权,则耳斩馀于泜水之上。 郦寄、吕禄相友善,及其军于北军,则寄卖友以内周勃。 韩馥举冀州以迎袁绍,及疑绍见图构,则至溷自杀。 李林甫、韦坚本姻亚相昵,比及坚以通漕有宠于上,则林甫恶之而夺其权。 吕惠卿傅会王安石建立新法,骤至执政,及其罢知陈州,则发安石私书,以证其罪。 石亨、徐有贞谋迎上皇,及有贞稍稍裁其贪横,则亨等辈挤有贞,以放于金齿。 故宵小不实于信义,交游不符于典常;两巧不可以并处,两险不可以成行。 兔自谓狡,而犬获之,恶知其为兔之短而犬之长也? 鼠自谓硕,而狸捕之,恶知其为狸之捷而鼠之降也? 故松柏不生粪壤之侧,揭车不几野卉之香,智者不饮晏安之毒,仁者不撤道德之防。 不受诳诱者,名教有定;不遭艳夺者,福禄有常。 不丐无名之惠者,不开怨窦;不作好胜之计者,不生寇攘。 不学小人之学者,古不削而今不骋;不事小人之事者,己不贼而国不狂。 《诗》曰:“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 今此下民,或敢侮予? ”此言君子能豫于未然,而塞其不和之患也。 若乃气豁得易,迹迩成亲,徒矜厥鉴,未理其根。 左萦右度,既攀既援,讳其垢玩,附于仁贤。 不根之誉,夕造晨骞,胶胶翰音,遂登于天。 乃其施设,氓萌拂焉。 政事以毒,灾眚以仍。 乃其狡黠,不受研钻。 世程以梗,身计以便。 自料不可,辄反其唇。 抑又援他,寒其前盟。 曾不一瞬,东西以纷。 云翻雨覆,万怪毕溱。 故伍子胥进伯嚭,及吴越行成,则嚭谗子胥以至于死。 萧望之接待郑朋以意,及知其倾邪,不与通,则朋结许史以倾望之。 王嘉垂死,谓“贤故丞相孔光,不能进,以是负国”,及考劾嘉迷国罔上不道,请付廷尉杂治者,则光为之首。 殷景仁引刘湛共参政事,及湛入,则愤景仁位任逾己,而毁景仁。 陆贽引赵憬入相,及憬有憾于贽,则助裴延龄以罢绌贽。 李德裕执政,引白敏中为翰林学士,及其失势,则敏中乘上下之怒,竭力排之。 李昉待卢多逊以不疑,及多逊言于上,则毁昉不直一钱。 寇准荐丁谓于李沆,及其拂须之隙,则逐准雷州。 蒋之奇党欧阳修,濮议以悦修,及之奇进,则讦修以自解。 赵鼎,张浚咸荐秦桧,及桧擅国柄,则倾陷鼎、浚不已。 陈循屡荐徐有贞,及擅夺门之功,则有贞弗救循,而斥逐内阁诸臣殆尽。 故料其常弗料其幻者,硕人之量;思其顺更思其反者,智士之机。 苍鹰饥附,饱则远飞。 豹狼灭性,食人以肥。 花有开而笑春风,草有茂而害夏畦。 心有白而转晦,迹有比而倏离。 数有极而必反,理有解而适疑。 天有晴而变阴,人有乐而骤悲。 物有微而寝长,事有怪而益奇。 故读书论世,所以广识;强恕求仁,所以诫欺。 宁仁胜义,毋义胜仁,所以体物;宁尔负我,毋我负尔,所以壹怀。 大而容之,以纾其变。 佯为不知之,以毋触其私。 辞旧德不居之,以毋夺其焰。 对于众,毋姗笑之,以隐其非。 养之廉耻,需之岁月,以俟其悟。 其不悟也,毋更仇之,以自乱其所为。 《诗》曰:“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又曰:“於乎小子,告尔旧止。 听用我谋,庶无大悔。 ”此言君子能以其和周旋于倾危之士也。 若乃说事忼慨,谈道峥嵘,贤人君子,树之风声。 标榜所至,电疾雷并,浸流遂广,靡有纪经。 是非杂设,愚俊恣行,托于清流,啖尔嘉名。 上曰党人,国有常刑,乃锢乃禁,乃籍乃陵。 下曰党人,实所依凭,乃汤乃火,职思其馨。 上曰党人,匪邪则狂,乃蟊乃贼,乃蜩乃螗。 下曰党人,以匡典常,乃古乃今,脉断而偿。 上下相战,厥施矞皇,虽则天也,由人不祥。 积气成戾,裂体成创,必假巨物,胥虐以戕。 故汉以甘陵南北部之争,而宦官借之,捕钩党以危汉室。 唐以牛、李构怨,而白马驿之祸,凡缙绅不与梁者,柳璨诬为朋党,贬死数百人。 宋以洛、蜀、朔三党交恶,而章惇、蔡京颛国,榜奸党于端门,伸其绍述之说以蕲尽宋之元气。 明以东林党人更相倾轧,而甲申之变不能毋魁其罪于亡国之臣。 故意见之胜以一时,祸患之作以百年;门户之立以一二人,风尚之非以千万人。 无远虑者忽于近,坏全局者执其偏。 日行百里而趣之千里者瘦其马,谓室有贼而一炬焚之者丧其椽。 故处清浊不可以太察,调水火不可以不权,总纪纲不可以为怨梯,唱文学不可以与毁邻。 毋圣己愚众,毋猎次居前。 毋借公义以酬私愤,毋挟盛气以宣善言。 毋展谈谑以启群小,毋肆攻抵以成孤骞。 毋使操左道者证儒术之不可为用,毋使张网罗者快善类之靡所不捐。 毋视性命为赘旒,血流荐绅而弗悔;毋视时势为棋局,鼎移姓氏而弗怜。 《诗》曰:“温温恭人,如集于木。 惴惴小心,如临于谷。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此言君子能戒慎恐惧,以不离于和也。 若乃国势如寄,其亡其亡,鱼游于釜,燕巢于堂。 尔忧尔惧,则犹有祥,尔弗忧惧,命不于常。 日将隤矣,乃斗其光;亩既枯矣,乃计其粮。 丘山不惜,鸿毛自强。 丧心作焰,则莫不僵。 故宋至新法横行,而国微矣,而王安石之愎,日与盈庭战其然不然。 至南渡而国更微矣,而黄潜善、汪彦伯力排李纲,秦桧力排张浚、赵鼎,以坏其恢复之计。 至海滨而国更微矣,而陈宜中动以台谏论人,即忠如陆秀夫者,先谪而后召焉。 明至辽东不守,而国微矣,而熊廷弼、王化贞不相为用,以至于败。 至流贼而国更微矣,而杨嗣昌不能驱策左良玉,进止龃龉,贼势遂横。 至福王而国更微矣,而马士英、阮大铖居中间执,俾史可法不得展布。 故崖谷不直者,侧势不削;星斗不及者,鬼物不辟;公义不重者,私忿不释;大力不举者,小语不塞。 故可为而为,匪一名一物之谓也;不可为而且为之,匪一手一足之烈也。 不可已而不已,盍树智、仁、勇、艺为策力也? 可已而更不已,盍通天地人物为消息也? 既欲居之,毋污之;既欲葆之,毋扫之;既欲仪之,毋疵之;既欲率之,毋窒之;既欲秉之,毋梗之;既欲根之,毋繁之。 毋抱薪而救火,火弥甚;毋毁渎而止水,水弥甚。 毋吞冰而疗寒,寒弥甚;毋扬汤而止沸,沸弥甚。 毋拯溺而授之石,溺弥甚。 毋去病而毒以药,病弥甚。 故处艰难而不校劳佚者,志虑忠纯者也;处晦昧而不校短长者,体段充实者也;处参差而不校爱憎者,性行淑均者也;处曲折而不校然疑者,品节简易者也。 不简易者,多端而好诈;不淑均者,贼心而好狠;不充实者,撄震骇而好移;不忠纯者,负固而好骋。 好诈者,天所厌。 好狠者,神所怒。 好移者,民所哗。 好骋者,物所辟。 《诗》曰:“节彼南山,维石岩岩。 赫赫师尹,民具尔瞻。 忧心如惔,不敢戏谈。 国既卒斩,何用不监? ”此言君子不和,则不能收一发千钧之力于危急存亡之秋也。 於乎! 虎、罴、狐、兔,不绝于山。 蛟、龙、虾、蟹,不绝于海。 丹砂乌喙,并入名医。 小人君子,并列当代。 我稽于古,载证以今:曾无诞生君子、不生小人之天地,天地于是乎为能和矣;曾无福庇君子、罚必及小人之神祗,神祗于是乎为能和矣;曾无尽屠戮小人、独留君子之帝王,帝王于是乎为能和矣;曾无掖进君子、不节取小人之圣贤,圣贤于是乎为能和矣。 能和则能处,能处则能化,能化则能福。 故镇朝廷莫如福,致福莫如和,致和莫如中。 发布时间:2024-12-22 23:41:05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1099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