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卷八三台梦迹 内容: 西于一湖,晴好雨奇,人尽以为此灵秀之气所钟也。 灵秀之气结成灵秀之山水,则固然矣;孰知灵秀中原有一派正气在其中,为之主宰,方能令山水之气,酝酝酿酿,而生出正人来。 正人之气,若郁郁下散,又能隐隐跃跃,而发为千古之征兆,说来似奇,而实理之所不元。 故醒时梦梦,不若梦中醒醒。 你道这西湖上所生的正人是谁? 这人姓于,名谦,字廷益,杭州钱塘县人。 杭州生人多矣,你怎知他是禀西湖之正气而生? 只因他生的那时节,杭州三年桃李都不开花,及他死的那一年,西湖之水彻底皆于,以此察知。 况他父亲于彦昭,生他这一年,又得了吉梦。 母亲刘氏,临产他这一日,又有疾风大雨、雷电交加之异。 及生下来,仪容魁伟,声音响亮。 到了六七岁上,便聪明异常。 读书过目成诵,出口皆成对句。 一日,清明节,父亲合族同往祖莹祭扫。 偶因路过凤凰台,其叔携了于谦的手,问道:“我有一对,你可对得出么? ”因念道:今朝同上凤凰台。 于谦听了,不假思索,即应声对道:他年独占麒麟阁。 那时合族听了,俱惊讶道:“此吾家之千里驹也。 ”祭毕回家,路过一牌坊,那牌坊上写着“癸辛街”三字,其叔复问他道:“此三字,地名也,倒有二字属支干,再要对一支干地名,想来却也甚难。 不知吾侄可还有得对么? ”于谦道:“如何没有对? 三国时魏延对诸葛亮所说的‘子午谷’,岂不是一确对? ”叔父与众族人听了,俱大惊道:“此子必大吾门。 ”一日,于谦病目,母亲欲散其火,与他顶心分挽两髻,叫他门前闲步。 他步出门外,见许多人围着一个和尚,在那里相面,他便走近前去看。 那和尚一见了于谦,便老大吃惊,就把手去摸他的两髻,因取笑道:牛头且喜生龙角。 于谦怪他出口放肆,便答道:狗口何曾出象牙。 说罢便撤身回家,到了次日,母亲见他散散火,目病略觉好些,因将他头上两髻,又挽作三丫,依旧叫他到门前去散散。 他走出门外,看见那相面的和尚,原还在那里相面,便不觉又走到面前去看。 那和尚正讲说天廷高耸,少年富贵可期,一见于谦,也不说相,便笑嘻嘻对他道:“昨日是两髻,今日忽三丫,只觉:三丫成鼓架。 ”于谦听了恼他轻薄忙答道:一秃似擂槌。 众人见说,一齐大笑起来。 那和尚道:“诸君莫笑。 此子骨格不凡,出口成章,他日拨乱宰相也。 ”于谦听了,也不在心。 一日,因家憧不在,母亲叫他到李小泉家去沽酒。 不期李小泉的妻子正在分娩之时,忽被鬼缠住,再产不下,痛苦难言,李小泉慌得连店也不开,门都关了,忽然于谦要酒敲门,李小泉忙忙来开。 妻子在床上,早听见床背后两个鬼慌乱道:“不好了! 于少保来了,我们快些逃走去罢。 ”鬼一边走了,他妻子一边即产下孩子,满心欢喜,忙对李小泉说知:”亏于家小官人救了性命。 鬼称他少保,必定是个贵人,可留他住下,备酒谢他。 “于谦听了,付之一笑,也不等吃酒,竟自去了。 又一日,是正月元旦。 父亲与他一件红衣穿了,骑着一匹马,到亲眷家去拜节。 忽从小路冲出,不期巡按从大街而来,竟一骑马冲人他仪从施节之中,直到巡按面前,那马方收得住。 左右就要拿他,巡按见是一个孩子,便摇首叫且住,又见他形容端正,举止自若,毫不惊恐,就问道:“汝曾读书否? ”于谦道:“怎么不读书? ”巡按道:“既读书,我出一对与你对。 若对得来,便不难为你。 ”因念道:红孩儿骑马过桥。 那知巡按口里才念完。 于谦早已对就道:赤帝子斩蛇当道。 巡按见他应对敏捷,出语轩昂,又惊又喜,就问左右道:“这是谁家之子,”有认得的禀道:“他是太平里于主事之孙、于彦昭之子。 ”巡按大喜“就命人到县取银十两,与他为读书之费。 不数年,就进了学,在富阳山中读书。 二日,闲步到烧石灰窑前,观看烧灰,因而有感,遂吟诗一首道:千锤万凿出名山,烈火光中走一番。 粉骨碎身都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谁知于谦自做了这一首诗,竟为他后来尽忠而死的谶语。 又一日,读书于江干之慧安寺,同众朋友出到西湖上饮酒,路过于桑林之间,见人剪伐桑枝,因而有感,遂吟一首以纪其事。 诗云:一年两度伐枝柯,万木丛中苦最多。 为国为民都是汝,却教桃李听笙歌。 于谦吟罢,遂同众友到湖头,畅饮而归,来到寺门,脚步踉跄,忽被寺门首泥塑的急脚神,将他的衣服搴住了。 于谦乘醉怒骂道:“如何见吾来而不跪接,反大胆搴我的衣服? 可恶! 可恶! 元有一些而不可恶者也。 明日罚你到岭南卫去充军。 ”于谦一头说,一头就到书房中去睡了。 谁知正人正气,能服鬼神。 那一夜,急脚神就托梦于住持和尚西池道:“我今得罪于少保,要贬我到岭南去充军,此行甚苦,惟吾师恳求,方可恕免。 ”西池醒来,大以为异。 次早,果来见于谦道:“相公昨夜可曾要罚急脚神到岭南充军么? ”于谦道:“醉后戏言实有之,老师何以知之? ”西池道:“昨夜急脚神托梦于老僧道:岭南之行甚苦,再三托老僧求相公饶恕,故此知之。 ”于公听了,笑一笑道:“既老师劝免,恕之可也。 ”是夜,西池又梦急脚神来谢道:“蒙吾师善言,于少保已恕我矣。 但我直立于此,少保出入,终属不便。 烦吾师另塑一脚,作屈膝之状,方可免祸。 ”西池醒来,果如所言,塑了一尊,至今其像尚存。 过不多数日,于公又饮醉而回,忽见急脚神改塑屈膝,因暗想道:“鬼神感通,梦兆原来不爽如此。 ”于公回书房,要打从关帝座前走过。 此时关帝座前,琉璃灯正明,于公因走人殿内,祝赞道:“帝君,正神也。 我于谦也自负是个正人,后来若果有一日功名,做得一番事业,帝君何不显示我知,使我也好打点。 ”说罢,就回房去睡了。 果然,正气所在,有感必通。 这夜于公果梦关帝托梦于他道:“你的功名富贵、终身之事,不消问俺,只问汝长嫂,他说的便是了。 ”忽然惊醒,却是一梦,甚以为异,因暗想道:“我家嫂嫂,以他年长,视我为婴孩,常常与我戏言取笑。 今以正事问他,倘他又说些取笑之言,则关系我一生大事,如何是好? 然关帝分付:又不得不信。 ”到次日,忙忙走回家,寻见长嫂,便深深作一揖,长嫂见了,笑将起来道:“叔叔为何今日这等恭敬而有礼? ”于公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长嫂道:“求我些甚么? ”于公遂将夜来得梦之言,细细对长嫂说了,道:“此乃我终身功名富贵所系,望嫂嫂说几句兴头的话、万万不可又取笑,”长嫂听了,因笑嘻嘻说道:“叔叔小小年纪,倒思量做官了,既想做官,莫怪我说,八九品的大官料轮你不着,你只好捡一二品的做做罢了。 ”于公听了,满心欢喜。 因又问道:“便是一二品的做做也罢。 但不知却是何官? ”长嫂又笑笑道:“无非是中举人,中进士,做御史,做侍郎,做尚书阁老罢了。 你这天杀的,还想着要做到那里去? ”于公听了,愈加欢喜,一时也想不到“天杀”二字上去,直到后来被戮,方才省悟梦兆之灵,一至于此。 故于公一生信梦,自成神后,亦以梦兆示人。 又一日,许多会友道:“闻知宝极观星宿阁,屡有妖怪迷人,你自负有胆量,若敢独自在阁中宿一夜,安然无惧,我辈备湖东相请,何如? ”于公道:“这个何难? ”众友遂送他到阁中,锁门而去。 于公坐到四更,毫无动静,正欲睡时,忽见窗外,远远一簇人,从空中而来,若官府之状。 将人阁中,于公大喝一声道:“于谦在此! 甚么妖魔? 敢来侵犯。 ”妖怪闻喝,一时惊散。 只听得空中道:“少保在此,险些被他识破。 ”少刻,寂然无声。 于公推窗看时,见窗口失落一物,拾起一看,却是一只银杯,因袖而藏之,安然睡去。 到了天明,众友齐集阁下,喊叫:“于廷益兄,我们来开门了! ”于公故意不应,众友见无人答应,互相埋怨道:“甚么要紧,赚他在此,倘被鬼迷死,干系不小。 ”遂一齐拥上阁来,开锁人去,早见于公呵呵大笑道:“快备东道去游湖,还有好处。 ”众友道:“东道是不必说的了,还有何好处? ”于公袖中取出银杯,将夜间之事一一说了。 众人俱惊以为异,但不知是谁家之物,被妖怪摄来。 于公道:“须访知人家,好去还他。 ”众友道:“我们且到众安桥杨家饭店吃了饭,再做区处。 ”及走到杨家饭店,早闻得有人传说:“昨夜何颜色家,因女儿患病,酌献五圣,不见了一只银杯,其实怪异。 ”又有的道:“往来人杂,自然要不见些物件,有何怪异? ”于公知是何家之物,吃完饭,遂同众友,也不往湖上去,一齐竟到何家来,问何老道:“昨夜府上曾失甚物否? ”何老道:“在下因小女有恙,将及两月;服药无效,昨夜酌献五圣,忽失银杯一只,不知何故。 ”于公听了,便袖中取出银杯,付与何老道,“这可是宅上的么? ”何老接了一看,大声道:“正是! 正是! 先生从何得之? ”众友遂把昨夜这事说了一遍,何老大喜,遂备酒厚待众人,深谢还杯之德。 于公道:“杯乃小事,令爱的病是大事,可要他好么? ”何老道:“百般医治,只是不好,也只索听命了。 ”于公笑道:“要好不难,速取纸笔来。 ”遂写“于谦在此”四字于红纸上,付与何老道:“可将此四字贴于令爱房门之上,包管无恙。 ”一笑而别。 何老即将此纸贴了,其女果听得邪神说道:“于少保在此镇守,作速快走,休得惹祸。 ”说罢,倏然不见。 自*此之后,其女无恙。 于公由是显名。 到了永乐十八年,庚子、辛丑联捷了,那时才得二十三岁,拜江西道监察御史。 于公凤骨秀峻。 声如洪钟,每奏对之时,上为之倾听。 未几,出巡江西,审出诬枉之人,拿获宁府枭横中官,及夹带私盐之强徒,绝不避权贵。 未几,河南、山西两省各奏灾伤。 廷议欲命大臣经理。 宣宗亲书于谦姓名、授吏部超拜兵部右侍郎,巡抚河南、山西。 于公感上知遇,即单骑到任,延访父老,问以风俗利弊,日夜拊循。 又立平氽之法,又开仓赈济,兼煮粥食饥民。 百般安抚,故两省饥民,全活甚众。 自公莅任,家家乐业,户户安生。 满九岁,迁左侍郎还朝。 人问他道:“公既元金银以为惠,岂无一二土仪馈送诸人耶。 ”于公把两袖举起来,笑说道:“吾惟有清风两袖而已。 ”因赋诗以见志道:手帕蘑菰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 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议短长。 此时宣宗皇帝已晏驾,传位正统登基。 正统那时止得九岁,亏了上有女中尧舜的张太皇太后,下有杨士奇、杨溥、杨荣三相公,故治褐天下民安物阜。 只可惜上统年幼,宠幸一个内臣、叫做王振,是山西大同人氏,官至司礼监,颇通六艺,擅作聪明、因上邀圣宠,故作威作福,要人奉承馈送,稍不如意,便或滴或拿,无所不至、于公仅两袖清风,冷气直冲,岂他所喜? 一日于公朝回·恰遇着王振身乘四明车辇,随从人多,就如驾到一般。 于公看见,心下已自忿怒,不期王振跟随人役,又大声叱道:“来的是甚么官儿,怎敢不回避俺家王爷? ”公听了大怒道:“你王爷又是个甚么官儿,敢要人回避! ”正说不了,王振车辇已到,于公因指着王振说道:“汝有何德能,妄肆尊大,擅乘此四明车辇。 ”两下遂争竞起来。 路上过往官员看见,齐来劝解。 于公因对众官说道:“此四明车辇,乃虞舜所制,取‘明四目,达四聪’之意,令帝王乘之,招来四方贤对,采取四方言路,洞烛四方民情。 他系何人,怎敢妄自尊大,擅乘此车,僭越无礼? 不过因汝是皇上宠幸之人,故不与汝讨计较。 吾岂惧汝者? ”言毕,即将王振车前横轼乱击。 众官员知于公所论快畅,然不敢辨别是非,惟 和哄着,劝开而已。 王振心下虽愤恨,却因于公乃先帝特简之臣,又惧着张太皇太后在上,故不敢轻易伤害于公。 不期于公到了次日,转上一本道:臣闻发号施令,国家重事;黜幽陟明,天子大权。 今王振窃弄国柄,擅杀谏官,宠任王祐等匪人,蒙蔽圣聪。 前年南桃木麓川之征,丧师千万,将来之祸,有不可胜言者。 乞陛下速黜王振,以杜乱萌,以靖国家,天下幸甚! 那时正统见疏,欲要发锦衣卫杖责,又因于谦系先帝之臣,恐触太后之怒;欲要降旨慰谕,又恐伤了王振体面,故但留中不下。 于公遂屡疏乞休,王振就要趁势赶他回籍。 不期山西、河南,共有千余人在京,俱上民本,乞于谦复任。 又周晋二王,亦各有保本。 王振见事体动众,一时奈何他不得,只得票旨,着吏部降于谦二级,为大理寺少卿仍差巡抚二省。 正是:朝内有奸人,安能容正臣? 谁知中与外,总是祸斯民。 王振既遣于公远去,又适值太皇太后宾天,再又三杨相公相继而亡,朝中大权,皆归于他,便肆无忌惮,日甚一日。 天灾屡见,他略不警畏。 到了正统十四年,钦天监奏荧惑人南斗。 从来说:“荧感人南斗,天子下殿走。 ”王振闻知,也不知警,但逞其奸贪。 一日,也先照例遣使进马,实是二千匹,诈称三千匹。 王振怒其诈,减去马价。 来使回报,也先大怒,遂失和好,因而发兵寇边,大肆杀掠。 大同、宣府诸城堡,俱一时失陷,杀掠人畜万余,各处烽烟竞起,京中飞报,一日十数次。 王振闻报,竟不与百官计议,遂劝上亲征。 正统听信其言,遂下诏亲征。 此时于公已回兵部,遂与尚书鄜野等,同进谏道:“也先,丑竖子耳,遣调兵将,便足制之。 陛下乃宗朝社稷之主,奈何不自重而轻与犬羊较乎? ”王振在旁道:“自祖宗以来,每每亲征,不独上也。 汝等何得故阻兵机? ”于公忙奏道:“祖宗之时,将帅多智勇,士马皆精练,所以亲自巡边,遇逸威服。 今天下承平日久,耳不闻兵戈铁马之声,目不视烟火烽尘之警,况老成宿将,皆已物故,今之将帅,皆公候后裔,世胄子孙,一旦临敌御武,焉能取胜? ”争奈正统深信王振之言,所奏竟不作准。 到了十七日降旨,着御弟郕王,与太监金瑛、兴安等留过京都,于谦掌理北京兵部事。 北征遂命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为先锋,平乡伯陈怀、都督井源为左右翼。 上与王振领兵五十万,并扈从百官,御驾亲征。 起身这一日,于谦又率众官在午门外谏止。 王振乃一马当先道:“圣驾已发,为何拦阻? ”遂大喝军士,拥驾前出居庸关。 一路非风即雨,人心慌乱,也先的声息愈急。 王振矫旨,先差都督井源二万人马前去冲阵。 不两日,早飞马来报道:“井都督兵败死矣。 ”王振闻报,又矫旨差平乡伯陈怀,领人马二万前去接战。 奈敌众如山拥来,陈怀急命放铳,而铳药为雨所湿,那里点得着? 敌众一到,二万人都死于沙漠。 到得大同,王振还要进兵,各官慌急。 户部尚书王佐竟日跪伏草中谏止。 钦天监正彭德清叱王振道:“象纬甚恶,一旦陷乘舆于草莽,谁任其咎? ”学士曹鼎道:“臣子固不足惜,主上系天下安危,岂可轻进? ”王振大怒道:“倘有此,亦天命也。 ”日暮,有黑云如伞,罩于营上,忽雷雨大作,满营人马皆惊。 王振心亦恶之。 忽报西宁侯朱瑛、武进伯朱冕,全军覆没。 又报成国公朱勇率兵五万人,战于鹞儿岭,被埋伏兵夹攻,五万人不曾留了一个。 八月十三日到了土木地方,太监郭敬密密对王振道:“其势不可行。 ”王振始有回意。 土木地方去怀来城止二十里,那时急急进怀来城,尚可保无事。 王振因自己有辎重千余辆在后,还要等待,遂屯于土木。 及到十四日欲行,而也先兵已如山一般,四面围拢杀来,但见尸横遍野,血染黄沙,五十余万兵尽作沙场之鬼。 无论百官,早已陷乘舆于沙漠。 不数日,报到京师,满城震恐,百官无措,俱齐集廷中,放声大哭,请孙太后临朝奏事。 孙太后惶惶不知所为,因问近侍道:“朝中臣子,谁有安邦定国之才,可托大事? ”太监兴安忙奏道:“奴婢窃见兵部左侍郎于谦,赤心忠良。 娘娘若托以大事,断能安邦定国。 ”孙太后听了,随即垂帘登殿,召于谦帘前奏事。 于谦闻召,忙率多官进立帘下奏道:“圣驾失陷,臣等不共戴天,誓当迎请还朝,但社稷为重。 国家不可一日无君,乞太后降旨,立皇子为皇太子,宣郕王上殿辅国,庶社稷有人,天下不至摇动矣。 ”太后随即降诏,二十日立皇子为皇太子,时年二岁,宣郕王代总国政;一面即遣使赍黄金珠玉、衮龙段疋,到也先营中,迎请车驾。 到了二十二日,郕王初摄朝,群臣即上奏道:“王振倾危社稷,罪恶滔天,人人愤恨,若不灭其族属,以正典刑,何以慰安人心? ”奏罢,遂一齐痛哭,声彻中外。 郕王犹沉吟不决,王振恶党,锦衣卫马顺,早从旁喝叱百官起去。 给事中王竑见马顺不奉旨,擅自喝人,不胜大怒,因厉声骂道:“马顺逆贼,助王振为恶,祸延社稷。 今日事已至此,尚兀自放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一边骂,一边即揪住马顺,劈面一拳。 众官愤极,遂一齐动手,乱靴踢打,顷刻脑浆涂地,血流中庭而死。 马顺既死,众官仍要王振心腹王、毛二人,宫中秘匿不敢发出。 众官见二人不出,便喧哗不止,无复朝仪。 郕王惊疑不定,即欲起身回宫,于谦忙上前拽住王袍袖,叩请道:“今殿下若不发出二人来,恐诸臣哓哓不已,非安国家之计。 ”郕王遂传令旨,发出二人。 众官亦一齐打死。 于谦遂大声道:“附党奸邪俱已打死,众官各宜就班,勿得喧哗。 ”众臣就班讫,于谦又奏请郕王降谕,俯慰群臣。 郕王因降谕道:“王振奸臣误国,即着都御史陈镒,抄没其家产。 ”于谦又奏:“也先不道,志满气骄,将有长驱深入之势,不可不预为之备。 ”郕王见于谦有才多能,遂听其谋划,一一传旨。 着都督孙镗、范广、孙安、雷通等,守护京师,勿违节制。 又乞赦杨洪、石亨罪犯,着紧守宣府,勿与浪战。 仍差杨洪之子杨俊,充游击将军,率兵并口外归顺人等,前往涿州、保定、真定、沧州、河间等处,往来巡哨。 但见我朝遭伤军兵,即令收抚,不可加责。 又着郭登等,紧守大同等处,遇敌可截、可邀、可守、可杀,相机而行。 又着九边将帅许贵、刘安等,谨守城堡,切勿浪战。 又着石亨侄石彪,领游击等兵,沿城防守,以备不测。 又着金瑛、兴安等,忠良内相,防守内城。 郕王见于谦一一区画,皆定国安邦之策,知人善任之谋,心中始安。 各官都先命退,独留于谦在殿,直至一鼓方出,但见袍袖为之尽裂。 此时吏部尚书王直,与多官尚在午门未散。 见于公出朝,王直先说道:“今日之事,变起仓猝,赖公镇定,虽百王直,何能为耶? ”众官都道:“朝廷洪福,今幸有公。 于公逊谢,众方同散。 正是:社稷倒悬日,偏能一一持。 盘根若不遇,利器何由知? 此时太后深知于谦大有才能,且为人望,即传旨升于谦为兵部尚书。 于谦入朝谢恩,即率众官,请早定大计,以定国本。 至二十九日,皇太后即着金瑛传旨:“皇太子冲幼,未能践祚,遽理万几;郕王年长,宜早正大位,以安国家。 ”于是群臣交章劝进。 至九月六日,郕王即皇帝位,遥尊正统为太上皇帝,尊孙太后为上圣皇太后,改明年为景泰元年。 于是天下始知有君,朝纲始肃,法令始行矣。 于谦因见帝痛言道:“胡人志满,必然深入。 入则必须预备。 今精锐之兵尽为随征丧尽,军资器械,十不存一。 今宜遣官分头招募,官舍余丁义勇,再起集附近民夫,更替沿河漕运官军,令其悉隶各营,操练听用。 再令工部齐集物料,造成攻战器具。 户部尚书周忱,谋虑深长,乞令兼理二部事务。 京城九门,最为紧要,向者,宣府、大同等处,尚为捍卫,今为也先残毁,便可直犯京师。 前日虽着孙镗等将帅守护,还宜急取石亨、柳博为总帅,列营操练。 再遣王竑,杨善等,分头巡视,勿令疏虞。 郭外居民都迁进城,勿为敌所掠。 一切关隘,楼橹城墙,墩台濠堑,倘有毁坏淤塞者,务要挑筑高深坚固。 又着飞骑传示九边:‘若也先拥上皇到城下,可应道:赖宗庙社稷之灵,我朝已有君矣。 ’如违定以军法从事。 ”奏毕,忽飞报也先拥上皇,从紫荆关而入,口称送驾,实杀伤指挥韩清等,掳去男女数百。 将近京师,人心汹汹。 侍讲徐珵,苏州人,自以为识得天文,见荧惑不退舍,忙移家口还苏,道:“若再不去,定要作鞑子妇矣。 ”太监金瑛召廷臣问计,徐珵倡言京师不可守,必须南还。 于谦因恸哭奏道:“京师,天下根本。 山陵社稷在此,百官万姓在此,帑藏仓储在此,六宫辎重在此,今不守此,将欲何为? 若一迁都,大事去矣。 昔宋高宗南渡之事可鉴也。 一步不得离此! ”金瑛、兴安大以于谦之言为是,因倡言道:“死则君臣一处同死耳,再有言迁都者,上命必诛之。 ”一面出榜晓谕,众心始定。 此时承平日久,城外仓场堆积,动以数百万。 于谦闻敌临关,急令官军预支一年粮草,任其自运。 其搬运不尽者,就放一把火,焚烧殆尽。 有人说:“事体重大,何不报? ”于谦道:“事有经权。 今敌在目前,若必待报而行,适已资敌。 敌食吾粮草,必久困吾,非计也。 今行坚壁清野之计,彼无粮草,不能久留,将自退矣。 ”不数日,也先兵果长驱至京城西北关外,此时喜宁降于也先,尽告以中国虚实,遂为向导。 一路来势甚利害,焚烧长陵、献陵、景陵。 此时石亨掌后府,要闭九门以避敌锋。 于谦道:“断然不可。 彼势甚是凶勇,今若闭门,是示之弱,益轻中国矣。 ”遂自提兵出德胜门,躬环甲胄,整顿人马,背城扎起九个大营,分布九门,共二十二万人马。 激励将士,令石亨屯于城北,于谦自督其军,都督孙镗屯在城西,刑部侍郎江渊督其军于后,御史杨善等众臣闭门守城,以示必死。 顷刻,也先蜂拥而来,我军严整不动。 知也先拥上皇在军中,故不轻发一矢。 也先因遣使来,假以送皇上为名,邀大臣出去议和迎驾,且邀金币巨万。 于谦一无所许,但对他道:“赖宗庙社稷之灵,我国已有君矣。 ”也先来意,只以为奇货可居,今见于谦说得冰冷,老大没兴,遂把黑旗一麾,人马尽绕东城,而口称要攻南门。 石亨要撤兵到南门,于谦道:“这不是攻南门,必抢通州而去。 ”也先果喝指道:“南朝可谓有人矣。 ”因又遣使来议和,就率大臣迎驾。 于谦知其诈,因遣通政参议王复、中书赵荦往迎。 二人到营,见上皇并也先。 也先道:“尔等皆小宫,可令于谦、石亨、胡滢来。 ”王复辞归,上皇私谕二人道:“彼无善意,尔等宜速去。 ”二人方出,贼众早四面抢杀。 只因坚壁清野,并无所得,遂仍拥了上皇而去。 于谦哨探得上皇去远了,遂把军中黄旗一麾,放起联珠子母炮来,响得山摇地动。 又将佛郎机、铜将军、铳炮一齐发,打死兵马不计其数。 贼见势头不好,一哄而走。 于谦又令石亨领敢死之士,奋勇杀出,杀到城西,又杀到城南,贼兵大败而去。 石亨不舍,一直追杀了三日三夜,直追至清风店才住。 未几,也先又拥上皇至大同城下,要金币巨万,方才归驾。 大同副总兵郭登,知其诈,闭门不纳,使人在城传说道:“赖祖宗社稷之灵,我国已有君了。 ”既而郭登设计,以与他金银为名,暗却结忠义壮士七十余人,令暗暗夺驾入城,不期淹留既久,也先疑心有变,一面收了金银,便大笑不应而去。 此计不成,郭登心恨。 到了景泰元年,也先又入朔州,郭登自领精兵,出其不意,从背后掩杀,杀死贼人无数。 奏捷到京,于谦大喜,进封郭登为定襄伯。 也先吃了这一场亏,整点大队人马,仍要到大同来报复前仇。 探事人报到城中,于谦恐九边有失,自请行边,指授方略。 因先巡大同,对郭登道:“也先要来复仇,势大难以力敌,莫妙于火攻。 此处风土高燥,若暗埋地雷、火铳,破敌必矣。 ”郭登又请兼用搅地龙、飞天网,于公皆允行之。 因而巡到宣府,谓守将杨洪道:“总戎久在边庭,又且戮力,可谓有功。 何土木之师,全不援救? 今因多事,曲看汝罪,向后当尽心报国。 ”杨喏喏连声。 又巡到独石,于公谓守帅朱谦道:“吾观独石城池一带,尽皆空虚,多有坍损,此国家藩篱重地,若弃而不修,非但宣府难保,即京师亦为之动摇矣。 ”遂荐都督孙安,授以方略,从独石、度龙门等关,且守且筑,后果无虞,于公巡边指授停妥,遂自回京。 却说也先要报大同之仇,率领勇悍,一齐杀来。 郭登准备端正,只要他来,号炮一响,火箭火炬,远远射去,射着乱草枯苇,药线发作,地雷火铳,天崩地裂,飞将起来,烟焰冲天,人亡马倒,贼兵打死无数。 急急逃得性命,又陷入飞天网,搅地龙之内,死者又不计其数。 共打有二十八里血路,也先叫苦不迭道:“中了南朝之计了。 ”于公又各处张挂榜文:“若有擒获也先者,封国公,赏万金。 ”因此也先怀疑,遂不敢轻易攻城。 原来也先要送上皇归国,原是实意,只可恨一个降贼的太监,叫做喜宁,在其中屡屡挑唆也先,伤害中国,故不能归国。 上皇察知其意,因怒谓袁彬道:“若不诛喜宁,如何有还京之日。 ”袁彬因与上皇计较,写了一封书,叫总旗高磐寄去。 那高磐原是中国人,一日能行二百余里,颇有忠心。 他领了上皇之命,,遂割开股肉,将书藏了,星飞到于宣府,将此书奏进。 于谦看了,立时写书与杨洪,教他依计而行,擒取喜宁。 你道此是甚么计? 原来杨洪之子杨俊,英勇无比,力挽千斤,能两胁挟两个石狮子而行,所以于公授计于杨洪,叫他:“只说犒赏段疋,去骗喜宁到宣府来,及到领段疋时,却将段疋从城上篾箩中吊将下来,再叫杨俊扎缚身体,一如彩段之色,藏在篾箩之内,上加段疋遮掩,也吊将下去。 但听高磐叫“喜宁哥,”指与你认,你便一把促住,擎在篾箩之内,城上登时吊上。 ”杨洪因与高磐细细说明,高磐大喜,遂急急去见也先,说明朝着宣府赏赐段疋。 也先因令喜宁为向导,假以送上皇为名来领段疋。 因前次受了郭登之亏,步步看视。 尚离城五六十里,便住了,只拥上皇在前。 城上见了上皇,便放下数百筐篾箩来。 高磐紧紧跟着喜宁的马,厮赶而走。 此时杨俊已在篾箩之内。 高磐落马,搬取彩段,喜宁也落马来搬。 高磐见了,忙大叫三四声:“喜宁哥! 喜宁哥! 你不消搬,待我来搬罢。 ”叫声未绝,杨俊听得真,认得明,早跳出箩来,大叫一声:“宁贼休走! 中了俺于尚书之计也。 ”把喜宁一似捉小鸡的一般,丢在箩内,自身压着。 城上人见了,忙把绳索一齐扯起。 众贼见喜宁捉上城去,恐怕有变,急急搬了彩段,如飞而走,报知也先。 也先见喜宁被捉,知南朝有计,也急急拥上皇奔去。 杨俊早得喜宁上城,已压得半死,即时因车解到京师,遂凌迟处死。 正是:好人不识是何心,专把伦常名教侵。 只道倚强身久住,谁知一旦忽遭擒。 也先自失了喜宁,无人挑唆,又见中国有人,不比旧时,便实心要归我上皇矣。 因遣使赍番文一道,到京请和。 礼部奏闻,要迎请上皇归国。 景泰道:“朝廷因通和坏事,欲与彼绝,而卿等又为此请,不知何故? ”吏部尚书王直奏道:“讲和者,因上皇在此,礼宜迎复。 请遣使臣,不可有他日之悔。 ”景泰闻言不悦道:“当时大位,是卿等要朕为之,非出朕心。 ”于谦察知其意,忙奏道:“大位已定,孰敢再议? 但上皇在北,当遣使尽礼,以舒边患耳。 ”景泰闻于谦之奏,方回嗔作喜道:“从汝,从汝。 ”遂差李实为礼部左侍郎,罗绮为大理寺卿,充正副使,同来使而行。 既而鞑王脱脱不花亦遣人来讲和。 朝廷只得又差都御史杨善、侍郎赵荣使北报命。 此一行,赖李实、杨善二人知机识变,能言善语,说得也先与鞑王欢喜,兼之正统洪福未艾,故也先、鞑王俱实意送还,尽皆治酒饯行。 到了九月初八日,上皇起驾,也先妻妾都罗拜哭别而去。 伯颜率兵护送。 十一日至野狐岭,伯颜道:“此处乃华彝界限。 ”一齐大哭道:“皇帝去矣,何时复得相见。 ”良久别去,仍命头目五百骑,送至京师。 十四日,至怀来,抵居庸关,报到朝廷。 群臣同礼部,请议迎复仪注。 都御史王文独大声道:“来? 孰以为来耶? 黠寇岂是真意? 若不索金帛,便索土地。 有许多事在,孰以为来耶? ”众官都畏王文,不敢做声。 独于谦道:“不必固执。 防变方略,我当任之。 来与不来,与议仪注,固无害也。 ”遂具仪注。 十五日,上皇至唐家岭,先遣使到京,诏谕避位,免群臣迎。 十六日,百官仅迎于安定门,上皇从东安门进,景泰迎拜,上皇答拜。 拜毕,相抱持而哭。 各述授受之意,推让良久,乃送上皇至南宫,厚赏来使而去。 正是:上皇避位情兼礼,景帝迎归礼近情。 何事南宫一入后,遂令同气不同声。 景帝见大位已定,听黄竑易储之说,遂立皇子见济为皇太子,改封皇太子为沂王,满朝文武,谁敢谏止? 不意皇太子五月立得,十二月便得疾而毙。 景帝大哭不已。 早有御史钟同、礼部章伦上疏,请复立沂王为皇太子。 景帝大怒,即下二人于狱拷讯,流血被体。 逼令诬引大臣,并南宫通谋。 二人不服,复加重刑,适天大风雨,黄沙四塞,方才停刑。 一日,于谦见景帝,即面奏道:“臣窃见太子立未逾年,即遘疾而薨,此诚天意有属,然钟同、章伦二臣所奏,未为无当,乞陛下容而宥之。 ”景帝闻言,拂然不悦道:“卿亦为此言耶? ”即辍驾入官,于谦悚然而去。 内监兴安见于公奏,因叹息道:“此足见于尚书忠心,为国固本也。 ”于公自知威权已重,屡疏乞骸骨,归老西湖。 景帝十分信任,再三不许。 于公见上不允,自知必死。 尝拍案叹息:“吾一腔热血,竟不知洒于何地。 ”既而于公病,景帝差太监兴安、舒良,更番看视。 二人见于公自奉俭朴,不胜叹息。 奏闻景帝,景帝亦为之叹息。 因命尚食监,凡一应日用,酱醋小菜,果品之类,尽数给与。 于公患痰病,御医奏治痰必须竹沥。 京中无竹。 景帝亲驾幸万岁山,伐竹烧沥,以赐于谦,亦异宠也。 众官见上优待于谦,便都诽谤起来。 兴安闻之大怒道:“你们都毁谤于廷益。 如今朝廷正要用人,若有不要钱财,不贪官爵,不顾家计,日夜与国家分忧出力,何不保举一人来,替换了于尚书? 也是你们为臣子之事。 汝众人不要把私心乱谤,公论自然难逃。 ”众官听了,俱默默无言而退。 正是:庙堂故仗忠臣计,肘腋还须内宦全。 不是兴安廷叱众,谁人为国惜于谦? 后二日,景帝驾崩,遂改八年为天顺元年,命徐有贞人阁办事,石亨封忠国公,余并升赏。 徐有贞又唆给事王镇上疏,劾奏王文、于谦要坐以谋反之律,凌迟处死,严加拷掠,必要招承迎立外藩之事。 王文道:“若要迎立外藩,必要金牌符敕,今金牌符敕见存禁中,不奏知皇太后,谁敢窃取而行? ”石亨等道:“虽无显迹,其意则有。 ”王文道:“若以意欲二字诬陷文等,实不甘心。 ”琐琐辩之不已。 于谦道:“汝辩之何益? 石亨等意已如此。 彼盖欲踵秦桧‘莫须有’之故智也。 辩亦死,不辩亦死。 忠臣岂恤死哉! ”次日,石亨促成“迎立外藩,谋危社稷”之狱。 天顺看了,尚犹豫不忍道:“于谦曾有大功。 ”徐有贞、石亨二人忙上前道:“臣等出万死一生,迎复陛下,若不置于谦等于死地,则今日之举为无名。 ”上意遂决。 二十二日早,狱中取出王文、于谦、范广、王诚等,于西市受刑。 王文犹称冤不住口,于谦笑道:“我与汝不必辩,日后自有公论。 ”遂口吟乱世诗一首道:成之与败久相依,岂肯容人辩是非? 奸党只知谗得计,忠臣却视死如归。 先天预定皆由数,突地加来尽是机。 忍过一时三刻苦,芳名包管古今稀。 吟毕,即引颈受刑,完了他“忠臣不怕死”一句。 时年六十一。 是日,阴霾四塞,日月无光,都人莫不垂泪。 于公受害,太皇太后都不知道,既死方知。 后上进宫来,朝太皇太后,方嗟叹道:“于谦曾有大功于我国家,为何就令至此,皇帝蒙尘时,若无于谦,国家不知何如。 此皆奸人误皇帝也。 况迎立外藩,并无此事。 ”因而惨然。 上亦为之动容,然悔无及矣。 石亨曾荐陈汝言为兵部尚书,不上半年,赃私狼藉,抄没财物于大内庑下者累累。 上大怒道:“景泰间,任于谦久且专,没无余财。 汝还未几何,财帛之多如此! ”石亨惟俯首默默。 由是上益知于谦之冤,而恶石亨等矣。 也先闻知于谦被杀,料中国无人,乘机杀进,人人惊慌,京城大震。 恭顺侯吴瑾在侧道:“于谦若在,安得有寇至此。 ”上亦再三叹息。 后徐、石二人争权,徐有贞贬云南卫充军,石亨谋反事露,石彪斩首,石亨赐白罗勒死。 于冕初发辽东卫充军,至是赦归,始发棺回杭,葬于西湖之三台山。 至成化即位,于冕上疏,讼父亲冤枉。 上甚怜恤,因复其官爵,遣行人马旋,赐于谦祭物祭文。 其谕有云:“卿以俊伟之器,经济之才,历事先朝,茂著劳绩。 当国家之多难,保全盛以无虞;惟公道而自持,为权奸之所害。 在先帝已知其枉,而朕心实怜其忠。 ”弘治元年,有诏道:“少保于谦,有社稷功,可赠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太付,谥肃愍。 ”又立祠墓所,名曰旌功,命有司春秋致祭。 万历年间,浙江巡抚傅孟春,偶有事宿于于坟,感梦于公,因上疏言所谥肃愍未合,改谥忠肃。 自是之后,祈梦于祠下者,络绎不绝。 祠侧遂造“祈兆所”,彻夜灯烛,如同白昼。 诚心拜祷,其梦无不显应。 吾所谓正人之气,若郁郁不散,又能隐隐跃跃,而发为千古征兆者,此也。 以此知西子湖灵秀之气中,有正气为之主宰,故为天下仰慕不已耳。 附录《于祠祈梦显应事迹》张元洲,名翰。 未第时,祈梦于祠下。 梦公虚左席以待。 少顷,命吏持大书一部与之。 张辞出,至角道上,忽见一杖,自天而降,遂觉。 其年连捷。 后累官至吏部尚书,年八旬,朝廷存问赐杖。 始悟梦吏持书一部者,官至吏部尚书也;从天降杖者,赐杖之验也。 姚行人未第时,祈兆于坟。 梦公曰:“汝是当今第七个恶人。 ”令左右剜去其心。 姚惊觉,思曰:“此非吉兆,想吾心不诚故也。 ”遂斋戒三日,再求一梦,以定前程。 是夜,复梦公曰:“汝这第七个恶人又来了。 ”急令人再剜去其心。 姚复惊醒。 自思平日毫无罪过,何得有此恶梦? 乃叹曰:“吾非但功名不成,他日必得心疾而亡。 ”其年乡试,中第七名亚魁,会试又中第七,始悟二次恶字。 去心,乃亚字也。 其隐微若此。 陆参政未达时祈梦。 梦公曰:“汝来大参我也。 ”陆诉以求问功名之事。 公曰:“汝到头万事总成空耳。 ”既觉,心中不乐。 后登科甲,官至参政。 致仕归,乃语人曰:“吾乡场遇‘空’字三号,得中,会场又遇‘空’字七号,中。 今官参政,岂非神验乎! ”有一秀土陈之俊,因问前程,往求神梦。 公曰:“汝之前程,问张天官即知。 ”遂往拜张宦,述于公托梦之言,求张先生说句好谶。 张天官云:“兄之前程,太学生便了。 ”奈屡试不中,援例北雍,后以积分监贡,作江西令。 始悟“太学生”由监生出身也。 黄秀才因乡试祈梦。 梦公云:“取汝者,乃状元也。 ”其年典试官果状元孙继皋,私心甚喜,亲友知者无不预贺。 及放榜不中,黄心悒悒,思梦不灵。 下科乃李会元典试,黄竟以为无望,谁知中式本房,乃翁青阳也,青阳时就教职,聘同考试。 明年,翁殿鼎甲。 黄始悟公状元取中之验。 闻之于翁,皆钦神异。 郑长史,号梅庵。 为科举祈梦。 梦公曰:“汝来正好。 吾一部‘通鉴’与汝掌管。 ”觉来思之,今科后场题目,必出“通鉴”,遂留心“通鉴”。 及人试,二三场皆非鉴题。 虽中式,郑亦不知何因。 屡上礼闱不第,只得就职,后升王府长史。 回籍,始明公命掌“通鉴”者,长史之验也。 杨盐台未第时,寓西湖,祈梦祠下。 梦公令人导引而进,叙语久之。 临别曰:“与子日后盐台再会。 ”及登第后,至癸丑年,钦差浙江巡盐。 一到,即往谒词致祭。 满任时,捐资修整祠宇,并庑廓之下皆立房榻,便人祈卧。 李旻因葬亲,堪舆许以应子必贵。 复语李曰:“近闻于坟祈梦甚验,何不为令郎一祈? ”因梦一人递与一管长大等子,又用黄绦一条系其腰。 及觉,以所梦告堪舆曰:“我半世营生,望子成名,不料于公与我等子,明示我子亦生理人也。 ”堪舆详出,贺喜道:“神赐你长大等子,黄绦系腰者,是等儿子长大后,腰系黄金带也。 ”后李子阳大魁天下,父果受封金带,梦与风水俱验。 陈曲水为子功名祈梦。 梦多人在旷野中种荆棘,惟曲水子独将一桂树连根种下。 顷刻,枝树长大,其子即攀援至顶。 曲水恐子跌下,乃大叫一声而醒。 是年,其子登科,主考乃桂检讨也。 方悟梦种桂者,应大座师也;跃树之顶者,取中提拔之验也。 吴举人未中时祈梦。 梦见一异怪,身长丈余,多目多手。 吴见之惊怖,不敢仰视。 忽闻公大喝曰:“无恐! 此乃汝发轫之具也。 ”遂惊觉。 明年中榜,方悟梦怪多目多手者,场题乃“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之验也。 俞瞻白进士未第时,梦八人皆峨冠盛眼,内有一女人,亦凤冠佩服见公。 公迎近甚敬,因携俞袖与九人并立。 既觉莫解其意。 次年乡场题,乃“唐虞之际”至“有妇人焉,九人而已。 ”遂中第十名。 方悟八人中一女,应场题也;复拉立九人后,是中第十名之验也。 举人郎明槐,三试札闹不第,往祈一梦。 梦一人指郎曰:“论汝是当今第一人。 “觉来甚喜,此番必定是元了。 及会试中式非元,殿试又是三甲,梦竟不验。 过数日,同门拉谢房师。 薛公谈及文字,皆有赞美之语,独后谓郎曰:“贤契之论,当今可为第一。 ”始信神兆之灵。 王秀才年至四旬,不得观场,斋戒祈梦。 梦一人持画一轴,与之曰:“要知前程,须观此老翁。 ”王展看时,是半截姜太公图。 醒来自思曰:“吾功名元望了。 若到太公之年,必须八十。 ”悒悒不乐。 明年竟中式,因与同年孙友言及前梦。 孙笑曰:“此正应年兄今年该中。 太公八十始遇,兄梦半截身子,岂非四十乎? ”周进士未第时祈梦。 梦见一长大人,张弓对周面连射二箭。 觉来不解。 次年会试,乃张江陵主试,中周后又荐人翰林。 往谢江陵,问及恭喜曾有佳兆否,周告以于坟祈梦事,正应老师贵姓,二次荐拔之意。 江陵鼓掌叹曰:“于公二百年之灵爽,尚昭昭也。 ”周徐二儒士同往祈梦。 梦老者领一小子,过岳词前,小子买一方泥人儿双手捧与老者。 周徐二人见这方人儿精奇,取过一看,被老者将二人擘面一掌,夺之。 二人惊醒,所梦皆同,不知何应。 其年,李宗师考题是“子贡方人”。 皆首取人伴。 “方人”应题,“擘面掌”应批首。 陈儒士年三十未进,祈梦。 梦走出神祠,见一刀在地,拾起视之者三。 觉来不解。 其年道考题是“力不足者”,取第三名人泮,方悟“刀”字乃“力”之不足者,正应考题。 邵仰山素有膂力,原学倾银,元大出息。 有友劝其习武,因往祈梦。 梦见一人,付笤帚一把,又日:“汝既有力,此间一石桕,若掇得出外,方显汝管得兵马。 ”邵即掇出而醒。 与友言别,遂往边投兵。 恰值表舅在彼为参将,因邵斩获有功,叙提把总,不三年,得升都司。 始知与管帚一把者,官为把总也;有力掇石柏者,得舅力也。 徐江山四十无子,祈梦。 梦见观音从空而降,呼徐曰:“我知汝无儿,特来赐汝。 ”随摘手中数珠一颗与之,徐双手喜接而醒。 次年,妾果生一子,草褥不育,每叹梦兆不灵。 老来终于无子,亲友劝其承继,遂立长房次子,恰好名珠,方省梦中赐珠之验。 潘吴兴家富无子,祈梦。 梦神曰:“汝当去面上之痣,留项上之痣,即有子也。 ”觉来,自思面与项并无一痣,神何教我去一留一,累日不解。 闻有一友。 善解哑谜,因告以神梦。 其人思想半晌,答曰:“兄面上可有至亲,名与表号带‘智’、‘志’字者? 你可远他;或有姓项者,你当亲近他,庶几有子。 ”潘顿省曰:“是了,我小妾叫智女,久而不孕,分明神令我去之。 ”随唤媒遣嫁。 恰好媒人姓项,潘因问项媒有女否,项曰:“有二女”,遂以百金聘其长女。 娶后果生一子。 深谢友之妙解,并携子拜谢神灵。 候岐山中年无子,祈梦。 梦一人领候到一大田上,令其周回耕种,甚是劳力。 觉来,同宿者问曰:“兄夜间叫乞力,何也? ”遂告以梦,皆不解。 次年生子,亲友往贺,侯叹曰:“此子大来是个辛苦耕夫。 ”因告以神梦。 一庠友解曰:“不然,你竭力耕田者,用力田下,分明是生男也。 ” 发布时间:2024-12-12 22:20:51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1037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