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四十三回 任良相美政纪开元 阅边防文臣平叛虏 内容: 玄宗自任姚崇,抑制贵戚近幸,朝无弊政,请谒不行。 黄门监卢怀慎,名为副相,自以才不及崇,每事推让,因此时人号为伴食宰相。 崇尝因子丧,乞假十余日,政事委积,怀慎不能决,惶恐入谢。 玄宗慰谕道:“朕以天下事委姚崇,卿但坐镇雅俗,便足称职了。 ”怀慎乃从容退朝。 及崇已假满,出决庶政,须臾了毕。 崇颇有得色,顾谓紫微舍人齐澣道:“我为相可比何人? ”澣未及答。 崇又道:“可比得管晏否? ”澣徐答道:“恐未及管晏,管晏立法,虽未能传后,及身总不再变更;公所为法,或作或辍,澣所以谓公不及呢。 ”可谓诤友。 崇又道:“我虽不及管晏,究竟何如? ”澣复道:“好算一救时良相。 ”崇投笔起言道:“救时良相,亦非易得,我果能此,愿亦足了。 ”既而山东大蝗,百姓多焚香设祭,不敢捕杀,崇独奏遣御史督饬州县,赶紧捕除。 卢怀慎谓杀蝗太盛,恐伤和气,崇辩驳道:“从前楚庄吞蛭,病且能瘳,孙叔杀蛇,后反致福,奈何不忍杀蝗,反忍人民饥死呢? 若使杀蝗有祸,尽归崇身,可好么? ”是极,是极。 汴州刺史倪若水,上言:“蝗为天灾,非人力可以除尽,昔刘聪时尝令民除蝗,害反益甚,今请修德禳灾,方足上回天意。 ”因拒御史檄谕,不肯受命。 与卢怀慎一样迂腐。 崇移牒若水道:“刘聪伪主,德不胜妖,今日圣朝,妖不胜德。 古时良守治民,蝗不入境,如谓修德可免,彼岂无德致此么? 今若坐视食苗,忍心不救,将来秋收无着,恐刺史亦未能免咎呢。 ”若水乃惧,谕民捕蝗,共得十四万石,蝗害少息。 崇复饬御史察视捕蝗勤惰,作为黜陟,蝗乃尽净,是年竟得免饥。 黄门监卢怀慎,寻即病殁,遗表举荐宋璟李杰李朝隐卢从愿四人,玄宗颇为嘉纳,且深惋悼。 原来怀慎为人,才具虽然有限,操守却是甚廉,平居不营资产,俸赐多给亲旧,往往妻号寒,儿啼饥,所居不蔽风雨,随便将就。 及疾亟,宋璟卢从愿等往候,但见敝箦单席,门不施箔。 相见时,怀慎执二人手,唏嘘与语道:“皇上求治,不为不殷,但享国日久,浸至倦勤,将来必有儉人乘间幸进,愿二公留意为幸。 ”殁后家无余储,惟有一老苍头,请自鬻以办丧事。 四门博士张晏,为白情状,玄宗乃赐缣帛百匹,米粟二百斛,因得治丧。 追赠荆州大都督,谥曰文成。 述此以表俭德。 乃进尚书左丞源乾曜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 乾曜既相,崇适病疴,复请假养疴,遇有军国大事,玄宗必令乾曜咨崇。 乾曜奏对称旨,玄宗必问道:“卿想从姚相处得来么? ”否则又谕令问崇。 崇居宅僻陋,玄宗令徙寓四方馆,崇言馆屋华大,不敢徙居。 玄宗手谕道:“恨禁中不便居卿,馆中亦何必谦辞。 ”崇乃奉谕徙入。 每日由中使问候,尚医尚食,络绎不绝。 崇有三子,长名彝,次名异,又次名弈。 彝异颇受赂遗,紫微史赵诲,系崇所亲信,借势受赃,事发当死,经崇上表营救,未免忤旨,杖诲流岭南。 崇知宠遇渐衰,自请避位,特荐广州都督宋璟自代。 玄宗乃罢崇执政,遣内侍杨思勗迎璟。 璟风度凝远,应召登途,虽与思勗同行,绝不与思勗交言。 颇有子舆氏风。 思勗素得宠幸,返白玄宗。 玄宗闻言,嗟叹再三,格外器重,遂授璟为黄门监,并罢源乾曜辅政,令苏颋同平章事。 颋系故相苏瑰子,幼即颖悟,一览成诵,及为童子时,尝与李峤子同入禁中,得蒙召对。 颋进“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二语,峤子独对道:“斫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 ”当时已有“李峤无子,苏瑰有儿”的定评。 至是与璟同心辅弼,璟素持正,犯颜敢谏,有时玄宗不纳,颋必申璟语意,更为奏请,必至从谏乃已,因此两人甚是投契。 璟尝语人道:“我与苏氏父子,同居相府,仆射指苏瑰,瑰在中宗初年,累拜尚书右仆射。 长厚,自是国器,若献可替否,公不顾私,还要推重今日的平章,这正所谓跨灶哩。 ”也是确评。 璟继崇当国,志操不同。 崇善应变,璟善守法,但整纲饬纪,量能授官,宽赋敛,省刑罚,中外承平,百姓富庶,却是两相同辙,所以姚宋并称,佐成开元初政,得与贞观同风。 璟又欲复贞观旧治,请仍用旧官名称,此等语,看是闲笔,实关重要,阅者勿轻滑过,才知官名沿革,一览了然。 并令史官随宰相入侍。 群臣均对仗奏陈,玄宗当然准奏,堂廉壅蔽,因得尽除。 太常卿姜皎,与玄宗系是故交,太平受殛,皎与有功。 自是宠遇特厚,尝出入宫禁,得与后妃连榻宴饮。 璟劝玄宗保全功臣,毋过宠狎,玄宗乃下制道:“西汉诸将,以权贵不全,南阳故人,以优闲自保,皎宜放归田园,勋封如故。 ”玄宗又尝命璟与苏颋,更定皇子名称,与公主封号,应酌求优美,或择佳邑,定差等。 璟上言:“七子均养,诗人所称,今若同等别封,或母宠子爱,恐失矫酪猓疾桓曳蠲毙*益叹重璟贤。 皇后父王仁皎病殁,子守一为驸马都尉,曾尚睿宗女薛国公主,因请仿玄宗外祖窦孝谋故事,筑坟高五丈一尺。 璟又上书固争,谓:“官居一品,坟只高一丈九尺,陪陵功臣,高亦不过三丈许。 从前窦太尉坟,已属非制。 韦庶人追崇父墓,擅作酆陵,终至速祸,怎可再蹈前辙? 臣意欲守朝廷成制,成中宫美德,所以不惮烦言,倘中宫情不可夺,请准一品陪陵,最高不逾四丈,方为合宜。 ”玄宗乃批答道:“朕每欲正身率下,况在妻子,怎敢有私? 卿能固守典礼,垂法将来,诚所深幸哩。 ”这批词颁发出去,又遣使赍赏彩绢四百匹。 璟辅政时,所谏不止此数,特述三事暗为下文伏线。 璟居相位四年,与姚崇为相,年数适符。 开元八年,璟严禁恶钱,先出太府钱二万缗,通用民间,又饬府县各出粜粟十万石,收敛恶钱,送少府销毁改铸,恶钱渐少。 惟江淮间尚未销除,璟使监察御史萧隐之清查,限期尽毁。 隐之严急烦扰,怨咨盈路。 璟又嫉恶过严,且已经负罪的官吏,或妄诉不已,概付御史台严治,以此招怨益多。 会天时过旱,优人戏作旱魃状,入舞上前。 玄宗性好看戏,曾置左右教坊,演习戏曲,又选乐工宫女数百人,躬自教演,称为皇帝黎园弟子。 至此优人入戏,故作问答。 一优问伪魃道:“汝何为出现? ”伪魃答称奉相公处分。 一优复故意问道:“相公要汝何用? ”伪魃道:“相公严刑峻法,狱中负冤至三百余人,所以我不得不出来了。 ”玄宗听这数语,不免疑璟,遂罢璟及苏颋,并贬萧隐之官,罢弛钱禁,改用源乾曜张嘉贞同平章事。 嘉贞曾任监察御史,出为朔方节度,仪容秀伟,词旨安详,玄宗因召为副相。 惟嘉贞吏事有余,相度不足,尝引进苗延嗣吕太一员嘉静崔训四人,作为心腹,四人不免招权揽势,时人有谣言云:“令公四俊,苗吕崔员。 ”乾曜性虽谨重,但通变不及姚崇,抗直不及宋璟,所以开元中年,一切政治,已逐渐废弛下去。 未几崇即病逝,年七十二。 崇生平不信佛老,遗命诸子,不准沿袭俗例,延请僧道,追荐冥福。 临终时,并语诸子道:“我为相数年,所言所行,颇有可述,死后墓铭,非文家不办。 当今文章宗匠,首推张说,他与我素来不睦,若往求著述,必然推却,我传下一计,可在我灵座前,陈设珍玩等物,俟说来吊奠,若见此珍玩,不顾而去,是他记念前仇,很是可忧,汝等可速归乡里! 倘他逐件玩弄,有爱慕意,汝等可传我遗命,悉数奉送。 即求他作一碑铭,以速为妙! 待他碑文做就,随即勒石,并须进呈御览。 我料说性贪珍物,足令智昏,若非照此办法,他必追悔。 汝等切记勿违! 果能如我所料,碑文中已具赞扬,后欲寻仇报复,不免自相矛盾,无从置词了。 ”言已,瞑目而逝。 崇子彝异等,治丧遍讣,设幕受吊。 说正累任边防,入朝奏事,闻姚崇已殁,乘便往吊。 彝异等依着父言,早将珍玩摆列。 说入吊后,见着珍玩,顿触所好,不禁上前摩挲。 彝即语说道:“先父曾有遗言,谓同僚中肯作碑文,当即将遗珍慨赠,公系当代文家,倘不吝珠玉,不肖等应衔结图报,微物更不足道呢。 ”说欣然允诺,彝等再拜称谢,且请从速。 说应声而去,即日属稿,做就一篇歌功颂德的碑文。 甫经草就,姚家已将珍玩送到。 说即将碑文交付来人,彝等连夜雇着石工,镌刻碑上,一面将稿底呈入大廷。 玄宗看了,也极口称赏,且谓:“似此贤相,不可无此文称扬。 ”独张说事后省悟,暗想自己与崇有嫌,如何反替他褒美? 连忙遣人索还原稿,只托言前文草率,应加改窜,不料去使回报,谓已刊刻成碑,且并上呈御览。 说不禁顿足道:“这皆是姚崇遗策,我一个活张说,反被死姚崇所算了。 ”谁叫你利令智昏? 崇殁谥文献,追赠太子太保。 三子彝异弈,皆位至卿刺史,这且休表。 且说张说入觐后,升任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越年,出任朔方节度大使,亲督各州兵马。 原来说曾任并州长史,抚慰突厥降部,立有功劳,所以文臣转迁武职,出为节度。 先是突厥默啜可汗,被拔曳固散卒杀死,献首唐军,拔曳固及回纥同罗霤仆骨五部,均款塞输诚。 惟默啜兄子阙特勒,立兄默棘连为毗伽可汗,自为右贤王,专掌兵事,免不得招集流亡,诱降部落。 仆骨都督勺磨,与突厥往来通使,为朔方大使王晙所闻,恐他连结突厥,为中国患,因给令会议,把他杀死。 拔曳固同罗诸部,俱闻风疑惧。 说自并州率二十轻骑,往抚各部落,副使李宪,谓戎狄多诈,贻书劝阻。 说复书云:“我肉非黄羊,必不畏食,血非野马,必不畏刺,士当见危致命,我此去正欲效死,利害原不暇计了。 ”此语颇有胆识。 于是径入各部,好言宣慰,且寝宿番帐,鼾睡有声。 诸部相率感动,因无异心。 独突厥毗伽可汗,用妇翁暾欲谷为谋主,暾欲谷年老多智,素为国人所尊畏,所有前时归降唐朝的部众,至此为暾欲谷所招徕,陆续还国。 诏令薛讷王晙追讨,晙乃西发拔悉密部众,东发奚契丹降兵,凡蕃汉士三十万,掩击毗伽可汗。 拔悉密姓阿史那氏,降唐居北庭,轻率好利,先驱出兵,被暾欲谷设计邀击,悉数虏去。 暾欲谷转掠凉州,河西节度使杨敬述,遣裨将卢公利等截击,又复大败。 突厥气焰复盛,兰池都督康待宾,又攻陷六胡州,有众七万,骚扰西陲。 兰池僻处陇西,向有胡人出没,自酋长康待宾,率众内附,乃置兰池都督府,即以康待宾充任。 兰池附近,有鲁丽含塞依契等六州,分处突厥降户,号为六胡州。 康待宾闻突厥盛强,遥与联络,叛唐为寇,把六胡州一并夺去。 王晙即移兵往讨,康待宾知不能御,就近向党项乞援。 党项遂进攻银城连谷,经张说出兵掩击,大破党项。 党项情急乞和,愿助唐师共讨叛胡。 康待宾势孤援绝,遂由王晙一鼓擒住,枭首了事。 嗣是张说以知兵闻,入朝得长兵部,复出为朔方节度,领单于都护府及夏盐银麟丰胜等六州,定远丰安二军,并张仁愿所置的三受降城。 任大责重,时出巡边。 可巧康待宾余党康愿子又叛,自称可汗,四出寇掠,涉河入塞,当由说督兵进征,连败康愿子,追至木槃山。 康愿子逃入山谷,终被说军搜获,当然正法。 且捕得叛胡三千人,分别诛赦,乃徙残胡五万余口,入居许汝唐邓仙豫等州,空河南朔方地。 且奏罢边兵二十余万,尽使还农。 玄宗以旧时成制,边戍常六十万人,若裁去三分之一,未免边备空虚,因手敕诘问。 说复上奏道:“臣久在疆场,具悉边情,将帅第拥兵自卫,役使营私,并非真能制敌。 臣闻兵贵精不贵多,何必多养冗卒,虚糜兵粮,兼妨农务? ”玄宗乃从说言,如数撤归。 豢兵害农,确是弊政。 张说此请,不为无见。 唐初兵制,分天下为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上府置兵额千二百人,中府千人,下府八百人,无事为农,有事为兵,各设折冲都尉,每岁至季冬教练,更番宿卫京师。 后来海内承平,久不用兵,府兵不复教战,甚至逃亡略尽,说乃请召募壮士,入充宿卫。 玄宗因命尚书左丞萧嵩,与京兆蒲同岐华各州长官,选府兵十二万,充作长从宿卫,一年两番,州县毋得役使。 继又改称长从为彍骑。 彍音廓。 (字从弓,是各令习射,一律张弓的意思。)嗣是府兵制废,兵农始分。 府兵创自魏宇文泰,后世称为良法。 开元中,为张说所废,虽是因时制宜,但良法自此尽湮,亦足深惜。 且改十道为十五道,分关内置京畿道,分河南置都畿道,分山南为东西二道,分江南为江南东西黔中三道,每道各置采访使,检察非法。 两畿置中丞,余置刺史,边镇增设节度使。 自开元至天宝初年,共增至十大镇,分述如下:(一)朔方节度使,治灵州,安北单于二都护府属之,捍御突厥。 (二)河西节度使,治凉州,断塞吐蕃突厥往来冲道。 (三)河东节度使,治太原,与朔方为犄角,备御突厥及回纥。 (四)陇右节度使,治鄯州,控遏吐蕃。 (五)安西节度使,治安西都护府,统辖西域诸国。 (六)北庭节度使,治北庭都护府,防御突厥余部。 (七)范阳节度使,治幽州,控制奚契丹。 (八)平卢节度使,治营州,安东都护府属之,镇抚室韦靺鞨诸部。 (九)剑南节度使,治益州,西抗吐蕃,南抚蛮獠。 (十)岭南节度使,治广州,安南都护府属之,绥服南海诸国。 这十镇节度使,各统数州,得握兵马大权,经略四方。 突厥吐蕃奚契丹等,虽屡次扰边,终究不敢深入,且常被节度使击退,唐室兵威,复远震塞外。 但方镇渐强,国势偏重,终成尾大不掉的弊害,玄宗不知豫防,反以为四夷震慑,天下太平,乐得恣情声色,自博欢娱,为此一念,遂令内嬖迭起,废后守嫡的变端,一件一件的发生出来。 正是:忧勤方致兴平兆,逸豫终为祸乱媒。 开元十二年,废皇后王氏,这是玄宗第一次失德。 究竟王后何故被废,待小子下回表明。 本回历叙开元初年诸相绩,姚有为,宋有守,固皆良相也。 然姚以救时自喜,才具非不可观,而机械迭出,终非正道,即如病殁之后,犹计赚张说,史传上虽未明载,而姚崇神道碑,明明为说所作,稗乘未尝无据,生张说不及死姚崇,泉下有知,崇且自夸得计,然亦何若生前之推诚相与,使人愧服之为愈也。 故论相体者终当以宋璟为正,次为苏颋,次为源乾曜张说。 说以宰相巡边,有文事兼有武略,不可谓非一时杰士,开元初政,彬彬可观,何尝非三数良相,奔奏御侮之效乎? 乃知“为政在人”之非虚语也。 发布时间:2024-12-08 22:01:48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1013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