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卷十五堕奸谋险遭屠割感梦兆巧脱网罗 内容: 第一回半积阴功半养身,谁知传授失其真? 参苓未必能全命,始信医师解误人。 范文正公有言:“不为良相,愿作良医。 ”你想宰相而下,内而尚书侍郎,翰詹科道,以及有司百执事,外而督抚司道,以至州官县宰,足以展抱负,立功业者甚多,何以文正除却良相,概不愿为,而愿为良医? 可见宰相操生人杀人之柄,医生亦握生人死人之权。 宰相而利济天下,则为良相;医生而救济一方,则为良医。 未有可以冒昧而为之者。 今世做医的记了几味药名,念了几个汤头,伸指诊脉,不辨浮沉迟数;握笔开方,不知补泻调和。 一到病家,但说某老爷请我,某乡宦求我,某人某人俱是我医好的。 及至现在之病,非不苦思力索,杂凑一方,无如病不顾药,药不对病,服下去竟如以石投水,万一造化好,撞着了一个,便扬杨自夸,一似卢医复出,扁鹊再生。 若是吃去不效,便说此病本来生得古怪,恐怕尚要变症。 问他变的何症,则又茫然不知。 更有一件大毛病明知用药错了,若肯另换一方,其病或尚可挽回,他偏断断不肯认错,恐怕前后方子两样,坏了自己声名,宁可等他死罢。 从来说:“医家有割股之心。 ”今日那知多变为养生之念,只要自己赚钱,不顾病人死活。 昔宦家一女,招有养婿在家,尚未成婚。 其女一日小有感冒,大人家即忙请医看视。 那医家素有名望,把指头在脉上一点,便说出病之轻重,并不肯虚心叩问,所以合邑推为名医。 千请万请,请得他到来,其父邀入房中看病。 看罢出来,便称恭喜,道:“这不是病,是有孕的喜脉。 不过胎气不安,服两贴安胎药就好了。 ”其父默然不应。 那知其婿在旁听昨,勃然大怒,赶回家去,告诉父母,定要退婚。 其父待医生去后,细思:“我家家法甚严,岂有此事但必要弄一方法,塞住医生的口才好。 ”见女婿去了,便到婿家,在女婿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女婿便不声扬,依旧复来。 隔了两日,又请此医到家,对他说:“服药之后,身子安适,甚为效验。 但既有胎气,尚须调理,求再诊视诊视,定一丸方。 ”医家欣然,仍到床前诊脉。 诊过脉后,说道:“我说不错,已有三个月身孕了。 只消写一丸方,保养元气。 看来生下来倒是一位相公。 ”其父便请就在床前写方。 方才写完,只见帐中跳出一个少年男子,劈面就是两个嘴巴,骂道:“我是男子,说我育孕,生下相公怪道人家闺女,也说他有了身孕扯你当官去讲”医生大窘,羞得满面通红。 拖到厅上,跪下磕头请罪。 其父道:”你说吾婿有孕,倒也平常。 你说我女有孕,这是名节所关,几乎拆散人家夫妇,却饶你不得”只见一个大丫鬟掇出一个净桶来,说道:“这是我家奶奶感你费心,谢你的东西”揭开了桶盖,满满的一桶臭粪,便向他头上一淋,竟像珠冠络索一般。 众人掩鼻而笑。 医生窘极,钻入桌子底下,把身子乱摇,粪要淋到嘴里去,弄得开口不得。 满堂人愈觉好笑。 主人也笑道:“本该送官究治,今如此光景,也觳了他了,饶了他罢他虽不怕吃,我们却怕臭的”教把灶煤涂抹在他面上,赶他出去。 那医生得命跑出,一顶轿子已被家人们打得稀烂,坐不得了,要走又不成模样,只得一面走,一面扯起衣衿在面上乱揩。 那知粪与煤灰搅在一处,竟如灰漆灰补一样,那里揩得干净,弄得花花绿绿。 满街人见者无不大笑,道:“某先生向来拿班做势,做出名医样子,今日吃了亏了”那医生回去,只得躲在家中,两三个月不好见人。 然此乃庸医通病,无足为怪。 更有一种医家,传得秘方,实能手到病除,起死回生,而所用药物,奇奇怪怪,暗里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说出来,可广见闻所未及。 吾师王源鲁先生遗稿中,有《老神仙传》,事奇文奇,今先录于左。 其《传》曰:明季天下大乱,张献忠掠河南,俘一男子,自云有禁方,能活人。 贼姑置之,未之信也。 献忠性残暴,每以大梃挞左右至死,既死而悔。 偶忆男子言,召使治,果立愈,始宠异焉。 献忠在长沙,一日,忽下令曰:“人持一儿来。 ”顷之,得几数万,累为台,高几十丈,令将士执弓弓相拟,大惧,遂适于巅。 于是,献忠揖而呼曰:“老神仙,老神仙”声殷然动山谷。 自此军中皆称为“老神仙”云。 老神仙者,邓州人,姓陈,名士庆,少慕神仙术,遍游名山,无所遇。 后至终南,见老人箨冠羽衣,瞑坐石洞中,士庆疑非常人,再拜自陈,求为弟子。 老人拭目徐视曰:“若岂神仙中人? 去毋漍我”士庆跪拜者累日,每饥则往山下乞食。 老人乃与一物如饴,食之,腹中气蒸蒸然,遂不复饥。 士庆愈不肯去。 又累日,老人出书一卷授之,始拜受而退。 视其书,多不省,惟末四页颇有识之,则禁方也。 归过洛阳,有贵家秋千坠地而折足,募能愈之者,与百金。 试以其方治之,某愈,得金以归。 时盗贼蜂起,父母疑子素无赖,在外久,必从贼得金。 士庆出书自明,父方怒,投之火。 急收拾取,止存末四页矣。 士庆初匿其姓名,后蜀文士刘某与之善,许为作传,始为某述之如此。 其在贼中所全活甚众。 献忠嬖楚府宫人老脚,偶以暴怒,以刀刺之,洞腹溃肠,召士庆治之。 士庆曰:“嘻,乌有人肠胃离体而尚可复活者? 然大王有命,不敢违。 ”舁置木扉,先以清水涤之,纳其肠胃,线纫而傅以药。 老脚越宿而呻吟,三日而思饮食,五日而起坐,不十日而侍侍献忠左右矣。 孙可望杀一爱妄,士庆度其必悔,即持去,治之如老脚,衾囊置车中。 阅数日,见可望,曰:“前日将军何自杀所爱? ”可望抚膺叹曰:“悔不求君治。 ”士庆曰:“毋过伤,吾今适得一美人,愿以奉将军。 ”令人持车至,启衾出之,则前所杀妻也。 视其项,红痕环如缕,美丽乃倍于平时。 白文选与官军战,炮中其胫,濒死。 士庆曰:“伤重矣,我无子,彼能父我,而养我以终身,当活之。 然彼素反复,须书券来。 ”白即书券如其言。 及以药敷其痛处,锯去其骨,杀犬取胫骨,如其长合之,缚以药,阅三日,而文选驰骑入官军,斩发炮者首以归。 其奇验多类此。 献忠死,士庆邀游诸将间,年老矣,犹日饮酒数斗,御数女,人或求其术,辄曰:“此非我所能传,有司之者。 ”后卒从文选投诚,而病死于腾越。 呜呼余览世所传老神仙事,洵奇怪,古方技中不多见也。 惜为贼用,弗以其术活一时忠义士。 既又闻降将王安吉在贼中尝从老神仙求药,见其群聚妇人,剜取阴上肉方寸许,杂以药,投炉中熬之。 须臾火起,光满一室,其火着物不燃。 久之,老神仙曰:“药成矣。 ”复投以药而火熄。 若是,是其术非作贼者不忍试,且无由试也。 曷足尚哉? 看了此传,足知医之一门亦无所不有。 然此离乱之世,人民遭劫时候,宜有此怪诞之术,助贼为虐,割取人身上东西作囊中药料。 乃若康熙初年,天下太平,而岐、黄之家,亦有暗里戕贼人命,合药以治病者。 看官,你道其事出在何处? 且待下回细述。 岐黄技术本庸常,何乃相传有禁方? 救命先为戕命事,有如剜肉去医疮。 话说苏州之水莫大于太湖,周围八百里,界跨江、浙两省,内有七十二峰,居民聚处,村落极多,皆非船不行。 有一个外科医家,姓麻,名希陀,住在太湖中,地名消夏湾。 从幼习医。 后来不知从何处得了一本秘方,其道大行。 因湖中往来不便,借所房子,住在湖州府城内行道。 凡疑难险症,人所不能医的,用了他药,却能立愈。 从不写方,不过对对症付药。 常对人说:“药本甚贵,价值千金。 ”凡有力之家,生了危疾,请他去看,先要讲定药价,谢仪多少,然后用药。 整千整百的银子到手,不以为奇。 合药总在秘室内亲自动手,一年不过归家几次。 声名远播,其门如市。 只道他是救世的名医,那知是虺蝎为心,豺狼成性的术士再说苏州有个秀才,姓贾,名任远。 平日处馆糊口。 其年荒了砚田,欲往洞庭一亲友处,觅一来岁馆地。 叫船不起,只得走出胥门外,寻一便船趁住。 一路走去,苦无肯趁的船。 恰好其时麻希陀在苏州一乡宦人家看病出来,要回家去,听见岸上有人叫唤趁船,推窗一看,是一斯文人模样,便叫把船傍岸,接他下来。 任远落了船,见舱中坐一衣冠济楚的人,船板上摆一药箱,知是行道的,借拱手道:“先生,打搅了。 ”希陀就请舱里来坐,问道:“吾兄何往? ”答道:“小弟要往洞庭山去,趁到湖口再行搭船。 ”希陀问何贵干。 任远道:“小弟欲到彼处,央烦亲友觅一坐地。 ”希陀道:“弟有两个儿子,正欲请一良师教他。 今日有缘,得遇吾兄,何不就到舍下下榻,省得别处寻馆? 修仪五十金。 如蒙不弃,就此同往,如何? ”大凡做先生的欲觅一好馆,千难万难。 今偶然说起,就有人请,束修又好看,那有不肯的道理? 任远听了,一口便允。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船担搁一夜,明日船到门首,就同上岸,见居民甚少,又四散住开,单有一所大宅,房屋深邃,四面围墙,墙外一条小河环绕,是一独家村庄。 到厅上,重又作了揖。 家人送茶过了,便叫备饭。 饭后,主人向他道:“本定来岁下榻,弟意即欲屈留在此,明日开馆,再加一节修金,何如? ”任远道:“家中别无他事,不过还要回去安顿安顿,即便就来。 ”主人道:“如此,连你的信也不要写的,只是开明地头住处,弟即遣人先送一节束修过去,讨府上回信来,可好? ”任远大喜道:“极感盛情有了一季束修,我即不回家去,也不妨了。 ”当夜,就送入内书房安歇。 明日,是好日子,两个学生出来拜从,面貌却也清秀,问他年纪,大的十七岁,已念文字了;小的十六岁,尚读古文。 质地俱好,功课绝不费力,与他讲究,颇能领悟。 数日后,接着家信,所送修金已经收到,从此安了心,把家中念头丢开一边了。 馆中供应颇丰,师生甚是相得。 只是学生不在馆中,独坐一室,太觉无聊,因问学生:“这里可有散闷的所在么? ”学生道:“荒野所在,无处可走。 正是有一句话要叮嘱先生,晚间无事,宁可早些安睡,却不可跨出书房门一步。 牢记,牢记。 ”任远暗想:“这书房门外定然就是内室,所以教我不要跨出。 ”便把头一点道:“晓得了。 ”来岁清明时候,又有家信来,说清明束修已经收到,家中正好接济。 余亦不过家常细话。 因对学生道:“你家送束修去,该与我说声,我也要寄封书回去。 ”学生道:“寄信不难,只是信上不要写出这里的地方来;写了,父亲要怪的。 ”问其缘故,笑而不言。 任远又想道:“他家不要我写明者,定怕我家中晓得,或有人来缠扰,也太板执了。 然承他送过束修,讨过回信覆我,我心已安,何必定要写信回去,惹他不喜? ”夏间,大的学生教他开笔作文,小的亦教他念些先辈文章。 学生亦欣喜乐从。 只有主人家自初到相接之后,绝不见面,偶尔问起,总推不在家中,这也不放在心上。 一夜,正值中秋佳节,学生已放了进去,闲步庭中,月色甚佳,见书房开在那里,走到门口一望,不像内室所在,悄悄跨出,见侧首一条小弄,两边俱是白粉高墙,月光照耀如同白昼,望去绝无人影。 信步走去,一阵腥风扑面,耳边隐隐有凄惨人声。 再走几步,只见几间矮屋,声从内出,微微有火光在内。 从门缝一张,那知不张犹可,一张的时候,头顶上失了三魂,脚底下掉了七魄,吓得两只腿如斗败公鸡一般,索落落发抖起来。 你道屋内是甚么东西? 却是身体不完的人。 有没了鼻的,有没了耳的,有没手没脚的。 内面地有数尺深,还有血淋淋如死的一般倒在地下,都在那里呻吟叫苦。 墙边沟内,尚有无数血肉狼藉。 斯时,任远连忙退步,回转书房,心头还跳个不住,想道:“莫非我在这里做梦么? 又难道这里是阴司地府,走入地狱里来不成? ”睡在床上,翻来覆去,那里睡得着? 一到天明,便即起身,坐着呆呆的想:“怪道学生教吾不要跨出门外去,为有这个缘故”少停,学生出来,见先生颜色变异,便道:“先生昨夜敢是走出书房去么? ”任远道:“没有。 ”学生道:“先生不要瞒吾,只怕倒受些惊吓了。 ”任远被他猜着,便道:“吾正要问你,你家为何有此被伤受苦的人? ”学生道:“今日不得不直说了。 这屋内受苦的人,都是我父亲取的药料。 只因我父亲当初曾得一本秘方,凡人身上的病,都要人身上的物件医治。 如耳目四体之症,割取活人的耳目四体合药;五脏六腑中生了痈疽,割取活人的五脏六腑医治,无不立效。 故收罗这些人来作为药料,死的丢开,活的留着备用。 所以他们在那里叫苦。 ”任远慌问道:“这些被割的人,是恁样来的? ”对道:“或做手艺的,或走江湖的,骗了进来,便不放他出去。 ”任远口中虽问,已吓得心胆俱碎,面如土色,眼内扑簌簌流下泪来,道:“莫非吾也在此数么? ”学生道:“先生休慌。 前日请你来,原是此意。 今感指教之恩,决不害你性命。 但三年后本要送你回去,今则不能矣。 只好终老于此罢了。 ”任远执了学生的手道:“我就住……住在此,这条命都在你两个身上,免我一死才好”学生又安慰了几句,便走去念书了。 任远从此以后,日日如坐针毡,思欲逃去。 但墙垣甚高,怎得插翅飞过? 又怕学生也变了心,性命难保。 只得倒要假意奉承,使他欢喜。 想平日曾诵过《白衣观音神咒》,是救苦救难的,遂每日持诵千遍,朝夕向西跪拜,以求救拔。 一日,梦见白衣妇人向他道:“要脱祸,待遇布。 ”醒来不解所为。 隔了数日,忽见学生拿匹布来,约有五六丈长,说与先生做衣裤的,等裁缝来裁剪,便放在书房一边。 任远触着前梦,心生一计,到夜间人静,将布在水缸中浸湿,掇一桌子,摆在墙边,立在上面,把布执定一头,将一头撩过墙去。 湿布粘在这边墙上,便扯拽不动,因用力挽定,以手挽手,扒上墙头。 往下一望,是一块菜园空地,又将里面的布粘在墙上,挂下身子。 走过菜园,一带篱墙,扒过篱墙,又是一条小河隔断。 幸亏幼时曾识水性,游过河去,上了岸,拔步便走。 正是:茫茫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 夹七夹八,走到天明,约有数里之远。 那知不是天尽头,却是地尽头,白洋洋一望大水,是大湖边了。 任远虽已逃出,又怕后面追来,捉将转去,仍是一死。 眼前又无一只船过,急得没法。 等了一会,见上溜头有一船使篷而来,极力高叫“救命”。 那船便落下篷,傍拢岸来。 任远便往船上一跳。 船家见他满身尽湿,面目惊惶,问他:“可是遇了盗么? 如今要往那里去? ”任远道:“正是遇盗。 今要往洞庭山去。 ”船家道:“这是顺路,带你去便了。 ”扯起篷,不上两个时辰,就到洞庭山下。 别了船家,上岸走到一亲戚家。 那亲戚见了,忙问道:“吾闻得你在远处教书,为何如此模样? 莫非河中翻了船么? ”任远道:“一言难尽”便拖到僻静之处,将麻希陀的作为,自己被骗缘由,细述一遍。 其亲戚骇然道:“既如此,速去报官”同到大湖厅里喊事。 大湖厅叫进,细细问明,叩传齐衙役,又知会了太湖副将,带了营兵,同去协拿。 叫任远做个活证,齐到消夏湾来。 那日学生起来,不见了先生,见一匹布挂在墙上,知其越墙而出。 但此处非船不行,叫人在芦苇荡中各处寻觅。 其时,麻希陀湖州未归,家中疑虑交迫,忽见官船营船纷纷到来,把前后门守住。 先生领了官府人役,一直打进,搜出许多四体不完的人。 两个儿子晓得事发了,吓得魂不附体,对着先生大哭。 任远见了,倒觉惨然,只得向他道:“你父恶贯满盈,吾也顾不得你了。 ”官府便把一门眷属都上刑具,解往上司衙门,又移文湖州府,捉拿麻希陀到案。 那麻希陀捉到了,不待夹讯,一一把恶款供招。 当下痛打四十,家属一齐收禁。 后来麻希陀问了凌迟,妻妾俱问斩罪,家私抄没,以给受冤之人葬埋抛弃的骨殖。 苏、湖两府传为奇事。 任远从此虔奉观音,家里授徒,再不敢出门寻馆了。 可见为恶到头终有恶报。 任远虔诵神咒,终获大士之佑,脱此罗网。 有人道:“两个学生不忍害先生性命,先生倒害他性命,觉得不忍。 ”不知为地方上除害,即为地方上造福。 古人大义灭亲,子且不顾,况弟子乎? 发布时间:2024-12-07 23:20:09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1008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