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八十五回 恋花丛公子扶丧 定药方医生论病 内容: “这封信,你道他说些甚么? 他说:‘台湾一省地方,朝廷尚且拿他送给日本,何况区区一座牯牛岭,值得甚么! 将就送了他罢! 况且争回来,又不是你的产业,何苦呢! ’这里抚台见了他的信,就冷了许多,由得这里九江道去搅,不大理会了。 不然,只怕还不至于如此呢。 ”我听了这一番话,没得好说,只有叹一口气罢了。 逛了一回,便出城去。 看看没甚事,我便坐了下水船,到芜湖、南京、镇江各处走了一趟,没甚耽搁,回到上海。 恰好继之也到了,彼此相见。 我把各处的正事述了一遍,检出各处帐略,交给管德泉收贮。 我听了,等到明天饭后,便到天保栈去找他。 谁知他并不在栈里,只有几个家人在那里。 回我说:“少爷这几天有病,在美仁里林慧卿家养病呢。 ”我听了现象学还原现象学哲学的术语。 有广义和狭义之分。 广,便记了地方,先自回去。 等吃过晚饭,再到美仁里林慧卿处,问了龟奴,说房间在楼上,我便登楼,说是看陈老爷的。 那丫头招呼到房里。 慧卿站起来招呼道:“陈老爷,朋友来了。 ”我却看不见他;回转头来,原来他拥了一床大红绉纱被窝,坐在床上。 欠身道:“失迎,失迎! 恕我不能下床! 阁下几时到的? ”我道:“昨天才到的。 白天里到天保栈去拜访。 ”稚农又忙道:“失迎,失迎! ”我接着道:“贵管家说是在这里,所以特来拜望。 ”说着,又看了慧卿一眼道:“顺便瞻仰瞻仰贵相好。 ”慧卿笑道:“这位老爷倒会说! 来看朋友罢了,偏要拿旁人带一带。 还不曾请教贵姓啊? ”我笑道:“方才我坐车子到这里来,忘了带车钱,无可奈何,拿我的姓到当铺里当了。 ”慧卿笑道:“当了多少钱? 我借给你去赎出来罢。 不然,没了姓,不象个老爷。 ”我道:“原来老爷要带着姓做的,今天又长了见识了。 ”稚农道:“阁下来了就热闹。 我这几天正想着你的谈锋。 自从到了这里,所见的无非是几个掮客,说出话来,无非是肉麻到入骨的恭维话,听了就要恶心,恨的我誓不见他们的面了,只叫法人、醉公两个招呼他们。 ”原来稚农带了两个人同行:一个姓计,号醉公;一个姓缪,号法人。 大抵是他门下清客一流人,我在汉口也同过两回席的。 我听说,便问道:“此刻缪、计二公在那里? ”稚农问慧卿道:“出去了么? ”慧卿用手一指道:“在那边呢。 ”稚农推开被窝下床。 我道:“稚翁不要客气,何必起来招呼。 ”稚农道:“不,我本要起来了。 ”慧卿忙过去招呼伺候,稚农早立起来。 我看他身上穿的洋灰色的外国绉纱袍子,玄色外国花缎马褂,羽缎瓜皮小帽,核桃大的一个白丝线帽结,钉了一颗明晃晃白果大的钻石帽准。 较之在汉口时打扮,又自不同。 走到烟炕一边坐下,招呼我过去谈天。 我此时留神打量一切,只见房里放着一口保险铁柜,这东西是向来妓院里没有的,不觉暗暗称奇。 谈了几句应酬话,忽然计醉公从那边房里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钻戒。 见了我便彼此招呼,一面把戒指递给稚农道:“这一颗足有九厘重。 ”稚农接来一看道:“几个钱? ”醉公道:“四百块。 ”慧卿在稚农手里拿过来一看道:“是个男装的,我不要。 ”醉公道:“男装女装好改的。 ”慧卿道:“这里首饰店没有好样式,是要外国来的才好。 ”醉公便拿了过去。 一面招呼我道:“没事到这边来谈谈。 ”我顺口答应了。 稚农对我道:“这回亏了他两个,不然,我就麻烦死了! ”一言未了,醉公又跑了过来道:“昨天那挂朝珠,来收钱了。 ”稚农道:“到底多少钱? ”醉公道:“五百四十两。 ”稚农道:“你打给他票子。 ”醉公又过去了,一会儿拿了一张支票过来。 稚农在身边掏出一个钥匙来交给慧卿,慧卿拿去把那保险铁柜开了,取出一个小小拜匣来;稚农打开,取出一方小小的水晶图书,盖在支票上面。 醉公拿了过去,慧卿把拜匣仍放到铁柜里去,锁好了,把钥匙交还稚农。 我才知道这铁匣是稚农的东西。 和他又谈了几句,就问起白铜的事。 稚农道:“是有几担铜,带在路上压船的。 不知卖了没有,也要问他们两个。 ”我道:“如此,我过去问问看。 ”说罢政治哲学流派。 又因其创办《醒狮》周报,亦称“醒狮派”。 ,走了过去,先与缪法人打招呼。 原来林慧卿三个房间,都叫稚农占住了。 他起坐的是东面一间,当中一间空着做个过路,缪、计二人在西边一间。 我走过去一看,只见当中放着一张西式大餐台子,铺了白台布,上面七横八竖的,放着许多古鼎、如意、玉器之类。 除了缪、计二人之外,还坐了七八个人,都是宁波、绍兴一路口气,醉公正和他们说话。 我就单向法人招呼了,说了几句套话,便问起白铜一节。 法人道:“就是这一件东西也很讨厌,他们天天来问,又知道我们不是经商的,胡乱还价。 阁下倘是有销路最好了。 ”我道:“不知共有多少? 如果价钱差不多,我小号里可以代劳。 ”法人道:“东西共是五百担,存在招商局栈里。 至于价钱一层,我有云南的原货单在这里,大家商量加点运费就是了。 ”说罢,检出一张票子,给我看过,又商定了每担加多少运费。 我道:“既这么着,我明天打票子来换提货单便了。 但不知甚么时候可来? ”法人道:“随便下午甚时候都可以。 ”商定了,我又过去看稚农,只见一个医生在那里和他诊脉,开了脉案,定了一个十全大补汤加减,便去了。 稚农问道:“说好了么? ”我道:“说好了,明天过来交易。 ”慧卿拿了小小的一把银壶过来道:“酒烫了,可要吃? ”稚农点点头。 慧卿拿过一个银杯,在一个洋瓶里,倾了些末子在杯里,冲上了酒,又在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子,用手巾揩拭干净,在酒杯里调了几下,递给稚农,稚农一吸而尽;还剩些末子在杯底,慧卿又冲了半杯酒下去,稚农又吃了。 对我说道:“算算年纪并不大,身子不知那么虚,天天在这里参啊、茸啊乱闹,还要吃药。 ”我道:“出门人本来保重点的好。 ”稚农道:“我在云南从来不是这样,这还是在汉口得的病。 ”我道:“总是在路上劳顿了。 ”慧卿道:“可不是。 这几天算好得多了,初来那两天还要利害呢。 ”我随便应酬了几句,便作别走了。 回到号里,和子安说知,已经成交了。 所定的价钱,比那掮客要的,差了四两五钱银子一担。 子安道:“好很心! 少赚点也罢了。 ”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下午,我打了票子,便到林慧卿家去,和法人换了提单。 走到东面房里,看看稚农。 稚农道:“阁下在上海久,可知道有甚么好医生? 我的病实在了不得,今天早起下地,一个头晕就栽下来! ”我道:“这还了得! 可是要赶紧调理的了。 从前我有个朋友叫王端甫,医道甚好,但是多年不见了,不知可还在上海。 回来我打听着了送信来。 ”稚农道:“晚上有个小宴,务请屈尊。 ”我道:“阁下身子不好,何必又宴客? ”稚农道:“不过谈谈罢了。 ”说罢,略为了几句,便作别回来,把提单交给子安,验货出栈的事,由他们干去,我不管了。 因问起王端甫不知可在上海。 管德泉道:“自从你识了王端甫,我便同他成了老交易,家里有了毛病总是请他。 他此刻搬到四马路胡家宅,为甚不在上海。 ”我道:“在甚么巷子里? ”德泉道:“就在马路上,好找得很。 ”过了一会,稚农那边送了请客帖子来,还有一张知单。 我看时,上面第一个是祥少大人云甫,第二个便是我,还有两个都士雁、褚迭三,以后就是计醉公、缪法人两个。 打了知字,交来人去了。 我问继之道:“那里有个姓祥的,只怕是旗人? ”继之道:“可不是。 就是这里道台的儿子,前两天还到这里来。 ”我道:“大哥认得他么? ”继之道:“怎么不认得! 年纪比你还轻得多。 在南京时,他还是个小孩子,我还常常抚摩玩弄他呢。 怪不得我们老了,眼看见的小孩子,都成了大人了。 ”大家闲谈了一会,没到五点钟,稚农的催请条子已经来了,并注了两句“有事奉商,务请即临”的话。 我便前去走一趟。 稚农接着道:“恕我有病实现价值观的转变。 ,不能回候,倒屡次屈驾! ”我笑道:“倒是我未尽点地主之谊,先来奉扰,未免惭愧! ”稚农道:“彼此熟人,何必客气! 早点请过来,是兄弟急于要问方才说的那位医生。 ”我道:“我也方才问了来,他就住在四马路胡家宅。 ”稚农道:“不知可以随时请他不? ”我道:“尽可以。 这个人绝没有一点上海市医习气,如果要请,兄弟再加个条子,包管即刻就来。 ”稚农便央我写了条子,叫人拿了医金去请,果然不到一点钟时候就来了。 先向我道了阔别。 我和他二人代通了姓名,然后坐定诊脉。 诊完之后,端甫道:“不知稚翁可常住在上海? ”稚农道:“不,本来有事要回福建原籍,就叫这个病耽误住了。 ”端甫点头道:“据兄弟愚见,还是早点回府上去,容易调理点;上海水土寒,恐怕于贵体不甚相宜。 ”说罢,定了脉案,开了个方子,却是人参养荣汤的加减。 说道:“这个方子只管可以服几剂。 但是第一件最要静养。 多服些血肉之品,似乎较之草根树皮有用。 ”稚农道:“鹿茸可服得么? ”端甫道:“服鹿茸——”说到这里,便顿住了。 “未尝没点功效,但是总以静养为宜。 ”说罢,又问我道:“可常在号里? 我明日来望你呢。 ”我道:“我常在号里,没事只管请过来谈。 ”端甫便辞去了。 我又和稚农谈了许久。 祥云甫来了,通过姓名。 我细细打量他,只见他生得唇红齿白,瘦削身裁;穿一件银白花缎棉袍,罩一件夹桃灰线缎马褂;鼻子上架一副金丝小眼镜;右手无名指上,套了一个镶钻戒指;说的一口京腔。 再过了一会,外面便招呼坐席。 原来都、褚两个早来了,不过在西面房里坐,没有过来。 稚农起身,招呼到当中一间去,亲自筛了一轮酒,定了坐。 便叫醉公代做主人,自己仍到房里歇息。 醉公便叫写了局票发出去。 坐定了,慧卿也来周旋了一会,筛了一轮酒,唱了一支曲子,也到房里去了。 我和都、褚两个通起姓名,才知都士雁是骨董铺东家,褚迭三是药房东家。 数巡酒后,各人的局陆续都来了。 祥云甫身边的一个,也不知他叫甚名字,生得也还过得去。 一只手搭在云甫肩膀上,只管唧唧哝哝的说话。 忽然看见云甫的戒指,便脱了下来,在自己中指上一套,说道:“送给我罢。 ”云甫道:“这个不能,明日另送你一个罢。 ”那妓女再三不肯还他,并说道:“我要转到褚老爷那边了。 ”说罢,便走到褚迭三旁边坐下。 迭三身边本有一个,看见有人转过来,含了一脸的醋意,不多一会,便起身去了。 恰好外面传进来一张条子,是请云甫的,云甫答应就来,随向那妓女讨戒指。 那妓女道:“你去赴席,左右是要叫局的,难道带在我手里,就会没了你的吗? ”云甫便起身向席上说声“少陪”,一面要到房里向稚农道谢告辞。 醉公兀的一下跳起来,向房里便跑。 不料门房口立了个大丫头,双手下死劲把醉公一推道:“冒冒失失的,做甚么啊! ”回身对云甫道:“陈老爷刚才睡着了。 他几夜没睡了,祥大人不要客气罢。 ”云甫道:“那么他醒了,你代我说到一声。 ”那丫头答应了,又叫慧卿送客。 慧卿在房里一面答应,一面说:“祥大人走好啊! 待慢啊! 明天请过来啊! ”却只不出来。 云甫又对众人拱拱手自去了。 这里醉公便和众人豁拳闹酒,甚么摆庄咧,通关咧,众人都有点陶然了,慧卿才从房里亭亭款款的出来,右手理着鬓发,左手搭在醉公的椅子靠背上,说道:“黄汤又灌多了! ”醉公道:“我不——”说到这里,便顿住了。 众人都说酒多了,于是吃了稀饭散坐。 我问慧卿:“陈老爷可醒着? ”慧卿道:“醒着呢。 ”我便到房里去,只见稚农盘膝坐在烟炕上,下身围了一床鹦哥绿绉纱被窝。 我向他道了谢,又略谈了几句,便辞了过来成为封建社会官方之学,构成中国传统文化的主干。 历代演,和众人作别,他们还不知在那里议论甚么价钱呢,我便先走了。 回到号里,才十点钟,继之们还在那里谈天呢。 我觉得有点醉了,便先去睡觉。 一宿无话。 次日饭后,王端甫果然来访我,彼此又畅谈了许多别后的事。 又问起陈稚农可是我的好友。 我道:“不过在汉口萍水相识,这回不过要买他的一单铜,所以才去访他,并非好友。 ”端甫道:“这个人不久的了! 犯的毛病,是个色痨。 你看他一般的起行坐立,不过动生厌倦,似乎无甚大病。 其实他全靠点补药在那里撑持住,一旦溃裂起来,要措手不及的。 ”我道:“你看得准他医得好医不好呢? ”端甫道:“我昨天说叫他回去调理的话,就是叫他早点归正首邱了。 ”我道:“这么说,犯了这个病,是一定要死的了? ”端甫道:“他从此能守身如玉起来,好好的调理两个月后,再行决定。 你可知他一面在这里服药,一面在那边戕伐,碰了个不知起倒的医生,还给他服点燥烈之品,正是‘泼油救火’,恐怕他死得不快罢了。 ”我道:“他还高兴得很,请客呢。 ”端甫道:“他昨天的花酒有你吗? ”我道:“你怎么知道? ”端甫道:“你可知这一台花酒,吃出事情来了。 ”正是:杯酒联欢才昨夜,缄书挑衅遽今朝。 未知出了甚么事,端甫又从何晓得,且待下回再记。 发布时间:2024-11-30 23:51:55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0967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