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四十一回 破资财穷形极相 感知己沥胆披肝 内容: 我接了继之电信,便即日动身,到了南京,便走马进城,问继之有甚要事。 恰好继之在家里,他且不说做甚么,问了些各处生意情形,我一一据实回答。 我问起蔡侣笙。 继之道:“上月藩台和我说,要想请一位清客,要能诗,能酒,能写,能画的,杂技愈多愈好;又要能谈天,又要品行端方,托我找这样一个人,你想叫我往哪里去找。 只有侣笙,他琴棋书画,件件可以来得,不过就是脾气古板些;就把他荐去了,倒甚是相得。 大关的差事,前天也交卸了。 ”我道:“述农呢? ”继之道:“述农馆地还连下去。 ”我道:“这回叫我回来,有甚么事? ”继之道:“你且见了老伯母,我们再细谈。 ”我便出了书房,先去见了吴老太太及继之夫人,方才过来见了母亲、婶娘、姊姊,谈了些家常话。 我见母亲房里,摆着一枝三镶白玉如意,便问是哪里来的。 母亲道:“上月我的生日,蔡侣笙送来的,还有一个董其昌手卷。 ”我仔细看了那如意一遍,不觉大惊道:“这个东西,怎么好受他的! 虽然我荐他一个馆地,只怕他就把这馆地一年的薪水还买不来! 这个如何使得! ”母亲道:“便是我也说是小生日,不惊动人,不肯受。 他再三的送来,只得收下。 原是预备你来家,再当面还他的。 ”我道:“他又怎么知道母亲生日呢? ”姊姊道:“怕不是大哥谈起的。 他非但生日那天送这个礼,就是平常日子送吃的,送用的,零碎东西,也不知送了多少。 ”我道:“这个使不得! 偏是我从荐了他的馆地之后,就没有看见过他。 ”姊姊道:“难道一回都没见过? ”我道:“委实一回都没见过。 他是住在关上的,他初到时,来过一次,那时我到芜湖去了。 嗣后我就东走西走,偶尔回来,也住不上十天八天,我不到关上,他也无从知道,赶他知道了,我又动身了,所以从来遇不着。 还有那手卷呢? ”姊姊在抽屉里取出来给我看,是一个三丈多长的绫本。 我看了,便到继之那边,和继之说。 继之道:“他感激你得很呢,时时念着你。 这两样东西,我也曾见来。 若讲现买起来呢,也不知要值多少钱。 他说这是他家藏的东西,在上海穷极的时候,拿去押给人家了。 两样东西,他只押得四十元。 他得了馆地之后,就赎了回来,拿来送你。 ”我道:“是他先代之物,我更不能受,明日待我当面还了他。 此刻他在藩署里,近便得很,我也想看看他去。 ”继之道:“你自从丢下了书本以来,还能作八股么? ”我笑道:“我就是未丢书本之前,也不见得能作八股。 继之道:“说虽是如此说,你究竟是在那里作的。 我记得你十三岁考书院,便常常的取在五名前;以后两年出了门,我可不知道了。 ”我道:“此刻凭空还问这个做甚么呢? ”继之道:“只管胡乱谈谈,有何不可。 ”我道:“我想这个不是胡乱谈的,或者另外有甚么道理。 ”继之笑着,指着一个大纸包道:“你看这个是甚么? ”我拆开来一看,却是锺山书院的课卷。 我道:“只怕又是藩台委看的? ”继之道:“正是。 这是生卷。 童卷是侣笙在那里看。 藩台委了我,我打算要烦劳了你。 ”我道:“帮着看是可以的,不过我不能定甲乙。 ”继之道:“你只管定了甲乙,顺着迭起来,不要写上,等我看过再写就是了。 ”我道:“这倒使得。 但不知几时要? 这里又是多少卷? 要取几名? ”继之道:“这里其是八百多卷,大约取一百五十卷左右。 佳卷若多,就多取几卷也使得。 你几时可以看完就几时要,但是越快越好,藩台交下来好几天了,我专等着你。 你在这里看,还是拿过去看? ”我道:“但只看看,不过天把就看完了;但是还要加批加圈,只怕要三天。 我还是拿过去看的好。 那边静点,这边恐怕有人来。 ”继之道:“那么你拿过去看罢。 ”我笑道;“看了使不得,休要怪我。 ”继之道:“不怪你就是。 ”我也想起了那尊弥勒佛,便回到房里,写了一封寄德泉的信,叫人寄去。 一面取过课本来看,看得不好的,便放在一边;好的,便另放一处。 看至天晚,已看了一半。 暗想原来这件事甚容易的。 晚饭后,又潜心去看,不知不觉,把好不好都全分别出来了。 天色也微明了,连忙到床上去睡下。 一觉醒来,已是十点钟。 母亲道:“为什睡到这个时候”我道:“天亮才睡的呢。 ”母亲道:“晚上做甚么来? ”我道:“代继之看卷子。 ”母亲便不言语了。 我便过来,和继之说了些闲话。 饭后,再拿那看过好的,又细加淘汰,逐篇加批加圈点。 又看了一天,晚上又看了一夜,取了一百六十卷,定了甲乙,一顺迭起。 天色已经大明了,我便不再睡,等继之起来了,便拿去交给他,道:“还有许多落卷,叫人去取了来罢。 ”继之翻开看了两卷,大喜道:“妙,妙! 怎么这些批语的字,都摹仿着我的字迹,连我自己粗看去,也看不出来。 ”我道:“不过偶尔学着写,正是婢学夫人,那里及得到大哥什一! ”继之道:“辛苦得很! 今夜请你吃酒酬劳。 ”我道:“这算甚么劳呢。 我此刻先要出去一次。 ”继之问到那里。 我道:“去看蔡侣笙。 ”继之道:“正是。 他和我说过,你一到了就知照他,我因为你要看卷子,所以不曾去知照得。 你去看看他也好。 ”我便出来,带了片子,走到藩台衙门,到门房递了,说明要见蔡师爷。 门上拿了进去,一会出来,说是蔡师爷出去了,不敢当,挡驾。 我想来得不凑巧,只得怏怏而回,对继之说侣笙不在家的话。 继之道:“他在关上一年,是足迹不出户外的,此刻怎么老早就出去了呢? ”话还未说完,只见王富来回说:“蔡师爷来了。 ”我连忙迎到客堂上,只见蔡侣笙穿了衣冠,带了底下人,还有一个小厮挑了两个食盒。 侣笙出落得精神焕发,洗绝了从前那落拓模样,眉宇间还带几分威严气象。 见了我,便抢前行礼,吓的我连忙回拜。 起来让坐。 侣笙道:“今日带了贽见,特地叩谒老伯母,望乞代为通禀一声。 我道:“家母不敢当,阁下太客气了! ”侣笙道:“前月老伯母华诞,本当就来叩祝,因阁下公出,未曾在侍,不敢造次;今日特具衣冠叩谒,千万勿辞! ”我见他诚挚,只得进来,告知母亲。 母亲道:“你回了他就是了。 ”我道:“我何尝不回;他诚挚得很,特为具了衣冠,不如就见他一见罢。 ”姊姊道:“人家既然一片诚心,伯娘何必推托,只索见他一见罢了。 ”母亲答应了,婶娘、姊姊都回避过,我出来领了侣笙进去。 侣笙叫小厮挑了食盒,一同进去,端端正正的行了礼。 我在旁陪着,又回谢过了。 侣笙叫小厮端上食盒道:“区区几色敝省的土仪,权当贽见,请老伯母赏收。 ”母亲道:“一向多承厚赐,还不曾道谢,怎好又要费心! ”我道:“侣笙太客气了! 我们彼此以心交,何必如此烦琐? ”侣笙道:“改日内子还要过来给老伯母请安。 ”母亲道:“我还没有去拜望,怎敢枉驾! ”我道:“嫂夫人几时接来的? ”侣笙道:“上月才来的,没有过来请安,荒唐得很。 ”我道:“甚么话! 嫂夫人深明大义,一向景仰的,我们书房里坐罢。 ”侣笙便告辞母亲,同到书房里来。 我忙让宽衣。 侣笙一面与继之相见。 我说道:“侣笙何必这样客气,还具起衣冠来? ”侣笙道:“我们原可以脱略,要拜见老伯母,怎敢亵渎。 ”我道:“上月家母寿日,承赐厚礼身的活动所产生的内部经验)两种经验。 观念是全部知识的,概不敢当,明日当即璧还。 ”侣笙道:“这是甚么话! 我今日披肝沥胆的说一句话:我在穷途之中,多承援手,荐我馆谷,自当感激。 然而我从前也就过几次馆,也有人荐的;就是现在这个馆,是继翁荐的,虽是一般的感激,然而总没有这种激切。 须知我这个是知己之感,不是恩遇之感。 当我落拓的时候,也不知受尽多少人欺侮。 我摆了那个摊,有些居然自命是读书人的,也三三两两常来戏辱。 所谓人穷志短,我哪里敢和他较量,只索避了。 所以头一次阁下过访时,我待要理不理的,连忙收了摊要走,也是被人戏辱的多了,吓怕了,所以才如此。 ”我道:“这班人就很没道理,人家摆个摊,碍他甚么。 要来戏侮人家呢? ”侣笙道:“说来有个缘故。 因为我上一年做了个蒙馆,虹口这一班蒙师,以为又多了一个,未免要分他们的润,就很不愿意了。 次年我因来学者少,不敢再干,才出来测字。 他们已经是你一嘴我一嘴的说是只配测字的,如何妄想坐起馆来。 我因为坐在摊上闲着,常带两本书去看看。 有一天,我看的是《经世文编》,被一个刻薄鬼看见了,就同我哄传起来。 说是测字先生看《经世文编》,看来他还想做官,还想大用呢。 从此就三三两两,时来挖苦。 你想我在这种境地上处着,忽然天外飞来一个绝不相识、绝不相知之人,赏识我于风尘之中,叫我焉得不感! ”说到这里,流下泪来。 “所以我当老伯母华诞之日,送上两件薄礼,并不是表我的心,正要阁下留着,做个纪念;倘使一定要还我,便是不许我感这知己了。 ”说着,便起身道:“方伯那里还有事等着,先要告辞了。 ”我同继之不便强留,送他出去。 我回来对继之说道:“在我是以为闲闲一件事,却累他送了礼物,还赔了眼泪,倒叫我难为情起来。 ”继之道:“这也足见他的诚挚。 且不必谈他,我们谈我们的正事罢。 ”我问谈甚么正事。 继之指着我看定的课卷,说出一件事来。 正是:只为金篦能刮眼,更将玉尺付君身。 未知继之说出甚么事来,且待下回再记。 发布时间:2024-11-30 20:36:37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0963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