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六回 林攀贵情极自缢 石无瑕代嫁成婚 内容: 不是前生配,天公巧转移。 有缘成匹偶,无福强分离。 贤哲亨于困,凡庸乖是痴。 何如守贞洁,履险自如夷。 话说林员外因妻子吵闹,思量走出来躲避。 忽报学师来,情知就为金家亲事。 这一惊也不小,不知出去如何说法。 一时心上,就如十七八个吊桶,一上一下,没了主意。 然又不敢怠慢,只得出厅迎接,就吩咐家人看茶,急急迎进。 揖罢,分宾主坐定,说:“不知老师降临,有失远迎,多多有罪。 ”学师道:“好说。 小弟无事,也不敢来惊动,只因令亲家金年兄,远任陕西,不想路途忽遭大难,老亲台想已知道。 幸而令坦得免。 今春回家,来到敞衙。 当欲着他来拜见岳父母,因彼时受了些风湿,一病三年。 后来病愈回家,身上生了几个疥癞,小弟意欲替他医好,然后来拜见。 奈目下尚未痊愈,因他与令爱,年俱长成,正当婚嫁之时,且令婿无家可归,住在敝衙,亦非长策,意欲叫他招赘到府,亲翁未有令郎,半子即如亲子。 令坦既失椿萱,则岳父母就如父母,实为两便。 不知尊意若何? ”员外听了,一发没有主意,回答不出。 停了一会儿,说道:“小女年纪尚幼,迟几年再商何如? ”学师道:“男女俱已二八,如何还说年幼? 昔年令亲家,也是十六岁做亲,十七岁就生了令坦。 今令坦又是单传,亦须早些做亲,生子为妙。 何须推托? 小弟暂且告别,待择日再来奉闻罢。 ”员外道:“请少坐奉茶。 亲事且待商酌奉复,择日未迟。 ”坐了一会儿,家人方在外边,拿进茶来吃了。 别去,员外送出墙门。 刚刚走进厅门,只见厅上已大哭大骂,闹得不好开交。 原来员外叫看茶,家人不知就里,来到里边,对院君说:“府学金老爷在外,员外吩咐要茶。 ”院君一闻学师来,晓得为金家亲事,便道:“什么金老爷、银老爷,都是他做得好媒,害了我家大小姐,还有茶与他吃,尿也没得与他吃哩! ”家人见院君如此说,只得到茶店上买一壶茶来,吃了起身。 院君茶便没有,却走到厅后,听学师说话。 听见说要将癞子招赘到来,心中一发大怒,竟要发作。 奈他是个官长,只得忍住。 候他前脚出门,院君便到厅上,候丈夫进来,与他吵闹。 一见员外走进,便赶上一把胡须扯住,骂道:“你这老王八,许得好女婿! 我女儿又不丑臭,忙忙地十岁就要许人。 我那时原说,金家虽做官,家中甚穷,儿子虽好,年纪尚小,知道大来如何? 你那时曾说,‘金家千好万好’,又说‘这样女婿不做官,也没有做官的了’。 如今做什么官? 做水判官、癞皮官、叫化官。 索性那癞虾蟆,也死了,出脱了。 我女儿也罢了。 亏他还说要来招赘我家,怕少了一个小鬼,要他来镇风水么? 如今死不死,活不活,女孩儿年纪渐渐大了,嫁又嫁不得,赖又赖不得。 终不然,叫我那花枝一般的女儿,真个伴那活魍魉不成? 老贼,快快还我女儿一个了当来! ”员外道:“院君不要如此,有话好好商量。 ”院君道:“有什商量! 我女儿是断不嫁他的。 ”员外道:“当初结亲时节,他家好不兴头。 女婿真好才貌,哪里晓得一坏至此。 我如今也甚懊悔,在女婿这般光景,就赖了他的,也不怕他去申冤理枉。 奈金学师做了媒,此老是个性躁负气的人,倘若赖了,必然叫女婿告状,他做干证。 府尊与他相好,刑厅是他同年,女儿必然断去,徒自出丑。 千算万算,总无良法。 我想那年相面的说,大女儿许多不好相,我还不信。 如今看起来,只怕倒有些准。 ”张氏道:“放你的屁! 这是那时改扮了,那瞎相士相不出,难道我女儿,果然去嫁那癞化子么? 若说是准,那无瑕小妖精,真个做夫人皇后不成? ”原来爱珠见母亲到厅上去,她也到厅后细听。 听见父亲说相面的准,便赶出厅来大闹道:“爹爹说相面的准,明明说女儿是贱相了。 金家这癞化子,又不是女儿私自结认的,爹爹人也不识,将孩儿许与他。 如今不替孩儿算一个长策,倒说孩儿的相不好,不是我做女儿的敢于违逆,你若要我嫁这化子,就千刀万剐也不去的。 省得我这贱相的女儿辱没了你,不如寻个自尽,等你将无瑕这小贱人认做女儿,将来做了夫人皇后,好封赠你做个皇亲国戚。 ”一头说,就望墙上乱撞。 吓得院君急急扯住,道:“女儿休得如此! 有我做娘的作主,不怕哪个来抢了你去。 包管退却那化子,许一个大富大贵的丈夫。 做了大大夫人,那时去寻见那相士,挖去他眼珠方罢。 ”爱珠见说方住。 员外仔细一想,道:“看女儿院君这般光景,是决不肯嫁他的了。 方才看金学师口气,又急于要做亲。 叫我哪里另有一个女儿嫁他? 一定要弄到成讼的地位,算来又敌他不过,倒不如我寻一自尽,听凭他们罢! ”算计无策,走到书房,看了台子几转,忽叹一口气,道:“罢了! 是前世冤仇。 ”随将门闭上,取下一条丝绦,竟向梁上缢死。 幸亏一个小厮,送茶进来,见门闩上,在窗眼一张,吓得三魂失去,六魄全无。 急急赶到里边喊叫道:“不好了! 员外缢死了。 ”院君听得,犹如冷雨淋身,急跑到书房。 幸喜有几个家人,听得小厮叫喊,先已跑到书房,将门打开,把员外放下,抱在身上,将膝盖紧紧地抵住粪门,缓缓地解开颈上死结,用手轻摩。 一头叫唤约莫半个时辰,渐渐魄返魂回,微微转气。 院君急取热汤来灌下,方才苏醒。 张氏那时已吓坏,想:“女儿原是丈夫亲生的,向来又最所钟爱,岂不要她好? 一时许错,亦出无奈。 我看女儿,还是假死。 员外情急,倒是真死。 倘果死了,叫我一发没有主了。 ”自此以后,便不敢吵闹。 只夫妻女儿三口,日夜算计退婚。 奈怕学师,又不敢说退。 院君忽想道:“除非寻一个女子,替代了女儿嫁去。 他又不认得我女儿,岂不两全? ”员外道:“此计虽好,只是这样穷癞子,女儿不肯嫁他,别人哪个肯来抵这死杠? 就是一时替了去,见了他奇形怪状,身上又丑臭,家内又赤贫,不肯成亲。 说明代替的,可不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张氏道:“外边寻来的,恐她不肯,要说破。 不如把家中这些丫头,选一个去,吩咐了她,倘若说破,断要处死。 若能安分成亲,我们便权认她做女儿,岂不抬贵了她! 怕还不肯么? ”员外道:“也不妥。 大女儿才貌合县闻名的。 家中这些丫头,哪个假得来。 ”爱珠听说丫头代替,十分欢喜。 见父亲说她才貌无人能假,忽想:“无瑕相貌,也还好妆。 扮起来也像个大家女子,只才学平常,也还识得几个字。 想这穷癞鬼娶了这样一个妻子,也够了。 难道怕他考文不成? 况相面的说她大富大贵,如今将她嫁与癞化子,料想永无出息,富贵何来? 岂不先灭了那相面人的嘴。 ”算计已定,便对父亲说知。 员外道:“好便甚好! 只是她却外边讨来的,还有父母在彼,不比家生女,她也决不肯。 就是肯了,她父亲知道,必然先向那边说破,也是画虎不成先类狗了。 ”张氏道:“你也不要这般说煞,且先叫无瑕来一问,拼得再与她些东西赠嫁,她自然肯了。 至于她的父母,家中甚穷,许他事妥之后,再与他几两银子,他自然也乐意的。 ”员外道:“既如此,且先叫她出来问一问看。 ”爱珠随即将无瑕唤出。 院君道:“无瑕,我有一件事,要与你商议,你却不要违拗我。 我定当十分照看你。 ”无瑕道:“院君说哪里话。 无瑕既卖与院君家,此身就是院君的了。 院君要我生就生,要我死就死,除非无瑕做不来的,便不敢应允。 若做得来的,岂敢违拗。 ”院君道:“疑难之事,我也不好强你。 只为大小姐许与金老爷家,是你知道的。 不想老爷夫人,遇盗身亡,公子一病三年。 目下病好了,昨日学中金老爷来,说要招赘到来。 我想招赘,是好回他的。 他若要娶,却回他不得。 闻得公子病虽好了,身上生了些疥癞。 你晓得大小姐是最爱洁净的,生了一个水也怕的。 闻得公子生了疥癞,断不肯嫁他。 我与员外商议,赖又赖不得,嫁又大小姐必不肯。 只有寻一个人代替嫁去。 他原不认得,定然和好。 奈家中这些丫头,不是一双大脚,就是一头黄发,哪个假得来大小姐? 算来只有你。 原是旧家之女,妆扮起来,也冲得过小姐。 你若肯去,我就当你女儿一般看待。 你意下何如? ”无瑕道:“别事可以代得,这是小姐的婚姻,做奴婢的,怎敢僭越? ”院君道:“这是小姐不愿嫁他,要你代替。 又不是你抢夺小姐的婚姻,何为僭越? 想是你见金家贫穷,公子生了疥癞,也不愿嫁他么? ”无瑕道:“院君说哪里话! 他家虽穷,是个乡宦人家。 公子虽癞,也是两榜公子。 我做丫环的,嫁了这样人也罢了,有什不愿? 只是那疥癞或有好的日子,读书人鱼龙变化,倘或一朝富贵,那时可不说我夺了小姐的姻缘,使我置身无地矣。 ”小姐道:“你如今若肯代我去,后日就中到状元,情愿让你做状元夫人。 就做到皇帝,也情愿让你做皇后娘娘。 决无翻悔! 只还有一说,我也要讲过了。 倘你嫁去,见他穷到极处,癞到不堪,也不可翻悔。 说破代替,又波累到我。 ”无瑕道:“小姐又过虑了。 我方才说,要我死,也情愿代死。 难道贫穷疥癞,不还胜于死么? ”院君道:“据你这样说来,竟是个义婢了。 我就当你做女儿,定然照看你。 只还有一说,你便肯了,不知你爹娘心上如何? ”无瑕道:“爹娘已卖我在此,就是员外院君的人了。 他哪里还作得主? ”院君道:“不是这样说。 不是怕他不肯,只恐他心上不愿,到那边去破了纲,就不妥了。 ”无瑕道:“既员外、院君不放心,就着人去唤我爹娘来,待我对他说便了。 ”院君道:“说得有理。 ”就着人到胥门,唤了道全夫妇到来,就问:“员外院君,呼唤愚夫妇来,有何吩咐? ”员外道:“我的事,已与你女儿说了,你去问你女儿便知。 ”道全夫妇果来问无瑕。 无瑕就将金公子贫穷生癞,小姐不肯嫁他,员外院君要我代替嫁去,一一对父母说了。 道全道:“这个如何使得? 婚姻大事,名份所关。 岂可代替? 况我闻得金公子,一贫如洗,家都没有,还亏得学官收留在彼。 倘然升任去了,便无家可归。 又闻得满身癞得难堪,连头面都没有空的,身上还有气息,甚是难当。 断断使不得! ”周氏听了,也道:“这却果然使不得。 ”无瑕道:“爹爹母亲差矣! 孩儿既卖在此,此身就是他家的了。 要孩儿生就生,死就死。 况当了女儿出嫁,如何不从? 至金家虽穷,也是个公子;癞虽臭恶,或者还有好日。 且爹爹外科甚精,只要竭力医治,安知不好? 莫若如今做个好人,应承了他,看孩儿命运罢了。 只方才我曾说过:将来倘有好日,却不要说我夺了小姐的好姻缘便好。 ”周氏道:“这倒虑得不差。 女儿既情愿,我们就去回复员外院君,把女儿所料的话,也再说一明白便了。 ”随即来对员外院君道:“员外院君之命,小女不敢违拗。 我夫妇亦无他说,就死也决不翻悔。 只女儿说:这是小姐已成的婚姻,将来公子倘有好日,小姐却不要懊悔,说我女儿占了她丈夫,弄得我女儿不上不下。 ”员外道:“小姐方才已说过,他就中了状元,做了皇帝,也情愿让你女儿做夫人、皇后,决无他说。 只你如今也断不可破纲。 ”道全道:“这个自然。 ”那时员外一家欢喜,留道全夫妇吃了饭,打发去了。 员外就去回看学师,回说招赘,两下不便。 若要嫁娶,听凭择日便了。 学师道:“有什不便? ”员外道:“亲翁虽不在,彼系独子,岂有娶媳,不在家中拜祖,反使赘入他人之室? 故仔细想来,断无入赘之理。 况舍下尚有次女在家,早晚出入不便。 且寒族舍侄辈,见弟无子,都虎视眈眈。 若见女婿赘入,必多物议。 因此不能从命。 ”学师见说,也难强他。 员外别去,再三算计,只有他家屋价尚亏数百余金,与公子商议,到汪家去再三说找。 起初不肯,还说许多可笑话。 后闻学师作主,怕他与府厅相好,恐要成讼,勉强找出三百金,定要写了听赎不找。 公子只得允从,将五十多典了一所小屋,又将二三十金,置了家伙什物。 就择了十月初三,不将吉日迎娶。 员外又假意推托一会儿,说妆奁一些未备,借此就好草草打发无瑕代嫁运去。 正是姻缘本是前生定,不是姻缘定不成。 要知无瑕嫁到金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发布时间:2024-11-22 00:00:55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0913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