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五十四回 信袁盎诡谋斩御史 遇赵涉依议出奇兵 内容: 却说景帝闻七国变乱,吴为首谋,已与楚兵连合攻梁,急得形色仓皇,忙召群臣会议。 当有一人出班献策,请景帝亲自出征。 这人为谁? 就是主议削吴的鼌错。 景帝道:“我若亲征,都中由何人居守? ”鼌错道:“臣当留守都中。 陛下但出兵荥阳,堵住叛兵,就是徐潼一带,暂时不妨弃去,令彼得地生骄,自减锐气,方可用逸制劳,一鼓平乱。 ”景帝听着,半晌无言。 猛记得文帝遗言,谓天下有变,可用周亚夫为将,因即掉头左顾,见亚夫正端立一旁,便召至案前,命他督兵讨逆,亚夫直任不辞。 景帝大喜,遂升亚夫为太尉,命率三十六将军,出讨吴楚,亚夫受命即行。 景帝遣发亚夫,正想退朝,偏又接到齐王急报,速请援师。 景帝踌躇多时,方想着窦婴忠诚,可付大任,乃特派使臣持节,召婴入朝。 既用周亚夫,又召入窦婴,不可谓景帝不明。 婴已免官家居,使节往返,不免需时,景帝未便坐待,当然退朝入内。 及婴与使臣到来,景帝正进谒太后,陈述意见。 应该有此手续。 婴虽违忤太后,被除门籍,但此时是奉旨特召,门吏怎敢拦阻? 自然放他进去,他却趋入太后宫中,拜见太后及景帝。 景帝即命婴为将,使他领兵救齐。 婴拜辞道:“臣本不才,近又患病,望陛下另择他人。 ”景帝知婴尚记前嫌,未肯效力,免不得劝慰数语,仍令就任。 婴再三固辞,景帝作色道:“天下方危,王孙即婴字,见上。 谊关国戚。 难道可袖手旁观么? ”婴见景帝情词激切,又暗窥太后形容,也带着三分愧色,自知不便固执,乃始承认下去。 景帝就命婴为大将军,且赐金千斤。 婴谓齐固当援,赵亦宜讨,特保荐栾布郦寄两人,分统军马。 景帝依议,拜两人并为将军,使栾布率兵救齐,郦寄引兵击赵,都归窦婴节制。 婴拜命而出,先在都中,暂设军辕,即将所赐千金,陈诸廊下。 一面招集将士,分委军务,应需费用,令就廊下自取。 不到数日,千金已尽,无一入私,因此部下感激,俱乐为用。 婴又日夕部署,拟即出发荥阳,忽有故吴相袁盎乘夜谒婴,婴立即延入,与谈时事。 盎说及七国叛乱,由吴唆使,吴为不轨,由错激成,但教主上肯听盎言,自有平乱的至计。 婴前时与错相争,互有嫌隙,此时听了盎言,好似针芥相投,格外合意。 婴错争论,见前回。 因留盎住宿军辕,愿为奏达。 盎暗喜道:“鼌错,鼌错,看汝今日尚能逞威否? ”原来盎与错素不相容,虽同为朝臣,未尝同堂与语,至错为御史大夫,创议削吴,盎方辞去吴相,回都复命,错独说盎私受吴王财物,应该坐罪,有诏将盎免官,赦为庶人。 及吴楚连兵攻梁,错又嘱语丞史,重提前案,欲即诛盎,还是丞史替盎解说,谓盎不宜有谋,且吴已起兵,穷治何益,错乃稍从缓议。 偏已有人向盎告知,盎遂进见窦婴,要想靠婴势力,乘间除错。 婴与他意见相同,那有不替他入奏。 景帝闻得盎有妙策,自然召见。 盎拜谒已毕,望见错亦在侧,正是冤家相遇,格外留心。 但听景帝问道:“吴楚造反,君意将如何处置? ”盎随口答道:“陛下尽管放怀,不必忧虑。 ”景帝道:“吴王倚山铸钱,煮海为盐,诱致天下豪杰,白头起事,若非计出万全,岂肯轻发? 怎得说是不必忧呢! ”盎又道:“吴只有铜盐,并无豪杰,不过招聚无赖子弟,亡命奸人,一哄为乱,臣故说是不必忧呢。 ”错正入白调饷事宜,急切不能趋避,只好呆立一旁,待盎说了数语,已是听得生厌,便从旁插入道:“盎言甚是,陛下只准备兵食便了。 ”偏景帝不肯听错,还要穷根到底,详问计策,盎答道:“臣有一计,定能平乱,但军谋须守秘密,不便使人与闻。 ”明明是为了鼌错。 景帝因命左右退去,惟错不肯行,仍然留着。 盎暗暗着急,又向景帝面请道:“臣今所言,无论何人,不宜得知。 ”何必这般鬼祟! 景帝乃使错暂退,错不好违命,悻悻的趋往东厢。 盎四顾无人,才低声说道:“臣闻吴楚连谋,彼此书信往来,无非说是高帝子弟,各有分土。 偏出了贼臣鼌错,擅削诸侯,欲危刘氏,所以众心不服,连兵西来,志在诛错,求复故土。 诚使陛下将错处斩,赦免吴楚各国,归还故地,彼必罢兵谢罪,欢然回国,还要遣什么兵将,费什么军饷呢! ”景帝为了亲征计议,已是动疑,此次听了盎言,越觉错有歹心,所以前番力请亲征,自愿守都,损人利己,煞是可恨。 因复对盎答说道:“如果可以罢兵,我亦何惜一人,不谢天下! ”盎乃答说道:“愚见如此,惟陛下熟思后行。 ”景帝竟面授盎为太常,使他秘密治装,赴吴议和,盎受命而去。 鼌错尚莫明其妙,等到袁盎退出,仍至景帝前续陈军事,但见景帝形容如旧,倒也看不出甚么端倪。 又未便问及袁盎所言,只好说完本意,怅然退归。 约莫过了一旬,也不见有特别诏令,还道袁盎无甚异议,或虽有异言,未邀景帝信从,因此毫无动静。 那知景帝已密嘱丞相陶青,廷尉张欧等劾奏错罪,说他议论乖谬,大逆不道,应该腰斩,家属弃市。 景帝又亲加手批,准如所奏,不过一时未曾发落,但召中尉入宫,授与密诏,且嘱咐了好几语,使他依旨施行。 中尉领了密旨,乘车疾驰,直入御史府中,传旨召错,立刻入朝,错惊问何事? 中尉诡称未知,但催他快快登车,一同前去。 错连忙穿好冠带,与中尉同车出门。 车夫已经中尉密嘱,一手挽车,一手扬鞭,真是非常起劲,与风驰电掣相似。 错从车内顾着外面,惊疑的了不得,原来车路所经,统是都市,并非入宫要道。 正要开口诘问中尉,车已停住,中尉一跃下车,车旁早有兵役待着,由中尉递了一个暗号,便回首向错道:“鼌御史快下车听诏! ”错见停车处乃是东市,向来是杀头地方,为何叫我此处听旨,莫非要杀我不成! 一面想,一面下车,两脚方立住地上,便由兵役趋近,把错两手反翦,牵至法场,令他长跪听诏。 中尉从袖中取出诏书,宣读到应该腰斩一语,那鼌错的头颅,已离了脖项,堕地有声。 叙得新颖。 身上尚穿着朝服,未曾脱去。 中尉也不复多顾,仍然上车,还朝复命。 景帝方将错罪宣告中外,并命拿捕错家全眷,一体坐罪。 诛错已不免失刑,况及全家! 旋由颍川郡报称错父于半月前,已服毒自尽,回应前回。 外如母妻子侄等,悉数拿解,送入都中。 景帝闻报,诏称已死勿问,余皆处斩。 可怜错夙号智囊,反弄到这般结局,身诛族夷,聪明反被聪明误,看错便可了然! 这且毋庸细表。 言之慨然。 且说袁盎受命整装,也知赴吴议和,未必有效,但闻朝廷已经诛错,得报宿仇,不得不冒险一行,聊报知遇。 景帝又遣吴王濞从子刘通,与盎同行。 盎至吴军,先使通入报吴王,吴王知鼌错已诛,却也心喜,不过罢兵诏命,未肯接受,索性将通留住军中,另派都尉一人,率兵五百,把盎围住营舍,断绝往来,盎屡次求见,终被拒绝,惟遣人招盎降吴,当使为将。 总算盎还有良心,始终不为所动,宁死勿降。 到了夜静更深,盎自觉困倦,展被就睡,正在神思蒙眬,突有一人叫道:“快起! 快走! ”盎猛被惊醒,慌忙起来,从灯光下顾视来人,似曾相识,唯一时叫不出姓名,却也未便发言。 那人又敦促道:“吴王定议斩君,期在诘朝,君此时不走,死在目前了! ”盎惊疑道:“君究系何人,乃来救我? ”那人复答道:“臣尝为君从史,盗君侍儿,幸蒙宽宥,感恩不忘,故特来救君。 ”盎乃仔细辨认,果然不谬,因即称谢道:“难得君不忘旧情,肯来相救! 但帐外兵士甚多,叫我如何出走? ”那人答道:“这可无虑。 臣为军中司马,本奉吴王命令,来此围君,现已为君设策,典衣换酒,灌醉兵士,大众统已睡熟,君可速行。 ”盎复疑虑道:“我曾知君有老亲,若放我出围,必致累君,奈何奈何! ”那人又答道:“臣已安排妥当,君但前去,不必为臣担忧! 臣自有与亲偕亡的方法。 ”盎乃向他下拜,由那人答礼后,即引盎至帐后,用刀割开营帐,屈身钻出。 帐外搭着一棚,棚外果有醉卒卧着,东倒西歪,不省人事,两人悄悄的跨过醉卒,觅路疾趋。 一经出棚,正值春寒雨湿,泥滑难行。 那人已有双屐怀着,取出赠盎,使盎穿上,又送盎数百步,指示去路,方才告别。 盎夤夜疾走,幸喜路上尚有微光,不致失足。 自思从前为吴相时,从史盗我侍儿,亏得我度量尚大,不愿究治,且将侍儿赐与从史,因此得他搭救,使我脱围。 盎之宽免从史,与从史之用计救盎,都从两方语意中叙出,可省许多文字。 但距敌未远,总还担忧,便将身中所持的旄节,解下包好,藏在怀中,免得露出马脚。 自己苦无车马,又要著屐行走,觉得两足滞重,很是不便,但逃命要紧,也顾不得步履艰难,只好放出老力,向前急行。 一口气跑了六七十里,天色已明,远远望见梁都。 心下才得放宽,惟身体不堪疲乏,两脚又肿痛交加,没奈何就地坐下。 可巧有一班马队,侦哨过来,想必定是梁兵,便又起身候着。 待他行近,当即问讯,果然不出所料。 乃复从怀中取出旄节,持示梁军,且与他说明情由。 梁军见是朝使,不敢怠慢,且借与一马,使盎坐着。 盎至梁营中一转,匆匆就道,入都销差去了。 侥幸侥幸。 景帝还道盎等赴吴,定能息兵,反遣人至周亚夫军营,饬令缓进。 待了数日,尚未得盎等回报,只有谒者仆射邓公入朝求见。 邓公为成固人,本从亚夫出征,任官校尉,此次正由亚夫差遣,入报军情。 景帝疑问道:“汝从军中前来,可知鼌错已死,吴楚曾愿罢兵否? ”邓公道:“吴王蓄谋造反,已有好几十年,今日借端发兵,不过托名诛错,其实并不是单为一错呢! 陛下竟将错诛死,臣恐天下士人,从此将箝口结舌,不敢再言国事了! ”景帝愕然,急问何故? 邓公道:“错欲减削藩封,实恐诸侯强大难制,故特创此议,强本弱末,为万世计。 今计画方行,反受大戮。 内使忠臣短气,外为列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呢! ”景帝不禁叹息道:“君言甚是! 我亦悔恨无及了! ”已而袁盎逃还,果言吴王不肯罢兵,景帝未免埋怨袁盎。 但盎曾有言说明,要景帝熟思后行,是诛错一事,实出景帝主张,景帝无从推诿。 且盎在吴营,拚死不降,忠诚亦属可取。 于是不复加罪,许盎照常供职,一面授邓公为城阳中尉,使他回报亚夫,相机进兵。 邓公方去,那梁王武的告急书,一日再至。 景帝又遣人催促亚夫,令速救梁,亚夫上书献计,略言楚兵剽轻,难与争锋,现只可把梁委敌,使他固守,待臣断敌食道,方可制楚。 楚兵溃散,吴自无能为了。 景帝已信任亚夫,复称依议。 亚夫时尚屯兵霸上,既接景帝复诏,便备着驿车六乘,拟即驰赴荥阳。 甫经启行,有一士人遮道进说道:“将军往讨吴楚,战胜,宗庙安;不胜,天下危,关系重大,可否容仆一言? ”亚夫闻说,忙下车相揖道:“愿闻高论。 ”如此虚心,怎得不克? 士人答道:“吴王素富,久已蓄养死士,此次闻将军出征,必令死士埋伏殽渑,预备邀击,将军不可不防! 且兵事首贵神速,将军何不绕道右行,走蓝田,出武关,进抵雒阳,直入武库,掩敌无备,且使诸侯闻风震动,共疑将军从天而下,不战便已生畏了。 ”亚夫极称妙计,因问他姓名,知是赵涉,遂留与同行。 依了赵涉所说的路途,星夜前进,安安稳稳的到了雒阳。 亚夫大喜道:“七国造反,我乘传车至此,一路无阻,岂非大幸! 今我若得进据荥阳,荥阳以东,不足忧了! ”当下遣派将士,至殽渑间搜索要隘,果得许多伏兵,逐去一半,擒住一半,回至亚夫前报功。 亚夫益服赵涉先见,奏举涉为护军。 更访得雒阳侠客剧孟,与他结交,免为敌用。 然后驰入荥阳,会同各路人马,再议进行。 看官听说! 荥阳扼东西要冲,左敖仓,右武库,有粟可因,有械可取,东得即东胜,西得即西胜,从来刘项相争,注重荥阳,便是为此。 至亚夫会兵荥阳,喜如所望,亦无非因要地未失,赶先据住,已经占了胜着。 说明形势,格外醒目。 彼时吴中也有智士,请吴王先机进取,毋落人后,吴王不肯信用,遂为亚夫所乘,终致败亡。 当吴王濞出兵时,大将军田禄伯,曾进语吴王道:“我兵一路西行,若无他奇道,恐难立功,臣愿得五万人,出江淮间,收复淮南长沙,长驱西进,直入武关,与大王会,这也是一条奇计呢! ”吴王意欲照行,偏由吴太子驹,从中阻挠,恐禄伯得机先叛,请乃父不可分兵,遂致一条奇计,徒付空谈。 嗣又有少将桓将军,为吴画策道:“吴多步兵,步兵利走险阻,汉多车骑,车骑利战平地,今为大王计,宜赶紧西进,所过城邑,不必留攻,若能西据雒阳,取武库,食敖仓粟,阻山带河,号令诸侯,就使一时不得入关,天下已定,否则大王徐行,汉兵先出,彼此在梁楚交界,对垒争锋,我失彼长,彼得我失,大事去了! ”吴正濞又复狐疑,偏问老将。 老将都不肯冒险,反说桓将军年少躁进,未可深恃。 于是第二条良谋,又屏弃不用。 吴王该死。 好几十万吴楚大兵,徒然屯聚梁郊,与梁争战。 梁王武派兵守住棘壁,被吴楚兵一鼓陷入,杀伤梁兵数万人。 再由梁王遣将截击,复为所败。 梁王大惧,固守睢阳,闻得周亚夫已至河雒,便即遣使求援。 那知亚夫抱定本旨,未肯相救,急得梁王望眼将穿,一日三使,催促亚夫。 亚夫进至淮阳,仍然逗留。 梁王待久不至,索性将亚夫劾奏一本,飞达长安。 景帝得梁王奏章,见他似泣似诉,料知情急万分,不得不转饬亚夫,使救梁都。 亚夫却回诏使,用了旧客邓尉的秘谋,故意的退避三舍,回驻昌邑,深沟高垒,坚守勿出。 梁王虽然愤恨亚夫,但求人无效,只好求己,日夜激励士卒,壹意死守,复选得中大夫韩安国,及楚相张尚弟羽为将军,且守且战。 安国持重善守,羽为乃兄死事,尚为楚王戊所杀,见前回。 立志复仇,往往乘隙出击,力败吴兵,因此睢阳一城兀自支持得住。 吴楚两王,还想督兵再攻,踏破梁都。 不料有探马报入,说是周亚夫暗遣将士,抄出我兵后面,截我粮道,现在粮多被劫,运路全然不通了。 吴王濞大惊道:“我兵不下数十万,怎可无粮? 这且奈何! ”楚王戊亦连声叫苦,无法可施。 小子有诗咏道:老悖原为速死征,陵人反致受人陵;良谋不用机先失,坐使雄兵兆土崩。 欲知吴楚两王,如何抵制周亚夫,且待下回再叙。 鼌错之死,后世多代为呼冤。 错特小有才耳,其杀身也固宜,非真不幸也。 苏子瞻之论错,最为公允,自发而不能自收,徒欲以天子为孤注,能保景帝之不加疑忌耶! 惟袁盎借公济私,当国家危急之秋,反为是报怨欺君之举,其罪固较错为尤甚,错死而盎不受诛,错其原难瞑目欤! 彼周亚夫之受命出征,以谨严之军律,具翕受之虚心。 赵涉,途人耳,一经献议,见可即行,邓尉,旧客也,再请坚壁,深信不疑,以视吴王之两得良谋,终不能用,其相去固甚远矣。 两军相见,善谋者胜,观诸周亚夫而益信云。 发布时间:2024-11-20 23:03:29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0906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