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五回锁 匙 内容: 话说潮州府邹士龙、刘伯廉、王之臣三人相善,情同管鲍,义重分金。 后臣、龙二人同登乡荐,共船往京会试。 邹士龙到船,心中悒怏。 王之臣慰解道:“大丈夫所志在功名,离别何足叹? ”士龙道:“我非为此。 贱内怀有七月之娠,屈指正月临盆,故不放心。 ”之臣道:“贱内亦然。 想天相吉人,谅获平安,不必挂虑。 ”龙道:“你我二人自幼同学从师,稍长同进黉宫,前日同登龙虎,今又彼此内眷有孕,事岂偶然。 兄若不弃,他日若生者皆男,呼为兄弟;生者皆女,呼为姊妹;倘是一男一女,结为夫妻。 兄意何如? ”臣道:“斯言先得我心。 ”命仆人取酒,尽欢而饮。 后益相亲爱。 至京会试,龙获联登,臣落孙山。 臣遂先辞回家,龙乃送至郊外嘱道:“今家书一封劳兄带回,家中事务乞兄代为兼摄一二。 ”臣道:“家中事自当效力,不必挂念,惟努力殿试,决与前三名争胜。 ”遂掩泪而别。 臣抵家见妻魏氏产一男,名朝栋。 臣问是何日,魏氏道:“正月十五辰时。 邹大人家同日酉时得一女,名琼玉。 ”臣心喜悦,遂送家书到龙家,龙妻李氏已先得联登捷报,又得平安家信,信中备述舟中指腹的事。 李氏命婢设酒款臣,臣醉乃归。 自后龙家外事臣遂悉为主持,毫无私意。 数月后,龙受知县而回,择日请伯廉为二家交聘,臣以金镶玉如意表礼为聘,龙以碧玉鸾钗一对答之。 及龙赴任,往来书启通问,每月无间。 臣越数科不中,亦受教职,历任松江府同知。 病重,遗书一纸于龙,中间别无所云,惟谆谆嘱以扶持幼子。 既而,卒于任所。 龙偶历南京巡道,得书大恸,亲往吊奠。 臣为官清廉,囊无余剩,龙乃赠银百两,代为申明上司,给沿途夫马船只,奔柩归葬。 丧事既毕,欲接朝栋来任攻书,朝栋辞道:“父丧未终,母寡家贫,为子者安敢远行。 ”龙闻言颇嘉其孝,常给赀以赡之,令之勤读,而家资日见颓败。 十四岁补邑痒生,龙闻知甚喜,亦特遣贺。 自后,朝栋惟知读书,坐食山崩,遂至贫穷。 而龙历任参政,以无子致仕回家,朝栋亦与伯廉往贺,衣衫褴褛。 偶府县官俱来拜,龙自觉羞耻,心甚不悦,朝栋已十六岁,乃托刘伯廉去说,择日完娶。 参政遂道:“彼父在日虽过小聘,未尝纳采。 彼乃宦家子弟,我女千金小姐,两家亦非小可人家,既要完娶,必行六礼。 ”朝栋闻言乃道:“彼亦知我家贫无措,何故如此留难! 我当发奋,倘然侥幸,再作理会。 ”竟不复言。 一日,参政谓夫人道:“女儿长成,分当该嫁。 ”夫人道:“前者王公子来议完亲,虽家贫,我只得此女,何不令其入赘我家,岂不两便,何必要他纳采? ”参政道:“吾见朝栋将来恐只是个穷儒,我居此位,安用穷儒做门婿,谅他无银纳采,故尔留难。 且彼大言不惭,再过一年,我叫刘兄去说,既不纳采,叫他领银百两另娶,我将女别选名门宦宅,庶不致耽误我女。 ”夫人道:“彼即虽贫,喜好读书,将来必不落后。 彼父虽亡,前言犹在,岂可因此改盟? ”参政道:“非汝所知,我自有处。 ”不意琼玉在屏后听知。 次日,与丹桂在后花园中观花,见朝栋过于墙外。 婢指道:“这就是王公子。 ”各各相盼而去。 琼玉见朝栋丰姿俊雅,但衣衫褴褛,心中暗喜。 至第二日,乃又与丹桂往花园。 朝栋因见女子星眸月貌,光彩动人,与婢观花,意其必是琼玉,次日又往园外经过。 琼玉令丹桂呼道:“王公子! ”朝栋恐被人见,不敢近前。 婢又连呼,生见呼切,意必有说,竟近墙边。 琼玉乃令婢开了小门,备以父言相告。 朝栋道:“此亲原是先君所定,我今虽贫,银决不受,亲决不退。 令尊欲将汝遣嫁,亦凭令尊。 ”琼玉道:“家君虽有此意,我决不从。 你可用心读书,终久团圆。 你晚上可在此来,我有事问你。 此时恐有人来,今且别去。 ”朝栋回去,候至人静更余,径去门边,见丹桂立候,乃道:“小姐请公子进去说话。 ”朝栋道:“恐你老爷知道,两下不雅。 ”丹桂道:“老爷、夫人已睡,进去无妨。 ”朝栋犹豫,丹桂促之乃入。 但见备有酒肴,留公子对坐同饮。 朝栋欲不能制,竟欲苟合,玉坚不许,乃道:“今日之会,盖悯君之贫耳,岂因私欲致此;倘今苟从。 合卺之际将何为质? ”朝栋道:“此事固不敢强,但令尊欲易盟将如之何? ”玉道:“我父纵欲别选东床,我岂肯从。 古云:“一丝已定,岂容再易。 ”朝栋道:“你能如此,终恐令尊势不得已。 ”玉道:“我父若以势压,惟死而已。 ”遂牵生手,对天盟誓。 既而又饮。 时至三更。 女年尚幼,饮酒未节,遂乃醉倦,忘辞生回,和衣而睡。 生欲出,丹桂道:“小姐未辞,想有事说,少坐片时,俟小姐醒来。 ”生往视之,真若睡未足之海棠。 生兴不能制,抱而同睡。 玉略醒,乃道:“我一时醉倦有失瞻顾。 ”生求合,玉意绸缪,亦不能拒,遂与同寝。 鸡啼,二人同起。 玉以丝绸三匹,金手镯一对,银钗数双授生。 临别,又令次夜复入。 生自后夜来晓出,两月有余。 一晚,朝栋偶因母病未去,丹桂候门良久,不见生来,忽闻有脚步响,连道:“公子来矣。 ”不意祝圣八惯做鼠窃,撞见冲入。 丹桂见是贼来,慌忙走入。 圣八遂乃赶进,丹桂欲喊,圣八拔刀杀死。 陡然入来,琼玉于灯下见是贼至,开门走至堂上暗处躲之。 圣八入房,尽掳其物而去。 玉至天微明,乃叫母道:“房中被贼劫。 ”参政道:“如何不叫? ”玉道:“我见杀了丹桂,只得开门走,躲藏于暗处,故不敢喊。 ”参政往看,见丹桂杀于后门。 问玉道:“丹桂缘何杀于此? ”女无言可答。 参政心甚疑之。 玉乃因此惊病不能起床。 参政欲去告官,又无赃证,乃令家人梅旺到各处探访。 朝栋因母病无银讨药,将金手镯一个请银匠饶贵换银,贵乃应诺,未收,朝栋出铺。 梅旺偶在铺门经过,望见银匠桌上有金手镯一个,走进问道:“此谁家的物件? ”银匠道:“适才王相公拿来待我换银的。 ”梅旺道:“既要换银,我拿去见老爷兄银与他就是。 ”匠人道:“他说不要说出谁的,你也不必说,勿令他怪我。 ”遂付与梅旺拿去。 旺回家告参政道:“此物象我家的,可请夫人、小姐来认。 ”夫人出见乃认道:“此是小姐的,从何处得来? ”旺道:“在饶银匠铺中得来的,他说是那王朝栋相公把来与他换银的。 ”参政道:“原来此子因贫改节,遂至于此。 ”即去写状,令梅旺具告巡行衙门:告为杀婢劫财事:狠恶王朝栋,系故同知王之臣孽子,不守本分,倾败家业。 充肠嗟无饭,饿眩目花;蔽体怨无衣,寒生肌栗。 因父相知,往来惯熟。 突于本月某日二更时分,潜入身家,抱婢丹桂逼奸不从杀死,劫去家财一洗。 次日,缉获原赃金镯一只,银匠饶贵现证。 劫财杀命,藐无法纪。 伏乞追赃偿命,除害安良。 上告。 时巡行包公一清如水,明若秋蟾,即差兵赵胜、孙勇,即刻往拿朝栋。 栋乃次早亦具状诉冤:诉为烛奸止奸事:东家失帛,不得廖同西家争衣;越人沽酒,何故妄与秦人索价? 身父业绍箕裘,教传诗礼。 叨登乡荐,历任松江府佐;官居清节,仅遗四海空囊。 鲰生樗栎,名列黉宫。 岳父邹士龙曾为指腹之好,长女邹琼玉允谐伉俪之缘。 如意聘仪。 鸾钗为答。 孰意家计渐微,难行六礼。 琼玉仗义疏财,私遗镯钗缎匹;岳父爱富嗔贫,屡求退休另嫁。 久设阱机,无由投发;偶因贼劫,飘祸计坑。 欲绝旧缘思媾新缘;贼杀婢命坑害婿命。 吁天查奸缉盗,断女毕烟,脱陷安良。 哀哀上诉。 包公问道:“既非你杀丹桂,此金镯何处得来? ”朝栋道:“金镯是他小姐与生员的。 ”包公道:“事未必然。 ”朝栋道:“可拘他小姐对证。 ”包公沉吟半响,问道:“你与琼玉有通乎? ”朝栋道:“不敢。 ”似欲有言而愧视众人。 包公微会其意,即退二堂,带之同入,屏绝左右。 问道:“既非有通,安肯与你多物? ”朝栋道:“今日非此大冤,生员决不敢言以丧其德;今遭此事,不得不以直告。 ”遂将其事详述一遍。 包公道:“只恐此事不的。 倘事果真,明日互对之时,你将此事一一详说,看他父亲如何处置,我必拘他女来对证。 果实,必断完娶;如虚,必向你偿命。 ”朝栋再三叩头道:“望大人周全。 ”包公次日拘审,士龙亲出互对,谓包公道:“此子不良,望大人看朝廷分上,执法断填。 ”包公道:“理在则执法,法在何论情。 朝栋说宦家子弟,庠序后英,何分厚薄? ”乃呼朝栋道:“父为清官,子为贼寇,你心忍玷家谱? ”朝栋道:“生员素遵诗礼,居仁由义,安肯为此! ”包公道:“你既不为,赃从何出? ”朝栋道:“他女付我,岂劫得之。 ”邹士龙道:“明明是他理亏,无言可对,又推在吾女身上。 ”包公道:“伊女深闺何能得至? ”朝栋道:“事出有因。 ”包公道:“有何因由? 可细讲来。 ”朝栋道:“春三月,因事过彼花园,小姐偶同婢女丹桂观花,相视良久而退。 生员次日又过其地,小姐已先在矣。 小姐令丹桂叫生员至花园,备言其父与母商议欲悔婚,要叫伯廉来说,与银一百退亲,只夫人不肯。 小姐见生员衣衫褴褛,约生员夜来说话。 生员依期而去,丹桂候门,延入命酒,遂付金镯一对,银钗数双,丝绸三匹。 偶因手迫,无银为老母买药,故持金镯一个托饶银匠代换银应用,被伊家人梅旺哄去。 其杀死丹桂一事,实不知情。 望大人体好生之德,念先君只得生员一人,母亲在疾,乞台曲全姻事,缉访真贼,以正典刑,衔结有日。 ”包公道:“既然如此,老先生亦箝束不严,安怪此生? ”参政道:“此皆浮谈。 小女举止不乱,安得有此。 ”包公道:“既无此,必要令爱出证,泾渭自分。 ”朝栋道:“小姐若肯面对,如虚甘死。 ”士龙心中甚是疑惑:若说此事是虚,我对夫人说的话此生何以得知? 倘或果真,一则不好说话,二则自觉无颜。 心中犹豫不决。 包公遂面激之道:“老大人身系朝纲,何为不加细察? ”士龙被激乃道:“知子者莫若父。 寒家有此,学生岂不知一二? ”包公道:“只恐有此事便不甚雅。 既无此事,令爱出来一证何妨? ”士龙一时不能回答,及令梅旺讨轿接小姐来。 梅旺即刻回家,对夫人将前事说了,夫人入室与女儿备说前事。 小姐自思:“此生非我出证,冤不能白。 ”旺又催道:“包老爷专等小姐听审。 ”小姐无奈只得登轿而去。 二门下轿,入见包公。 包公道:“此生说金镯是你与他的;令尊说是此生劫得之赃。 泾渭在你,公道说来。 ”小姐害羞不答。 朝栋道:“既蒙相与,直说何妨,你安忍令致我于死地? ”小姐年雏,终不敢答。 包公连敲棋子厉声骂道:“这生可恶! 口谈孔孟,行同盗跖,为何将此许多虚话欺官罔上? 重打四十,问你一个死罪! ”朝栋婴儿之态复萌,乃睡于地下,大哭而言道:“小姐,你有当初,何必有今日? 当夜之盟今何在哉? 我今受刑是你误我,我死固不足惜,家有老母,谁将事乎? ”小姐亦低首含泪,乃道:“金镯是我与此生的,杀丹桂者不是此生。 其贼入房,灯影之下,我略见其人半老,有须的模样。 ”包公道:“此言公道,饶你打罢。 ”生乃洋洋起来,跑在小姐旁边。 小姐见生发皆散了。 乃跪近为之挽发。 参政见了心中怒起,乃道:“这妮子吓得眼花,见不仔细,一发胡言。 ”小姐已明白说过,因见父发怒越不敢言。 包公道:“令爱既吓得眼花,见不仔细,想老先生见得仔细,莫若你自问此生一个死罪,何待学生千言万语? 况丹桂为此生作待月的红娘,彼又安忍心杀之? ”参政道:“小女尚年幼,终不然有西厢故事么? ”包公道:“先前真情,已见于挽发时矣,何必苦苦争辩。 ”参政道:“知罪知罪,凭老大人公断。 包公道:“若依我处,你当时与彼父既有同窗之雅,又有指腹之盟,兼有男心女欲,何不令速完娶? ”参政道:“据彼之言,丹桂之死虽非彼杀,实彼累之也。 必要他查出此贼,方能脱得彼罪。 ”包公道:“贼易审出,俟七日后定然获之,然后择日毕姻。 ”参政忿忿而出,包公令生女各回。 是夜,朝栋回家,燃香告于父道:“男不幸误罹此祸,受此不美之名,奈无查出贼处,终不了事。 我父有灵,详示报应。 ”祝毕就寝,梦见父坐于上,朝栋上前揖之,乃掷祝一双于地,得圣若八字形。 朝栋趋而拾之,父乃出去,朝栋遂觉。 却说包公退堂,心中思忖,将何策查出此贼。 是夜,梦见一人,峨冠博带,近前揖谢道:“小儿不肖,多叨培植。 ”掷竹而去。 包公视之,乃是圣若八字形。 觉而思道:贼非姓祝即名圣划名。 次早升堂,差人唤王相公到此有事商议。 朝栋闻唤,即穿衣来见包公。 包公将夜来梦见掷竹事说知。 朝栋道:“此乃先父感大人之德,特至叩谢。 门生是夜亦曾焚香祝父,乞报贼名,即梦见先父亦如此如此,梦相符合,想贼名必寓中。 ”包公道:“我三更细想,此贼非姓祝,即名圣,或名;若八字形,或排第八。 贤契思之,有此名否? ”适有一门子在旁闻得,禀道:“前任刘爷已捕得一名鼠窃祝圣八。 后以初犯刺臂释放。 ”包公道:“即此人无疑矣。 ”即升堂,朱笔标票,差二人拿来。 公差至圣八门首,见圣八正出门来,二人近前,一手扭住,铁锁扣送。 包公道:“你这畜生,黑夜杀人劫财,好大的胆! ”圣八道:“小人素守法度,并无此事。 ”包公道:“你素守法,如何前任刘爷捕获刺臂? ”圣八道:“刘爷误捉,审有释放。 ”包公道:“以你初犯刺臂释放,今又不改,杀婢劫财。 重打四十,从直招来! ”圣八推托不招,令将夹起,并不肯认。 包公见他腰间有锁匙二个,令左右取来,差二人径往他家,嘱咐道:“依计而行,如有泄漏,每人重责四十,革役不用。 ”二人领了锁匙到其家,对他妻子道:“你丈夫今日到官,承认劫了邹家财物,拿此锁匙来叫你开箱,照单取出原赃。 ”其妻信以为实,遂开箱依单取还。 二人挑至府堂,圣八愕然无词争辩,乃招道:“小人是夜过他宅花园小门,偶听丹佳说道:“公子来矣。 小人冲入,彼欲喊叫,故尔杀之,掳财是真。 ”包公即差人请参政到堂,认明色衣四十件,色裙三十件,金首饰一副,银妆盒一个,牙梳,铜镜,一一收领明白。 包公判道:审得祝圣八,素行窃诈,猖獗害民;犯刺不悛,恣行偷盗。 杀侍婢劫掳财物以利己;误朝栋几陷缧绁以离婚。 原赃俱在,大辟攸宜。 邹士龙枉列冠裳,不顾仁义;负心死友,欲悔前盟。 箝束不严,以致怨女旷夫私相授受;防闲有弛,俾令戴月披星密自往来。 侍女因而丧命,女婿几陷极刑。 本宜按法,念尔官体年老, 姑从减等。 发布时间:2024-11-18 20:53:15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0891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