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五回 郓哥帮捉骂王婆 淫妇鸩杀武大郎 内容: 「参透风流二字禅,好姻缘是恶姻缘,痴心做处人人爱,冷眼观时个个嫌;野草闲花休采折,真姿劲质自安然,山妻稚子家常饭,不害相思不损钱。」话说当下郓哥被王婆子打了,心中正没出气处。 提了雪梨篮儿,一径奔来街上寻武大郎。 转了两条巷,只见武大挑着炊饼担儿,正从那条街过来。 郓哥见了,立住了脚,看着武大道:「这几时不见你,吃得肥了。」武大歇下担儿道:「我只是这等模样,有甚么吃的肥处?」郓哥道:「我前日要籴些麦粉,一地里没籴处,人都道你屋里有。」武大道:「我屋里并不养鹅鸭,那里有这麦粉?」郓哥道:「你说没粉麦,怎的赚得你恁肥〈月答〉〈月答〉便软倒,提起你来也不防,煮你在锅里也没气。」武大道:「含鸟糊孙,倒骂得我好! 我的老婆又不偷汉子,我如何是鸭?」郓哥道:「你老婆不偷汉子,只偷子汉!」武大扯住郓哥道:「还我主儿来!」郓哥道:「我笑你只会扯我,都不道咬下他左边的来。」武大道:「好兄弟! 你对我说谁,我把十个炊饼送你。」郓哥道:「炊饼不济事,你只做个东道,我吃三杯,我说与你。」武大道:「你会吃酒? 跟我来。」武大挑了担儿,引着郓哥到个小酒店里,歇下担儿,拏几个炊饼,买了些肉,讨了一旋酒,请郓哥吃了。 那小厮道:「酒不要添,肉再切几块来。」武大道:「好兄弟,且说与我则个!」郓哥道:「且不要慌,等我一发吃了,却说与你。 你却不要气苦,我自帮你打捉。」武大看那猴子吃了酒肉:「你如今却说与我!」郓哥道:「你要得知,把手来摸我头上的疙瘩。」武大道:「却怎的来有这疙瘩?」「对你说,我今日将这篮雪梨去寻西门大官,挂一小勾子,一地里没寻处。 街上有人道:他在王婆茶坊里来,和武大娘子勾搭上了,每日只在那里行走。 我指望见了他,撰得三五十文钱使。 叵耐王婆那老猪狗,不放我去。 房里寻他,大粟暴打出我来。 我特地来寻你,我方纔把两包话来激你,我不激你时,你须不求问我。」武大道:「真个有这等事?」郓哥道:「又来了,我道你是这般屁鸟人! 那厮两个落得快活,只专等你出来,便在王婆房里做一处,你问道真个也是假? 莫不我哄你不成!」武大听罢,道:「兄弟,我实不瞒你说,我这婆娘每日去王婆家里做衣服,做鞋脚,归来便脸红。 我先妻丢下个女孩儿,要便朝打暮骂,不与饭吃,这两日有些精神错乱,见了我不做喜欢,我自也有些疑忌在心里,这话正是了。 我如今寄了担儿,便去捉奸如何?」郓哥道:「你老大一条汉,元来没些见识! 那王婆老狗,什么利害怕人! 你如何出得他手? 他三人也有个暗号儿。 见你入来拏他,他把你老婆藏过了,那西门庆须了得! 打你这般二十个。 若捉他不着,反而吃他一顿好拳头! 他又有钱有势,反告你一状子,你须吃他一场官司,又没人做主,干结果了你性命!」武大道:「兄弟,你都说得是。 我却怎的出得这口气?」郓哥道:「我吃那王婆打了,也没出气处。 我教一着,今日归去,都不要发作,也不要说,自只做每日一般。 明朝便少做些炊饼出来卖,我自在巷口等你。 若是见西门庆入去时,我便来叫你。 你便挑着担儿,只在左边等我。 我先去惹那老狗,他必然来打我。 我先把篮儿丢在街心来,你却抢入,我便一头顶住那婆子,你便奔入房里去,叫起屈来,此计如何?」武大道:「既是如此,却是亏了兄弟! 我有数十贯钱,我把与你去,你可明日早早来紫石街巷口等我。」郓哥得了几贯钱并几个炊饼,自去了。 武大还了酒钱,挑了担儿,自去买了一遭归去。 原来那妇人往常时,只是骂武大,百般的欺负他;近日来也自知礼亏,只得窝盘他些个。 当晚武大挑了担儿归来,也是和往日一般,并不题起别事。 那妇人道:「大哥,买盏酒吃?」武大道:「却纔和一般经纪人,买了三盏吃了。」那妇人一心只想着西门庆,那里来理会武大的做多做少。 当日武大挑了担儿,自出去做买卖。 这妇人巴不得他出去了,便踅过王婆茶房里来等西门庆。 且说武大挑着担儿,出到紫石街巷口,迎见郓哥提着篮儿在那里张望。 武大道:「如何?」郓哥道:「还早些个,你自去卖一遭来,那厮七八也将来也。 你只在左边处伺候,不可远去了。」武大云飞也似,去街上卖了一遭儿回来。 郓哥道:「你只看我篮儿抛出来,你便飞奔入去。」武大自把担儿寄了,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虎有俦兮鸟有媒,暗中牵陷自狂为;郓哥指计西门庆,亏杀王婆撮合奇。」且说郓哥提着篮儿,便走入茶坊里来,向王婆骂道:「老猪狗! 你昨日为甚么便打我?」那婆子旧性不改。 便跳起身来,喝道:「你这小猢狲! 老娘与你无干,你如何又来骂我?」郓哥道:「便骂你这马伯六,做牵头的老狗肉,直我{髟巳}{髟巴}!」那婆子大怒,揪住郓哥便打。 郓哥叫一声「你打」时,把那手中篮儿丢出当街上来。 那婆子却待揪他,被这小猴子叫一声「你打」时,就打王婆腰里带个住,看着婆子小肚上,只一头撞将去,险些儿不跌倒,却得壁子碍住不倒,那猴子死命顶在壁上。 只见武大从外裸起衣裳,大踏步直抢入茶坊里来。 那婆子见是武大来得甚急,待要走去阻挡时,却被这小猴子死力顶住,那里肯放,婆子只叫得:「武大来也!」那妇人正和西门庆在房里,做手脚不迭,先奔来顶住了门。 这西门庆便入床下去躲。 武大抢到房门首,用手推那房门时,那里推得开,口里只叫:「做得好事!」那妇人顶着门,慌做一团。 口里便说道:「你闲常时只好鸟嘴,卖弄杀好拳棒,临时便没些用儿! 用了个纸虎儿,也吓一交!」那妇人这几句话,分明交西门庆来打武大,夺路走。 西门庆在床底下听了妇人这些话,题醒他这个念头,便钻出来说道:「娘子,不是我没本事,一时间没这智量。」便来拔开拴,叫声:「不要来!」武大都待揪他。 被西门庆早飞起脚来,武大矮短,正踢中心窝,拨地望后便倒了。 一直走了。 郓哥见头势不好,也撇了王婆,撒开跳了。 那街坊邻舍,都知道西门庆了得,谁敢来管事。 王婆当时就地下扶起武大来,见他口里吐血,面皮蜡楂也似黄了,便叫那妇人出来,舀碗水救得苏醒。 两个上下肩挟着,便从后门扶归中楼上去,安排他床上睡了。 当夜无话。 次日,西门庆打听得没事,依前自来王婆家,和这妇人做一处,只指望武大自死。 武大一病五日,不出勿起。 更兼要汤不见,要水不见,每日叫那妇人又不应。 只见他浓妆艳抹了出去,归来便脸红,小女迎儿又吃妇人禁住,不得向前,吓道:「小贱人! 你不对我说,与了他水吃,都在你身上!」那迎儿见妇人这等说,又怎敢与武大一点汤水吃。 武大几遍只是气得发昏,又没人来采问。 一日,武大叫老婆过来,分付他道:「你做的勾当,我亲手又捉着你奸。 你倒挑拨奸夫踢了我心,至今求生不生,求死不死,你们却自去快活;我死自不妨,和你们争执不得了。 我兄弟武二,你须知他性格,倘或早晚归来,他肯干休! 你若肯可怜我,早早扶得我好了,他归来时,我都不提起,你若不看顾我时,待他归来,却和你们说话!」这妇人听了,也不回音,却踅过王婆家来,一五一十都对王婆和西门庆说了。 那西门庆听了这话,似提在冷水盆内一般,说道:「苦也! 我须知景阳岗上打死大虫的武都头,他是清河县第一个好汉! 我如今却和娘子眷恋日久,情孚意孚,拆散不开。 据此等说时,正是怎生得好? 却是苦也!」王婆冷笑道:「我倒不曾见你是个把舵的,我是个撑船的。 我倒不慌,你倒慌了手脚!」西门庆道:「我往自做个男汉,到这般去处,却摆布不开! 你有甚么主见,遮藏我们则个?」王婆道:「既要我遮藏你们,我有一条计,你们却要长做夫妻? 要短做夫妻?」西门庆道:「干娘,你且说,如何是长做夫妻? 短做夫妻?」王婆道:「若是短做夫妻,你每只就今日便分散。 等武大将息好了起来,与他陪了话。 武二归来,都没言语,待他再差使出来,却又来相会,这是短做夫妻。 你们若要长做夫妻,每日同在一处,不躭惊受怕,我却有这条妙计,只是难教你们。」西门庆道:「干娘,周旋了我们则个,只要长做夫妻。」王婆道:「这条计,用着件东西,别人家里都没。 天生天化,大官人家却有。」西门庆道:「便是要我的眼睛,也割来与你! 却是甚么东西?」婆子道:「如今这捣子病得重,趁他狼狈好下手。 大官人家里取些砒霜,却交大娘子自去赎一贴心疼的药来,却把这砒霜来下在里面,把这矮子结果了他命,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没了踪迹。 便是武二回来,他待怎的? 自古道:『幼嫁从亲,再嫁由身。』小叔如何管得? 暗地里来往,半年一载便好了。 等待夫孝满日,大官人一顶轿子娶到家去。 这个不是长远做夫妻? 谐老同欢,此计如何?」西门庆道:「干娘此计甚妙。 自古道:『欲求生快活,须下死工夫。』罢罢罢! 一不做,二不休!」王婆道:「可知好哩! 这是剪草除根,萌芽不发,若是剪草不除根,春来萌芽再发,却如何处置! 大官人往家去快取此物来,我自教娘子下手,事了时,却要重重谢我。」西门庆道:「这个自然,不消你说。」有诗为证。 诗曰:毕竟世间有此事,武大身躯丧粉头。」且说西门庆去不多时,包了一包砒霜,递与王婆收了。 这婆子看着那妇人:「大娘子,我教你下药的法儿,如今武大不对你说,交你救活他? 你便乖此机,把些小意儿贴恋他。 他若问你讨药吃时,便把这砒霜调在这心疼药里,待他一觉身动,你便把药灌将下去,却便走了起身。 他若毒气发时,必然肠胃迸断,大叫一声。 你却把被一盖,都不要人听见,紧紧的按住被角。 预先烧下一锅汤,煮着一条抹布,他若毒发之时,七窍内流血,口唇上有牙齿咬的痕迹,他若气断了,你便揭起被来,却将煮的抹布只一揩,都揩没了血迹,便入在村里,扛出去烧了,有么了事!」那妇人道:「好却是好,只是奴家临时手软,安排不得尸首。」婆子道:「这个易得! 你那边只敲壁子,我自就过来帮扶你。」西门庆道:「你们用心处理,明日五更,我来讨话。」说罢,自归家去了。 王婆把这砒霜用手捻为细末,递与妇人,将去藏了。 那妇人回到楼上,看着武大,一丝没了两气,看看待死,那妇人坐在床边假哭。 武大:「你做甚么来哭?」妇人拭着眼泪道:「我的一时间不是,乞那西门庆駶骗了。 谁想脚踢中了你心! 我问得一处有好药,我要去赎来医你,只怕你疑忌,不敢去取。」武大道:「你救得我活无事了,一笔都勾,并不记怀。 武二来家,亦不题起。 你快去赎药来救我则个!」那妇人拏了铜钱,径来王婆家里坐地,却交王婆赎得药来,把到楼上,交武大看了,说道:「这贴心疼药,太医交你半夜里吃,吃了倒头一睡,把一两床被,发些汗,明日便起得来。」武大道:「却是好也! 生受大嫂,今夜醒睡些,半夜里调来我吃。」那妇人道:「你放心睡,我自扶持你。」看看天色将黑了,妇人在房里点上灯,下面烧了大锅汤,拏了一方抹布,煮在锅里。 听那更鼓时,却好正打三更。 那妇人先把砒霜倾在盏内,却舀一碗白汤来,把到楼上,却叫:「大哥,药在那里?」武大道:「在我席子底下,枕头边,你快调来与我吃!」那妇人揭起席,将那药抖在盏子里,把那药帖安了,将白汤冲在盏里,把头上银簪儿只一搅,调得匀了,左手扶起武大,右手把药来灌。 武大呷了一口,说道:「大嫂,这药好难吃!」妇人道:「只要他医治病好,管甚么难吃易吃!」武大再呷第二口时,被这婆娘就势只一灌,一盏药都灌下喉咙去了。 那妇人便放倒武大,慌忙跳下床来。 武大哎了一声,说道:「大嫂,吃下这药去,肚里倒疼起来。 苦呀! 苦呀! 倒当不得了!」这妇人便去脚后扯过两床被来,没头没脸只顾盖,武大叫道:「我也气闷!」那妇人道:「太医分付,教我与你发些汗,便好得快!」武大要再说时,这妇人怕他挣扎,便跳上床来,骑在武大身上,把手紧紧地按住被角,那里肯放些松宽。 正似:「油煎肺腑,火燎肝肠。 心窝里如雪刃相侵,满腹中似钢刀乱搅。 浑身冰冷,七窍血流。 牙关紧咬,三魂赴枉死城中;喉管枯干,七魄投望乡台上。 地狱新添食毒鬼,阳间没了捉奸人!」那武大当时哎了两声,喘息了一回,肠胃迸断,呜呼哀哉! 身体动不得了! 那妇人揭起被来,见了武大咬牙切齿,七窍流血,怕将起来。 只得跳下床来,敲那壁子。 王婆听得,走过后门头咳嗽。 那妇人便下楼来开了后门。 王婆问道:「了也未?」那妇人道:「了便了了,只是我手脚软了,安排不得!」王婆道:「有甚么难处? 我帮你便了!」那婆子便把衣袖卷起,舀了一桶汤,把抹布撇在里面,掇上楼来。 卷过了被,先把武大嘴边唇上都抹了,却把七窍淤血痕迹拭净,便把衣裳盖在身上。 两个从楼上一步一掇,扛将下来,就楼下将扇旧门停了。 与他梳了头,戴上巾帻,穿了衣裳,取双鞋袜与他穿了,将片白绢盖了脸,拣床干净被盖在死尸身上。 却上楼来,收拾得干净了,王婆自转将归去了。 那婆娘却号号地假哭起养家人来。 看官听说;原来但凡世上妇人,哭有三样:有泪有声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泪有声谓之号。 当下那妇人干嚎了半夜。 次早五更,天色未晓,西门庆奔走讨信,王婆说了备细。 西门庆取银子把与王婆,教买棺材津送,就叫那妇人商议。 这婆娘过来和西门庆说道:「我的武大今日已死,我只靠着你做主,大官人休是网巾圈儿打靠后。」西门庆道:「这个何须你说费心!」妇人道:「你若负了心,怎的说?」西门庆道:「我若负了心,就是你武大一般!」王婆道:「大官人且休闲说! 如今只有一件事要紧地方,天明就要入殓,只怕被忤作看出破绽来怎了! 团头何九,他也是个精细的人,只怕他不肯殓。」西门庆笑道:「这个不妨事,何九我自分付他,他不敢违我的言语。」王婆道:「大官人快去分付他,不可迟了。」西门庆把银子交付与王婆买棺材,他便自去对何九说去了。 正是:「三光有影遗谁概,万事无根只自生! 雪隐鹭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毕竟西门庆怎的对何九说? 要知后项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发布时间:2024-11-14 00:24:03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0866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