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我所见的辛亥革命 内容: 辛亥革命那年,我在K府中学读书。 校长是革命党,教员中间也有大半是革命党;但这都是直到K府光复以后他们都做了革命官,我们学生方才知道。 平日上课的时候,他们是一点革命色彩都没有流露过。 那时的官府大概也不注意他们。 因为那时候革命党的幌子是没有辫子,我们的几位教员虽则在日本留学的时候早把辫子剪掉,然而他们都装了假辫子上课堂,有几位则竟把头发留得尺把长,连假辫子都用不到了。 有一位体操教员是台州人,在教员中间有憨大之目。 “武汉起义的消息传来了以后,是这位体操教员最忍俊不住,表示了一点兴奋。 他是唯一的不装假辫子的教员。 可是他平日倒并不像那几位装假辫子教员似的,热心地劝学生剪发。 在辛亥那年春天,已经有好几个学生为的说出了话不好下台,赌气似的把头发剪掉了。 当时有两位装假辫子的教员到自修室中看见了,曾经拍掌表示高兴。 但后来,那几位剪发的同学,到底又把剪下来的辫子钉在瓜皮帽上,就那么常常戴着那瓜皮帽。 辫子和革命的关系,光景我们大家都有点默喻。 可是我现在不能不说,我的那几位假辫子同学在那时一定更感到革命的需要。 因为光着头钻在被窝里睡了一夜何等舒服,第二天起来却不得不戴上那顶拖尾巴的瓜皮帽,还得时时提防顽皮的同学冷不防在背后揪一把,这样的情形,请你试想,还忍受得下么,还能不巴望革命赶快来么? 所以武汉起义的消息来了后,府中学的人总有一大半K是关心的。 那时上海有几种很肯登载革命消息的报纸。 我们都很想看这些报纸。 不幸K城的派报处都不敢贩卖。 然而装假辫子的教员那里,偶尔有一份隔日的,据说是朋友从上海带来的,宝贝似的不肯轻易拿给学生们瞧,报上有什么消息,他们也不肯多讲。 平日他们常喜欢来自修室闲谈,这时候他们有点像要躲人了。 只有那体操教员是例外。 他倒常来自修室中闲谈了。 可是他所知道的消息也不多。 学生们都觉得不满足。 忽然有一天,一个学生到东门外火车站上闲逛,却带了一张禁起的上海报。 这比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还哄动! 许多好事的同学攒住了那位哥伦布盘问了半天,才知道那稀罕的上海报是从车上茶房手里转买来的。 于是以后每天就有些热心的同学义务地到车站上守候上海车来,钻上车去找茶房。 不久又知道车上的茶房并非偷贩违禁的报,不过把客人丢下的报纸拾来赚几个外快罢了。 于是我们校里的买报队就直接向车上的客人买。 于是消息灵通了,天天是胜利。 然而还照常上课。 体操教员也到车站上去买报。 有一次,我和两三个同学在车站上碰到了他,我们一同回校;在路上,他操着半乡音官话的普通话忽然对我们说:“现在,你们几位的辫子要剪掉了! 说着,他就哈哈大笑。 过后不多几天,车站上紧起来了,“买报那样的事,也不行了。 但是我们大家好像都得了无线电似的,知道那一定是“著著胜利。 城里米店首先涨价。 校内的庶务员说城里的存米只够一月,而且学校的存米只够一礼拜,有钱也没处去买。 接着,学校就宣布了临时放假。 大家回家。 我回到家里,才知道家乡的谣言比K城更多。 而最使人心汹汹的是大清银行的钞票不通用了。 本地的官是一个旗人,现在是没有威风了,有人传说他日夜捧着一箱子大清银行的钞票在衙门上房里哭。 上海光复的消息也当真来了。 旗人官儿就此溜走。 再过一天,本地的一个富家儿——出名是“傻子而且是新派,——跑进小学校里拿一块白布被单当作品挂在校门口,于是这小镇也算光复了! 这时也就有若干人勇敢地革去了辫子。 我所见的辛亥革命就这么着处处离不了辫子。 发布时间:2024-10-01 20:45:04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0603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