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八部枭雄归尘第二十三章 侠妓阿袖 内容: 博多西町东侧神屋宗湛府邸,宽十三间,纵深三十间,乃九州战事之后,丰臣秀吉让石田三成专门圈出此地,划与宗湛。 府邸建得古色古香,炉上坐有宗湛喜欢的茶釜,其声隐隐地在房间回响。 天正十四年,宗湛进京时,就请大德寺的古溪和尚给自己落了发。 此刻,他光头戴方巾,弓腰屈背坐在那里,神态倒像当年的黑田如水。 和宗湛相对而坐的,乃是与宗湛齐名的博多富豪岛井宗室。 此时宗室满脸失望之色。 秀吉出兵朝鲜之前,他就已四处派人,把朝鲜的情况打探得一清二楚了;也曾极力向秀吉苦谏,坚决反对出兵,却被断然拒绝。 若只是这二人对坐,倒也没什么。 因为他们二人除了同为博多港富商之首,还有姻亲关系----神屋宗湛的外甥女嫁给了岛井宗室为妻。 亲戚聚在一处并无甚特别。 可在宗湛身后,还坐着一个年轻女子。 这女子和这房间的气氛显得极不和谐。 此女貌美绝伦,堪与号称伏见城第一美女的松丸夫人媲美。 只是松丸夫人稍嫌古板生硬,此女温顺细腻,让她更显千娇百媚,色倾四座。 “小姐,你又说不出理由来,只说不想接待治部大人。 你若老是这样,事情就不好办了。 ”宗湛对那女子道。 “治部大人本应住在我家。 太阁往返名护屋时,也常在我家停留。 这说明什么? 说明岛屋乃商人,我是茶人。 ”听到这话,那女子立刻把身子扭到一边。 显然,她对他们的谈话非常厌烦,根本不想听。 “你也知,毛利秀元早就住进我家上房,故,治部大人就移到岛屋家去了。 ”宗湛抚摩着脑袋,向岛井宗室露出苦笑。 在博多,人们把岛井宗室称作“岛屋”,把神屋宗湛称作“神屋”。 “岛屋,我看原因就在于宗湛不懂风雅,太过死板了。 而且,从京城来了一个叫作本阿弥光悦的男子,说话干脆利落,现就住在我家,所以这不能怪我。 若说宗湛比岛屋还要抠门,宗湛实没脸见人。 对吧,岛屋? ”岛井宗室并不回答,单是悠然抚摩着下巴。 “老早以前,岛屋就被堺港商家讥为死板固执的老夫子,我却偏喜游乐。 可事关博多名声,我只好向妓院支付了一大笔钱,把号称柳町花魁的小姐请了来,要你到治部大人身边侍候。 我还曾大言不惭对大人说,请让此女代宗湛尽犬马之劳,可你却一句不愿就跑了回来,这不等于宗湛厌弃治部大人吗? 不就是一个臭男人嘛,你怎就难以应付? ”“那人如个傻子! ”女子扭过身子,不屑道。 “那又如何? 人人都有自己的脾气,你当去适应。 不妨把厌恶他的理由说说,不定大家还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宗湛继续嬉笑着哄那女子,“你说你讨厌他,对吧? ”“是。 奴家从心底里不喜他。 ”女子媚眼如丝,不知是生气还是撒娇。 “我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我更有算计的了…………算了,不说也罢。 ”宗湛道,“岛屋,你难道就无法了? 我已向治部大人夸下海口,说此女乃博多第一美女啊。 ”“这是你出言不慎,该得的报应。 ”宗室板着脸应道,“若是我,绝不会主动送他女子,他若跟我要,倒是可以暗中送去。 ”“你也这么说? 我且跟小姐商量商量。 小姐,我把你吹捧为博多第一,你却拍拍屁股回来了。 我再送女子去,可怎么跟大人说? 难道要我说是博多第二美女? ”“那就要看老爷子您自己的主意了,奴家怎么知道。 ”那女人抿嘴一笑,“小女子喜欢您这样的男子。 让奴家伺候您吧。 ”“你是存心戏弄老夫! 治部少辅这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只是我宗湛一人之错,倒无妨,可我决不允许妨碍博多众人。 你也算是侠义心肠,为了我们,为了博多百姓,就请你帮帮老夫如何? ”“呵呵,老爷子可真是口舌如蜜,可这也没用。 小女子无非一介女流,既然那人心胸如此狭隘,就更令人生厌了。 ”“小姐! ”“啊呀,脸色莫要那么吓人嘛。 不过,这样看起来,老爷子愈像个铮铮男儿了。 ”“罢了。 ”“真的? 那小女子多谢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岛屋呵呵笑了起来。 “岛屋,笑什么? ”“不不。 我只是觉得你太可怜了,忍不住发笑。 ”“哼,我可真恼了。 好,我不求你。 但你得告诉我,为何如此讨厌治部。 问明白了,也是一个教训。 弄不明白原因,便无法挑选合适的女子。 说吧,小姐。 ”宗湛冲女子道。 那女子脸色一正,令人感觉她与此前判若两人,脸上竟充满悲哀,寒气逼人。 “那奴家就告诉您,把一切都告诉您…………”女子言中哀怨愈甚,“老爷子,小女子出生于萨摩。 ”“我知道,你心里苦。 ”“不,老爷子不会明白奴家的悲伤。 您锦衣玉食,怎知一个萨摩农家女子的心。 ”女人打断宗湛,“我听说,故乡的人口现在只剩下两成。 大家都忍受不了横征暴敛,逃亡去了…………”“唉! 连年征战,实在苦了百姓。 ”“小女子家尚还残存…………我家全是女儿,我是长女。 不消说,姊妹五个先后都被卖掉了。 父母依然留在家中,他们对故乡的眷恋,您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你们姊妹五人都不在父母身边? ”“是。 ”女子点点头,苦笑,“虽说如此,我却不怨那些为官的。 这些都是因为太阁的野心…………当然,太阁也并非心存恶意,他也是为了日本。 这些我都知道。 ”宗湛吃惊地看了宗室一眼,宗室依然不动声色。 “实陈上,岛津重臣也在频频拜访治部大人,向大人诉苦。 ”女子从容道。 “此事当真? ”宗湛惊道。 宗室轻轻点头,“听说昨日也去了一批,新纳旅庵、町田出羽、本田六右卫门等人还和治部大人谈了半日。 ”“今年真是多事之秋,连年征战不说,再加上狂风暴雨酿成的洪涝,真是民不聊生啊。 ”“现在难民也还源源不断。 ”宗湛点点头,转向女人,“那后来呢? ”“治部大人向岛津重臣们面授机宜时,小女子刚巧在旁。 为了防止领民外逃,治部大人令他们向那些要卖身的百姓收一斗米。 老爷子您想,都到了卖儿鬻女的地步,百姓怎还有米? 没有米却让人交米,宁愿让老百姓吃泥土,也不许其逃走,这是什么世道? 他们还说,若还有逃走者,就让里正代交。 这样一来,里正只好对村民严加看管,不许人逃走…………老爷子,小女子身子下贱,无论对方多么卑贱,是水手还是人夫,我都愿意委身于他。 小女子是带着这样的想法进贵府的。 可我从来…………未想过要卖身给一个恶魔。 ”宗湛的眼圈不觉红了,他挠了挠头,道:“唉,太阁大人也没留下什么好礼啊。 ”宗室闭上眼,像是在祈祷。 “明知一粒米都没有了,却偏偏要人交出一斗米! ”宗湛长叹一声,对女子道,“你也情有可原。 只是,你若以此为由回来,也有些说不过去。 你说呢? ”女子慌忙拭了拭眼泪,“请老爷子原谅。 小女子无话可说,亦无计可施。 ”说完,她又恢复了刚才的娇媚,笑道:“不然,您就说是治部少辅大人把我赶了出来。 ”“赶了出来? ”“是。 那位大人还没碰我,就板着脸问我有没有毛病。 ”“毛病? ”“是,小女子身在花街柳巷…………”“哦,这倒有些道理。 那么你是如何回话的? ”女子眼神坚定,坦然答道:“我说,大人这般害怕,就让我回吧。 ”“哈哈…………他当然害怕了。 你这么一说,治部肯定无言以对。 ”“不,老爷子想差了。 他一本正经坐在那里,责备我把他当成了什么人! ”“哦? ”“我本想回答说,他身子贵重,要代太阁掌管天下…………可若那么回答,恐会颇为无礼。 不过他却絮絮叨叨训斥了我近半个时辰。 ”小个子三成耸着肩,在房中训斥女子的样子,不禁浮现在眼前。 宗湛直想笑。 是啊,他那个样子,连女人都会讨厌…………宗湛点点头。 “好了好了,你先到一边候着,我和岛屋再合计合计。 ”女子退了出去。 宗湛放声笑了起来,“我心里是越来越没底了。 ”岛井宗室却道:“我明白治部转住我家的原因了。 ”宗湛轻轻摆手道:“我也明白。 他是不想让毛利大人和浅野大人知道他的意图。 估计不久之后,也会以你家不便为由,搬进多多良村的名岛城。 ”“神屋先生连这都想到了? ”“不错。 看来同朝鲜的谈判,毫不顺利。 ”“是。 开始时还想把一位朝鲜王子扣为人质,此外,还想让朝鲜年年进贡大米、虎皮、豹皮、药种、蜂蜜等。 可事情远无那么简单…………”“或许太阁已薨的消息被泄露了。 ”“让王子做人质的事也就算了,唯有进贡一事,关系到朝廷面子,所以几次三番命令在朝将士和朝鲜谈判。 可连此事好像也被拒绝了。 ”岛井宗室说完,神屋宗湛低头沉思,“这样一来,天下便能安定? ”无论如何,九州都是三成的天下。 可是由于此次战事,局势大变。 肥后宇土和隈本的对立本就甚是尖锐。 宇土的小西行长支持淀夫人,隈本的加藤清正则忠于北政所。 两次征朝,二人都争做前锋,事事寸步不让。 他们的对立和领民的疲敝,让岛井宗室和神屋宗湛吃尽了苦头,尤其是在筹集军饷和粮草诸事上。 领民疲敝之状当然不只这两家有,毛利、黑田、锅岛、有马、岛津等大名无不深受其累。 九州诸大名派遣的兵力,数毛利氏最多。 因毛利的领地横跨九州和中国,便出了三万二千人。 其他人亦是不堪重负。 岛津又弘一万,加藤清正一万,锅岛直茂与胜茂父子一万二千,黑田长政五千,小西行长七千,再加上立花、松浦、大村、宗、有马等,仅九州地区就出了十万兵力。 “各方都来筹集钱粮,弄得我们两手空空,这也罢了,只要日后天下太平,我们肯定还能赚回来。 但再这样争来斗去,我们还有何指望? ”神屋宗湛苦笑道:“以你的判断,这次收买治部少辅有无不妥? ”岛井宗室悄悄望了望四周。 身边没人,只有茶釜的水声在十六叠大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神屋,光悦都说了些什么? ”“此人一开始就是德川一途,也深得太阁大人欢心,我却不甚喜他。 ”“他定是问过京里的茶屋、堺港的纳屋与大坂的淀屋等人的意见,才来的吧? ”“是。 你还不甚了解这人。 我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这是为何? ”“他总是以济世自我标榜,此次奉北政所命令前来,便是想竭力避免发生冲突。 可是,一旦明白冲突不可避免,他竟满口胡言起来,说反正纷争早晚要起,不如让它早些发生,这样还能早些结束。 ”“他指加藤和小西? ”“不,是说德川和石田。 ”宗室惊道:“这次可不像早年太阁和明智之争那般简单,究竟该支持哪一方,一时难以决断。 若升级为大战,那些大名们自会变成烧杀戮掠的强盗。 百姓的苦日子要没有尽头了。 ”“这是光悦说的? ”宗室并未回答,单是叹了口气,凝神沉思。 “你在想什么? 你不会赞成光悦之流的看法吧? ”宗湛板起脸道,“破坏简单,重建却很难。 太阁好不容易缔造了这个太平之世,却要再生变乱。 ”武人只会根据自己的意志和喜好生成派阀,甚至无所顾忌,大开杀戒。 可根据利益审时度势的商人就不一样了。 武将们把商人视为利欲熏心之辈,而在商人眼中,武将则是残忍而愚蠢的暴徒。 宗湛和宗室的眼光和普通商人毫无二致。 二人都过分信任秀吉,所以第二次出兵朝鲜时,他们甚至相对落泪。 发布时间:2024-09-18 22:39:17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0528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