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七部南征北战第十七章 居士悟天命 内容: 天文十八年之秋,静静降临京城。 丰臣秀吉结束了奥州之事,已快到京都。 早一步从小田原回到聚乐第的利休居士,独自静静坐在只有四叠半大,曾经招待过不少大名、茶人的房里。 他既非在此坐禅,亦非在此安居。 该来的终于来了! 面对这样强烈的不安,他开始回想过去的种种。 此次前往小田原,利休在秀吉面前失宠,这起因于二人对伊达政宗的不同看法。 秀吉并不将伊达政宗视为一般武将,也并不视之过高。 以其乐观的习性,他认为政宗所为算不了什么。 由于政宗对是否前来小田原犹豫不决,使得秀吉大怒,便削了其封号,将会津四十万石赐与蒲生氏乡,将政宗圈于米泽三十万石之地。 利休对此提出异议。 利休被称为老顽固,不无理由,他毫不客气地刺伤了秀吉的自尊:“大人,您不认为伊达乃可用之才? ”“什么可用! 他根本对我视而不见! ”“但在下以为,伊达大人和蒲生大人不同。 ”“哦,你的意思是我看走了眼? ”“有时候,大人确会看错。 ”利休无所畏惧。 当初筑一夜城时,一心反对的政宗经常要求利休从中调停。 “你倒说说看,有何不同? ”“大人偏袒蒲生大人,认为蒲生的器量胜过伊达。 但在下并不这么认为。 ”“但是,忠三郎说过,政宗此人不好控制。 ”“不错,但是在下以为,大人应知蒲生大人前往新领之后,不明当地民情,会不知不觉被伊达操纵。 ”话说到此,平常总是笑容满面的秀吉突然翻了脸,拍着桌子道:“宗易! 你何时喜欢干政了? 我何时准你大谈政事了? ”“是。 但是,政宗要我替他传话…………”“住口! 看来传言不假。 都说你收了政宗的好处,才这般为他说话。 ”话说至此,利休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他比秀吉更是愤怒。 他心中无愧,但秀吉曲解了他,使得他再也无法忍受:“大人,我何时受了伊达大人的贿赂? ”“住口! 茶道方面,蒲生和伊达确实不同。 但,你竟敢说我看走了眼! ”“是大人要在下仔细观察伊达的。 伊达天性傲岸,不肯屈居人下…………在下并未回护伊达大人,只是想请大人注意,米泽三十万石无法满足他。 大人把蒲生安插在会津,想以此牵制德川和伊达,但蒲生反而被伊达所制。 若非如此,恐怕早已暴乱四起。 两地相隔甚远,岂不对大人造成困扰…………”“住口! ”秀吉简直像变了个人,“我岂会受你这厮的教训,退下! ”“是。 大人要在下走,在下就走。 但在下还有一言:利休决不会为了钱财,做出违背良心之事,请大人明鉴。 ”“哼! 我骂的就是这个!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 想当年,我把大德寺的古溪和尚放逐到博多,你是不是在聚乐第为古溪办茶会饯别? ”利休终于明自是谁将此事告与了秀吉----是宗及! 秀吉继续逼问:“你敢将被我流放之人请到聚乐第,这已是罪不可赦! 当时你室内还挂着什么? ”利休大惊。 大德寺的古溪和尚乃是他的禅宗师父,他相信古溪并非无故失宠于秀吉而是与石田三成不和,为三成谗言所害。 利休深信秀吉流放古溪并非出自本意,因此在送别茶会上,特将秀吉放于他处的“天下第一名物”生岛虚堂的墨宝赠送于他。 “挂着虚堂的墨宝。 ”利休坦然道。 “虚堂墨迹为你之物? ”“不,是大人托在下保管。 ”“你还有脸说! 你把我托你保管之物送与那个罪人,你可将我放在眼里? ”利休终于明白秀吉愤怒的原因,一时说不出话来。 古溪和尚在利休的斡旋下获得特赦,此前已从博多回到京都。 若自己言语失当,恐怕会对古溪不利。 想到这里,利休不欲再和秀吉争论,道:“十分抱歉,当时我以为大人心胸宽大,不拘常格,心向茶道,才这么做。 此事确是在下欠了思量。 ”“不,是你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 下去! ”利休从此蛰居于他汤本的小庙,做些细工,看来与秀吉之结,一时之间恐是无法解开的。 他批评秀吉的亲信蒲生氏乡之才具在伊达政宗之下,秀吉当然无法忍受。 后来,利休又从织田有乐处得知,似有人中伤他,说他在蛰居之时,赚取了不少钱财。 利休并不多作解释,他的确赚过钱。 谗言之人指的大概是他在修行之时,把韭山竹做成的插花筒之类卖与别人之事。 当然,利休也分赠一些给秀吉,都是秀吉最喜欢的尺八、园城寺、夜场等款…………老实说,利休一直无法真正认清秀吉的性情,或许他把握了十之八九,却忽略了最可怕的一点:秀吉表面豁达,内心却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固执。 换言之,他想超越世情的淡泊,只不过是用来掩饰他的固执。 这种可怕的固执,在秀吉处于自信巅峰时,断不可被冒犯。 光秀曾批评秀吉是“无识男子”,后与秀吉形如参商,并最终被秀吉所灭。 柴田胜家无心时嘲秀吉为“发迹农夫”,后来命丧大火。 信孝则说过秀吉“替家母拎鞋”,而为秀吉憎恶,未几也遭不幸。 秀吉和信雄讨论家康旧领之事时,信雄曾道:“我想关白应知,尾张、伊势终是我家祖辈相传之地…………”他因此话而被贬斥。 当然,这是秀吉布下的陷阱,只怪信雄太无自知之明。 如此算来,利休是错上加错。 除了政宗和氏乡的问题,还有茶碗的颜色之争,以及私交罪人、干政…………茫茫长天,利休岂右立锥之地? 利休坐在四叠大的厅里沉思着。 秀吉虽然好胜,他却也不愿坐以待毙。 当年秀吉为茶碗的颜色与利休起争执时,曾道:“利休,你等着瞧好了! ”或许他当时就已开始找机会下手,这和其器量的大小绝无关系,只能说乃是人性的弱点,而利休在不知不觉中,逆了龙鳞。 此外,二人的争执还关乎堺港,关乎出兵朝鲜。 博多的岛井宗室被派往朝鲜,详细探查那里的一切军备、人情和众大名的状况。 宗室让斋田传右卫门、本山助右卫门,和堺港一些有势力的人物,聚集米粮、酒水、铜铁等,在朝鲜的庆尚、江原、京畿、黄海、全罗诸道一边做买卖,一边打探,暗中将消息带回。 大明国并不像秀吉想象的那般容易攻取。 万一陷入苦战,即使投入日本国的所有人力,恐也无法打赢广袤的大明国。 宗室回来将此事向秀吉禀报后,侍候左右的利休当然反对出兵,并担负起进谏之责,他便是在那时触怒了秀吉,不为关白所容。 他太大意了,没能看清秀吉个性的弱点,多次触怒,方有今日之厄。 小牧之战时,家康与秀吉针锋相对,然而在小田原之战时,家康却能藏起心中的恨意,消除双方芥蒂。 利休现在才认识到:“看来,还是德川大人更胜一筹。 ”“父亲,姐姐来了。 ”院子里传来养子少庵的声音。 “阿吟来了? 叫她进来! ”利休看着噼啪作响的炉火,突觉口干舌燥。 “父亲,是不是没茶了? ”“哦,刚才在想事情,怎样? 孩子们还好吧? ”“还好。 ”少庵出去了,阿吟坐了下来,“父亲,女儿遇到难题。 擅大鼓的通口石见来找我。 ”“难题? ”“关白大人要我去他身边。 ”阿吟双唇苍白。 利休急忙将目光转向别处。 他知阿吟想说什么,只能回避不语。 见父亲默不作声,阿吟也不好再说。 良久,利休尽量平静道:“通口石见到你那里去了? ”“是。 您比关白大人早一步回来,大人好似九月初一回京。 ”擅大鼓的通口石见也是秀吉身边的人,在小田原时还和利休在一起。 石见因得淀夫人喜爱,经常出席酒宴,想必可以得到些消息。 “父亲,石见先生不肯说,究竟是谁恶意中伤于您。 ”利休缓缓摇了摇手,“我方才也在想这事,不管是谁进谗言,总之,我和关白之间缘分已尽。 ”“缘分已尽? 为何? ”“父亲太任性了。 哦,石见还说了些什么? 只说大人希望你到他身边去? ”“不,还有比这更令人担心的。 ”阿吟向前探出身子道,“关白大人对您动了怒气。 ”“哈哈…………关白之怒。 ”“当时在座诸人都出面劝说,绝不会有此事,您是关白的茶道师,没有关白,哪有您…………而您对他一向心悦诚服、忠心耿耿。 ”“谢谢他们的劝说。 关白的茶道师? 因关白所赐而名闻天下? 唉! 我难道真到了没有关白就无法生存下去的地步了? ”“不,这只是为了缓和当时的气氛。 可是后来有一人向关白献计。 他说,若怀疑您,何不向您要一件宝物。 ”“莫非便是你? ”利休惊道。 “是。 如是茶具,您定会毫不犹豫。 所以,此人建议要一个活的宝物,也就是女儿。 ”说到这里,阿吟叹了一口气,“关白听到这个主意,拍案叫绝,不停地点头说:如果居士存有异心,定会拒绝。 ”“哦? ”“所以他决定尽早回京,举办茶会,在座中提出此事。 这些话都是石见先生告诉女儿的。 ”利休闭着眼睛,听着釜中的水响。 关白为了试探利休有无异心,而要求他交出女儿。 若是平常,利休必十分狼狈,这次他却出奇地平静。 一切已在预料之中,他渐渐看清,这是逼他家破人亡的手段,背后似还隐藏着别的阴谋。 最近松丸夫人和淀夫人关系紧张。 松丸夫人美貌在淀夫人之上,在未纳淀夫人之前,秀吉自然对她宠爱有加,且她出身京极氏,在家世方面,绝不在淀夫人之下。 她们二人看似一团和气,实则互相嫉妒。 鹤松丸再次回到淀夫人身边后,这种对抗表现得更加强烈。 只要有鹤松丸在淀夫人身边,身为侧室的松丸夫人,就永远被压在她之下。 因此,松丸夫人突然接近北政所,欲借机反击淀夫人。 虽然阿吟是利休养女,但生父却是闻名天下的松永久秀,因此她绝不可能成为他人的侧室。 如此看来,若阿吟也成为侧室,就等于是为北政所和松丸夫人增添一名帮手。 阿吟和淀夫人并不亲密,却从小便和北政所切磋茶道。 “父亲,关白很快就要回来了,他若提出此事,女儿如何是好? ”“…………”“若父亲拒绝,关白可能会强行索要。 这是石见的看法。 ”“哦…………”“他必在回来的第一次茶会上,把父亲叫去,当众提出。 ”利休依然听着釜中的水响。 半晌,他轻声说道:“这是你自己的问题。 你想侍奉他吗? ”阿吟脸色苍白,无限幽怨地看着父亲,这哪里像父亲该说的话? 昨夜阿吟辗转反侧,几乎难以成眠,心里想的便是父亲。 “你呢? 或许北政所会喜欢你。 ”“父亲,女儿是在问您的意见。 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您,我根本不想侍奉任何人! ”“哦。 ”利休依旧闭着眼睛,“这么说,你是不希望关白对我心存怨恨,为了保我平安,才不顾自己的感情,前去侍候? ”利休的声音依然那么平淡。 而阿吟却激动起来:“不错,您年岁已高,女儿不希望看到您生意外。 ”“我明白。 ”“但是,女儿却不明白您啊。 ”“阿吟,你先别急,是谁说没有关白,就没有我利休? ”“这…………”“好吧,先不谈这个,这句话却让父亲有了决断。 ”“决断? ”“是,我在意此话。 然而,此话却不无道理。 ”“我不明白您究竟在说什么…………”“莫急。 若我真为了茶道而死,可说是死得其所。 对秀吉而言,我是茶道名家,但对我而言,秀吉是个不通情理之人。 ” 发布时间:2024-09-17 23:57:04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0524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