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七部南征北战第五章 光悦进言 内容: 西北风吹过,格子门呜咽有声。 京城的街道依然吵吵嚷嚷,老百姓还在为大茶会兴奋不已。 用过晚饭,纳屋蕉庵正要回去,德川家的使者小栗大六和刀剑师本阿弥光二之子光悦一前一后来了。 一些在聚乐第里不便议论的事,大家总是到茶屋家来互通消息。 众人在里边说话,派了永井直胜在外望风。 小栗大六道:“本阿弥光悦先生最近从小田原回来了。 ”“我们有事想亲自向你打听,才叫你来。 ”茶屋像是在安慰年轻的光悦,道。 光悦一身商家打扮,眼神却十分锐利。 他看来似全身僵硬,在偷偷打量家康。 他们不是首次见面,但坐得这么近交谈,还是第一次。 “怎样? ”家康道,“北条氏是否有很多名刀? ”年轻的光悦嘴唇稍动了动,他从对方若无其事的话中体会到了更深的意味。 他似乎想得太多了,道:“没见到什么名刀,用于实战的兵器倒是不少。 ”“哦? 能用于实战的刀? ”“就是相州。 ”光悦回答完,便岔开了话题,“令爱好像是嫁给了小田原的少主人氏直? ”“是啊,氏直是我女婿。 ”“北条氏认为,德川大人能如此看重和关白大人之妹的缘分,亦不能弃爱女于不顾。 ”“哈哈哈。 ”家康笑,“我并没打听这件事,只是在谈刀。 ”“刀? ”“不错,我们刚才在说,他们的刀能否在实战中派上用扬。 ”“是谈到这个。 小人说到相州…………相州一带,就是从镰仓到一浦三崎周边,那一带的百姓都已行动起来了。 ”“也跟刀有关? ”“与武力有关! ”光悦道。 他目光灼灼,充满活力,“我们父子均信奉日莲宗。 ”“哦。 ”“因此,我们日日祈祷,不敢忘记匡扶正道、安邦定国的祖师之训。 无论是鉴定、磨砺、装饰刀,还是在旅途中,我们都不敢有忘。 小人抱定这样的心思来见大人,是认为德川大人也有安邦定国之志。 在下觉得这是难得的佛缘,便不等大人下令,就仔细探问了。 ”光悦的眸子如星辰般闪光。 家康被他牢牢吸引住了,心下却一惊:此子气魄自非凡品! 他年纪虽还不到三十,一身商家打扮,但气魄和往来于千军万马之中、经过千锤百炼的大将比起来,恐毫不逊色。 “本阿弥光二有个好儿子啊! ”家康不禁感叹。 他在骏府做人质时,光二便已在今川家磨刀剑,和当时名为竹千代的家康关系融洽。 他还特意为家康打制了一把腰刀,家康珍藏至今。 “你是说,我们有相同的志向? ”“正是。 从信长公至今,能够一心匡扶正道、安邦定国的,恐怕除了德川大人,再无他人。 小人多嘴,请大人多多包涵。 ”家康严肃地重重点头,“不,多谢你。 我们目的不同,心思却一样。 若有异心,则甘受神佛惩罚。 ”“大人言重了。 ”“你刚才说,北条氏连百姓都动员了起来? ”“是。 若要和关白决战,只靠关八州的武士自是不够。 为防万一,必须全民皆兵。 这是氏政的见解。 先从相州的百姓开始,再扩展至各地,把他们武装起来,严加训练。 ”“光悦,你不必担心,只管直言。 ”“遵命。 ”“你的眼睛乃佛之眼,乃可使邪恶折服的鹰之眼。 以你看,北条父子会否听我劝告,和关白和解? ”“恕小人直言:他们不会。 ”“他们是认为不会落败? ”“他们虽有勇气,却未站在正义一方。 无论是战是和,若非出自正义,就缺乏立足之本。 ”“嗯…………”“或许北条氏认为,若充分备战,关白就不会发动攻击;就算发起战争,事后也可求和。 此等只是利己之心,远非为天下万民思量。 ”“若开战,会怎样? ”“必败无疑。 ”“哦? ”家康看了看茶屋和小栗大六,无奈地笑了,“看样子是没办法了,就连德川家康也救不了女儿和女婿。 ”“正如大人所说…………人常因固执和迷惑坠人深渊。 因此小人认为,就算只有我们这些人,也必须匡扶正道。 ”光悦干脆地说完,方才松了一口气,擦擦额上的汗水。 家康渐渐被光悦吸引----真是敢想敢说之人! 也许是光悦每日与刀剑打交道,身上自然而然附上了刀之魂,能够明辨是非,坚决果断。 他突然压低声音道:“光悦,小田原的事我已知了。 你却似意犹未尽。 ”“是。 ”“你在这次的北野大茶会上看到了什么? ”光悦有一刹那显得很吃惊,眉宇间闪过困惑之色,“很风雅,真的是古今未见。 ”“仅此而已吗? 你不认为此乃盛世之光? ”“恕小人直言:言之尚早。 ”“哦? 你是何意? ”“世上还有无数并不热衷茶道之人。 茶会对风雅之士而言,诚为不错,但对于不解风情之人,却毫无意义。 ”“那么关白大人用心何在? ”“豪雄的用心,我辈无法猜测。 请大人见谅。 ”“光悦,你能明白日莲祖师的心思,却无法洞察关白大人的用心? ”“惭愧。 何人都能清晰地看到太阳,却无法看到命运之星。 难解之物,比可解之物更加伟大。 希望您能理解。 ”家康凝视着光悦大胆而清澈的目光。 此人有着连武士也少有的气魄。 他对光悦有了更大的兴趣,“既如此,假如你是关白,你会不会举办这次大茶会? ”“我是关白? ”“茶后的闲谈而已。 ”光悦微微笑了,他的笑容就像未谙世事的孩子般纯真,“小人想先谈谈自己的事。 实际上,小人还有一个老母亲。 ”“嗯。 ”“小人之母知道我很想用别人送给敝家的一块绢做衣裳,但她要把这份喜悦和众人分享,就把这块绢裁成了几十块方巾,送给了家里帮工们的女眷,至今也没给我做新衣。 这是我的回答,希望大人明察。 ”家康不由拍了拍膝盖,“怎样,茶屋? ”茶屋无言。 家康又道:“令堂没有拿那块绢做衣裳,而是把它分给了众人? ”光悦又笑,“家母所行,方是真正的茶道啊。 ”“哦。 我还有一事想向你打听,绝非在试探你。 德川家康今天遇到了良师益友,想多多向先生请教。 ”“这实在是…………您太抬举小人了。 ”“若是你,你会以什么来代替大茶会庆祝天下太平? ”“这个嘛,”光悦想了想,“我会施粥。 ”“施粥? ”“在洛中洛外的寺院架起大锅,施予大家。 ”“哦! ”“此时没有关白,没有乞丐,没有商家,也没有武士,同锅同食,走向新的太平生活。 ”“真是志向远大啊。 ”“是,我对别人也这样说。 准备好锅,囤好米粮,以备不时之需。 由天子下令,将这些锅、米交给关白保管,让百姓安居乐业。 在百姓饱暖之前,关白应恭恭敬敬继续用粥。 ”家康忙道:“光悦你是说,关白应以粥度日? ”光悦又笑了,“小人以为,此乃匡扶正道的根本。 ”“哦。 ”“自己极尽奢侈,还对百姓指手画脚,自非天理。 世上若有非理之事,必定会有动乱发生。 平民出身的太阁必须有这种忍耐力。 天下尚未富足,要诸事节俭…………待到无人挨饿,方能建立寺院,举办茶会,甚至观赏歌舞…………”“好! 好! 光悦。 ”家康拍了拍额头,“哎呀,你好生严苛。 我告诉家中武士,自己不耕作,还耽于奢侈,自会增加百姓之苦。 我虽以麦饭为食,但依你的说法,还是太奢侈了。 ”“但正是此让小人感怀。 ”“感怀? ”“是,小人敬仰大人的第一个理由,便是大人坚持吃麦饭。 ”“哦。 ”“大人家中,酱汤也是清可见底。 ”“言重了。 ”“大人让小人感动。 ”光悦的眼睛真的湿润了。 家康打心眼儿里感到高兴。 光悦绝非只知阿谀奉承之人,他分明还在嘲笑今日的大茶会。 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匡扶正道,实毫无用处。 被世人风评为吝啬之人的家康,终于发现了一个能明白自己心思的人。 德川氏的强大,源于家康自身的质朴。 他非常清楚银钱的力量,比任何家臣都要俭朴。 要统率众人,就要增加他们的俸禄,否则众人是不会服从的。 但获取的领地是有限的,当没有土地时,封赐便到了尽头,秩序便要崩溃。 这些是家康从源赖朝公以来的镰仓幕府史中学到的。 他相信,自身质朴、知足,就可团结众人,生起希望,而不知足则是停滞和分裂的根源。 年轻的光悦能认识这一点,家康甚是高兴。 他笑道:“哦,我家的酱汤清可见底? ”“小人方才忘形,出言不逊,请大人见谅。 ”“不不,家康从未受过比这更好的褒扬。 多谢先生。 ”“不敢当。 ”“奢侈是万恶之源! ”家康看了看小栗大六和茶屋愉快地笑了,“你们二人也从明日开始食粥吧? ”茶屋四郎次郎和颜悦色看了看光悦,道:“本阿弥先生,您对为政之道似深有体会啊。 ”“不敢当。 ”“您认为要匡扶正道,应从自身开始,做百姓的表率。 这是否暗示关白大人已离百姓越来越远了? ”“不错。 ”“不是人人都有黄金茶釜。 这个奢华的大茶会,令天下穷苦人自惭形秽,让好事者有机可乘,必导致分崩离析。 ”家康没有回答。 秀吉确已走进误区。 他事事威压,使诸侯降服。 若能削弱对手武力,赢得战争,这也罢了。 但是,并非事事都可以威压使人信服。 由施压而来的太平,不能算是真正的太平。 “世间能否出现真正令人信服的太平呢? ”家康已忘记了光悦的话,思量自己的事情。 茶点上来了。 小栗大六一边喝茶,一边称赞京都的大商家中,茶屋四郎次郎最是质朴之人。 茶屋为难地挠了挠头,“本来想奉酒,又怕德川大人责骂。 ”“不,不,你误会了。 我的意思是,你虽是个商家,却最能揣测大人的心思。 ”“哈哈! 我还以为你责怪我用粗茶招待,太过怠慢了。 ”茶屋和大六的交谈,家康并未注意。 光悦的一席话,已在他心里激起千层浪。 他暗自赞许。 真正的力量来自正义,若不以匡扶正道为根本,所有的行动都会成为不轨之谋。 也许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这便是人的宿命。 “大人。 ”光悦又转向家康。 家康这才回过神来。 “在此之前,是关白大人的时代;从今以后,可能就是大人的时代了。 ”“我的时代? ”“是,关白大人取得了空前的胜利,但如以后无人好生治理,他的伟业及已故信长公的一番苦心,自会付诸东流。 ”“嗯。 ”“若大人从此能留在关白身边,助他完成大业,连神佛也会备觉欣慰。 ”“光悦! 我明白了。 ”“大人明白什么? ”“你说过,关白大人和小田原之间必有一战。 ” 发布时间:2024-09-17 23:03:10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0523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