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五部龙争虎斗第二十一章 犬山策谋 内容: 池田胜人登上犬山城的嘹望台,远眺绵延至南侧的城墙及北面木曾川的胜景,身旁是儿子元助和女婿森武藏守长可。 风神俊朗的森长可也正眯缝着眼欣赏美景。 侍卫们站在稍远的地方待命,三人的说话声断不会传到他们耳内。 “如进入尾张…………”胜人一只手搭在额头上,一面眺望着远处的鹈沼渡口,一面道,“那可是我从幼年时起就一直生活的故乡啊,断不能让家康占去! ”森武藏守并不理会胜人,单是道:“我觉得家康定会来小牧山。 ”“何惧之有? 不过,他不至于亲来,定会待在清洲城坐镇全局。 ”“可是,三河人擅野战,或许…………”“如他真的出来,那便大好。 一旦他亲自出马,三河方面的防守自然空虚,我们即可趁虚而人,搅乱他的后方,灭他嚣张气焰! ”不等人反应,胜人继续道,“然,我并非要你放弃对敌监视。 现在我们已经踏上了尾张土地,可以大有作为了。 ”“那么,我得赶紧行动。 ”说着,森长可站起身来。 “我也是。 ”元助也站了起来。 森武藏守长可乃三左卫门的长子、森兰丸的兄长。 在这次战争中,他甚至比岳父胜人还要急于立功。 在他的眼里,秀吉就是一个睥睨天下的豪雄,他甚至想以战功超过岳父,好让秀吉见识见识他的能耐。 可是,占领犬山城,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胜人的功劳大。 他趁着城主中川勘左卫门不在,先派前犬山城的町奉行日置才藏潜入城内,让他从商家中物色内应。 因此,当胜人的家老伊木忠次和儿子元助的先锋趁着浓浓夜色,悄然摸到鹈沼渡口时,河面上早就停满了胜人收买的船只。 攻城也特别顺利,甚至当船上的士兵高呼着向犬山城发起进攻时,城里对此竟一无所知。 森长可心道:我决不能落在岳父的后边,既然犬山城是岳父占领的,接下来攻打清洲城,我定也要立头功。 出了城,森长可立刻率领三十多铁骑,和元助一起南下。 他们经过羽黑和乐田,不久便到达了小牧,这里距离清洲仅有二三十里远了。 森长可正在寻找适合安营扎寨的地点之时,突然勒住了马。 “哎,奇怪? ”前方三百多尺高的山头便是小牧山,可那里隐隐约约却有人影晃动。 “那不是家康的旗帜吗? ”“报告大人! ”一个骑兵折了回来,“前面山头上是德川和信雄,正在查看地形。 ”“哦? ”武藏守低声惊道,慌忙拨马到元助身边,“快看! ”池田元助也正在朝山顶嘹望。 此已是正午,阳春季节的太阳下,山脚的浓绿亮得耀眼。 “看来,敌人的想法也和我们一样。 断不可麻痹大意。 ”元助没有回答,单是不住地皱眉。 “他们也定想在此处扎营。 我早就跟岳父说过了…………”“森长可大人,有没有带火枪? ”“没带,只是打算来看一看…………”“家康可真是福大命大啊…………”“眼下或许如此,可不久之后,恐怕就不见得了。 ”“话虽这样说,可是当今天下,武运最盛的还是要数筑前守大人和家康。 战争或许就是运气定胜负。 ”“说起武运,父亲也算幸运。 就说犬山城吧,那么容易就到手了…………”“你有无良方? ”“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此地。 这里作为犬山的前线,当设立据点,否则必处处被动。 ”不等森长可回答,元助接着道,“我看没有必要和父亲商议了。 ”“哦? ”“没有时间了。 如果我们延迟一刻,敌人的力量就会大大加强。 今日夜里,我们就把附近的村落烧光。 ”“将村落烧光? ”武藏守一愣,“若是在秋收之前,防止对方得到粮食,放火还有必要,可是现在…………”“不会有问题。 小民看到咱们大军已到,定会惊慌失措,绝不敢归顺敌人。 ”“话虽如此,可一旦激起民愤,岂不有悖筑前守大人的初衷。 筑前守大人一直以笼络民心为第一,听说已下令给各大寺院,要他们安抚领民呢。 ”元助依然沉默不语,只不断地四处张望。 正在这时,眼前的绿树丛中出现了一个骑兵。 “这不是在后方巡逻的尾村与兵卫吗? 他拿的什么? 好像是文告…………”“文告? ”森武藏守甚是惊讶,连忙打马过去。 “报! ”马上的士兵似没有注意到山上的人影,大声喊着催马赶过来,“小人在巡逻时,发现前面的村落里有很多村民聚集到一起,吵吵嚷嚷的,我赶过去一看,发现路上立着这样一个牌子。 ”“拿过来我看看,上面写些什么? ”武藏守伸手接过牌子,顿时咆哮起来,恨恨地将牌子交给了池田元助。 元助也不禁大怒。 只见文告上面的第一句就是:“羽柴秀吉本粗鄙低贱之人。 ”几个大字很是醒目。 森武藏守单看这几字,不用再往下看,就知后面是些什么内容了。 森长可和元助掉顺马头,一起读起来。 羽柴秀吉本粗鄙低贱之人,原不过一介马前走卒,不意竟得信长公恩宠,擢为将帅。 功成名就之后,此人竟将信长公似海恩情抛诸脑后。 公归天之后,此贼不仅企图篡夺主位,还残杀亡君之子信孝公与老者母幼女,而今又对信雄公刀兵相向。 如此惨绝人寰、大逆不道之举,试问苍天之下,孰能熟视无睹? 我家主公源家康,思与信长公之旧交,重大义之名分,毅然起兵扶助信雄公之微弱。 若有疾秀吉人神共愤之倒行逆施、重大义、愿光宗耀祖、投义军、讨伐逆贼者,则快海内人心…………神原小平太康政天正十二年两个人一气读完文告,一时呆若木鸡。 说秀吉是一介马前走卒,这倒还能让人接受,可竟然把他说成“人神共愤的逆贼”,秀吉若看到这个,不知当何愤怒? 二人愣在当场,谁也不敢开口。 良久,武藏守欲催马离开,池田元助则卷起文告,掉转了马头。 “池田大人要去哪里? ”“这实让人忍无可忍。 我要拿回去给父亲过目。 ”“你觉得这样妥当吗? ”“怎么不妥? 若这些话传到筑前大人的耳内,父亲攻占犬山城的功劳就会被一笔勾销。 不行,一定得让父亲看看。 然后立刻发兵,一举拿下小牧山! ”“元助…………”森长可喊了一句,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元助已经快马加鞭,飞驰而去。 既然连这样的文告都已齐备,敌人必已作了充分的准备。 既如此,一刻也耽误不得。 森长可大喊一声,追了上去。 这可是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一旦池田父子双双议定,自己必落个又鞍前马后听令之命,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建功立业? 求功心切的森长可快马加鞭,急忙回城。 山顶上的人还在转来转去,丝毫看不出要下山的样子,这里仿佛是他们早就选中的战场。 一看武藏守已经飞奔而去,随从也一齐掉转马头跟去了。 北面的路上顿时尘土滚滚。 这样一来,不想被人发现也不可能了。 “砰砰砰”,一阵枪声在身后响起。 但此时的元助和武藏守早已驰到射程之外。 一行人返回犬山城的时候,早有写着同样文字的文告被送到了,胜人正阴沉着脸在看。 “父亲,您是在哪里发现的? ”说罢,元助把带回来的文告狠狠地摔在地上。 “就立在城外的河边,有个渔翁发现了,就送到了这里。 你是在哪里发现的? ”“小牧山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居然跑到犬山城下来撒野! ”“不可着急! ”胜人连忙阻止了儿子,“他们散发这些东西,无非是要激怒我们。 我早就听说神原康政乃是一个有头脑之人。 一旦我们愤而出击,说不定他们正在某地埋伏着守株待兔呢,这岂不正中敌人下怀? 这都是些哄骗小孩的把戏。 ”尽管口头上制止了儿子,胜人额头上还是暴出一道道青筋。 他心道,可不能让秀吉看见了。 这时,站在一边的家老伊木忠次道:“他们短时内张贴这么多文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既然他们已经准备到这一步了,我们必须小心应对才是。 ”“打仗时谁会不用心,谁敢拿性命儿戏? 但,绝不能让这些事乱了方寸。 武藏,你去下一道命令,今后若再发现这样的文告,立刻焚毁! ”森武藏一边不停地擦着汗水,一边道:“那是当然。 ”说罢,他又吩咐侍卫:“拿地图来。 岳父,我看有必要把刚才看见的这些加到地图上。 现在看来,敌人极有可能把大本营驻扎在小牧山,以此为据向犬山发动进攻。 ”“看来是在小牧。 ”“对。 因此,我们也应立即赶到犬山与小牧山之间。 ”说着,武藏守急忙打开侍卫拿来的地图。 “如果我们不能在这个方位占领小牧山,势必后患无穷。 ”元助一面用军扇指着地图上的小牧山,一面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然而,胜人并没有回话,单是沉思起来。 “你们都太年轻了。 ”虽然他嘴上没这么说,可表情分明便是如此。 “越是拖延,敌人的阵营就会越巩固,因此,最好今夜就发起突袭。 ”“突袭? ”胜人若有所思,随手把文告牌扔到了一边,“木曾川可不是那么好渡过的,尤其是在夜里。 ”“孩儿自然明白。 可是,我觉得,应更进一步接近清洲,然后等待筑前守大人到达…………”“我已反复研究过家康的战术了。 无论是姊川大战还是长筱之战,一旦进入野战,三河武士就如同滔滔洪水,势不可挡,甚至连小小杂兵都会变成下山猛虎。 ”“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不成? 筑前守大人一时又赶不过来。 ”元助这么一说,胜人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提高了他那略微有些沙哑的嗓门:“我并不是要坐以待毙,而是要提防掉入对方设下的陷阱。 战争,有时必须要忍耐,并不是一路呐喊前进才叫好。 若是…………若是我们加固了犬山城的防守,家康自不敢贸然率军前来。 耗时长久的攻坚战非其之长。 因此,只有耐心等筑前大人到来,之后,我们便可集中大军发动强有力的攻势。 这样一来,要想有实力和我们对抗,家康也必须调集足够的部队。 正如以前我跟你们多次提及的,整个三河就空虚了…………斯时,我们就避实击虚,突袭三河。 家康届时除却撤军别无选择。 他人马一撤,筑前大人的大军就会直指尾张。 这样,孰胜孰负已不言自明。 ”胜人一口气把话说完,才把目光从地图上移开。 “看来你们似都很不服气? 那么,到底当怎么办? 武藏,先说说。 ”武藏守探出身子,用军扇指着位于犬山与小牧山之间的羽黑。 “依小婿之见,我们应该先在这里安营扎寨,做出一副佯攻清洲的态势,万一小牧山出现破绽,我们即乘虚而人,打敌人个措手不及。 ”“有理。 佯攻清洲,实击小牧…………完全可以看成犬山的前卫战了。 你说呢,忠次? ”胜人问家老伊木忠次,“羽黑距离这里有多远? ”“距离犬山约有八里,距小牧山约有十六里。 ”“哦? 在对方赶来之前,一旦事态紧急,我们完全有时间退回犬山城。 好,这个想法可行! ”比起儿子元助,胜人更欣赏女婿武藏守,女婿的眼光似乎更长远一些。 “既然岳父已经允许了,那我现在就去准备。 ”“元助,你呢? 还是夜袭吗? ”“正是! ”元助昂首挺胸地回道,“为了不让人觉得我们在冷眼旁观,也为了不使敌人察觉父亲的意图,我们应出兵作战,不,必须出兵作战。 ”“哦,为了不让敌人摸清我们的底细? ”“这样一来,敌人丝毫不敢马虎,时间久了,就会陷入疲累,于我们以后更加有利。 还有,如我们拿下犬山城后始终按兵不动,筑前也会轻视我们。 所以,只有不断地骚扰敌人,方是武士之道。 ”“是吗? ”胜人闭上眼睛思考起来,他担心的还是三河武士擅野战的长处。 “元助。 ”“父亲。 ”“这样吧,你向我保证。 ”“保证什么? ”“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也不要对敌人穷追不舍。 另,要尽力避免大的冲突。 吓唬敌人一下,立即退回城里。 ”“我答应。 那么,父亲便允许了? ”元助两眼放光,急切道,“父亲,如孩儿答应可随时撤回,您便允许孩儿出兵? ”其实,胜人也不想就这样一直无所作为,他也想寻找一个好机会,狠狠地打击一下敌人,使其狼狈不堪。 事到如今,如果他还一味阻止元助和武藏出兵,必会影响士气。 不管怎么说,家康甚至已把文告都散布到了眼皮底下,如果自己再不有所反应,未免示弱了。 “好,我答应你。 既要出兵,我也要赶紧准备一下。 ”元助和武藏守听了,顿时激动不已,一跃而起。 “但是,你们要多加小心才是,决不可轻举妄动。 回去之后好好琢磨一下我方才对你们讲的要领。 ”胜人终于下了决心,命森武藏守向羽黑方面进驻,允许元助出兵同家康进行游击战。 当日晚上,秀吉的使者一柳末安带着密令匆匆赶来。 “筑前大人听说大人夺取犬山城的战报,简直欣喜若狂,连连叫好。 ”“区区微功,筑前大人过奖了。 ”“筑前大人还说,池田大人立下如此赫赫战功,一旦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对得起天下? 为了尽快控制近畿,筑前大人希望大人率领大军赶在二十日之前到达。 只要您大兵一出,七日之内,筑前大人定会取胜。 ”胜人听了,频频点头。 他在这里向秀吉展示池田家的雄厚实力,无疑对子孙意义重大。 看来,秀吉的天下之位已经无人能撼动了。 若真如此,信雄灭亡之后,他正好可以趁机把势力发展到美浓、尾张一带。 如运气再好些,甚至可能进一步扩张到伊势乃至三河地区。 真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兴奋之中,胜人把当夜就该赶回的末安勉强留了下来,然后安排船只,打算次日拂晓时分把他送回岐阜,又亲自巡视了城内外的守备。 一切安排妥当他方才走进卧房。 按理说,现在他可以放心地睡个好觉了。 女婿武藏守就在羽黑前线,即使敌人发动夜袭,也不用太担心。 可是,由于兴奋至极,躺下之后,胜人怎么也睡不着,往事一幕幕掠过心头,令这久经沙场的老将感慨万千。 他从幼年就跟随信长在尾张纵横驰骋。 记得信长取得田乐洼大捷之时,他也像现在一样兴奋。 当他得知信长在本能寺遇害时,又是多么狼狈。 天下究竟会走向何方? 当时他悲观至极,甚至觉得自己会死在为信长复仇的决战之中。 可是,没想到他和秀吉并肩作战,竟然大获全胜。 而今,胜人又编织起尾张的战旅之梦。 一旦这次获胜,他极有可能升至尾张之守…………正当胜人辗转反侧,难以人眠时,耳边突然传来守城士兵的嘈杂声。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胜人暗叫一声不好,一脚踢开被子,跑到檐下。 只见南面的天空一片火红。 顿时,一种不祥之感袭上心头。 “来人! 那边的火光是怎么回事? ”胜人大声向院子里乱作一团的人影喊道。 一个侍卫应声跑了过来。 胜人来不及理会,一口气爬上了嘹望塔。 不知为何,胜人的心突然怦怦乱跳起来。 虽然他知,战场上放火乃是稀松平常之事,可还是隐隐约约有种预感:此次放火的可能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 尾张人向来喜自在,有主张,尤其是信长之治以来,乡民一直对他怀有深厚的感情。 信长亲自取缔了各地的关隘,鼓励人们自由交通。 百姓安居乐业,盗贼也销声匿迹。 信长曾经不止一次地向胜人夸耀,这至今在胜人心里留有深刻的印象。 一旦在此地失去民心,后果将不堪设想。 若是乡民放火,定是觉得统驭者无能,大失所望了。 若真如此,恐就不是放一次火就能解恨的了,估计此后还有不尽的大火。 爬上嘹望台,胜人手搭凉篷,默默地望着南面起火的地方。 起火的地点不止一处,而是零星分布在好几处。 多处火光冲天,把南面的天空映得一片通红。 在战场上纵横驰骋的人,恐都有这么一种感觉:无情的纵火者和从大火中仓皇出逃的百姓,心理截然相反。 一方是疯狂的恶魔,另一方则是被活活烧死的火中飞蛾。 因此,一生中一旦遭遇过一次战火,就会投下挥之不去的阴影。 不过,眼前的火势异常猛烈,不像是普通百姓放的。 难道是敌人放的火? 那样则更好,哪怕敌人放这些火,我也会胜券在握! “怎么还无人来报告! 到底是谁放的火? 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探明之后,立刻向我报告。 ”“是! ”一个侍卫答应一声,慌忙跑下嘹望台,许久也不见回来。 夜里观火,仿佛近在眼前。 眼前的火势亦是如此。 似乎,着火的地方是武藏守正在进击的羽黑前方…………“报! ”当探事的侍卫返回之时,胜人隐约看到黑暗中似有队骑兵在向城池驰来。 四面没有一盏灯,映入眼帘的只有云中的月亮和冲天的火焰,还有那缕延伸到城下的黑线。 “报,事已探明:是我方人马向敌人发动的夜袭,我方现已平安返回城里。 ”“我已经看见了。 到底是什么人放的火,是敌人还是我方? 你到底查清没有? ”“当然是我方放的火。 ”年轻的侍卫兴奋道,“我方悄悄地在敌人正在构筑工事的小牧周边放了几把火,把那里烧了个精光。 这样一来,那些庶民们肯定吓破了胆,定不敢再帮助德川了。 ”胜人一听,不禁浑身发抖,怒号起来:“混账! ”这无异于当头一棒,把他一半的美梦都打碎了。 他的愤怒之中,还夹杂着一股难言的悔恨:都怪自己欠考虑! 信长在此地取得成功,是因为他能和百姓们打成一片。 还叫吉法师的时候,信长就经常走村串户,嘘寒问暖,时常赤裸着身子和村民一起玩相扑,或与大家一起跳具有当地风情的舞蹈。 他能在此地立稳脚跟,全在于他背后有万千百姓。 而胜人当时一直与信长形影不离。 正因如此,村民们一看见胜人回来了,都感觉特别亲切。 尤其是那些老年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胜人身上。 “哦,胜三郎又回到老家了。 ”可是,今日夜里意外的一把火,却把乡民对他的深厚感情烧了个精光,让他在众人眼中成了一个无恶不作的残暴之徒。 “去,快去,把元助给我叫来! ”说着,胜人下了嘹望台。 一路上,他绊了好几次跤。 走进院子里,只见士兵们个个英姿勃发,就连那些小卒都显得异常亢奋。 “快点火。 点起一堆堆簿火,好迎接少主人凯旋。 听说这次少主人偷袭敌人大获成功,把敌人的胆都给吓破了。 ”“这下我们可挺起腰杆来了。 ”“快看,天空还是火红的,真过瘾。 ”在一片嘈杂声中,胜人横眉竖眼,一气穿过大院,径直走进大帐。 “把元助给我叫来! 快…………也不知这个混账是怎么想的,净给我添乱! ”坐下之后,胜人依然满腔怒火。 可是,他突然心里一震:我究竟怎么了? 居然在这么多士兵面前大骂儿子,士兵们会怎么想? “把忠次喊来! 叫忠次来见我! ”胜人怕自己一气之下将元助叫来,会酿成大错,便慌忙改了口。 可元助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大帐,站在胜人的面前,直视着他。 “父亲,去放火之前,孩儿早就作好挨骂的准备了。 父亲怎么责罚都行。 ”“你说什么? 这是你的主意? 家臣之中定有不服从你命令的人。 哼! 即使不是你干的,你也罪莫大焉。 大战前夕,居然有人胆敢假传命令,触犯军纪,坏我大计。 你知道吗,这次战争的成败,完全在此一举。 此人到底是谁,给我交出来! ”胜人出离愤怒,猛地拔出刀来。 元助却面不改色,直瞪着父亲的白刃,跪倒在面前。 “父亲,元助矫令。 您斩了儿子吧! ”明亮的火焰映出一张英武的脸庞,沉着冷静、毫不畏惧。 胜人狼狈不堪,他最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 看来,元助早就作好了准备,要一人承担放火的罪过。 “如果元助不下命令,还有谁敢下此命令? 请父亲斩杀孩儿以谢罪。 ”“混账! 你以为我是个瞎子吗? ”“父亲说的是哪里话? 我知道,即使我与您商量,父亲也绝不会答应…………筑前大人坚决反对之事,再怎么和父亲商量也是没用的。 我的头脑很清醒。 父亲速速决断,杀儿子以正军纪。 孩儿也知此次战争非比寻常。 ”“你,你…………你说什么? ”胜人手举武刀跳了起来,大喊伊木忠次,“忠次,把这个疯子给我带下去! 这个混账东西满嘴胡说八道,完全疯了,快给我拉下去! 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去把纵火之人给我抓来…………”话音未落,大帐外传来了忠次的声音。 他似是带来了什么人。 元助一愣,抬头向外望去。 此时两个人走进了大帐,其中一个自然是伊木忠次,另一个则是一名五花大绑的武士,看去二十三四岁,元助却不认识。 “站起来,你这个不服管教的东西! ”伊木又骂一声,才转过身子,面对胜人,“大人,公然违背军令,擅自在小牧一带放火的浑蛋已经抓到了。 看来我们万万不可麻痹大意。 此人故意嫁祸给元助公子,是敌人的奸细。 ”“敌人的奸细? ”“是。 在下已经对他严加审讯,他都招了。 果然是敌人的奸细,叫为井助五郎,乃是神原康政部下。 ”伊木忠次厉声喝道,“请大人速将此人就地正法! 否则,还不知会有多少细作会继续潜入我军。 刚有人散布文告,现在又有人放火…………”“好…………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忠次连忙解开那武士的绳子,武士却是一脸茫然。 接着,胜人把他拉到脚下,一下子举起长刀。 “啊! ”每个人都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胜人的刀法太快了,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武士的人头已经滚落在地。 接着,伊木忠次拼命地把元助拉出帐外。 侍卫们赶紧上前把胜人的长刀擦净,忠次的家臣们收拾了被斩武士的遗骸和首级。 杀人之后,胜人一语不发。 他松了口气,心里却留下了几个不愿深究的疑问,单默默地坐在那里。 “大家先退下去吧,我要在这里歇息片刻。 ”说着,胜人紧抱胳膊,叉开双腿,闭上了眼睛。 他一动也不动,默默地数着自己的呼吸。 脉搏和气息丝毫没有紊乱,可是,心里到底有多少个疑问,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了。 为什么元助会公然违抗命令,在秀吉严令禁止纵火的尾张一带放火? 突然被伊木忠次拉来的那名武士到底是何人,莫非真是德川部将神原康政的家臣? 或许,元助放了火,德川方面为了嫁祸元助,也派人在别处放了火…………如元助真对此事全无所知,断不会要自己杀了他。 照此推理,元助必也放了火。 看来必须把忠次叫来问个明白。 当侍卫把忠次叫来时,天色已明了。 胜人装出小睡了一觉、刚刚睁开眼的样子。 看来伊木忠次也早就作好了随时被召见的准备,身上穿的还是昨夜那套甲胄。 “我有一些话要和忠次单独谈谈,你们退下吧。 ”胜人望了望四周,“忠次,刚才被我手刃的那人到底是谁? ”“是我的家臣。 ”“你的家臣? 你不是说,他乃是神原康政的家臣…………”刚说到一半,胜人把后面的半截咽了回去。 很明显,伊木忠次的家臣根本不可能是家康的奸细。 “忠次,你说说,元助究竟为何放火?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帮我想想看…………”“大人若先问一问少主,方才那可怜武士就不会送命了。 大人在拔刀之前,也该考虑一下才是啊。 ”“都怪我不好。 ”胜人直率地道了歉,“那个武士是你特意找来的替死鬼…………都是我的错! 我能做的,只是厚待他的遗族了。 ”尽管如此,忠次似乎仍然怒气未息:“少主曾对我说,大人的想法有些轻率…………”“我轻率…………”“少主说,您太天真了,大人已经把筑前大人看成了好友,而在筑前大人的眼里,您充其量只是他的一介家臣而已。 因此,无论您立下什么样的战功,筑前也绝对不会把美浓、尾张、伊势、三河全给您。 岂止如此,一不小心,筑前反而极有可能使您败给德川,全军覆灭。 所以,少主决心打碎您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 也可以说,这次放火是少主在向您敲响警钟。 ”胜人的脸腾地涨红了,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勉强压住怒火。 胜人与秀吉之间的友情,元助自是不会懂的。 那么,他自然就要为父亲的安危考虑,为池田氏的前途着想。 因此,他完全没有理由责备元助。 饶是如此,放火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呢? 胜人依然没有弄明白。 “忠次,总之,先把元助叫来。 我不会再发火了,只是想问一下他的想法。 我对筑前,或许真的有些一厢情愿。 可我心中仍有几个未解之谜。 这次我肯定不会再发火了,你把他叫来吧。 ”伊木忠次想了一会儿,方道:“那好,我这就去。 ”伊木出去未久,把元助带了来。 元助的表情似乎比刚才还要冷峻,他径直走到胜人的面前,道:“听说父亲叫我。 ”“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吧。 ”可是,元助并没有坐在位上,而是席地而坐。 “放火的人是你? ”“父亲明明知道是我,竟还斩杀无辜? ”“看来你还是不服啊。 ”“不敢说不服。 元助前思后想,才这么做的。 ”“那你说说。 放火究竟对我们有何好处? ”“父亲,您是否认为这次敌人也跟光秀、柴田修理亮一般? ”“虽然不能认为家康比光秀、胜家之流弱,但夸大敌人乃是战争之忌。 若真如此,岂可为武将? ”“父亲差矣,儿子以为,了解敌人的强大不仅不是示弱,而是为战争作好准备的必要前提。 此前的战争都是以筑前的位攻战术而取胜,但这一次却行不通了。 另,筑前这次太轻敌了。 ”“你既说筑前轻敌,那你为何不去向他提出意见? 为何要放火,失掉民心? ”这次胜人没有发火,而是想沉下心来与元助认真谈谈。 没想到元助竟然摇摇头,好像在说:根本谈不拢! “父亲,您认为我亲自去陈述意见,筑前就能听进去? 您认为筑前是那样的人吗? 不,他不仅不会答应,还会下令,要我们长驱直人。 若是那样,池田氏不就成了敌人的饵食了? ”“那么,你就可放火? 我还是不明。 ”“您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父亲。 ”“元助! ”“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让父亲痛下背水一战的决心。 现在,池田氏面临的局势也要求我们这么做。 身后是从不知败仗为何的筑前大人,前面则是比筑前大人还要沉着冷静的德川家康。 我们夹在二雄之间,难道还真要去依靠那些庶民不成? 现在,四面都是我们的敌人! 为了促使您痛下决心,孩儿便主动去放了一把火。 我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父亲? ”胜人目瞪口呆地盯着元助,半天没有喘过气来。 虽然依然沉浸在愤怒之中,但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竭力不让元助看出来。 如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元助的话倒也不无道理。 诚然,筑前不知道失败之味,对待他人也确有异常残酷的一面。 家康也是能征善战的一代枭雄。 此次担当先锋,不是轻易就能取胜的。 胜人心里一清二楚。 可就像元助方才所言,故意去放一把火搅乱局势,到底是何道理? 过了一会儿,胜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还是不解。 放火的好处只有一个,就是可似让自己人团结一心,是不是,元助? ”“父亲不会这么糊涂吧。 我是想增强敌人的力量…………”“元助,是不是敌人太强大了,把你给吓傻了? ”“正是因为敌人强大,我才要再给他们加些力,让他们更加强大。 ”元助针锋相对。 “待敌人强大到以我们的微薄之力根本无法应对时,只有把这个烂摊子交给筑前大人亲自处理。 筑前就不得不低下他傲慢的头颅,反省错误了。 ”“傲慢的头…………”“是。 这样他就会明白,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天下人,要走的路还很长。 他应该且必须亲自体味此战的残酷。 这样,取得胜利之后,他才会真正感受到我们的存在,才会诚心诚意地对父亲您说:你干得不错。 若非如此,即使他口头上对父亲盛赞不已,那也只是一种虚滑之辞。 ”“噢? ”胜人不禁叫了起来。 年龄的差距真是何等令人恐惧! 如此说来,自己那一辈的人都太善良了。 被人煽动之后,明知对方之意,还是愿意乖乖上当,竟都如些懵懂顽童一般。 可是,元助却不一样,他能把人往坏里想,亦能一下子就抓住要害。 先是有意识地使敌人更加强大,给筑前造成空前的麻烦,通过这些让筑前理解人之辛苦,这是多么令人叫绝的盘算啊! “你的意思,是在筑前的援军到来之前,我们就没有丝毫胜算了? ”“那还用说! ”元助旁若无人道,“如没有援军到来,我们是万万不能取胜。 孩儿的良苦用心不仅止于此,也是为了让父亲不要把取胜想得如此简单,更是为了让您为池田氏作更长远的打算。 元助即使丢掉脑袋也值! 因此,孩儿就毅然去放了把火…………难道父亲还不明? ”胜人又沉默了。 他的愤怒比刚才又减少了许多。 元助的真正用意竟在这里啊! 这么说来,自己确太天真了。 “万一筑前大人责备我们擅自放火,那又如何应对? ”“到时就把这个写着逆贼的文告给他看。 就说,因担心庶民们读了这个,会对我们生起严重的敌意,只好放火烧了。 反正牌子又不是咱们捏造的。 事实就是事实。 ”元助铿锵有力地答道。 发布时间:2024-09-17 00:18:45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0518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