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三部(3)烟消云散八、赠妾酬友 内容: 第三部(3) 烟消云散 八、赠妾酬友由于有事,回到家只睡了一会儿,周少棠便已醒来,匆匆赶到杨家,杨书办正要出门。 “你到哪里去? ”“想到城隍山去看个朋友”“不要去了。 ”同少棠不等他话完,便即打断,“我有要紧事同你商量。 ”“于是就在杨家密谈。 周少棠将昨夜的经过情形,细细告诉了杨书办,问他的意见。 “卖田他自己去卖好了,月如为啥说唐子韶不便出面? ”“对! 我当时倒忘记问她了。 ”“这且不言。 ”杨书办问道:“现在马大老爷那里应该怎么办? ”“我正就是为这一点要来同你商量。 月如打的是如意算盘,希望先报出去,顺利接收,那一来唐子韶一点责任都没有了。 不过,要等他凑齐了银子再报,不怕耽误日子? 如今我倒有个办法,”周少棠突然问道:“你有没有啥路子,能借一笔大款子? ”“现在银根紧。 ”杨书办问:“你想借多少? ”“不是我借。 我想叫唐子韶先拿他的西湖田抵押一笔款子出来,我们先拿到了手,有多少算多少。 ”杨书办沉吟了好一会说:“这是出典。 典田不如买田,这种主顾不多,而且,手续也很麻烦,不是三两无能办好的。 ”周少棠爽然若失,“照此看来,”他说:“一只煮熟的鸭子,只怕要飞掉了。 ”“这也不见得。 如果相信得过,不妨先放他一马。 ”“就是因为相信不过。 ”周少棠说:“你想他肯拿小老婆来陪我”周少棠自知泄漏了秘密,要想改口,已是驷不及舌。 杨书办笑笑问道:“唷,你近水楼台先得是月,同月如上过陽台了? ”“没有,没有。 ”周少棠急忙分辩:“不过嘴巴亲一亲,胸脯摸一摸。 总而言之,唐子韶一定在搞鬼,轻易相信他,一定会上当。 ”“我晓得了。 等我来想想。 ”公事上到底是杨书办比较熟悉,他认为有一个可进可退的办法,即是由马逢时先报一个公事,说是帐目上尚有疑义,正在查核之中,请准予暂缓结案。 “唐子韶看到这样子一个活络说法,晓得一定逃不过门,会赶紧去想法子。 如果他真的想赖掉,我们就把他的毛病和盘托出。 虽没有好处,至少马大老爷也办了一趟漂亮差使。 ”“好极! 就是这个办法。 ”周少棠说:“等下我们一起到公济典,索性同唐子韶明说:马大老爷已经定规了。 事不宜迟,最好你现在就去通知马大老爷。 ”“他不在家,到梅花碑抚台衙门站班去了。 ”原来巡抚定三、八为衙参之期,接着藩臬两司及任实缺、有差使的道员,候补的知县佐杂,都到巡抚衙门前面去“站班”,作为致敬的表示,目的是在博得好 感,加深印象。 这是小官候补的不二法门,有时巡抚与司道谈论公事,有个什么差使要派人,够资格保荐的司道,想起刚刚见过某人,正堪充任,因而获得意外机 缘,亦是常有之事。 “你同唐子韶约的是啥辰光? ”“还早,还早。 ”周少棠说:“我们先到茶店里吃一壶茶再去。 ”“也不必到茶店里了。 我有好六安茶,泡一壶你吃。 ”于是泡上六安茶,又端出两盘干点心,一面吃,一面谈闲天。 杨书办问起月如,周少棠顿时眉飞色舞,不但毫不隐瞒,而且作了许多形容。 杨书办津津有味地听完,不由得问道:“如果有机会,月如肯不肯同你上床? ”“我想一定会肯。 其实昨天晚上,只要我胆子够大,也就上手了。 ”“你是怕唐子韶来捉你的奸,要你写伏辩? ”“不错。 这是我们三个人的事,我不能做这种荒唐事,连累好朋友。 ”“少棠,你不做见色轻友的事,足见你够朋友。 ”杨书办说:“我倒问你,你到底想不想同月如困一觉? ”“想是想,没有机会。 ”“我来给你弄个机会。 ”杨书办说:“等下,我到公济典去,绊住唐子韶的身子,你一个人闯到月如楼上,我保险不会有人来捉你们的奸。 ”“不必,不必! ”周少棠心想,即令能这样顺利地真个消魂,也要顾虑到落一个话柄在杨书办手里。 这种傻事决不能做,所以又加一句:“多谢盛情。 不过我的胆还不够大,谢谢,谢谢。 ”杨书办倒是有心想助他成其好事,看他态度如此坚决,也就不便再说。 只是付之一笑。 “不过,你倒提醒我了,我还是可以到月如那里去一趟,问问你提出来的那句话。 ”“这样说,仍旧我一个人到公济? ”“不错,你先去,我问完了话,随后就来。 ”“那么,”杨书办问:“我在唐子韶面前,要不要说破? ”“不必,你只说我随后就到便是。 ”近午时分,两人到了公济典旁边的那条巷子,暂且分手。 周少棠来到唐家举手敲门,好久没有回音,只好快快回身,哪知一转身便发现月如冉冉而来,后面跟着她家的丫头,手里挽个菜篮,主婢俩是刚从小菜场回来。 “碰得巧! ”周少棠说:“如果你迟一步,或者我早来一步,就会不到面。 ”“周老爷,你也来得巧,今天难得买得新鲜菌子,你在我那里吃了中饭走。 ”“不,不! 杨书办在公济等我。 ”“那就请杨书办一起来。 ”“等一息再说。 阿嫂,我先到你这里坐一坐,我有句话想问你。 ”其实丫头已经去开了大门,进门就在客堂里坐。 月如请他上楼,周少棠辞谢了,因为他不想多作逗留,只说两句话就要告辞,觉得不必累人家费事。 “阿嫂,我想请问你,你昨天说卖西湖田,老唐不便出面。 这是啥讲究? ”不想问的是这句话,月如顿时一愣,同时也提醒她想起一件事,更加不安。 看在周少棠眼里,颇有异样的感觉,尽头不由得疑云大起。 “周老爷,你请坐一坐,我是突然之间想起有句话要先交代。 ”接着便喊:“阿翠,阿翠,你在做啥? 客人来了也不泡茶。 ”“我在厨房里,烧开水。 ”阿翠高声答应着,走了出来。 “你到桥边去关照一声,家里有客人,要他下半天再来。 ”阿翠发愣,一时想不起到“桥边”要关照什么人。 “去啊! ”“去,去,”阿翠嗫嚅着问:“去同哪个说? ”“不是我们刚刚去过? 叫他们老板马上来? ”“喔,喔! ”阿翠想起来了,“木器店、木器店。 ”说着,转身而去。 “真笨! ”月如咕哝着,转身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周老爷,你刚才要问我的那句话,我没有听清楚。 ”“老唐卖田,为啥不便出面。 ”月如原来是因为唐子韶突然要卖田,风声传出去,惹人猜疑,莫非他要离开杭州了,是不是回安徽老家? 这一来会影响他们开溜的计划,所以不便出面。 如今的回答,当然改过了。 “公济典一查封,我们老爷有亏空,大概总有人晓得,不晓得也会问,为啥卖田。 如果晓得卖田是为亏空,就一定会杀价,所以他是不出面的好。 ”理由很充分,语气亦从容,周少棠疑虑尽释,“到底阿嫂细心。 ”他站起身来:“我就是这句话,问清楚了要走了。 ”出了唐家往公济典,走不多远,迎面遇见阿翠,甩着一条长辫子,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周老爷,”她开口招呼:“要回去了。 ”“不,我到公济典去。 ”“喏,”阿翠回身一指,“这里一直过去,过一座小桥,就是公济典后门。 ”周少棠本来要先出巷子上了大街从公济典前门入内,现在既有捷径可通后门,落得省点气力,“谢谢你。 ”他含笑致谢:“原来还有后门。 ”“走后门要省好多路。 ”阿翠又加一句客气话:“周老爷有空常常来。 ”见她如此殷勤,周少棠想起一件事,昨夜在唐家作客,照便应该开发赏钱,因而唤住她说:“阿翠你等等。 ”说着,探手入怀,皮袍子口袋中,有好几块碎银子,摸了适中的一块,约莫三四钱重,递向阿翠。 “周老爷,这作啥? ”“这个给你。 昨天我走的时候忘记掉了。 ”“不要,不要。 ”“不许说不要。 ”周少棠故意板一板脸:“没规矩。 ”于是阿翠笑着道了谢,高高兴兴地甩着辫子回去。 周少棠便照她的指点,一直往前走,果然看到一座小石桥,桥边一家旧货店,旧木器都堆到路上来了。 周少棠心中一动,站住脚细看了一会,并没有发现什么木器店。 不由得奇怪,莫非月如所说的木器店,即是指这家旧货店? 这样想着,便上前问讯:“老板,请问这里有家木器店在哪里? ”“不晓得。 ”旧货店老板诧异,“从没有听说过这里有家木器店。 哪个跟你说的? 骗你来撞木钟。 ”“是”周少棠疑云大起,决意弄个水落石出,“只怕我听错了,公济典唐朝奉家说这里有家木器店,要同你买木器。 ”“你不是听错了,就是弄错了。 不是买木器,是要卖木器,叫我去看货估价。 ”“她为啥要”周少棠突然将话顿住了,闲事已经管得太多了,再问下去,会惹人猜疑,因而笑一笑,说一声:“是我弄错了。 ”扬长而去。 到了公济典,只见唐子韶的神气很难看,是懊恼与忧虑交杂的神情。 可想而知,杨书办已将他们所决定的处置告诉他了。 不过,看到周少棠,他仍旧摆出一副尊敬而亲热的神情,迎上前来,握着周少棠的手说,“老大哥,你无论如何要帮我一个忙。 ”“啥事情? ”周少棠装做不知,一面问,一面坐了下来,顺便跟杨书办交换了一个眼色,相戒谨慎。 “老杨告诉我,马大老爷预备报公事,说我帐目不清。 ”唐子韶的话说得很急:“公事上怎么好这样说? ”“这也无所谓,你把帐目弄清楚,不就没事了吗? ”“话不是这样说,好比落了一个脚印在那里。 有这件案底在衙门里,我以后做人做事就难了。 ”“那么,你想怎么样呢? ”“咦! ”唐子韶手指着说:“周先生,你不是答应我的,请马大老爷暂时把公事压一压? ”“压也不过是一天半天的事。 ”杨书办插了一句嘴。 “一两天哪里来得及? ”唐子韶说:“现在银根又紧。 ”“好了,我晓得了。 ”周少棠说:“老唐,外头做事,一定要上路,不上路,人家要帮忙也无从帮起。 这样子,你尽快去想办法,我同老杨替你到马大老爷那里讨个情,今天晚上再同你碰头。 ”说完,他已经站了起来,准备离去。 ”“不忙,不忙! ”唐子韶急忙说道:“我已经叫人去叫菜了,吃了饭再走。 ”“饭不吃了。 ”周少棠灵机一动,故意吓他一吓,“说实话,我们到你这里来,已经有人在钉梢了,还是早点走的好。 ”这一下,不但唐子韶吃惊,也吓了杨书办,脸上变色,悄悄问道:“是哪里的人? 在哪里? ”“杭州府的人,你出去就看到了。 ”说着,往外就走,杨书办紧紧跟在后面。 “两位慢慢! ”唐子韶追上来问:“晚上怎么样碰头? ”“我会来看你。 ”“好,恭候大驾。 ”于是周少棠领头扬长而去,出了公济典,不断回头看,杨书办神色紧张地问:“人在哪里? ”周少棠“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害得你都受惊了。 ”他说:“我们到城隍山去吃油蓑饼,我详详细细告诉你。 ”上了城隍山,在药师间壁的酒店落座,老板姓陈,是周少棠的熟人,也认识杨书办,亲自从帐桌上起身来招待。 “这么冷的天气,两位倒有兴致上城隍山? 难得、难得。 ”陈老板问:“要吃点啥? ”“特为来吃油蓑饼。 ”周少棠说:“菜随便,酒要好。 ”“有一坛好花雕,卖得差不多了,还剩下来三斤,够不够? ”“中午少吃点,够了。 ”“我上回吃过的一鸡四吃,味道不错,”杨书办说:“照样再来一回。 鸡要肥。 ”“杨先生放心好了。 ”于是烫上酒来,先用现成的小菜、发芽豆、茶油鱼干这类下酒。 这时周少棠告诉杨书办,根本没有人钉梢,只是故意吓一吓唐子韶而已。 “不过,有件事很奇怪,月如不晓得在搞啥花样。 ”等周少棠细说了他发现唐家要卖木器的经过,杨书办立刻下了一个判断:“唐子韶要带了他的小老婆,逃之夭夭了。 ”周少棠也是如此看法,“逃到哪里呢? ”他问:“不会逃到徽州吧? ”“逃回徽州,还是可以抓回来的。 只有逃到上海,在租界里躲了起来,只要他自己小心,不容易抓到。 ”杨书办又说:“我看他用的缓兵之计,卖田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要开溜,时间上足足够用。 ”“嗯,嗯。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杨书办亦无善策,默默地喝了一会酒,突然之间,将酒杯放下,双手靠在桌上,身上前倾,低声说道:“我同你说实话,你刚刚开玩笑,说有人钉梢,我 当时心里心上八下,难过极了。 俗语说得,日里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发横财也要命的,强求不来。 这件事,我们作成马大老爷立一场功劳,关照他据 实呈报;唐子韶自作自受,不必可惜。 你看如何? ”周少棠想了一下,点点头:“我同意。 不过数目要打个折扣。 ”“为啥? ”“咦! 我不是同你讲过,胡大先生要报月如的情,我们原来预备分给他一份,他不要,算是送月如。 所以唐子韶作弊的数目不能实报。 ”这段话中的“胡大先生”四字,不知怎么让陈老板听到了,便踱过来打听他的消息,少不得嗟叹惋惜一番。 周少棠他们的座位临窗,窗子是碎锦格子糊上白纸,中间嵌一方玻璃,望出去一株华盖亭亭的不凋松,春秋佳日,树下便是极好的茶座,陈老板指着说道:“那株松树下面,就是胡大先生同王抚台第一次来吃茶、吃酒的地方。 王抚台有一回来过,还特为提起,这句话十七八年了。 ”“王抚台如果晓得胡大先生会有今天这种下场,只怕他死不瞑目。 ”杨书办感慨不止,“这样子轰轰烈烈的事业,说败就败,真同年大将军一样。 ”“比年大将军总要好得多。 ”周少棠说:“至少,性命之忧是不会有的。 ”陈老板接口说道:“就算没有性命之忧,活得也没意思了。 ”“是啊! ”杨书办深深点头:“爬得高,跌得重,还是看开点好。 ”就这样一直在谈胡雪岩,直到酒醉饭饱,相偕下山,周少棠方又提到唐子韶,“我答应过他,只算两万四千银子。 ”他说:“你同马大老爷去说,要报就报这个数目好了。 ”“好的。 ”杨书办说:“不过,你应该同胡大先生去说说清楚,现在是照他的意思,看在唐子韶小老婆分上,特为少报。 我们三个人是随公事。 不然,他只以为我们从中弄了多少好处,岂不冤枉。 ”他又加了一句:“这句话请你一定要说到。 ”由于杨书办的态度很认真,周少棠决走到元宝街去一趟。 胡雪岩已经不会客了,但对周少棠的情分不同,仍旧将他请了进去,动问来意。 “你说的那匹瘦马我见过了,亦就是见一见,没有别的花样。 ”周少棠说:“他亏空至少有八万银子,照你的意思,打了他一个三折,公事一报上去,当然要追。 追出来抵还你的官款,也不无小补。 ”一听这话,胡雪岩的眼圈发红,“少棠,”他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从出事到现在,再好的朋友,都是同我来算帐的,顶多说是打个折扣,少还一点,没 有人说一句,我介绍来的那笔存款,不要紧,摆在那里再说,帮我去弄钱来的,可以说没有。 其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古应春,帮我凑了二三十万银子,应付上海的 风潮;再一个是你。 古应春受过我的好处,大家原是有往来的,象你,该当凭你本事弄来的外款不要,移过来替我补亏空,虽说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不过,我看来 这两万四千银子,比什么都贵重。 ”“大先生,你不要这样说。 从前我也受过你的好处。 ”周少棠又说:“今天中午,我们在城隍山吃油蓑饼,还提起你同王抚台的交情,只怕他听得你有这一场风波,在陰司里都不安心。 ”提到玉有龄,枨触前尘,怀念故友,胡雪岩越发心里酸酸地想哭,“真正是一场大梦! ”他说:“梦终归是梦,到底是要醒的。 ”“一个人能够象你做这样一场梦,古往今来,只怕也不过数得出来的几个人。 ”这话使得胡雪岩颇受鼓舞,忽然想到他从未想过的身后之名,“不晓得将来说书的人,会不会说我? ”他问:“说我又是怎样子地说,是骂我自作孽,还是运气不好? ”“说是一定会说的,好比年大将军一样,哪个不晓得? ”这使得胡雪岩想起年大将军赠妾的故事,心中一动,便笑一笑说:“我哪里比得上年大将军? 不讲这些了。 老弟兄聊聊家常。 少棠,你今年贵庚? ”“我属老虎,今年五十四。 ”“嫂夫人呢? ”“她属羊,”比我小五岁。 ”周少棠说:“照道理,羊落虎口,我应该克她,哪晓得她的身子比我还健旺。 ” 发布时间:2024-09-08 22:40:31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0471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