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二十八 内容: 十二辆卸掉轮子的大货车,六辆一排,头尾相接,停在河边一小块平地上。 约德家运气好,赶上还剩一个空位,住进了一辆货车的一头。 后来的摘棉工人只好住帐篷了,一个个帐篷塞满了那块小小的平地。 他们干得不错。 十妈十用旧衬衫给孩子们各人做了只小口袋,两个孩子也学会了摘棉花。 每天晚上他们能吃一回肉,还添置了点东西。 这天傍晚,从棉花地里回来,他们走进十字路口那家铺子。 十妈十买了三磅排骨,一块牛肉,还给罗撒香买了瓶牛十奶十。 爸又要了罐糖浆,好做煎饼吃。 露西拿了两大盒玉米花试探地喊:“十妈十? ”十妈十一点头或者一摇头,能叫她的探问变成惊喜或是悲伤。 十妈十说:“快放回去”悲伤开始在露西的眼睛里形成。 爸说:“只要五分钱一盒。 两个小家伙今天干得不错。 ”十妈十点头说:“好吧。 ”露西又惊又喜,拉着温菲尔德跑出门去。 回到家里,十妈十刚煮好排骨,温菲尔德悄悄进来。 “十妈十,露西说出去了。 ”“什么说出去了? ”“汤姆的事情。 ”十妈十瞪着眼睛,跪了下来:“她对谁说的? 说了些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 露西没有把玉米花一下子吃完,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吃。 几个孩子过来想吃一点,露西一点也不肯给。 有个孩子抢走了露西的玉米花盒子。 露西追上去,打了这个又打那个。 来了个大女孩狠揍了露西一下,把露西揍哭了。 两个打起架来。 露西说要找哥哥来杀了那大女孩。 那女孩说她也有哥哥。 露西说:“我哥哥会把你哥哥杀了。 ”女孩说:“要是我哥哥把你哥哥杀了呢? ”露西就说:“我哥哥杀过两个人了,正躲着呢。 ”十妈十浑身没有了力气,“糟糕! 老天瞎了眼,怎么办呢! ?? 温菲尔德,你去把露西找回来。 ”温菲尔德刚走,三个男人进来。 十妈十低声对爸说:“露西把汤姆躲起来的事说出去了。 ”“什么? ”“她跟别的孩子打架,就把这事说出去了。 ”“唉,这个畜生! ”“不,她不知道这话有什么干系。 我得去找汤姆,叫他当心。 你耽在这儿留神有什么事情。 ”这时候露西进来了,她又愧又怕,一身稀脏,脸上有血痕。 温菲尔德得意洋洋跟在后面,“我跟她说她闯祸了。 ”十妈十喝了声,“住嘴! 露西吃了人家的亏,别再叫她受委屈了。 ”露西猛地扑到十妈十怀里,哭诉说:“他们抢我的王米花。 那臭丫头,她打我”十妈十摸十摸十她的头,“别哭,你还不懂事。 放开我,我要出去。 ”温菲尔德说:“都是她吃玉米花惹出来的。 该揍她一顿。 ”“少管闲事。 你倒要挨顿揍呢。 让我走吧,露西。 ”十妈十把两块排骨几只煎土豆放进一只铁盆,用报纸包上,出了门,大模大样地走去。 一路有人跟她招呼:“你好,约德太太。 ”“你好。 ”“送东西去? ”“那边有个朋友。 我想带点面包回来。 ”走完那排帐篷,她回头望望,那一小块场地上一片灯火。 十妈十悄悄在河边的柳树丛里等了五分钟,看有没有人跟在后面,然后沿着河边的小路向前走。 来到一条干涸的溪沟边。 看见沟壁一个黑十洞,每回给汤姆送吃的,她总放在那个洞里。 她把留在那儿的空盘取出来,又把纸包小心地塞十进去,随即钻进柳树丛,悄悄坐下。 等了好久,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近来,一个黑沉沉的人影来到溪边,遮住了那个黑十洞,一会儿又走开去。 “汤姆! ”“是你呀,十妈十! ”十妈十站起来走到他跟前。 汤姆说:“你不该耽在这儿。 这儿离小路太近,只怕有人走过。 ”“我有话要跟你说,非等着你不可。 ”“那跟我来吧! ”汤姆穿过柳树丛,沿田边走了四分之一哩,走到一片野黑莓树边。 十妈十跟在后面。 汤姆拉开一堆藤蔓,说:“得爬进去,这阵我就跟兔子那样过日子。 ”十妈十爬进洞里,听见汤姆也爬了进来,又听见他打开纸包,就说:“有排骨,还有煎土豆。 ”“好家伙,还是热的呢。 ”洞里漆黑一十团十,什么也看不见,十妈十听得出汤姆吃得很香。 她不自在地说:“汤姆,露西把你的事说出去了。 ”汤姆问是怎么回事? 十妈十说:“这不怪她。 她跟人打架,都搬出哥哥来吓唬对手。 你知道她们那一套。 后来她就说,她哥哥杀过两个人,正躲着呢。 ”汤姆格格笑起来,“十妈十,这不过是孩子话,没关系。 ”“不,不那么简单。 孩子们会说开去的,大人听到了又会到处说。 不多久,他们很可能派人来追查那件案子。 汤姆,现在你非走不可了。 ”“我一直这么说。 老担心有人看见你把东西放在那洞里。 ”十妈十也知道汤姆担心得有理,可是总希望他耽在近边。 她好久没看见汤姆了,现在又看不见,就问汤姆脸上怎么样了。 汤姆说好得很快。 十妈十让汤姆靠拢去,伸手十摸十着了他的头,然后十摸十到了鼻子,再十摸十到左颊上,说:“你结了个很大的疤,鼻子都歪了。 ”汤姆以为这倒是件好事,也许谁也认不出他了。 要是他不曾在牢里留下过手印的话,真高兴得没法说了。 十妈十说:“再让我十摸十摸十。 我要记着你,哪怕凭手指十摸十摸十。 手指也有记十性十。 你非走不可了,汤姆。 ”她叫汤姆伸过手去,说:“我们干得很好。 我偷偷攒了点钱。 这儿带来七块。 ”汤姆说:“我不能拿你的钱。 我有办法混下去的。 ”“你不带点钱去,我会睡不着的。 说不定你得搭公十共十汽车,或者有别的用处。 我希望你跑远点,跑出三四百里路去。 ”“我不要这钱。 ”“拿去,听见了吗? 你不该叫我伤心。 我想你可以到一个大都市去。 到了那里,人家就不会再找你了。 ”汤姆掉过话头对十妈十说:“你猜我成天成夜一个人躲着,心里想着谁? 凯绥! 他讲过许多道理,常常叫我讨厌。 可是现在倒想起了他说的话。 他说有一回他到荒野里去找自己的灵魂,他发现自己的灵魂不过是个大灵魂的一部分。 他说荒野不好,因为他那一部分灵魂要不跟其余的在一起,变成一个整体,那就没有好处。 真奇怪,我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当时我根本没用心听。 现在我明白了,一个人离开了大伙儿是不中用的。 ”十妈十问汤姆往后怎么打算? 沉默了许久,汤姆说他想起了收容所里的情形。 为什么不能到处都象那样过日子? 又说他要照凯绥那样去干。 他老在瞎想,要是把所有的老百姓都聚拢来,象农场里闹罢十工的那些人一样叫嚷一下——十妈十担忧地说:“往后我怎么能打听到你的消息呢? 他们也许会伤害你,也许会把你杀了。 我怎么知道呢? ”汤姆不自在地笑着说:“也许凯绥说得对,一个人并没有自己的灵魂,只是一个大灵魂的一部分。 那么——”“那又怎么样,汤姆? ”“那就无关紧要了。 我就在暗地里到处周游。 哪儿都有我——无论你朝哪一边,都能看见我。 只要有饥饿的人为了吃饭而在斗争的地方,就有我在。 只要有十警十察在打人的地方,就有我在。 人们生气的时候会大叫大嚷,我跟他们一起在嚷。 饿肚皮的孩子们知道晚饭做得了会哈哈大笑,我跟他们一起在笑。 咱们老百姓吃到自己种出来的粮食,住上自己盖起来的房子,那些时候,我都会在场。 天哪,我这样说简直象凯绥了。 我想他想得太厉害了,有时候仿佛还看见他。 ”十妈十不大明白汤姆的意思。 汤姆说他自己也不明白,一个人老不能走动,难免要胡思乱想。 十妈十该回去了,她一定要汤姆把钱拿去。 汤姆没再推,牵着十妈十的手走出洞十口,说了声“再见”。 十妈十也说了声“再见”,就很快走了。 他的眼睛又十湿十又烧,却没有哭出来。 上了公路,十妈十听见背后有脚步声。 她慌张地回转头去,有个男人赶了上来,是个小农场主,有二十亩棉花,成熟得迟了点,现在总算可以摘了,想要雇一些人来摘,肯出九十毛十一百磅的工钱,十妈十问明了地点,说:“我们一定去。 ”回到未一辆大货车里,爸和约翰叔叔跟住在货车另一头的魏赖特先生背靠车壁坐在那儿。 十妈十讲了明天去别处摘棉花的事,爸说最好开了卡车去,去早些可以多摘些。 这儿的棉花快摘完了。 魏赖特问,他们是不是也可以去。 十妈十说,当然可以;还说魏赖特一家可以搭他家的卡车,汽油两家平摊。 魏赖特很感激,十妈十说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爸告诉十妈十,魏赖特先生是来跟他们谈一伴事的,这件事叫魏赖特很担心,原来他的女儿阿琪天天晚上跟奥尔一起在外面蹓跶,没准出了什么岔子。 阿琪已经成十人,该有丈夫了。 魏赖特夫妇也并不拘怨奥尔,还挺喜欢他,只是担心两家一旦分手,阿琪又会出岔子,他们不愿意丢人现眼。 十妈十答应魏赖特,一定不叫他家丢脸,爸会跟奥尔说的;如果爸不肯说,她自己跟奥尔说。 魏赖特道过谢,绕过隔在车厢当中的油布挡子,到那一头去了。 十妈十把爸和约翰叔叔喊到身边,一同坐在床垫上,低声对他们说:“我打发汤姆走了,到老远的地方去了。 ”爸和约翰叔叔 都觉得只好这么办。 爸说:“我知道。 我已经不中用了。 我时刻想着过去的情形。 老惦着家乡,这里的情形就象看不见似的。 真怪,让女人当家作主了! 女人叫干这干那,叫上这儿上那儿,我也满不在乎。 ”十妈十安慰他说:“女人比男人能适应环境。 女人靠双手过活,男人靠脑子过活。 你别发愁。 也许明年咱们能弄到一块地呢。 ”爸怎么能不愁? 手里一无所有,马上就有一长段日子找不到活干,再说罗撒香的产期也不远了。 为了避开这些揪心的事情,他就老回想从前的光景。 他说:“咱们这辈子象完蛋了。 ”十妈十笑笑说:“不,没完。 这个道理又只有女人懂得。 男人的生活是一跳一跳的——孩子出生,大了去世,这是一跳;置了一块地又把它丢十了,这又是一跳。 女人呢,女人的生活象河水似的,不断地往前流。 女人对生活的看法就是这样。 咱们不会完蛋的。 人们总在前进,尽管有人死了,剩下的人却更坚强了。 总得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一天也不能放松。 ”十妈十的话叫约翰叔叔想起他的妻子来,“当初她要是不死该多好——”踏板上一阵缓缓的脚步响,奥尔从油布挡子边走进来。 十妈十唤他过去,说他们正在交谈。 奥尔说他也正想谈谈,他不久就要走了。 十妈十问他为什么要走,奥尔说他跟阿琪想结婚,他打算去车行找个工作。 听说奥尔和阿琪要结婚,十妈十高兴得要命,只希望他暂时别走。 油布挡子那边的魏赖特太太也听到了奥尔宣布的喜讯,高兴地探过头来,说可惜没有喜糕,该做块喜糕什么的才好。 十妈十就说:“我来煮点儿咖啡,做几个饼子吧。 ”魏赖特太太说:“太好了! 我拿点糖来放在饼子里。 ”十妈十忙着和面粉的时候,罗撒香从外面回来,问十妈十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奥尔和阿琪想要结婚,她一声不响地看看奥尔,转身又走了出去。 她走到小溪边,钻进柳树林,在柳林深处仰面躺下。 她感到肚里的孩子沉甸甸的。 第二天天还没亮,十妈十就起来了。 刚生起炉子,罗撒香也坐了起来。 十妈十发觉罗撒香不同往常,问她有什么心事。 罗撒香说她也要去摘棉花。 十妈十不同意罗撒香去,因为她产期快到了。 可是罗撒香坚持要去。 十妈十问她,是不是奥尔和阿琪的事引起了她什么想法? 问了几遍,女儿没有回答。 喊起了一家子,那边魏赖特家也动了起来。 奥尔嘀咕着,天不亮又摘不了棉花。 十妈十说得在天亮前赶到那儿。 两家人都准备完毕,十妈十还是希望罗撒香别去。 女儿咬紧牙关,非去不可。 十妈十说:“你没有袋子,也拖不动袋子。 ”“我摘到你的袋子里好了。 ”十妈十只得叹口气答应。 他们到得并不早,那儿已经聚集了一十群十人。 天蒙蒙亮,大家就赶到地里,各占一行,摘起棉花来。 西风呼十呼地吹动他们的衣裳,一堆堆灰十色十的云乘风飘过山头,快下雨了。 人们相互比赛,也跟快要落下来的雨比赛。 只有这点棉花可摘,也只有这点钱可挣了。 十一点钟,二十亩棉花全都摘完。 算了工钱,约德和魏赖特两家又坐上卡车回去。 车到半路,大雨点洒下来了。 罗撒香靠在十妈十胳膊上,直打哆嗦。 十妈十说罗撒香不该来的,她顶多不过摘了十三四磅。 奥尔听十妈十的吩咐,开快车回到大货车那儿。 十妈十一边让男人们和两个孩子赶紧去拾点柴火回来,一边和魏赖特太太一起把罗撒香扶进货车,扶上十床垫。 罗撒香只觉得冷,十妈十把所有的毯子拿来,全给她盖在身上。 天黑得比往日早。 一户户人家挤在大货车里,听着倾泻在车顶上的雨声。 发布时间:2024-08-24 00:02:17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0377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