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二十六 内容: 一天傍晚,吃罢晚饭,约德一家都没散。 十妈十宣布说,钱花光了,油只够再吃一天了,面粉还能吃两天;温菲尔德的脸十色十很难看,罗撒香快生孩子了,脸十色十也很难看,都得吃点好的才行。 商量结果,他们非离开这儿不可。 他们都舍不得收容所,但是不得不走。 奥尔在卡车上还藏着桶汽油,还能往北开一段路。 那儿的棉花快要收摘了,虽说不一定能找到活干,不过留在这儿是肯定找不到的。 奥尔告别了结识不久的姑十娘十,汤姆告别了朱尔和维莱。 爸、约翰叔叔对郝斯顿和小个子主任说:“我们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一家人登上卡车,汤姆开车出了收容所。 守夜人说:“祝你们走运。 ”汤姆回答:“也祝你走运。 ”车子沿他们来的路开去,开过原先那个胡弗维尔村,那儿又搭起了棚子,住上了人。 那晚遭火烧的事,就象刮过的一阵风,下过的一场雨。 突然,车头发出咝咝的响声,路上有颗钉子戳破了一条十内十胎。 汤姆只得停下来跟奥尔一起修补。 补好车胎,正打着气,打北面开来一辆小汽车,停在公路的另一边。 车上下来个商人模样的人跟他们打招呼:“你们要找活干吗? ”汤姆说:“当然要。 ”“会摘桃子吗? ”“什么都会。 ”“往北四十哩光景有很多活,够你们干的。 ”“告诉我们怎么走,我们马上就去。 ”“往北走三十五六哩到毕克斯菜,往东拐再走六哩光景。 随便找个人问问胡伯农场在哪儿就行了。 ”“谢谢您。 ”“可知道还有人想找活干吗? ”“当然有。 前面青草镇那个收客所里有一大批呢。 ”“我得去一趟。 ”他爬上小汽车就开走了。 四个男人轮流使劲把气打足,由奥尔驾驶向北开去。 在驾驶室里,十妈十、汤姆和奥尔都高兴极了。 十妈十说:“到底找到工作了。 有四个人干活,说不定马上能赊点什么。 先要买面粉和发酵粉,还有肉。 肥皂非买不可了,还得买点牛十奶十。 那护十士说,罗撒香该吃点牛十奶十。 ”过了毕克斯莱,车子往东拐,开上一条狭点儿的路。 路两旁都是果园,远远望去,前面停着好些汽车,还有一长排摩托车停在路边。 汤姆想,准有车子坏了。 等他们开近,一个州十警十举手让奥尔停车。 问明他们是做工来的,就说:“好,你们等一会儿。 ”他招呼前面的人:“又来一辆车。 有六辆车等着了。 最好把这一批放过去。 ”汤姆问:“喂,这是怎么回事? ”十警十察说:“前面有点小小的纠纷。 别急,你们就可以过去的,跟着走就是了。 ”前面传来摩托车开动的响声,那排旧汽车紧接着往前移动,约德家的卡车跟在最后头。 两挂摩托车领路,两挂摩托车殿后。 汤姆不自在地说:“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奥尔说也许路坏了。 汤姆说:“也用不着四个十警十察来给咱们引路呀。 我不喜欢这样。 ”领头的两个十警十察一拐弯,开进一条石子铺的甬道。 那些旧汽车连忙跟上。 汤姆看见路旁干水沟里站着一十群十人,一个个张着嘴,仿佛在喊叫,挥着拳头,满面愤怒的神十色十。 有个健壮的女人朝汽车奔来。 一辆摩托车过去,挡住了她的路。 一道高高的铁丝大门徐徐敞开,等六辆旧汽车开进去,又关上了。 摩托车随即掉头,往来处开去。 摩托车一停,就听见干水沟里那十群十人的吼声。 两个带散弹十槍十的男人站在甬道边喊:“往前去,往前去。 十妈十的,你们等什么! ”六辆汽车往前开去,转一个弯,就到了工人停车住宿的场所。 那是个方场,场上一排排排着五十所平顶小屋。 场子边有个水塔,另一边有家杂贷铺。 每排小屋的尽头都有两个带散弹十槍十的男人。 六辆汽车一停,先来两个管事,逐一查问姓什么,有几个男人,几个女人,几个孩子,然后告诉他们住几号房。 约德家是六十三号。 车子开到六十三号门边,一家人从车上下来。 又来了两个十警十察,一个拿张长长的名单,一个问:“姓什么? ”汤姆不耐烦地说:“约德。 ”拿名单的说:“不在这上头。 我看还合格。 ”然后告诉他们:“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做工,少管闲事,我们不会跟你们过不去的。 ”说完,一起转身走到甬道的尽头,在两只木箱上坐下来,那位置正好控制整条甬道。 汤姆瞪眼望着他们,他想:“可真存心让我们在这儿过得自在呢。 ”屋里除去厨房间有只炉子以外,啥也没有。 地板上溅满了油迹,一股汗臭和油腻味。 罗撒香说宁可住帐篷。 十妈十打起十精十神说:“收拾收拾,还不算太坏。 有地板,下雨也不会挨淋。 ”男人们悄悄卸着行李,一阵恐惧蒙上他们心头。 一片小屋寂静无声。 有个女人在甬道里走过,低着头,连望都不望他们一眼。 汤姆和爸正把床垫往屋里搬,一个办事员来登记他们有多少人做工。 对他们说,摘桃子是按件计工,五分钱一箱。 只要当心,孩子也可以帮忙。 十妈十问能不能马上领到工钱。 他说,领工钱不行,不过可以拿工钱作抵,到杂货铺去赊账。 他领着汤姆他们几个来到果园。 桃树枝上一个个桃子象黄里透红的圆球。 工人在果树间匆忙地来来去去,从枝头摘下桃子放进桶里,然后装进木箱,再把木箱搬到验收处,有办事员在那儿按户头验收登账。 约德家四个人各自在验收处领了桶。 办事员关照他们说,不许把桃子弄十破了皮,落地的桃子一概不要,否则不收。 汤姆干得挺快,一会儿摘满一桶,三桶盛满一箱。 他端起木箱送到验收处,说:“五分钱的活儿。 ”办事员翻了几只桃子,“放一边儿去,这是废品。 我说过别弄十破了皮。 你是从桶里往外倒的不是? 看,所有的桃子都碰伤了。 这箱不能收。 你得轻轻放进木箱里才行,不然就白干了。 ”汤姆懊丧地回来跟大家说:“你们也是倒的吧? 不行,得慢摘轻放。 ”这下子进度慢了。 汤姆想了个办法,让露西和温菲尔德也来,光叫他们把桃子放进木箱。 十妈十也来了,她原想早点来的,可是罗撒香晕倒了,得照顾罗撒香,就来晚了。 太十陽十下山的时候,他们摘了二十箱合格的桃子。 汤姆把第二十箱送到验收处,说:“满一块钱了。 可以赊账了吗? ”办事员说:“可以。 我给你一张赊一块钱账的条子。 ”汤姆把条子交给十妈十。 露西和温菲尔德都喊累了。 十妈十就带着两个孩子先离开果园。 杂货铺是个铁皮盖的大棚子。 十妈十推门进去,一个矮小的秃子站在柜台后面。 十妈十说她有张赊一块钱账的条子,想买点肉,那人问要不要来点碎牛肉,两十毛十钱一磅。 十妈十吃了一惊,价钱太贵了,她记得一磅只要一十毛十五。 那人吃吃地笑着说:“也贵也不贵,你到镇上去买,少说要用掉一加仑汽油。 ”同样的理由,一十毛十二一个面包这儿要卖一十毛十五。 十妈十发火了,“这些东西不是每一样都得花一加仑汽油去运呀! ”那人开心地笑了:“我们是卖东西,并不要买东西。 如果我们要买东西,话就不这么说了。 ”十妈十还想买点土豆,这儿土豆得卖两十毛十半五磅。 十妈十说:“够了,我知道镇上的价钱。 ”那人说:“那你就到镇上去买吧。 ”十妈十捺住火气,温和地问:“这铺子是你开的? ”“不,公司的。 我不过在这儿做事。 ”十妈十又问货价是不是公司定的? 来这儿买东西的人,是不是都跟她一样生气? 那人迟疑了一会,只好说是。 十妈十就问:“因为这样,你就拿人开心吗? ”那人看着十妈十,没回答。 十妈十要了四十毛十钱肉,一十毛十五面包,两十毛十五土豆。 她知道汤姆想喝咖啡,一问价钱,最便宜的要两十毛十。 正好一块。 十妈十说:“我们七个人干活就挣这一顿晚饭。 包起来吧。 ”交了条子,拿起四个包,她又想到煮咖啡没有糖,汤姆喝咖啡要放糖的,就跟那矮子商量先赊一点,随后再把条子送来。 那人先说不行,这儿不允许这么做;后来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十毛十钱丢进现金出纳机,宽慰十妈十说:“总算解决了。 你下回拿条子来,我再收回这一十毛十钱。 ”十妈十接过一小袋糖,说了声“谢谢”。 走到门口,她又回转身去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天天都体会着这个道理。 要是遇到了困难,有什么需要,那就去找穷人帮忙吧。 只有他们才肯帮忙,只有他们。 ”汤姆、奥尔、爸和约翰叔叔走出果园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吃过晚饭,汤姆想去外面看看,刚才吵吵闹闹究竟是怎么回事。 爸累得腰痠背痛,而且怕惹是非,不去。 约翰叔叔也不去。 奥尔只想在附近走走。 汤姆就独自往大门走去。 穿过收割了庄稼的田野,爬上一道堤坝,他看见了那高高的铁丝网大门。 有个声音问:“哪一个? ”汤姆站定了不动。 一个拿十槍十的人走过来,一道电筒光射十到汤姆脸上。 “上哪儿去? ”“散散步。 不行吗? ”“回去。 要不我就吹十警十笛,把你抓起来。 ”“我走就是了。 ”他默默地往回走了一段,然后弯下十身十子走进田里,终于到了一道绷着五条带刺的铁丝的篱笆眼前。 他仰面躺下,把头钻到最低一条铁丝下十面,双手托住那根铁丝,两脚在地下一使劲,身十子就溜了过去。 他正想站起来,一十群十人在公路边走过,等他们走远了,才起来跟在后面走。 公路上有座水泥小桥,一条小溪在桥下流过。 溪旁有个帐篷,一个男人坐在帐篷前的一只木箱上。 汤姆走过去打招呼:“你好。 ”那人问:“你是谁? ”“过路的。 ”“这儿有你的熟人? ”“没有。 跟你说我是过路的。 ”帐篷里探出个头来,“什么事? ”汤姆一见喊道:“凯绥! 哎呀,凯绥,你在这儿干什么? ”凯绥也喊起来:“怎么,我的天,原来是汤姆·约德呀! 进来,汤姆。 进来。 ”方才那个人问:“你认识他? ”“认识? 怎么不认识! 认识多年了。 我是跟他到西部来的。 进来吧,汤姆。 ”凯绥抓住汤姆的胳膊,把他拉了进帐篷中间点着一盏灯,有三个男人坐在地下。 他们疑惑地抬起头来。 一个面容憔悴的人向汤姆伸出手:“见到你很高兴,我听凯绥说过。 这就是你说的那位朋友吗? ”凯绥说:“是的。 就是他。 ”接着问汤姆一家人在哪儿,他上这儿来干什么。 汤姆告诉凯绥,他们听说这儿有活干,就一家子都来了。 一批州十警十把他们赶进农场,摘了一下午桃子。 进农场的时候他看见一十群十人在外面大叫大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才出来看看究竟。 他问凯绥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凯绥朝前探过身来,黄十色十的灯光落在他那高高的苍白的额头上。 他说:“监狱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我本来象耶稣那样,到荒野里去寻求真理。 有时候几乎也体会到了一些道理。 可是进了监狱,才真正懂得了真理。 ”他那双眼睛又锐利,又快活。 “大牢房里经常蹲满犯人,老犯人出去,新犯人进来。 我跟他们每一个都谈过话,有的是酒鬼。 可是大多数是偷了东西给关进去的,偷的多半是他们急需的东西。 他们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你明白吗,汤姆? ”汤姆说:“不明白。 ”“你知道,他们都是好人。 他们变成坏人,无非为了太穷,他们需要东西。 于是我渐渐明白,所有的乱子全是穷惹出来的。 现在我还没把这个道理分析清楚。 有一天,他们给我们吃馊豆子。 有个犯人吵起来,可是没人理会。 他拼命地嚷,又有个犯人嚷起来,我们大家都嚷了。 一片叫喊声,就象要把牢房喊炸了似的。 这一来倒有了结果:他们跑来,换了些东西给我们吃。 你明白吗? ”“还是不明自,”汤姆说。 凯绥双手托着下巴,“我跟你说不清楚,得亲自体会到才行。 ”汤姆说:“你还没告诉我这儿出了什么事呢。 ”那个面容憔悴的人说:“罢十工,我们罢十工了。 ”汤姆说:“五分钱一箱的工钱少是少,不过还可以混口饭吃。 ”“五分? 他们给你们五分一箱? ”那满面愁容的人问。 汤姆说:“是呀,我们挣了一块半。 ”帐篷里突然鸦雀无声。 凯绥呆呆地望着帐篷外一片茫茫的夜十色十,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汤姆,我们也是上这儿干活来的。 他们先说给五分,到了这儿只给两分半了。 这点儿钱连饭也吃不上,要是有孩子,那就——我们说不干,他们就撵我们,所有的十警十察都来对付我们。 现在他们给你们五分了。 你想,等破坏了这场罢十工,他们还肯给五分吗? ”汤姆说:“不知道。 ”凯绥接着说:“你得注意。 我们想方设法住在一起,他们赶我们,把我们拆散,打得我们落花流水。 我们支持不久了,有些人两天没吃东西了。 你今晚上打算回去吗? ”“要回去的。 ”“好,你把这儿的情形告诉里边的人。 说他们让我们在挨饿,同时也在他们自己背上戳了一刀。 等人家把我们收拾了,工钱马上就会跌到两分半。 ”“我告诉他们,可是不知道行不行。 从没见过那么多扛十槍十的人,恐怕连说话都禁止的。 里面干活的人一点儿空闲也没有,老低了头,见了人连招呼都不打。 ”“想法子告诉他们吧,汤姆。 只等我们给赶走,他们马上只能挣两分半了,你知道两分半是怎么回事——要把一吨桃子摘下来装好,才能挣到一块钱。 不行,这干不了。 ””我一定想办法告诉他们。 ”凯绥问起汤姆的十妈十。 汤姆说十妈十很好,她很喜欢那个收容所,那儿有洗澡间和热水,没有十警十察,大伙儿当自己的十警十察,也不出什么乱子。 他们在那儿住了一个月,只有一个坏蛋,大家把他赶出了收容所。 凯绥听了兴奋得两眼发光,对大伙儿说:“我早跟你们说过,十警十察惹出来的乱子多,平息的纠纷少。 汤姆,听我说,你设法叫里边的人出来。 现在桃子都熟了,只要出来两天就行。 ”汤姆说:“不会出来的。 他们能挣五分钱,别的事儿就一概不管了。 ”“可是到他们起不了破坏罢十工的作用那时候,就挣不到五分了。 ”“他们不会明白这个道理。 我爸就不肯干。 我们没有东西吃了。 今晚上可吃了肉,多是不多,总算吃到了。 你想爸肯为了别人,自己不吃饭吗? ”凯绥感伤地说:“我希望他们能明白,只有这样办,他们才有把握吃得到肉。 ——唉,有时候不免寒心。 我认识一个人,我坐牢的时候,他给抓进去了。 他要组织个工会,已经成立起来,自卫十团十把它破坏了。 你猜怎么着? 就是他原先出力帮助的那些人把他抛弃了。 大伙儿都不理他,生怕让人看见跟他在一起。 他们说:‘你走吧,你在这儿对我们有危险。 ’唉,老弟,真叫人伤心哪。 他却说:‘你要是懂得这事的意义,就不会怎么伤心了。 譬如法国革命吧,那些个想出革命主张的人都给砍了脑袋。 事情总是这样的,理所当然,不足为怪。 干这种事不是为了开心,原是不得不干才干的,这是你的本分。 你看华盛顿吧,革命搞成了,那些王八蛋后来却跟他作对。 林肯也一样,也是那班人嚷着要杀他。 理所当然,不足为怪。 ’”汤姆说:“这倒不象是开玩笑的话。 ”“当然不是。 这个坐牢的人说:‘总之,尽自己的力量干就是了。 只要看到这一点就行:每次都前进了一步,也许会倒退一点儿,可决不会完全退回原处。 这是有事实可以证明的。 这么一想,就觉得很有意义了。 就是说,从表面看好象白费气力,其实不会的。 ’”这时候,坐在帐篷外面守望的人拉开了门帘,“我好象听到什么声音,仔细一听,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面容憔悴的那个人走了出去。 一会儿,他朝帐篷里说:“凯绥,把提灯拧息了。 快出来吧,出事了。 ”凯绥拧息提灯,十摸十索着走出去,汤姆跟在后面。 帐篷外蛙声一片,还有尖利的蛐蛐声,在这些声音之中,夹杂着很轻的脚步声,仿佛四面八方都有人往这儿走来。 那面容憔悴的人低声说:“打那桥洞里钻过去,那是条出路。 ”他们悄悄地沿小溪走到桥洞跟前,弯下十身十子钻进黑沉沉的桥洞,到另一边才直起身来。 “他们在那儿! ”一声尖利的喊叫,两道电筒光射十到他们的身上,迷住了他们的眼睛。 “不许动! ”黑地里传来声音说,“就是他,那个脸上发亮的王八蛋! ”凯绥的呼吸急促起来,他说:“听我说,你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们在当帮凶,叫人家的孩子饿死。 ”“住嘴,你这个赤十党十王八蛋! ”一个矮胖子拿着根白十色十的新铁锹十柄十走到亮光里来。 凯绥继续说:“你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那矮胖子抡起铁锹十柄十打来。 凯绥一闪,那根粗十大的木棒打中了他的额头,喀喇一声,他往旁边一歪,倒出光圈外面去了。 “哎呀,乔治,你把他打死了。 ”“拿电筒照照看,这王八蛋 真是活该。 ”电筒光照到了凯绥给打碎的额头。 汤姆低头看看牧师。 电筒光掠过矮胖子的两十腿十和那根铁锹十柄十。 他悄悄跳过去把铁锹十柄十夺到手,第一下没打中,只打着了肩膀,第二下却狠狠打中了那家伙的脑袋。 矮胖子跌倒在地,他又在那脑袋上揍了三下。 一刹时电筒光乱晃,只听得一阵阵叫喊声和矮树林里嚓嚓的跑步声。 他骑在矮胖子身上,一根木棒打中了他的头,这一棒是斜打过来的,他觉得就象触了电似的,于是弯下十身十子沿小溪跑去,劈里啪啦的脚步声紧跟在他后面。 他一转方向钻进矮树林,躲在野葛丛里。 脚步声近拢来,电筒光往小溪下游照去。 他爬上坡顶,钻进果园,还听得叫喊声和向小溪下游追赶的脚步声。 他弯着腰跑过已经锄过的田地,钻进农场的篱笆,然后俏悄趴下,大声喘气。 趴了很久,他才定下心来,十摸十摸十麻木的脸和鼻子。 鼻子打破了,血沿着下巴直往下淌。 他慢慢爬到水渠边,用冷水洗了洗脸,从衬衫后面的下摆上扯下一块布,蘸了点水,按在鼻子上。 乌云飘了过去,满天繁星,夜又沉寂了。 汤姆小心地走近住地。 一个看守似乎听见了什么,喊道:“哪一个? ”汤姆连忙扑倒,一声不响。 电筒光从他上面掠了过去。 他悄悄爬到自家门口。 门嘎嘎一响,十妈十沉着而又十警十觉地问:“谁? ”“是我。 汤姆。 ”“喔,你快睡吧。 ”汤姆没睡着,受伤的脸恢复了知觉,打破的鼻子肿了,痛得浑身发十抖。 他定睛望着窗外,只见天上的星星往下落,渐渐不见了。 黎明终于到来。 十妈十头一个起身,然后喊起爸,让他凭条子去杂货铺赊点玉米面和猪油。 两个孩子也都醒了。 十妈十向床垫望了一眼,约翰叔叔已经醒来,奥尔还睡得很酣。 十妈十两眼转向汤姆,望了一会,连忙走到他身边,“汤姆,这是怎么回事? ”“嘘! 小点声。 我跟人打了一架。 ”“汤姆! ”“我实在忍不住,十妈十。 ”十妈十跪下来问:“你又闯祸了? ”过了许久他才回答:“是的,闯了祸。 我不能出去做工了,我得躲起来。 ”两个孩子爬过来,瞪起眼睛关切地望着汤姆。 “他怎么啦。 十妈十? ”“别闹,洗脸去。 ”他们退开去,靠着墙坐下。 十妈十问汤姆:“厉害吗? ”“鼻子破了。 ”“我是问这场祸事怎么样? ”“喀,这场祸事可不小! ”奥尔睁开眼睛望着汤姆,“你闯了什么祸? ”约翰叔叔也问:“怎么啦? ”爸正好买了玉米面和猪油回来,就问:“什么事? ”汤姆用胳膊肘撑起身十子,一会儿又躺下了,“哎呀,我浑身没劲儿。 我马上告诉你们。 孩子们怎么样? ”十妈十对蜷在墙边的两个孩子看了一眼,“你们洗脸去。 ”汤姆说:“不,还是让他们听听。 他们不知道反而会乱说。 ”他说他去看外面出了什么事,不想遇到了凯缓。 凯绥在领导罢十工。 那些家伙来抓凯绥,用铁锹十柄十打碎了他的脑袋。 他气坏了,夺过铁锹十柄十,打翻了一个家伙。 十妈十憋住气。 爸发呆了,小声问:“打死了吗? ”“我不知道。 我气坏了,想打死他。 ”十妈十问:“你让人家看见了吗? ”“不知道,我想是看见了。 他们用电筒照我们。 ”十妈十注视着汤姆的眼睛,呆看了一会。 她让爸劈几个木箱当柴火,好做早饭,爸几个还得做工,又关照露西和温菲尔德不许说出去,自己就生火,和面,煮咖啡。 劈好柴火,爸走到汤姆身边,说:“凯绥是个好人。 他干吗要管那些闲事? ”汤姆闷声闷气地说:“他们来这儿做工,原说五分一箱。 ”“咱们挣的是五分呀。 ”“不错。 可咱们干的是破坏罢十工的事。 他们只给那些人两分半。 ”“那连饭也吃不上呀。 ”“他们就为这个才罢十工的。 罢十工昨晚上给破坏了,说不定今天咱们就只能挣两分半了。 ”“唉,这些王八蛋——”“是呀! 爸,你明白吗,凯绥终究还是个好人。 他躺在那儿,脑袋给打扁了,血往外直淌,天哪! ”他用两手蒙住了眼睛。 约翰叔叔问:“我们怎么办呢? ”奥尔已经起来,哼了声说:“我打算离开这儿。 ”汤姆说:“那可不行,奥尔。 我们现在少不了你,我就需要你帮忙。 我现在出了事,只等能站起来就要走的。 你要留下来照顾卡车。 ”“我可不喜欢干这个。 ”“没法子,奥尔。 这是你的亲人,你能帮助他们。 我却要连累他们的。 ”奥尔忿忿地嘀咕着:“不知道干吗不让我去车行找个活干。 ”“以后再说吧,奥尔。 ”外面传来好些汽车慢慢开动的声音,爸到窗口望了望说:“新来一大批工人。 ”汤姆说:“我看罢十工准给破坏了,今天就只能挣两分半了。 ”“那可是拚了命也吃不上饭呀。 ”“吃落地桃子吧,那也能填饱肚皮。 ”十妈十开口了,“听我说。 今天买了玉米面,还有玉米糊吃。 等攒下了买汽油的钱,我们就走。 这儿不是好地方。 我也不愿意汤姆一个人流落在外。 ”“不能这么做,十妈十,我要连累你们的。 ”十妈十绷紧了脸,“就得这么做。 快来吃吧,吃了十妈十去干活。 我洗洗脸就来。 咱们得挣点钱才行。 ”三个男人带着两个孩子先走。 十妈十拿了杯盘到汤姆跟前,让他吃点东西。 汤姆痛得没法吃。 十妈十就在他床垫边坐下,止汤姆把昨晚上的事情再说清楚些。 凯绥干什么来着? 他们干吗要打死他? 汤姆说:“他只是站在那儿,几支电筒光照在他身上。 ”“可记得他说了些什么? ”“记得。 他说:‘你们不该叫人饿死。 ’那胖子就骂他是赤十党十。 凯绥说:‘你们不知道自己干的什么事。 ’那家伙就下毒手了。 ”“他就是这么说的吗——‘你们不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事’? ”“是的。 ”“可惜十奶十奶十听不到这句话了。 ”“十妈十,当时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不知不觉就干了,简直没想到自己会干这种事。 ”“你做得对。 我巴不得你没有这么干,巴不得你不在场。 可是你干的是该干的事。 我找不出你的错来。 ”汤姆打算当夜逃走,不要连累了一家子。 十妈十苦苦劝他留下,说一家子原是个整体,现在不了。 奥尔一心想独自去找出路,约翰叔叔勉强撑持着,爸失去了他的地位,算不得一家之主了;一家子散了,不象个家了。 她始终想把这个家撑持下去,可不知道怎么办。 罗撒香快生孩子了,还没有个家,露西和温菲尔德愈来愈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听了十妈十的诉说。 汤姆答应留下,虽然他明白是不该留下的。 十妈十放下心来,让汤姆好好睡一觉,关照罗撒香,有谁来的话就说汤姆病了;稍稍收拾一下屋子,就赶去干活。 汤姆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几乎要睡着又醒了过来。 罗撒香躺在自己的床垫上问他,是不是杀了人? 他叫罗撒香别这么大声,会让人家听见的。 罗撒香嚷道:“我怕啥? 那位太太告诉我,犯罪是要报应的。 我想生个好孩子,还有什么希望? 康尼走了,我又吃不到牛十奶十。 现在你又杀了人;我的孩子能好得了吗? 我知道,会成个怪胎。 怪胎! ”汤姆爬起来,走到她跟前,“别嚷! ”“走开,你不是头一次杀人了。 我看都不要看你! ”罗撒香用毯子蒙住头,神经质地呜咽起来。 汤姆咬住下嘴唇,慢慢走到爸的床垫边,床垫下压着支又长又重的来复十槍十。 他拿起十槍十,退开十槍十膛,见里面装着子弹。 于是回到自己的床垫上,把十槍十放在身边,躺下来。 他用毯子盖住受伤的脸,叹气说:“天哪,天哪! ”又有汽车开来,传来谈话声:“多少人? ”“三个。 给多少工钱? ”“两分半。 ”“这连饭都吃不上呀。 ”“我们只出这个价。 南边来了两百人,都愿意挣这份钱。 ”“可是,先生! ”“工钱又不是我定的。 愿干就干,不愿干请便。 ”“就两分半? ”“是的。 两分半。 ”汤姆矇矇眬眬睡了一阵,一个悄悄的声音把他惊醒。 他十摸十着十槍十,掀十开盖在脸上的毯子,只见罗撒香站在他边上。 就问:“你要干什么? ”罗撒香说:“放心睡吧,我给你守门,谁也不让进来。 ”他打量一下罗撒香的神十色十,说:“好。 ”又用毯子把脸盖住。 将近天黑,十妈十买了点吃的回家。 汤姆醒了,从床垫上坐起来。 十妈十问:“可有人来过? ”汤姆说:“没有。 我听见外面有人说,他们把工钱减了。 ”十妈十没有马上接岔。 罗撒香没十精十打采地望着十妈十。 汤姆用大拇指指指她,说:“起先她乱叫乱嚷,以为所有的祸事全是对她的报应。 既然我惹她这么烦躁,还是走的好。 ”十妈十问罗撒香:“你干吗呢? ”女儿怨恨地说:“尽碰到这种倒霉事,我哪能生出个好娃娃? ”十妈十说:“别说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你得给我闭上嘴。 ”她回头转向汤姆:“你别放在心上。 快生孩子的时候,就是这种心情。 我还记得那个滋味,什么事都象箭似的射十到你心坎上,别人的话好象句句都在刺你,好象什么都在跟你作对。 这不能怪她。 不许再说了。 ”十妈十打算生火做晚饭,叫汤姆去弄点柴来,再一想,汤姆不能出门,就叫他把剩下的最后一只木箱砸了,点着了炉子。 汤姆问:今天挣了多少钱? 十妈十没有讲,她不愿意谈这个。 天十色十愈来愈暗。 露西突然奔进屋来,说温菲尔德晕倒了。 十妈十急忙跟小女儿出去。 小道上有三个男人走来,当中一个抱着温菲尔德。 十妈十跑上前去,谢过那三个人,把温菲尔德抱回家,放在一条床垫上,问道:“你怎么啦? ”温菲尔德迷迷糊糊睁开眼来,摇摇头,又闭上了。 露西在一边说:“他桃子吃得太多,泻十了一整天。 ”十妈十摸十摸十温菲尔德的额头,并没有发烧。 汤姆说:“他是饿坏了。 给他买瓶牛十奶十吧,掺在玉米糊里给他喝。 ”正好爸、约翰叔叔和奥尔三个捧了好些柴枝回屋,十妈十就让爸给温菲尔德去买牛十奶十。 这一天他们总十共十才挣了一块四十毛十二分钱,一瓶牛十奶十花了一十毛十一,爸很有点儿舍不得。 晚饭只有玉米糊,奥尔嚷着,要干活就得吃肉。 十妈十劝他将就点,挣来的钱得留一些买汽油,得把眼前最紧要的事对付过去再说。 吃罢晚饭,汤姆请十妈十把要对付的事说来听听。 十妈十让爸说。 爸讲了两件事,头一件,他们果然把工钱减了,再一件好象是对着汤姆来的:他们派出许多十警十察,要抓打死矮胖子的凶手,放空气,称那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是第一个动手的;还有人说,抓住了要用私刑来处死。 汤姆问,他们可知道那人的模样? 爸不大清楚,可是他听说,他们认为那人受了伤。 汤姆十摸十摸十受伤的脸,表示自己应当离开,虽然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但是他不打算给人绞死,留着十性十命还要那样干下去。 再说,他也不肯让自己家里人受牵连,所以非走不可。 十妈十对汤姆说:“你不能走。 在别处你躲不住,谁也不能相信,家里人是靠得住的。 我们带你走,我已经想好了办法。 ”油箱里还有四分之一汽油。 十妈十吩咐奥尔把卡车开到门口,叫爸和约翰叔叔把一个床垫搬上车铺平,把另一个床垫弯成拱状盖在上面,做出个洞来,让汤姆钻进洞里,然后在四周堆上行李。 装好车,一个看守背着散弹十槍十过来,“你们这是干什么? ”爸说:“打算上别处去。 人家给我们找到了工作。 ”“得检查检查。 ”电筒光射十到爸的脸上,又射十到约翰叔叔和奥尔脸上,“你们不是还有一个人在一起的吗? ”奥尔说:“你是说那个脸十色十苍白的矮个儿吗? ”“是呀。 ”“他是搭我们便车来的,今儿早上减了工钱,他就走了。 ”“他什么模样? ”“矮个儿,脸十色十苍白。 ”“今天早上他脸上有伤没有? ”“我没看见。 汽油站这会儿卖油不? ”“卖。 ”奥尔招呼大家上车,叫十妈十坐在前面。 十妈十说:“不,我要坐在后面。 爸,你也坐在后面吧,让罗撒香和约翰叔叔坐在前面。 ”奥尔说:“爸,把工钱条子给我,我要买点汽油。 ”看守看着他们顺小道开去。 到汽油站,奥尔苦苦跟办事员商量,用工钱条子买了两加仑汽油,找了零钱。 在大门口,他们又受到一次检查,就开出了农场。 初下的霜使夜间的空气有些寒冷。 路边果树上的叶子开始飘落,冬天快要到了。 他们不知道往哪儿去。 为了汤姆脸上的伤,为了避开十警十察,车子尽在乡间的小路上东拐西拐。 开上一条石子路,路旁再不见果树了,全是棉花。 一条岸边有矮树林的小河跟路并行。 走了一阵,车灯照见一排卸掉轮子的大货车停在河边。 路旁有块大木牌,上面写着“招雇摘棉工人”。 开过那儿不远,汤姆敲敲驾驶室的铁壳。 奥尔在路旁停住车,下来问什么事。 汤姆让他把车灯和引擎一齐关了,到后面车厢上去,然后对十妈十说:“我看见那块木牌了,他们要招摘棉花的工人,你们看见刚才那些大货车了吧,摘棉花的工人就住在那里面。 你们到那儿去吧,也许能找到活儿干。 ”十妈十问:“你怎么办呢? ”“你看见河边的矮树林没有。 我可以躲在矮树林里。 到晚上,你们送点东西来给我吃就行了。 刚才我看见一条干水沟,说不定我能在那儿睡觉。 ”爸觉得汤姆的主意挺不错,就叫奥尔把车子开回刚才经过的地方,说:“我们在卡车上睡到天亮,明天就能找到活儿干了。 ”十妈十问:“汤姆怎么办? ”汤姆说:“你们别管我。 我带上条毯子就行了。 开回去的时候,你们留意着点。 有条挺合适的干水沟。 你们送点面包、土豆、玉米糊,就放在那儿,我自己去拿。 等伤好一点,我就出来跟你们一起摘棉花。 ”十妈十说:“你可要当心呀。 ”“你放心。 ”汤姆拿上毯子,翻过挡板下车。 十妈十看着他的身影在夜十色十里渐渐模糊,终于消失在河边的矮树林里,说:“天哪,但愿平安无事。 ” 发布时间:2024-08-23 23:52:34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0377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