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二十一回 访娇娘西门迷本 包女戏屏姐正色 内容: 却说西门庆这日才起来,玳安回说匠人们来了。 官人说:“叫他们收拾罢。 ”玳安答应,带进匠人来一齐动手。 棚匠先从上房糊裱,木匠楼上安隔扇,瓦匠勾抹各房,油匠花园粘补油饰,只见房上房下,满花园自大卷棚、翡翠轩、木香亭、藏春坞、玩花楼、卧云亭、燕喜堂、芙蓉亭等处,共有十多个匠人,闹的满院都是砖瓦木料、青白石灰、泥土刨花成堆。 只听的锛凿斧锯之声,掷砖撂瓦连响。 西门庆查看了一回,说:“细细的做,不可草率了。 匠人答应。 ”官人过前边来叫玳官来备马,戴上眼纱同玳安出门往狮子街来。 过了花子虚的旧宅,走到西头,果然有个小胡同。 进了南口往西拐,真有一个小庙儿。 从小庙前往南就看见大公馆。 一直奔到路东第三座店。 果然有红纸报条。 来至门前,玳安说:“只管进去,在后头呢! ”官人下了马,进入里面,见前边一层倒是伙房,两边是马棚,中间一个穿堂门。 进去都是一间一间的房子。 对面四合坐北,有三间正房,南边有一眼井。 官人说:“在那里坐? ”玳安说:“爹先在正房里坐着。 他们还不知道呢! ”官人进了上房,只见设摆着桌椅倒也干净。 在上首里坐下,只见各屋里拨头探脑。 玳安大叫:“老板在那里? ”只听一人答应说:“出去了,就来。 我找他去。 ”官人只得等候,与玳安闲谈。 等了半日,老板才来了。 进门就磕头说:“不知今日大驾光临,小的才出去买脂粉去了。 他们也不认得,茶还无递呢! ”官人说:“我又无说下,你怎的知道? 不大紧。 你姓什么? ”老板说:“小的姓毛。 ”官人说:“你们正角有多少? ”老板说:“生、旦、净、末、丑是五对,外有正旦、花旦、样旦三对,还有老外、老旦、萃花生、武生、文丑、大花面、油花脸七对,连柴头、吹歌五对,共二十对。 ”西门庆说:“昨者那一个叫美姐的是什么旦角? ”老板说:“他是花旦。 ”官人说:“还有好的无有? ”老板说:“我们一班中,他是帽儿,人材又好。 所有的粉戏他会的多。 余者一个正旦叫凤儿,一个样旦叫玉儿,一个贴旦叫三元儿,都比他次一等。 ”官人说:“那两个我看见了,你把美姐与三元儿叫来我看。 ”老板答应。 去不多时,回说:“叫了,梳洗了就来。 ”一面献上茶来说:“老爹净吃酒,还是连夜? ”官人道:“明日我才去呢! ”老板答应。 只见从东屋里出来了两个娇娘,一个是美姐;那一个无见过,大概是三元儿。 二人来至客堂,插烛也似磕了头。 西门庆先不看美姐,留神细看三元儿,但见眉目五官虽然端正,无甚风流媚气,脚儿虽小,配着红绿衣裙,不见动人春色。 官人说:“你就叫三元儿么? ”妇人签应:“是。 ”又问:“多少岁了? ”答道:“二十岁了。 ”官人又看美姐,另一番出色。 自古道:情人眼内出西施。 看着她如花似玉。 正是:惚似嫦妙离月殿,尤如神女到席前。 别说一个三元儿,就是十个也比不上。 官人道:“留下美姐儿,叫那一个去罢。 ”于是,摆上酒,上了十六个果碟。 美姐儿忙斟了酒。 尖尖十指双手奉与官人说:“酒不好,喝个手罢。 ”官人接来,叫他坐下。 一面喝,一面看,越瞧越爱。 说:“你会唱什么? ”美姐说:“会唱昆腔。 ”官人说:“还会什么? ”答应道:“还会唱南曲。 ”官人说:“甚好,我最爱听南曲儿。 你唱两个我听。 ”美姐叫老毛拿了琵琶、横笛、鼓板来,老毛弹着,美姐唱了个《南叠落》,果然另一个味儿。 不独嗓子好,一切发脱卖相,苏白南韵,十分动人。 另说优伶小唱,就是院中的妓女也不是他的对手,把西门庆喜了个拍手打掌。 官人说:“你过来! ”叫美姐坐在膝盖上,一递一口的吃酒。 美姐施展本事,又做出千般妖媚,万种轻狂,把西门庆的魂勾得出了壳了,不知要说什么。 又唱了个《粉红莲》。 官人说:“好是好,不知你下地儿拿着式子唱两支昆腔我听。 ”美姐答应说:“爹听什么? ”官人说:“你唱一支《琴调》。 ”老板唱起来,官人自己打着板。 美姐下地走着,唱了一支。 官人连声喝采,说:“你再唱一支《佳期》我听。 ”老毛又吹起笛来。 美姐又拿着式子唱了一支,不但字句清楚,一切颠飞哦溲、唇齿喉音。 无一不备。 把官人听呆了。 一扬手,将淮鼓落地,把美姐儿笑成一团。 官人说:“你笑我,我就不饶你。 ”顺手牵羊,把美姐拉到里间屋里。 老毛忙把帘子放下亚军就溜了。 里间现成的夹绸帐幔,设着栽绒毯子,一张炕桌,两个坐褥。 美姐说:“不用忙。 ”把桌子挪在一边,两个坐褥凑成一处,说:“我还得告便,去去就来。 ”说罢,往后头去了。 去够多时,只见他脱了裙子,口含着香茶,笑嘻嘻的走进来。 官人急了,跑出来抱入房中。 说不尽相亲相爱,百般温柔。 二人复又入席。 老毛又来了,说:“老爹吃饭罢。 ”官人说:“有就拿来。 ”于是众柴头七手八脚摆了一桌嘎饭。 美姐又斟了美酒,陪了几盅。 上了羹汤、点心,吃了饭,点上灯烛,又唱了一回。 官人甚喜。 柴头送了铺盖、妆台来,又饮了几杯酒。 官人说:“睡了罢。 ”二人进房把门关了。 老毛看着收了家伙,才吃饭去。 次早,官人先起来,美姐儿头昏脑闷,爬不起来。 官人说:“你怎么不夸嘴了? 有本事再试一试。 ”美姐说:“不敢了。 你们北方人惹不得。 ”官人说:“不妨事,你喝口酒多躺一回就好了。 ”于是把昨日剩的酒喝了几口,蒙上头又睡了。 官人在一旁坐着等了半晌,只见美姐醒了说:“我好了。 ”这才穿衣下床。 二人梳洗已毕,老毛拿了三鲜腰子汤来,每人吃了半碗。 官人说:“我要回去了。 ”叫玳安拿出五两银子来递与老板,千恩万谢。 美姐舍不得,苦留不住。 官人戴上眼纱,骑上马,带着玳安回家去了。 来到家中,也不往后边去。 到了书房,换了衣服。 叫王经往谢希大家先送寿礼,又骑上马往他家做生日去了,整吃了一日酒。 也有几个朋友摘不开,至晚回家。 到上房坐了坐,说:“我乏了。 ”就往翠屏房中来。 紫燕接了衣服。 屏姐说:“摆酒罢。 ”官人说:“不喝了,在谢子纯那里整吃一日,酒太多了,喝盅茶罢。 ”紫燕递了茶。 二人坐下,屏姐说:“爹昨日在那里歇了? ”官人说:“在院里吃了一夜酒。 ”屏姐说:“还诌谎呢! 听见你把对子戏的美姐儿又挂拉上了。 ”官人说:“你怎么得知道? ”屏姐说:“我有耳报神。 亏了是我听见,若是别人听见了,爹又要吃不了兜着走罢。 ”官人说:“好油嘴,你告诉我。 ”屏姐说:“够你猜半年的。 白日里听小工子往棚匠说,对子戏班里要糊棚,烦我找匠人,说这里老爹要常过去,怕屋冷。 我想把这活揽给你。 棚匠说,散了工瞧瞧去。 小工子又说,这老爹才会乐呢,包了他的帽儿解闷,比听戏强百倍。 ‘有钱使的鬼推磨’,此话真不假。 我在旁边坐着瞧糊窗户,他无心说,我有心听。 你还弄神弄鬼不告诉我。 这有什么,打量我是醋坛子? 往礼上说,钱是爹挣的,爱怎么乐谁敢管着? 就是我们几个屋子,爹爱在那里就在那里,讲什么那屋里多去了几趟,那屋里少去了几趟? ”官人说:“不是瞒你,怕的是人多嘴杂。 你既然知道,我告诉你。 前者,那一个唱《卖胭脂》的名叫美姐。 我很爱她,因此昨日在那里过了一夜。 ”屏姐说:“他们唱戏的也接人么? ”官人说:“错了是我,不能接别人。 这个唱戏的比院里的婊子还好呢! 只你知道别告诉人。 ”屏姐说:“几时你见我说过什么,不是我也不问,试试你的心。 别人我也不管,拿我说,你包着十五个不与我的筋疼,只不要伤了身子。 是真的难以抵换,是假的懒入公门。 说一遭儿,老婆汉子是真的,那个浮萍草有根呢? ”一夕话,说得西门庆心服口服。 说:“我娶着了你了。 句句说得入骨,疼杀我了,叫我心里痛快。 叫紫燕泡盅茶吃。 咱们睡觉。 ”屏姐瞅了一眼说:“这么早就要睡觉,可要老老实实的。 ”丫环递上泡茶,二人喝了,携手入房,同上牙床,亲亲热热的睡了。 不言屏姐房中之事,且说这日过了重阳节,西门庆在上房坐着与月娘闲谈,说:“明年九月节咱们定做些花糕吃吃。 昨日买的这花糕无有味。 我记得前任李知县送我的那花糕好似五层翻毛皮,夹着山楂、荔枝各样的果子,甚是可口。 那时叫他们照样儿做了,一半送人,一半自己过节。 ”月娘说:“可是好呢! 这几年也无吃着好的,买搭的不过是个名儿。 ”正说着,玳安、进福儿回话说:“各处的工程都完了,请爹查看。 还欠他三十两银子。 工程头儿还往老爹讨赏。 ”官人说:“我都看见了,活计做的好,兑给他们三十两银子外,给匠人们一顿饭吃,多给他们些酒喝。 说我说了,做的好,再有了工程还叫他做。 ”二人答应,兑了银子,开发众匠人去了。 话分两头,再说袁碧莲。 自从挨了打,大病了一场。 原有身孕,幸无伤胎。 过了半年,将近临月,不想被郑婆闻知,忙来见金宝说:“我告诉你一件事。 ”金宝说:“什么事? ”郑婆说:“袁碧莲有了孩子,将近临月,他家无人。 趁此机会,我常与他贴好儿,买住他的心。 临期自不请别人,我与他收生。 他又是个头生儿,偷了他的衣胞来,用阴阳尾焙了,配上怀胎的药,你与珍珠儿都吃了。 不拘谁,若坐了胎,养个男娃子,把他们都衬下去,比你那胭粉计如何? ”金宝大喜,说:“到底妈妈是上年纪的人,想的到。 这一向,他爹也瞧俗了。 丫头无本事,拴不住他的心,白费了我多少功夫。 妈妈此计真乃擒龙捉虎的手段。 若我们两个吃了药,我倒靠不的,珍珠儿十拿九稳。 怎么说,我在院里这几年未免受了伤。 他是才开花的女儿,有什么不见效的? 若是不拘谁养了男娃子,不但把他们衬下去,还要赚他的许多金银。 但此物难得,千万别叫他知道才好。 ”郑婆说:“这个不难,只要我手急眼快,百般的工夫,无有得不了的。 ”金宝说:“事不宜迟,先把他买住才好。 ”郑婆说:“还得下本钱。 先买些鸡蛋、小米、红糖、白糖拿了去,我好说话。 ”金宝说:“不用买,都现成。 ”说着叫珍珠儿取出来,见一百个鸡子、二斗小米、五斤红糖、五斤白糖放在桌子上,说:“还有核桃、芝麻,要不要? ”金宝说:“用不着。 ”郑婆说:“这是那里的? ”金宝说:“事有凑巧。 这东西有了日子了,还是凤凰下蛋的时候,我买了要送去。 见别人比我的强,赌气子无给他,赚下的。 ”婆子说:“也用不了许多。 ”拿了五十个鸡子、半斗小米、红糖、白糖各分了一半,装了一盒,小米装了小口袋,说:“我去了。 ”携男抱去往外所走。 一边走着,一边打算。 毕竟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发布时间:2024-07-20 21:17:29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0169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