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四十六回 柳叶成文龙飞九五 杨枝托梦凤折重三 内容: 却说霍光自知上次立帝之事,未免有些冒昧,反防丙吉夫人的说话,不甚可靠,又向四处暗暗打听,方知那位病己果是真正的贤人。 乃去开了一个朝议,说明己意,要立病己为君。 众无异辞,便会同丞相杨敞等上奏上官太后。 上官太后本是一个徒拥虚名的木偶,要她作主,确没这个程度。 霍光一言,当然准如所请。 霍光即命宗正刘德备车往迎。 说到这位病己的历史,却也很长。 他也是一代明君,应该细细表明,阅者方会知道。 原来病己就是卫太子据的孙子。 卫太子据尝纳史姓女子为良娣。 良娣是东宫姬妾的官名,位在妃嫔之下,等于皇帝身边的贵人美人。 当时史良娣生子名进,号史皇孙。 史皇孙纳王夫人,因生病己,号皇曾孙。 卫太子起兵败死,史良娣、史皇孙、王夫人等人,同时遇害。 那时病己尚在襁褓,系在长安狱中。 适值廷尉监丙吉,奉诏典狱,见了这个呱呱在抱的婴儿,查知是武帝的曾孙,回到家里,急急告知他的夫人。 他的夫人姓水名媭,赵地人氏,自幼即具望气知人之术。 她的要嫁丙吉,也是她自己选中。 她说她的禄命,很是平常,只要嫁个衣食无亏的丈夫,乐天知命,安安闲闲地度过一生,便是万幸。 嫁了丙吉之后,并劝丙吉:“不可妄冀非分,你我二人,自然不愁冻馁,白头到老。 ”那时丙吉正在少年气盛的时候,哪儿肯听这个阃令! 后来事事不能如意,都被他的夫人道着,方始服软。 有一天,武帝要擢丙吉一个要职,丙吉赶忙力辞。 武帝不解,他便把他夫人望气知人的本领说将出来。 武帝听了,也甚惊异,急把水媭召至道:“汝能教汝夫守分处世,朕极嘉许! 但朕是位天子,要汝夫富贵,并不费吹灰之力,汝相信朕的权力么? ”水媭俯伏奏道:“诚如圣论,则从前的邓通,既有现成铜山铸钱,也不至于饿死了。 ”武帝被她驳倒,一笑了事,单对丙吉道:“朕拟任汝为典狱,此职不大,汝当毋违! ”丙吉听了,目视水媭,不敢立诺。 水媭领首道:“此职专管人犯,倒可积点阴功,与君却也相宜。 ”丙吉听了,方才奉命。 武帝见了大笑道:“丙吉有此内助,此生不致有意外了。 ”丙吉谢了武帝,同着水媭下朝回家。 次日前去查监,见了病己,自然要与水媭商量。 水媭道:“且俟妾明日与君前去看过再议。 ”次日水媭到了狱内,将病己抱来一看,不禁失色道:“上子将来福与天齐,君应善为护持! ”丙吉即在狱中,拣了赵姓胡姓两个犯妇,令她们好好哺乳,自当另眼看待。 赵胡二妇,喜出望外,小心照管,宛同己出。 丙吉夫妇,天天亲去检查,恐怕二妇暗中尚有虐待的情事。 嗣见二妇真的尽力照管,方始放心。 岂知武帝养病五祚内,听得一个术士说:“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上现。 ”于是下了一道诏书,立命郭穰把狱中的人犯,不管男女长幼,一概处死。 丙吉探知其事,等得郭穰到来,偏偏闭门不纳,但命人传语郭穰道:“天子以好生为大德,犯人无罪,尚且不可妄杀,何况此中有皇曾孙在内呢? ”郭穰本知武帝正在信任丙吉,便把丙吉之言,回报武帝。 武帝却也省悟,却大笑道:“狱中有此大头官儿,这明明是天命所在了! ”因即一律免死。 丙吉又替病己设法,欲将他移送京兆尹那里。 未行之先,致书相请。 谁知京兆尹胆小,不敢接受。 转眼之间,病己已经数岁,在狱时常生病,医治不甚方便,全赖丙吉夫妇刻刻提防,方才不致夭折。 丙吉又探得史良娣有母贞君,居住乡间,有子史恭,尚能仰事,乃将病己送与史贞君抚养。 贞君本在惦记这个外曾孙,一见到来,不觉破涕为笑,虽是年迈龙钟,倒也振作精神,竭力看护。 至武帝驾崩,有遗嘱将病己收养掖庭,病己因得重行入都,归掖庭令张贺照管。 张贺即现任右将军张安世之兄,前曾服伺卫太子据过的。 追念旧恩,格外尽心抚养,及稍长大,自出私囊,令其入塾读书。 病己非但聪明过人,而且来得勤学不倦,又过数年,已是一表人材。 张贺便想把他女儿配与病己。 张世安发怒道:“病己为卫太子据的孙子,叛国后裔,只要衣食不缺,也好知足,我们张氏女儿,怎好配这罪奴? ”张贺拗不过这位做大官的老弟,只得罢了此议。 但是仍在留心一位好好女子,总要使病己成家立业,方算对得起卫太子据。 适有暴室鄙夫许广汉,生有一女,名唤平君,真个才貌双全,婉淑无比。 只是命宫不佳,许了欧侯氏之子为妻,尚未过门,欧侯氏之子,一病身亡,平君便做了一位望门寡妇,现尚待字深闺。 广汉与张贺,前皆因案牵坐,致罹宫刑。 张贺是坐卫太子一案,广汉是坐上官桀一案,二人都是刑余之人,充当官内差使。 掖庭令与暴室鄙夫,官职虽分高下,可是同为宫役,时常相晤,各怜身世,每以杯酒消愁。 一日,两人互谈衷曲,酒至半酣,张贺便向广汉说道:“皇曾孙病己,年已长成,将来如有恩赏,便有侯封之望,君有令嫒,待字闺中,如若配与病己为婚,也是好事。 ”那时广汉已有酒意,慨然应允。 饮毕回家,与妻谈及。 他的妻子勃然大怒道:“我的女儿乃是一朵鲜花,怎能配他! ”广汉听了,便把病己如何有才,如何有貌,一定求他妻子答应。 他的妻子听完,又瞪着广汉道:“既是这般好法,张贺也有一个女儿,何以不许配他呢? ”广汉道:“张贺本要许他的,因为他的老弟反对,所以不成事实。 其实这位病己,究是一位皇曾孙,你要想想看,刘氏的亲骨血,会不会落魄无依的呢? 将来一朝得志,你我还有靠傍呢! ”他的妻子听到此地,方才明白过来道:“不错,不错! 他无论如何,总是皇帝家中的子弟。 既是如此,我就将我的女儿配他。 ”张贺仍旧拿出私财,替病己行聘成礼。 娶来之后,两小夫妇,倒也甜甜蜜蜜,鱼水和谐。 病己因有岳家资助,便向东海澓中翁处,肆习《诗经》。 闲暇的时候,也常出游三辅,所有闾里奸邪,国家政治,无不紧记胸中。 还有一样异相,满体生毛,居卧之处,时有光耀,他也因此自豪。 昭帝元凤三年正月,泰山有大石,忽然人立。 上林中的柳树,已经枯死,忽又复活,叶上虫食之处,隐约成文,却是“公孙病己立”五字。 当时朝野人士,无不惊为异事。 不过一时想不到这位皇曾孙病己的头上罢了。 那时符节令眭孟,曾从董仲舒传习《春秋》,通纤纬学,独奏大石人立,僵柳复起,必有匹夫起为天子,应请下诏求贤,禅授帝位。 霍光怪他造谣惑众,捕拿处斩。 谁知果应所言,竟于元平元年孟秋,由宗正刘德,迎入皇曾孙病己,至未央宫谒见太后,虽是天潢嫡派,但已削为民籍,不便径立。 霍光特请皇太后先封病己为阳武侯,然后由群臣上书请立,即皇帝位,便是宣帝。 上官太后欲将霍光的幼女立为皇后,宣帝一定不肯,必要那位糟糠之妻许平君为后。 群臣不敢违拗,争着上书,请宣帝册立故剑许氏。 宣帝认可,先封许氏为婕妤,不久即令正位中宫。 并引先朝旧例,封后父许广汉为侯。 霍光却来反对道:“许广汉曾受宫刑,不应再加侯封。 ”宣帝倒也从谏,仅封为昌成君。 又赐他那位岳母,黄金三千斤。 那位岳母,一见他的女婿做了天子,乐得连连称赞广汉,真是眼光不置。 没有几时,已是腊鼓咚咚,新岁时节,新帝照倒改元,号为本始元年,增封大将军霍光,食邑万七千户;车骑将军张安世,食邑万户;张贺食邑二千户;史恭食邑二千户;丙吉食邑二千户,水媭还要辞谢,宣帝再三不准,方才拜受。 当时列侯加封食邑的共计十人,封侯的五人,赐爵关内侯的八人。 霍光上书归政,宣帝不许。 并令大小臣工,凡有封事,须先白霍光,方准奏闻。 霍光之子霍禹,及兄孙霍云、霍山,俱得受官,以致女婿外孙,蟠踞朝廷,渐形无忌。 宣帝虽然有些猜忌,因看霍光正直如故,隐忍未究。 那时大司农田延年,首倡废立大议,晋封阳城侯,也是趾高气扬地以为自己功高,旁若无人。 不料竟被一个冤家对头告奸,说他办理昭帝大丧,谎报车价。 侵吞公款,至三千万钱之多。 新任丞相蔡义,年已八十余岁,由霍光一手提拔,方任今职,于是据实参劾,说道:“应将田延年下狱鞠讯。 ”田延年素性甚傲,不肯入狱。 严廷年也来参他手持兵器,侵犯属车。 田延年愤然道:“无非逼我速死。 ”拔剑自刎而亡。 田延年死后,御史中丞等人,又劾严廷年明知田延年犯法,早不奏闻,也是有罪。 严廷年乃上书自参,辞职遁去。 宣帝对于朝事,概不过问,悉听霍光一入主持。 惟思本生祖考,未得封号,乃令廷臣妥议奏核。 廷臣议后奏称,说是为人后者为人子,不得私其所亲。 陛下继承昭帝,奉祀陵庙,亲谥只宜称悼,母号悼后,故皇太子谥曰戾,史良娣号戾夫人。 宣帝因即准奏。 不过重行改葬,特置园邑,留作一种报本纪念而已。 更立燕刺王旦太子建为广阳王,广陵王胥少子弘为高密王。 越年复下诏迫崇武帝,拟增庙乐,令列侯二千石博士会议。 群臣复称如诏。 独长信少府夏侯胜驳议道:“孝武皇帝虽尝征服蛮夷,开疆拓土。 但是多伤士卒,竭尽财力,德泽未足及人,不宜更增庙乐。 ”这语一出,群臣哗然道:“这是诏书颁示,怎好违旨! ”夏侯胜昂然道:“诏书非尽可行,全仗人臣补救。 若是阿意顺旨,朝廷何必有此一班禄蠹呢? ”大众听了,都怪夏侯胜不肯奉诏,联名奏参。 惟有丞相长史黄霸,不愿署名,却是夏侯胜的同道。 大众复又弹劾黄霸,请将二人一同下狱治罪。 宣帝依议,夏侯胜、黄霸二人被逮下狱。 夏侯胜入狱之后,仍治他的经学。 黄霸请他讲授《尚书》,夏侯胜欣然许可。 黄霸每对入狱探视他的亲友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况且未必即死,诸君不必代我担忧! ”黄霸的钦佩夏侯胜,也可算得达于极点的了。 这且不提,单说宣帝那天退朝回宫,脸上本有怒容。 及见许后独坐焚香,脸上还有泪痕,反把自己腹中的怒气,消得干干净净,急问:“许后何故伤感? ”许后被宣帝这一问,更是引起伤心,两只眼眶之中,复又簌落落地滚下泪珠来了。 宣帝就坐她的身边,边替她拭干眼泪,边又问道:“皇后有何心事? 朕已贵为人君,皇后若有所欲,朕无物不可力致。 ”许后听了凄然道:“臣妾此刻伤心的事情,恐怕陛下也无能为力呢! 臣妾今晨起得太早,陛下出去视朝,臣妾便至床上小睡,不觉悠然入梦,梦见臣妾的亡友杨枝师父,前来托梦,她说今年三月三日,这个重三,便是臣妾的难关,臣妾问她什么难关,能否解免? 她又摇首慨叹道:‘凤凰和平,最怕热燥之物,人与命战,失败者多。 ’言罢欷歔掩面而去。 臣妾拼命唤她转来,却已吓出一身冷汗。 惊醒后,只见帘钩动处,似乎尚见杨枝师父的背影。 臣妾与杨枝师父自幼同学,长为知己。 她因看破世情,入了空门,虽然修炼未久,颇有道行。 都中人士,凡有疑难问题,都去求她解决。 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后来圆寂,臣妾未尝梦见过她一次。 今天忽来托梦,臣妾想来,必是凶多吉少。 现在已是正月,待到上巳那天,为日已是无多。 陛下呀! 臣妾恐怕要与圣驾永诀了! ”宣帝听完,也吃一惊,但是口里只得安慰许后道:“春梦无凭,皇后如此开通的人,何故也学村姑行径起来? ”许后道:“杨枝师父素来不打谎语。 阴阳相隔,独来托梦,陛下不可儿戏视之! ”宣帝听了,自然力为譬解。 因见许后既害怕,又伤感,便又劝她道:“皇后现有身孕,三月里便是分娩之期,即有年灾月晦,定被喜事冲破,你千万放心。 再不然,朕俟你将产的时候,召入多数医生前来伺侯,一切饮食药料,都命他们检视! 这样一来,难道还不千稳万妥么? ”许后听了,也以为然,便请宣帝预先留意名医,免致临时不及。 宣帝听了,即将此意,诏知太医掌院。 谁知这样一办,反使奸人得以乘隙而入,送了许后的性命。 这也是许后命中注定,虽有杨枝托梦,仍旧无从挽回。 原来霍光之妻霍显,本是一位淫悍泼妇。 她是霍光前妻东闾氏的陪嫁丫鬟。 东闾氏只生一女,嫁与上官安为妻,东闾氏不久即殁。 霍显搔首弄姿,引诱霍光上手,纳作姬人,旋生子女数人。 霍光不便再娶,就把霍显升作继室。 霍显的幼女,名叫成君,尚未字人,满望宣帝纳入宫中,做个现成皇后。 谁知宣帝故剑情深,册立许氏为后,霍显自然失望,心怀不平,日夜设计,总要把许后除去,方好和她的心愿。 无奈一时无隙可乘,只好暂时隐忍。 及听见宣帝诏谕太医掌院,预备名医,俾得日夕伺候皇后生产。 太医院中正在采募女医。 霍显一得这个信息,急把一个心腹义女,掖庭户卫淳于赏的妻子叶衍,召入府中,秘密对她说道:“汝平日每每求着为娘,转乞大将军想将汝夫升补安池监之缺,今日有了机会了。 ”说着,即与叶衍咬上几句耳朵。 叶衍听了,起初尚有难色,嗣被霍显许了一个大大的报酬,方始满口承认而去。 回家之后,便把霍显要她谋害许后的事情告知淳于赏。 淳于赏本是一个小人,只知人欲,不知天理。 当下自然大喜,忙到太医掌院那里,替叶衍报名。 太医掌院因知叶衍是大将军的义女,未能免俗,一口应允,并且把她列在诸医之首。 叶衍等到三月初一那天,暗取附子捣末,怀在身边,同了众医来至许后的寝宫。 许后即于三月三日夜半临盆,生下一女,并不难产。 许后那时人很清爽,自思危险之期已过,不致再有什么难关了。 因为产后乏力,急于调理,各位御医公拟一方,合丸进服。 叶衍本是首领,由她经办,她便大了胆子,私将附子药末和入丸中。 这个附子,虽非砒毒,性极热烈,产妇服下,气血上升,就有性命之虞。 可怜许后哪里知道,只知丸药可以补她身体,何尝晓得却是一服勾魂散呢? 服下不久,顿时喘气起来,额上涔涔的冷汗,流个不住,急问叶衍道:“这服丸药,服了气喘汗出,莫非有毒不成。 ”叶衍道:“丸药乃是众医公拟的方子,何至有毒,娘娘放心! 再过一刻,自然大愈。 ”许后听了,半信半疑。 不到两个时辰,可怜许后一条性命,已被这位叶衍活活害死! 临死的时候,要想与宣帝分别几句,舌已麻木,也不能够了。 宣帝一见许后断气,哭得大骂一班庸医害人,立把十余名医生,统统发交有司治罪。 叶衍乃是首领,在霍显未来救她以前,只好一尝铁窗风味。 淳于赏急去求救霍显。 霍显听了,一喜一忧,喜的是冤家已去,她的千金便有补缺的希望。 忧的是恐怕叶衍一经刑讯,说出真情,那就不妙。 没有法子,只得老实告知霍光。 霍光听了,本想自首,后来舍不得一位娇嫡嫡的爱妻,前去身首异处,只得偶作违心之事,去求宣帝赦了那班医生。 还怕宣帝不肯答应,又去私求太后。 宣帝既听霍光与太后之言,又思众医与许后无冤无仇,谅不致害死她的,狱官呈报,又无口供,便把众医赦了。 霍显一见宣帝赦了众医,方始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一面重酬叶衍,一面安排妆奁,预备女儿好做皇后。 因为没人做媒,只好复求霍光。 霍光倒也赞成,便去恳求太后作主。 太后本有此意,前因许氏活着,难以启齿,现在是名正言顺的了。 正是:母党争权非怪事,姨娘作媳是奇文。 不知上官太后究与宣帝如何说法,且听下回分解。 发布时间:2024-07-02 22:42:33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0063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