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十九回 梁山泊义士尊晁盖 郓城县月夜走刘唐 内容: 【总批:此书笔力大过人处,每每在两篇相接连时,偏要写一样事,而又断断不使其间一笔相犯。 如上文方写过何涛一番,入此回又接写黄安一番是也。 看他前一番,翻江揽海,后一番,搅海翻江,真是一样才情,一样笔势,然而读者细细寻之,乃至曾无一句一字偶尔相似者。 此无他,盖因其经营图度,先有成竹藏之胸中,夫而后随笔迅扫,极妍尽致,只觉干同是干,节同是节,叶同是叶,枝同是枝,而其间偃仰斜正,各自入妙,风痕露迹,变化无穷也。 此书写何涛一番时,分作两番写;写黄安一番时,也分作两番写,固矣。 然何涛却分为前后两番,黄安却分为左右两番。 又何涛前后两番,一番水战,一番火攻;黄安左右两番,一番虚描,一番实画。 此皆作者胸中预定之成竹也。 夫其胸中预定成竹,即已有如是之各各差别,则虽湖荡即此湖荡,芦苇即此芦苇,好汉即此好汉,官兵一样官兵,然而间架既已各别,意思不觉都换。 此虽悬千金以求一笔之犯,且不可得,而况其有偶同者耶! 宋江婆惜一段,此作者之纡笔也。 为欲宋江有事,则不得不生出宋江杀人;为欲宋江杀人,则不得不生出宋江置买婆惜;为欲宋江置买婆惜,则不得不生出王婆化棺。 故凡自王婆求施棺木以后,遥遥数纸,而直至于王公许施棺木之日,不过皆为下文宋江失事出逃之楔子。 读者但观其始于施棺,终于施棺,始于王婆,终于王公,夫亦可以悟其洒墨成戏也。】话说林冲杀了王伦,手拿尖刀,指著众人,【八字读之不寒而栗。】说道:【眉批: 此一段特特写林冲。】“我林冲虽系禁军,遭配到此,【开口第一句的是林冲语,他人不肯说。 ○汉文帝与南粤王书第一句云:朕高皇帝侧室之子,与林冲第一句:身系禁军遭配到此,二语正是一样文法。 然汉文推心置腹,林冲提出心在口,一是忠恕而行,一是机变立应,其厚其薄,乃如天渊。】今日为众豪杰至此相聚,争奈王伦心胸狭隘,嫉贤妒能,推故不纳,因此火并了这厮,非林冲要图此位。 据著我胸襟胆气,焉敢拒敌官军,他日剪除君侧元凶首恶? 【水浒一书大题目,林冲一生大胸襟。】今有晁兄仗义疏财,智勇足备;方今天下人,闻其名无有不伏。 我今日以义气为重,立他为山寨之主,【不是势利,不是威胁,不是私恩小惠,写得豪杰有泰山岩岩之象。】好么? ”众人道:“头领言之极当。 ”晁盖道:“不可。 自古‘强宾不压主。 ’晁盖强杀,只是个远来新到的人,安敢便来占上。 ”林冲把手向前,将晁盖推在交椅上,【定大计,立大业,林冲之功,顾不伟哉!】叫道:“今日事已到头,不必推却;若有不从,即以王伦为例! ”【妙绝快绝,骂杀秀才。 ○盖谦恭多者,即系秀才,以秀才易秀才而不知其非,岂不辜负尖刀耶!】再三再四,扶晁盖坐了。 林冲喝叫众人就于亭前参拜了,【写得与韩琦卷帘相似。】一面使小喽啰去大寨摆下筵席;【林冲才。】一面叫人抬过了王伦尸首;【林冲才。】一面又著人去山前山后唤众多小头目都来大寨里聚义。 【林冲才。】林冲等一行人请晁盖上了轿马,都投大寨里来。 到得聚义厅前,下了马,都上厅来。 众人扶晁天王去正中第一位交椅上坐定,【连日读水浒,已得十九回矣,直至此时方是开部第一句,看官都要重添眼色。】中间焚起一炉香来。 【是。】林冲向前道:【顷在亭上已定第一座矣,今第二第三座,亦须武师手定,故复凛然而前。】“小可林冲只是个粗匹夫,不过只会些枪棒而已;无学无才,无智无术。 【林冲何尝不谦,只是谦得光明历落,可以作自叙,可以作列传,乃至遂可以作墓表、谥议,不须更易一字。 而林冲有自说如此,人说林冲亦如此,故知永异于秀才之谦也。】今日山寨幸得众豪杰相聚,大义即明,非比往日苟且。 【十字洗出梁山泊来。 ○埤雅云:狗,苟也,以其苟于得食,故谓之狗。 今释苟字亦应倒借云:苟,狗也,以其与狗无择,故谓之苟。 呜呼! 审如斯言,然则不苟且者谁乎?】学究先生在此,便请做军师,执掌兵权,调用将校。 须坐第二位。 ”【尊师重傅,真定得是。】吴用答道:“吴某村中学究,胸次未见经纶济世之才;虽曾读些孙吴兵法,未曾有半粒微功。 岂可占上! ”林冲道:“事已到头,不必谦让。 ”吴用只得坐了第二位。 林冲道:“公孙先名请坐第三位。 ”【神道设教,真定得是。】晁盖道:【定一个,推一个,便印板可笑矣,换晁盖代之。】“却使不得。 若是这等推让之时,晁盖必须退位。 ”林冲道:“晁兄差矣;公孙先生名闻江湖,善能用兵,有鬼神不测之机,呼风唤雨之法,那个及得! ”公孙胜道:“虽有些小之法,亦无济世之才,如何敢占上,还是头领坐了。 ”林冲道:“只今番克敌制胜,便见得先生妙法。 【此句便。】正是鼎分三足,缺一不可。 先生不必推却。 ”公孙胜只得坐了第三位。 林冲要再让时,【过文法。】晁盖,吴用,公孙胜,都不肯。 三人俱道:“适蒙头领所说,鼎分三足,以此不敢违命。 我三人占上,头领要再让人时,晁盖等只得告退。 ”三人扶住,林冲只得坐了第四位。 【论功行赏,真定得是。】晁盖道:“今番须请宋 、杜二头领来坐。 ”【此句乃是作者惟恐文字直遂,故聊借作一曲,若真有此事,便当抹之。】杜迁、宋万,那里肯坐,苦苦地请刘唐坐了第五位;阮小二坐了第六位;阮小五坐了第七位;阮小七坐了第八位;【刘阮序齿,真定得是。】杜迁坐了第九位;宋万坐了第十位;朱贵坐了第了十一位。 【三个与上四个序贤坐得是。】梁山泊自此是十一位好汉坐定。 【总结一句,有笔力,有经纬。】山前山后共有七八百人都来参拜了,分立在两下。 晁盖道:【听令。】“你等众人在此,今日林教头扶我做山寨之主,【嗄。】吴学究做军师,【】公孙先生同掌兵权 ,【嗄。】林教头等共管山寨。 【嗄。】汝等众人各依旧职管领山前山后事务,守备寨栅滩头,休教有失。 【嗄。】各人务要竭力同心,共聚大义。 ”【嗄。 ○并不增添一语,只依上文林冲所定宣谕一遍,真是又好晁盖,又好林冲。 照烈之言曰:孤有孔明,如鱼有水,其乐如是也。】再教收拾两边房屋 ,安顿了两家老小;【细。 ○收完阮家老小。】便教取出打劫得的生辰纲──金珠宝贝【收完生辰纲。】──并自家庄上过活的金银财帛,【收完保正家私。】就当厅赏赐众小头目并众多小喽啰。 【大赍。】当下椎牛宰马,祭祀天地神明,庆贺重新聚义。 众头领饮酒至半夜方散。 次日,又办筵宴庆会。 一连吃了数日筵席。 晁盖与吴用等众头领计议:整点仓廒,【一。】修理寨栅,【二。】打造军器──枪刀弓箭,衣甲头盔──准备迎敌官军,【三。】安排大小船只,教演人兵水手上船厮杀,好做提备,【四。 ○此只是计议一遍尚未曾得周备,故下文吴用又重申之。】不在话下。 一日,林冲见晁盖作事宽洪,疏财仗义,安顿各家老小在山,蓦然思念妻子在京师,存亡未保;遂将心腹备细诉与晁盖道:【文情如千丈游丝,忽然飘落。】“小人自后上山之后,欲要搬取妻子上山来,因见王伦心术不定,难以过活。 一向蹉跎过了,流落东京,不知死活。 ”晁盖道:“贤弟既有宝眷在京,如何不去取来完聚。 你快写信,便教人下山去,星夜取上山来,多少是好。 ”林冲当下写了一封书,叫两个自身边心腹小喽啰下山去了。 不过两个月,小喽啰还寨说道:“直至东京城内殿帅府前,寻到张教头家,闻说娘子被高太尉威逼亲事,自缢身死,【应前。】以故半载。 【完林冲娘子。 ○颇有人读至此处,潸然泪落者,错也。 此只是作书者,随手架出、随手抹倒之法,当时且实无林冲,又焉得有娘子乎哉? 不宁惟是而已,今夫人之生死,亦都是随业架出、随业抹倒之事也。 岂真有人昔日曾作此书,亦岂真有我今日方读此书乎哉! 然则泪落亦不曾泪落,圣叹说错,乃真错也。】张教头亦为忧疑,半月之前染患身故。 【完张教头。】止剩得女使锦儿,已招赘丈夫在家过活。 【完锦儿。】访问邻里,亦是如此说。 【加一句。】打听得真实,【又加一句。 ○加此二句,所以深明不是高府迫去,待林冲不得不如此,活写出心腹喽罗。】回来报与头领。 ”林冲见说了,潸然泪下;自此杜绝了心中挂念。 【哭得真,放得快,真豪杰,真林冲。】晁盖等见说,怅然嗟叹,山寨中自此无话,每日只是操练人兵,准备抵敌官军。 忽一日,众头领正在聚义厅上商议事务,只见小喽啰报上山来,说道:“济州府差拨军官,带领约有二千人马,乘驾大小船四五百只,见在石碣村湖荡里屯住,特来报知。 ”晁盖大惊,便请军师吴用商议,道:“官军将至,如何迎敌? ”吴用笑道:“不须兄长挂心,吴某自有措置。 自古道:‘水来土掩,兵到将迎。 ’”随即唤阮氏三雄附耳低言道:“如此如此. .. .. .”又唤林冲 、刘唐,受计道:“你两个便这般这般. .. .. .”再叫杜迁、宋万,也分付了。 且说济州府尹点差团练使黄安并本府捕盗官一员,带领一千余人,拘集本处船只,就石碣村湖荡调拨,分开船只,作两路来取泊子。 【一句遂令文字分作两扇。】且说团练使黄安带领人马上船,摇旗呐喊,杀奔金沙滩来。 看看渐近滩头,只听得水面上呜呜咽咽吹将起来。 黄安道:“这不是画角之声? 【前何涛文出色写,此黄安文便约略写,疏密浓淡正妙。】且把船湾住! ”看时只见水面上远远地三只船来。 【只是三只船。】看那船时,每支上只有五个人,【只有五个人。】四个人摇著双橹,船头上立著一个人。 【五个人又只是一个人,然则十五个人,只是三个人。】头带绛红巾,都是一样红罗绣袄,【棋子布背心,不知抛向何处,贫富之际,令人深感。】手里各拿著留客住。 三只船上人都一般打扮。 于内有人认得的,便对黄安说道:“这三只船上三个人:一个是阮小二,一个是阮小五,一个是阮小七。 ”黄安道:“你众人与我一齐并力向前,拿这三个人! ”两边有四五十只船一齐发著喊杀奔前去。 那三只船忽哨了一声,一齐便回。 【四字如戏,不知视黄安如小儿? 如虫蚁?】黄团练把手内枪捻搭动,向前来叫道:“只顾杀这贼! 我自有重赏! ”那三支船前面走,【既不来。】背后官军船上把箭射将去。 那三阮去船舱里,各拿起一片青狐来遮那箭矢。 【又不去。】后面船只只顾赶。 赶不过二三里水港,黄安背后一只小船飞也似划来报道:【于报子口中完却一路,文情变诡,令我不测。】“且不要赶! 我们那一条杀入去的船只都被他杀下水里去,把船都夺去了! ”黄安问道:“怎的著了那厮的手? ”小船上人答道:【尽向口中说出。】“我们正行船时,只见远远地两只船来,每船上各有五个人。 【只是五个人。】我们并力杀去赶他,赶不过四五里水面,四下里小港钻出七八只小船来。 【只是七八只船。】船上弩箭似飞蝗一般射来! 我们急把船回时,来到窄狭港口,只见岸上约有二三十人,【只是二三十人。】两头牵一条大篾索,横截在水面上。 【只是一条篾索。】却待向前看索时,又被他岸上灰瓶,石子,如雨点一般打将来。 【只是灰瓶石子。】众官军只得弃了船只,下水逃命。 我众人逃得出来,到旱路边时,那上岸人马皆不见了;马也被他牵去了;看马的军人都杀死在水里。 【一路完。】我们芦花荡边寻得这只小船儿,迳来报与团练。 ”【此船定是吴用留与报信,以乱其军心者也,不得疑作者捏凑。】黄安听得说了,叫苦不迭;便把白旗招动,教众船不要去赶,且一发回来。 那众船才拨得转头,未曾行动,只见背后那三只船又引著十数船只,【十数只船。】都只是这三五个人,【三五个人。】把红旗摇著,口里吹著忽哨,飞也似赶来。 黄安却待把船摆开迎敌时,只听得芦苇丛中炮响。 黄安看时,四下里都是红旗摆满,【又似极多者。】慌了手脚。 后面赶来的船上叫道:“黄安留下了首级回去! ”【趣语绝倒。 留下首级,如何回去? 且留下首级,回去如何吃饭耶?】黄安把船尽力摇过芦苇岸边,却被两边小港里钻出四五十只小船来,【四五十只。】船上弩箭如雨点射将来。 黄安就箭林里【字法之奇者,如肉雨、箭林、血粥等,皆可入谐史。】夺路时,只剩得三四只小船了,黄安便跳过快船内,回头看时,只见后面的人一个个都扑通的跳下水里去了。 有和船被拖去的,大半都被杀死。 【一路完。】黄安驾著小快船正走之间,只见芦花荡边一只船上立著刘唐,一挠钩搭住黄安的船,托地跳过来,只一把拦腰提住,喝道:“不要挣扎! ”一时军人能识水的,水里被箭射死;不敢下水的,就船里都活捉了。 【事曰扫荡,文曰收拾。】黄安被刘唐扯到岸边,上了岸,远远地,晁盖、公孙胜,山边骑著马,挺著刀,引五六十人,三二十匹马,齐来接应。 【写晁盖、吴用、公孙胜,宛然是个中军,真有不劳而定之体。 然又特特藏过吴用者,盖深喻谋于九渊,发于九天,枢密之地非可以示人也。 读水浒有极大学问,后世其念之也哉!】一行人生擒活捉得一二百人;夺的船只尽数都收在南水寨里安顿了;大小头领一齐都到山寨。 晁盖下了马,来到聚义厅上坐定。 众头领各去了戎装军器。 团团坐下,捉那黄安绑在将军柱上,取过金银缎疋,赏了小喽啰。 点检共夺得六百余匹好马,【山寨从此有许多马匹。】这是林冲的功劳,【明画。】东港是杜迁 、宋万的功劳;【明画。】西港是阮氏三雄的功劳;【明画。】捉得黄安是刘唐的功劳。 【明画。 ○山寨中共是十一位英雄,今单叙出七个有功,而不言晁盖者,几众人之功,皆晁盖之功,晁盖固不得与众人争功也。 吴用、公孙胜者,运筹于内,决胜于外,有发纵之能焉,亦不必与众人争功也。 止有朱贵例应立功,然身在外司,势不得与,因为另生下文一段,以明无一人尸位素餐也。】众头领大喜,杀牛宰马,山寨里筵会。 自酝的好酒,水泊里出的新鲜莲,藕并鲜鱼,山南树上自有时新的桃,杏、梅、李、枇杷、山枣、柿、栗之类,自养的鸡 、猪、鹅、鸭等品物,不必细说。 【写得山泊无物不备。】众头领只顾庆贺。 新到山寨,得获全胜,非同小可! 晁盖与吴用、公孙胜、林冲饮酒至天明,【上文特遣阮、刘、杜、宋都去者,非必用四人也,正独留林冲也。 盖为前文抵敌黄安时,单留晁盖、吴用、公孙胜,而令林冲与彼六人一例在军前听用,虽意在显出武师材勇过人,然已几于绛灌伍之矣。 此特调尽群公,大书四人饮酒,呜呼,妙哉!】只见小喽啰报道:“亏得朱头领! 得了二十余辆车子金银财帛并四五十匹驴骡头口! ”【叙朱贵功已定。】晁盖又问道:“不曾杀人么? ”【带表。】小喽啰答道:“那许多客人见我们来得头势猛了,都撇下车子、头口、行李,逃命去了;并不曾伤害他一个。 ”晁盖见说大喜:“我等自今以后,不可伤害于人。 ”【是。】取一锭白银,赏了小喽啰;便叫将了酒果下山来,直接到金沙滩上,见众头领尽把车辆扛上岸来,再叫撑船去载头口马匹。 【细。】众头领大喜。 把盏已毕,教人去请朱贵上山来筵宴。 【半日只为此一句耳,作文顾不难哉!】晁盖等众头领都上山寨聚义厅上,簸箕掌,栲栳圈,坐定;叫小喽啰扛抬过许多财物,在厅上一包包打开,将彩帛衣服堆在一边,【好。】行货等物堆在一边,【好。】金银宝贝堆在正面;【好。】便叫掌库的小头目,每一样取一半收贮在库,听候支用;【好。】这一半分做两分,厅上十一位头领均分一分,【好。】山上山下众人均分一分;【好。】把这新拿到的军健脸上刺了字号,【好。】选壮健的分拨去各寨喂马砍柴,【好。】软弱的各处看车切草;【好。】黄安锁在后寨监房内。 【好。 ○结到黄安,断知前文不是二事也。】晁盖道:【听晁盖说。】“我等今日初到山寨,当初只指望逃灾避难,投托王伦帐下为一小头目;多感林教头贤弟推让我为尊,不想连得了两场喜事:第一,赢得官军,收得许多人马船只,捉了黄安,二乃又得了若干财物金银。 此不是皆托众兄弟才能? ”众头领道:“皆托得大哥哥的福荫,以此得采。 ”晁盖再与吴用道:“俺们弟兄七人的性命皆出于宋押司,朱都头两个。 古人道∶‘知恩不报,非为人也。 ’【若论大事,则下文吴用之言为得大体,今自为后文波节,则此语真是宋江钩饵。 乃今作者掇若置此语于第二,而以下文申作第一,遂使后人读之而迷也,盖笔墨真能颠倒人哉!】今日富贵安乐从何而来? 早晚将些金银,可使人亲到郓城县走一遭。 此是第一件要紧的事务。 再有白胜陷在济州大牢里,【竟以两事双举,作者之欲迷人如此,读书可不慎欤!】我们必须要去救他出来。 ”吴用道:“兄长不必忧心,小生自有摆划;宋押司是个仁义之人,紧地不望我们酬谢。 虽然如此,礼不可缺,早晚待山寨粗安,必用一个兄弟自去。 【主句。】白胜的事,可教蓦生人去那里使钱,买上嘱下,松宽他,便可脱身。 【只带着轻轻说。】我等且商量屯粮造船,制办军器,安排寨栅城垣,添造房屋,整顿衣袍铠甲,打造枪刀弓箭;防备迎敌官军。 ”【此段极似最重,却是故设迷人。】晁盖道:“既然如此,全仗军师妙策指教。 ”吴用当下调拨众头领,分派去办,不在话下。 且不说梁山泊自从晁盖上山,好生兴旺。 却说济州府太守见黄安手下逃回的军人备说梁山泊杀死官军,生擒黄安一事;又说梁山泊好汉十分英雄了得,无人近傍得他,难以收捕;抑且水路难认,港汊多杂,以此不能取胜。 府尹听了,只叫得苦,向太师府干办说道:“何涛先折了许多人马,独自一个逃得性命回来,已被割了两个耳朵,自回家将息,至今不痊;去的五百人,无一个回来,因此又差团练使黄安并本府捕盗官,带领军兵前去追捉,亦皆失陷;黄安已被活捉上山,杀死官军不知其数,又不能取胜,怎生是好! ”太守肚里正怀著鬼胎,没个道理处。 只见承局来报说:“东门接官亭上有新官到来,飞报到此。 ”太守慌忙上马,来到东门外官亭上;望见尘土起处,新官已到亭子前下马。 府尹接上亭子,相见已了,那新官取出中书省更替文书来交与府尹。 太守看罢,随即和新官到州衙里交割牌印,一应府库钱粮等项。 当下安排筵席管待新官,旧太守备说梁山泊贼盗浩大,杀死官军一节。 说罢,新官面如土色,心中思忖道:“蔡太师将这件勾当抬举我,却是此等地面,这般府分! .. .. .. 又没强兵猛将,如何收捕得这伙强人? 倘或这厮们来城里借粮时,却怎生奈何? .. .. .. ”旧官太守次日收拾了衣装行李,自回东京听罪,【完济州太守。】不在话下。 且说新府尹到任之后,请将一员新调来镇守济州的官军来,当下商议招军买马,集草屯粮,招募悍勇民夫,智谋贤士,准备收捕梁山泊好汉。 一面申呈中书省,转行牌仰附近州郡,并力剿捕;一面自行下文书所属州县,知会收剿,及仰属县著令守御本境;这个都不在话下。 且说本州孔目差人赍一纸公文行下所属郓城县,教守御本境,防备梁山泊贼人。 郓城县知县看了公文,教宋江叠成文案,行下各乡村,一体守备。 宋江见了公文,心内寻思道:“晁盖等众人不想做下这般大事! 劫了生辰纲,杀了做公的,伤了何涛观察;又损害许多官军人马,又把黄安活捉上山;如此之罪,是灭九族的勾当! 虽是被人逼迫,事非得已,于法度上却饶不得,倘有疏失,如之奈何? ”自家一个心中纳闷,分付贴书后司张文远【无意有意安放此人在此处。】将此文书立成文案,行下各乡各保,自理会文卷。 宋江却信步走出县来,走不过二三十步,只听得背后有人叫声“押司”。 【春云渐展。】宋江转回头来看时,却是做媒的王婆,【此下一篇,自讨婆惜直至杀婆惜,皆是借作宁江在逃楔子,所以始于王婆,终于王公,始于施棺,终于施官,凡以自表其非正文,只是随手点染而已。】引著一个婆子,却与他说道:“你有缘,做好事的押司来也! ”宋江转身来问道:“有甚么说话? ”王婆拦住,指著阎婆,对宋江说道:“押司不知。 这一家儿从东京来,不是这里人家,嫡亲三口儿。 夫主阎公,有个女儿婆惜。 他那阎公平昔是个好唱的人,自小教得他那女儿婆惜也会唱诸般耍令。 年方一十八岁,颇有些颜色。 三口儿因来山东投奔一个官人不著,流落在这郓城县。 不想这里的人不喜风流宴乐,因此不能过活,在这县后一个僻静巷内权住。 昨日他的家公因害时疫死了,这阎婆无钱津送,没做道理处,央及老身做媒。 我道:‘这般时节,那里有这等恰好? ’又没借换处。 正在这里走头没路的,只见押司打从这里过,以此老身与这阎婆赶来。 望押司可怜见他则个,作成一具棺材! ”【一具棺材。 ○从棺材上起。】宋江道:“原来恁地。 你两个跟我来,去巷口酒店里借笔砚写个帖子与你去县东三郎家取具棺材。 ”宋江又问道:“你有结果使用么? ”阎婆答道:“实不瞒押司说,棺材尚无,那讨使用。 ”宋江道:“我再与你银子十两做使用钱。 ”阎婆道:“便是重生父母,再生的爹娘! 做驴做马【却不道做鸨做鸭。】报答押司! ”宋江道:“休要如此说。 ”随即取出一锭银子递与阎婆,自回下处去了。 且说这婆子将了帖子迳来县东街陈三郎家取了一具棺材,回家发送了当,兀自余剩下五六两银子,娘儿两个把来盘缠,不在话下。 忽一朝,那阎婆因来谢宋江,见他下处没有一个妇人家面,回来问间壁王婆,道:【春云再展。】“宋押司下处不见一个妇人面,他曾有娘子也无? ”王婆道:“只闻宋押司家里住在宋家村,却不曾见说他有娘子。 在这县里做押司,只是客居。 常常见他散施棺材药饵,极肯济人贫苦。 敢怕是未有娘子。 ”阎婆道:“我这女儿长得好模样,又会唱曲儿。 省得诸般耍笑;从小儿在东京时,只去行院人家串,那一个行院不爱他! 【显得是个歪货。】有几个上行首要问我过房了几次,我不肯。 只因我两口儿无人养老,因此不过房与他。 不想今来倒苦了他! 我前日去谢宋押司,见他下处没娘子;因此,央你与我对宋押司说:他若要讨人时,我情愿把婆惜与他。 我前日得你作成,亏了宋押司救济,无可报答他,与他做个亲眷来往。 ”王婆听了这说,次日见宋江,备细说了这件事。 宋江初时不肯;怎当这婆子撮合山的嘴撺掇,【一路只是要宋江失事,便特特生出杀婆惜来。 杀之无名,便特特倒装出张三勾搭来。 又恐张三有玷宋江闺门,便特特倒装出讨做外宅,以明非系正妻妾来。 讨做外宅,即宋江不免近于赵员外、西门官人之徒,便特特倒装出鸨儿见他没有娘子,情愿把女与他来。 鸨儿为何情愿把女与他,便特特倒装出施棺木来。 曲曲折折,层层次次,当知悉是闲文,不得亦比正文例,一概认真读也。】宋江依允了,就在县西巷内讨了一楼房,置办些家伙什物,安顿了阎婆惜娘儿两个在那里居住。 没半月之间,打扮得阎婆惜满头珠翠,遍体绫罗。 又过了几日,连那婆子也有若干头面衣服。 【写婆惜衣饰写不尽,却写一句婆子,妙绝。】端的养的婆惜丰衣足食! 【点染。】初时,宋江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向后渐渐来得慢了。 却是为何? 原来宋江是个好汉,只爱学使枪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 这阎婆惜水也似后生,【如何譬,却譬得妙绝,只是讲解不得。】况兼十八九岁,正在妙龄之际,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 一日,宋江不合带后司贴书张文远,来阎婆惜家吃酒:【春云三展。】这张文远却是宋江的同房押司。 那厮唤做小张三,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平昔只爱去三瓦两舍,飘蓬浮荡,学得一身风流俊俏;更兼品竹调丝,无有不会。 这婆惜是个酒色娼妓,一见张三,心里便喜,倒有意看上他。 那张三亦是个酒色之徒,这事如何不晓得;见这婆娘眉来眼去,十分有情,便记在心里。 向后但是宋江不在,这张三便去那里,假意儿只说来寻宋江。 那婆娘留住吃茶,言来语去,成了此事。 谁想那婆娘自从和那张三两个搭识上了,打得火块一般热,并无半点儿情分在这宋江身上。 宋江但若来时,只把言语伤他,全不兜揽他些个。 这宋江是个好汉,不以这女色为念;因此,半月十日去走得一遭。 那张三和这阎婆惜如胶似漆,夜去明来,街坊上人也都知了,却有些风声吹在宋江耳朵里。 【春云四展。】宋江半信不信,自肚里寻思道:“又不是我父母匹配妻室。 他若无心恋我,我没来由惹气做甚么? 我只不上门便了。 ”自此有几个月不去。 阎婆累使人来请,宋江只推事故不上门去。 【忽然住,妙绝。】话分两头。 忽一日将晚,宋江从县里出来,去对过茶房里坐定吃茶。 只见一个大汉,【奇文涌拔。】头带白范阳毡笠儿;身穿一领黑绿罗袍;【白笠黑袄,为月下出色,然在苍然暮色中,更怕人。】下面腿护膝八搭麻鞋;腰里跨著一口腰刀;背著一个大包;走得汗雨通流,气急喘促,把脸别转著那县里。 【写得作怪,妙。】宋江见了这个大汉走得蹊跷,慌忙起身赶出茶房来,跟著那汉走。 【亦写得作怪。】约走了三二十步,那汉回过头来,看了宋江,却不认得。 【写得作怪。】宋江见了这人,略有面熟,“莫不是那里曾厮会来? .. .. .. ”心中一时思量不起。 【亦写得作怪。】那汉见宋江,看了一回,也有些认得;立住了脚,定眼看那宋江,又不敢问。 【真写得作怪。】宋江寻思道:“这个人好作怪! 却怎地只顾看我? ”宋江亦不敢问他。 【真写得作怪。】只见那汉去路边一个篦头铺里问道:“大哥,前面那个押司是谁? ”【此一段写得有鬼怪气,深灯读之,要怕起来。】篦头待诏应道:“这位是宋押司。 ”那汉提著朴刀,走到面前,唱个大喏,【作怪煞。】说道:“押司认得小弟么? ”【作怪煞。】宋江道:“足下有些面善。 ”【作怪煞。】那汉道:“可借一步说话。 ”宋江便和那汉入一条僻静小巷。 【细。】那汉道:“这个酒店里好说话。 ”两个上到酒楼,拣个僻静阁儿里坐下。 那汉倚了朴刀,解下包裹,撇在桌子底下。 【细。】那汉扑翻身便拜。 宋江慌忙答礼道:“不敢拜问足下高姓? ”那人道:“大恩人如何忘了小弟? ”宋江道:“兄长是谁? 真个有些面熟。 小人失忘了。 ”那汉道:“小弟便是晁保正庄上曾拜识尊颜蒙恩救了性命的赤发鬼刘唐便是。 ”【二十八字句。】宋江听了大惊,说道:“贤弟,你好大胆! 早是没做公的看见! 险些惹出事来! ”刘唐道:“感承大恩,不惧一死,特地来酬谢。 ”【特表刘唐也。】宋江道:“晁保正弟兄们近日如何? 兄弟,谁教你来? ”【怪之之辞,吃惊如画。】刘唐道:“晁头领哥哥再三拜上大恩人。 得蒙救了性命,见今做了梁山泊主都领。 吴学究做了军师。 公孙胜同掌兵权。 林冲一力维持,火并了王伦。 山寨里原有杜迁 、宋万、朱贵和俺弟兄七个,共是十一个头领。 见今山寨里聚集得七八百人,粮食不计其数。 因想兄长大恩,无可报答,特使刘唐赍一封书并黄金一百两相谢押司,再去谢那朱都头。 ”【只带一句已足。】刘唐打开包裹,取出书来,便递与宋江。 【此乃半句也。 夫打开包裹,则应取出书与金子矣。 今却因宋江开书太疾,便使刘唐取出金子不及,于是宋江一边自看书,刘唐一边自去开包取出金子。 到得刘唐打开金子了,宋江却已看完了书,摸出招文袋来,盖其时真甚疾也。】宋江看罢,便起褶子前襟,摸出招文袋。 【此亦半句也。 宋江摸出招文袋时,刘唐方乃取出金子,下文宋江便紧接一齐插入,盖甚疾也。】打开包儿时,刘唐取金放在桌上。 宋江那封书,就取了一条金子和这书包了,插在招文袋内,放下衣襟,【飞梁驾笋,造五凤楼手也。】便道:“贤弟,将此金子依旧包了。 ”随即便唤量酒的【并不说明,便唤量酒的,写宋江吃惊如画。】打酒来,叫大块切一盘肉来,铺下些菜蔬果子之类,叫量酒人筛酒与刘唐吃。 【宋江不陪吃者,深写吃惊之后,惟恐有失也。】看看天色晚了,刘唐吃了酒,量酒人自下去。 刘唐把桌子金子包打开,要取出来。 【写一时匆匆相视如画。】宋江慌忙拦住道:“贤弟,你听我说。 你们七个弟兄初到山寨,正要金银使用;宋江家中颇有些过活,且你在放山寨里,等宋江缺少盘缠时却来取。 今日非是宋江见外,于内已受了一条。 朱同那人也有些家私,不用送去。 我自与他说知人情便了。 【只答一句已足。】贤弟,我不敢留你去家中住,【活是吃惊语。】倘或有人认得时,不是耍处。 今夜月色必然明朗,你便可回山寨去,莫在此停阁。 宋江再三申意众头领,不能前来庆贺,切乞恕罪。 ”刘唐道:“哥哥大恩,无可报答,特令小弟送些人情来与押司,微表孝顺之心。 保正哥哥今做头领,学究军师号令非昔日,小弟怎敢将回去? 到山寨中必然受责。 ”【是。】宋江道:“既是号令严明,我便写一封回书,与你将去便了。 ”刘唐苦苦相央宋江收受。 宋江那里肯接,随即取一幅纸来,借酒家笔砚,备细写了一封回书与刘唐收在包内。 刘唐是个直性的人,【深表刘唐。】见宋江如此推却,想是不肯受了,便将金子依前包了。 看看天色夜来,刘唐道:“既然兄长有了回书,小弟连夜便去。 ”宋江道:“贤弟,不及相留,以心相照。 ”刘唐又下了四拜。 宋江教量酒人来道:“有此位官人留下白银一两在此,我明日却自来算。 ”【连帐亦不算,不惟押司托熟,亦为吃惊不小。】刘唐背上包裹,拿了朴刀,跟著宋江下楼来。 离了酒楼,出到巷口,天色黄昏,是八月半天气,月轮上来,【写还题中月夜二字。】宋江携住刘唐的手,【宋江携刘唐手第二。】分付道:“兄弟保重,再不可来:此间做公的多,不是耍处。 我更不远送了,只此相别。 ”刘唐见月色明朗,拽开脚步,望西路便走,连夜回梁山泊来。 却说宋江与刘唐别了,自慢慢走回下处来;一头走,一面肚里寻思道:“早是没做公的看见! 险些惹出一场大事来! ”一头想:“那晁盖倒去落了草! 直如此大弄! ”转不过两个弯,只听得背后有人叫一声“押司,那里去来? 好两日不见面! ”宋江回头看时,倒吃一恼。 不因这番,有分教:宋江小胆翻为大胆,善心变做恶心。 毕竟叫宋江的却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发布时间:2024-06-30 22:52:58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0051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