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一四六回 虎啸龙翔冲波戏浪 山崩海沸熔石流沙 内容: 冬秀正在对着月光回首前尘,心中感慨。 猛听海水响动,月光下照见前面港湾转侧处,海水忽然裂了个丈许宽的巨缝,浪向两旁分开。 当中一股黑影高出水面约有丈许,直向离身不远的海岸边冲来,哗哗连声大响,海波分处,那股黑影业已冲上岸来。 等到全身毕现,方看出那东西长有十丈,形状似龙非龙,与那年所见虎面龙身之物相似,但要长大些。 只是没有看清,晃眼工夫,蹿入椰林之内。 方在吃惊,浪花涌处,又蹿起两条白影,持刀定睛一看,正是二凤姊妹。 一见面,便同声齐问:“冬秀见着那东西么? ”冬秀见二女同来,心中大喜,便将适才所见说了。 二凤姊妹闻言,更不答话,急匆匆各持兵刃往林内追去。 冬秀也随后追赶,追了半里多路,人兽都没有追上。 恐有狮群在暗中潜袭,独个儿有些害怕,只得仍回水边等候。 过了半个时辰,二凤姊妹方才回转。 三凤急得直跺脚道:“都怪我不好。 我们已合力将它擒住,偏生我这只手臂前年为狮所伤,使不上劲。 就在二姊伸手取海藻的工夫,被它挣脱逃走。 又不该顾拾这把劳什子刀,没有追上。 这东西先前不知怕人,好捉。 如今吃了苦头,想必见人就躲,一上岸就跑得没了影子。 知道哪年哪月才擒得到呢? ”说时甚是惶急。 冬秀不明二女要生擒那东西作甚,正要问,又听二凤道:“三妹总是性急。 这东西既以海藻为粮,这岛不大,一面有污泥阻路,只要肯费工夫,总擒得到。 好在我们无心中已发现它的短处,有了制它之法。 此时空愁有甚用处? ”说罢,便将采来的几片海藻大家分吃,三人坐在石上,边吃边说海中遇怪之事。 原来二凤姊妹到了水底,游向前年取海藻之处一看,哪里还有。 暗想:“前年这地方海藻甚多,并且这东西生长极繁,就算被海底鱼类吞食,像这方圆约有十里的一大片,也不会被它们吃尽。 ”算计不是事隔三年记忆不真,看错了地方,便是前面还有。 想着想着,不觉游出老远。 间或遇上一些,也都不甚肥嫩,还不如安乐岛海滨所产,不值一取,便丢了不采。 又往前走有数里,忽见前面翠带飘动,游鱼往来上下,如同穿梭一般。 心中高兴,便将腰中所佩的刀拔在手内,准备上前割取。 二女天生异禀,幼服老蚌灵液,两目在水中视物如同白日之下,观察甚是敏锐。 刚往前穿行没有几十步,忽见海藻丛中直打水漩,漩起两三丈大小的圆圈。 四外和上下的水,依旧静沉沉地停着。 漩圈以内,却是空的。 二凤因这种海底空漩,平生从未见过,先疑是那里有甚海眼。 但漩圈上的水却又不往下压,好似有什么无形无质的东西将海水凭空托住,心中奇怪。 那一片地方的海藻又是格外长大肥多,目光被藻带阻住,看不甚清。 翠影披拂中,仿佛里面伏着一个带角有鳞的东西,却没见它行动。 二凤比三凤来得机警,猜是海中蛟龙海怪之类,不敢轻易涉险。 正想拉着三凤同走,不去生事,偏巧三凤看上当中两片极肥嫩的海藻,头往前一低,两手一分,早平着身子,冒冒失失地往漩圈之内冲了进去。 水中只能以手示意,不能说话。 二凤一个未拉住,见三凤已经冲进,恐防有失,连忙跟踪而入。 眼看三凤在前,一手提刀正往那当中的两片肥大海藻上砍去。 就在这一晃眼的工夫,忽从三凤身旁海藻丛中蹿起一条龙形怪物,也没伤人,径往侧面穿去,连头带尾,长有十丈开外,形体甚是长大得骇人。 二凤姊妹常在海中游行,怪鱼如虎鲨鲸、鳄象之类的厉害东西也常遇着,似这样似龙非龙的东西却是罕见。 先时不敢轻易招惹。 后见那东西经行之处,水漩也在跟着移动,离那东西的头部四外十来丈左近,水竟自然避开。 等到缓缓游向侧面海藻丛中,才想起似在哪里见过。 细一寻思,正与前年在荒岛上赶走狮群,给姊妹三人解围的虎面龙身怪兽相似。 如不亏它,那些恶狮何止百数,姊妹三人岂不膏了狮吻? 当时因为忙着寻报父仇,也没再寻那怪兽的下落。 后来连问岛人,俱说从未见过,日久也就不再提起。 不想这东西还有分水之能。 因这怪物以前曾给自己解过围,又未见它有伤人之意,不由把恐惧之心减了一半。 再往它伏处一看,四外海水依然空漩着。 姊妹二人同时想起这东西既有分水之能,看上去又颇驯善,倘能将它制伏,驾驭着回转紫云宫,岂非一桩妙事? 当时因为求归海底心切,也无暇计及危险。 互相一打手势,仗着那东西行得缓慢,自己天赋本能未曾丧尽,水底游行比鱼还快,决计跟踪过去,试探行事。 谁知行近漩圈之内,那东西本似在翘首闭目假寐,偶一睁眼,见有人来,又复警觉避向别处。 一连多次,俱是如此。 二女见它游得较快,有时遇见片肥大的海藻,便顺嘴咬去嚼吃。 虽说避人,并不见有甚恶意,不由胆子越来越大。 追逐了好些时候,渐渐越追越近。 末一次,三凤见那东西爱吃海藻,又觉察它转折时姿态,只须避开它后面,不致被长尾扫着,便无妨碍。 即使惹翻了它,也有法躲。 便和二凤打了个手势,仍由二凤从侧面去惊它,决计冲入空圈之内试试。 自己找了几片肥大海藻,绕出它的前面,猛地迎头堵去。 右手急握剑柄戒备,左手便准备那两片大海藻向怪物嘴上递去。 这时三凤因为身临切近,身在空处,脚已踏实在海沙上面,看清那怪物后半身仍在水内,只头部前半身周围没水。 三凤身子离水,便不能和在水中一般自在起落。 那怪物却又生得高大,昂起头来,离地足有两三丈高下。 三凤见两下相差太甚,虽说怪物不伤人,面对面地看了那般狞恶凶猛的形态,未免也有些胆怯,再加身子不在水中,不敢过于大意。 就这迟疑之间,那怪物已低头张开大嘴来咬。 三凤一害怕,忙把身子往后一退。 不料一脚正踏在海底淤泥里面,将一条玉脚陷进半截,急切间拔不出来。 那怪物已经张开血盆大口,缓缓游了过来。 三凤无法,正挥刀准备抵敌,觉着左手一动,怪物的头忽然停住,不往下落。 定睛一看,漂来那两片海藻比手中刀要长出好几倍。 三凤因是情急用力,无心中左手也举了起来。 那怪物本不伤人,只是奔了三凤手中的海藻而来,恰好迎个正着。 那怪物竟和养驯了的家畜一般,就在三凤手里嚼吃。 吃到一半,三凤将手一松,被它衔了就转身。 同时二凤也从侧面冲入空圈以内。 三凤忙叫道:“二姊留神! 这里尽是极黏腻淤泥,我已被陷在此。 这东西很驯善,你快将它轰开,放水进来,我好脱身。 ”原来海底那一滩并非淤泥,乃是鲸鱼的粪,日久年深,沉积海底,又黏又腻。 三凤正踏在上面,所以急切间无法脱身。 二凤一听三凤之言,忙绕到怪物身后,举手中刀背朝怪物腰间打去。 怪物正吃三凤手中海藻,猛然身痛一回头,便朝二凤拱去,来势甚疾。 二凤恐它野性发作,身子又站在无水之处,逃遁不速。 见怪物血口张开,朝自己冲来,不及躲闪,一着急,顺势横着刀背朝怪物面部打去,正打在怪物鼻尖上面。 二凤才悔下手匆忙,没用刀斫,用了刀背,这一下怎能将怪物斫伤? 势必愈发将它触怒,更难抵敌。 想到这里,猛地灵机一动,顺着刀背在怪物鼻间一按之间,就势腾身一纵,跨上怪物颈间,骑了上去。 说也奇怪,那样长大、生相凶恶的东西,吃二凤一刀背打在鼻上,竟然将头一低,乖乖地全身俯伏下来。 二凤先不知这一刀背正打在怪物的痒处,见它如此驯善,心中正在奇怪。 百忙中举目朝前一望,三凤仍在淤泥中挣扎不出。 心想将怪物轰开,好使三凤脱身。 好在自己骑上怪物颈间,不怕它反咬。 又举刀背往怪物颈侧拍去,原想将它赶走。 谁知怪物因鼻间受了一刀,竟然伏身地上,动也不动。 二凤连连喝拍,过有一会儿,怪物才自行起去,往侧面海藻丛中游去,好似不知身上还骑着人一般,照旧吃它的海藻。 怪物一离开,海水依然涌至。 三凤一得了水,拼命用力一挣,便将两腿拔出。 见二凤已骑在怪物身上,将它制伏,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连忙奔了过去。 二凤知那怪物水陆两栖,适才赤身下海,没有带着绳索,想把怪物赶到海岸上去。 见那怪物一任自己用刀背在身上乱拍乱打,它只顾低头吃那海藻,不做理会;全不似头一下,一打下去便贴伏不动。 正在无计可施,猛地一使劲,刀背斜了一些,也不知斫在怪物什么地方,那怪物一护痛,登时野性发作,便在水里乱转乱旋起来。 这时正值三凤赶到,怪物又将头一昂一低,便要作势往三凤身上撞去。 二凤猛地想起刚才,身子骑在怪物颈间,本够不着怪物的头面,怪物这次将头一昂,正好够着。 便将身往前一伏,举起手中刀背,朝怪物头面部连打。 偏巧头一下就打中怪物痒处,立时全身瘫软,卧伏下来。 二凤这才看出那怪物的鼻子是它短处。 等怪物停了一会儿,就抬手照样又给它一下,果然依旧贴伏。 心中大喜,连喊:“三凤,你莫上来,只用你手中兵器按着它的鼻子,它便不动。 ”三凤闻言,便用刀背去按紧怪物的鼻子。 怪物睁着一双怪眼望着三凤,一丝也不动,似有乞怜之容。 三凤因它以前有救命之恩,心中老大不忍,手刚松了一会儿,怪物便将头昂起。 刀背一按,重又跪倒。 二凤说道:“你只随我到岸上,将你练习熟了,送我姊妹到紫云宫去,我们决不伤你。 ”说罢,因怪物喜吃海藻,便命三凤:“按紧这怪物的鼻尖,不要移动。 我去给它取点海藻来。 ”一面说,跳下身,奔往海藻丛中,挑那又肥又大的海藻,割了好些游回。 正要骑将上去,三凤见怪物鼻尖为刀背所压,酸得眼泪长流,不由又动怜惜之心,便叫二凤给它些海藻吃,自己并将手松开。 这次因为按的时间稍长,待了好一会儿,怪物才将头昂起,缓缓伸将过来。 二凤姊妹见它比先前愈发驯善,不由疏了防范。 二凤将手中刀夹胁下,两手分持海藻,一片一片地递去喂它。 怪物先就二凤左手中零的慢慢嚼吃了两片,猛地张开血盆大口,竟往二凤右手中那一束多的咬去。 二凤不及躲闪,被它全数咬住。 以为它贪吃多的,本就是喂给它的,也没怎样在意。 怪物咬住整束海藻一甩,便脱了二凤的手,大口一张一张,落了满地。 二凤哪知它的用意,一面低头去拾,口中还骂道:“我把你这贪多嚼不烂的畜生,没的糟践好东西! ”一言未了,谁知那怪物竟使下心计,趁二凤去拾海藻,三凤看它吃得出神之际,猛一伸头,张开大口直扑三凤。 三凤见势不佳,忙横刀背去按它鼻子时,已是不及,被怪物将头一偏,嘴张处,恰好将三凤的刀咬住。 人力哪里敌得住神兽,被怪物咬着只一甩,便已脱手飞去。 接着扭转身,分水逃走。 三凤方喊:“二姊快来! ”怪物已逃出老远。 回身时节,差点没被长尾扫上。 三凤忙就地下将刀拾起,同了二凤,紧紧追赶。 二女水行虽比怪物迅速,无奈怪物这次有了机心,边走边摆动那条长尾,水浪排荡如山,不能近前。 加上头昂水外,即使追上,人也够不着它的鼻子。 绕来绕去,追逐到了二女下水之处,一不小心,被怪物转身时节一尾扫到。 幸亏二女在水中比鱼还要灵活,忙将身往下一沉,紧贴海底,没被打中。 等到起身,怪物已逃到岸上。 连忙追上岸去,已经蹿入椰林深处,没有追上。 三女在海岸边上,算计怎样才能将那怪物擒住。 因这东西身躯庞大,下手不易,商量了一阵,终无善法。 最后由二凤回转大船,携了绳索、用具、酒菜之类,准备就在海边露宿,不将怪物擒住不休。 去时二凤一同船上人等,因适才与怪物是在海中争斗,除浪大一些,并无别的动静。 二凤暗喜,便命大家不许上岸,只在船上候命,便即回转。 二凤、三凤除饮一点酒外,已决计不再进食烟火之物。 冬秀多吃海藻不惯,便做了饭菜,一人独吃。 二凤姊妹不时前往椰林之内窥探,盼那怪物出现,不觉到了半夜。 这时海岸上月白风清,美景如画,上下天光,一碧无际。 椰树高达二三十丈,碧盖亭亭,影为月光照射地上,随着微风交舞。 再加上狮吼虎啸之声,时远时近,越觉添了许多野趣。 三女面向海岸,且谈且饮,言笑方酣。 冬秀一眼望见适才所见来路上那片乌云,忽然越散越大,变成一个长条,像乌龙一般,一头直垂海面,又密又厚。 映着云旁边的月光,幻成无数五色云层,不时更见千万条金光红线,在密云中电闪一般乱窜,美观已极。 海滨的云变幻无常,本多奇观,尤以飓风将起以前为最。 像今晚这般奇景,却是自来安乐岛三年之中从未见过,不禁看出了神。 三凤见她停杯不饮,面向着天凝望,笑问道:“一年四季好月色多着呢。 我们商量事,你却这般呆望作甚? ”冬秀指道:“你看这云映着月光,却成了乌金色,有多好看! ”一言未毕,便听呼呼风起,海潮如啸,似有千军万马远远杀来。 岸上椰林飞舞摆荡,起伏如潮。 晃眼之间,月光忽然隐蔽,立时大地乌黑,伸手不辨五指。 猛觉脚底地皮有些摇晃。 二凤姊妹和冬秀俱都年轻,阅历甚少,从没见过什么大阵仗。 方在惊疑慌张之际,猛地又听惊天动地一声大震,脚底地皮连连晃动。 冬秀首先跌倒。 二凤闻声,方将她勉强扶起,尚未站定,一股海浪已像山一般劈面打来。 三女支持不住,同又跌倒。 勉强挣扎起来,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后退去。 那一片轰隆爆炸之音,已是连响不绝,震耳欲聋。 三女退还没有几步,适才坐谈之处,忽然平地崩裂,椰树纷纷倒断,满空飞舞。 电闪照处,时见野兽虫蛇之影,在断林内纷纷乱窜。 这时雷雨交作,加上山崩地裂之声,更听不见野兽的吼啸,只见许多目光或蓝或红,一双双,一群群,在远近出没飞逝罢了。 海岸上断木石块被风卷着,起落飞舞,打在头上,立时便要脑浆迸裂。 还算是二凤姊妹天生着一双神眼,看得甚真,善于趋避,没有被它打中。 除身上被惊砂碎石打了不少外,尚未受着大伤。 惊慌逃窜了一会儿,二凤猛想起这般地震狂风,岸上饱受惊骇,为何不到水底趋避,就便保全三条生命? 想到这里,连喊数声,俱为风号地裂之声所乱,三凤、冬秀对面无闻。 二凤一着急,只得一手一个,拉了便往前蹿。 这一来,三凤、冬秀也都恍然大悟,一同赶到海边,冒着浪头跳下海去。 游出港湾,到了前海,探头出去四下一找,哪里还有大船影子。 三人在水的深处,虽然水力大出几倍,还不怎样难支。 身一露出海面,那如山如岳的海浪,便都一个跟一个当头打到,人力怎生禁受? 最苦的还是冬秀,头刚出海,见大船不知去向,再回头一看,一股绝大火焰像火塔一般直冲霄汉。 算计海中只有安乐岛一片陆地,这场地震,定是火山爆发,全岛纵不陆沉,岛上生命财产怕不成为灰烬? 自己费尽心血,末了仍是一场空。 苦海茫茫,置身无地,心中好不酸痛。 正自难过流泪,就这定睛注视的工夫,一片百十丈高的海浪忽又当头飞来。 若非二凤姊妹知她水性体力相差太远,随时护持,就这一浪头,已经送了性命。 二凤眼快,见浪头打来,忙抱着她往下一沉,侥幸避过。 同时二凤也看出安乐岛火山崩炸神气,便将冬秀交给三凤,比了比手势,叫她们休要妄动,打算游往回路,看个动静。 二凤前行不及十里,海水渐热,越往前越热得厉害。 探头出去一看,远远望去,哪里还有岛影,纯然一个火峰,上烛重霄。 海面上如开了锅的水一般,不时有许多尸首飘过。 那爆炸之声加大风之声、海啸之声,纷然交响,闹得正欢。 除火光沸浪外,什么也观察不清。 渐觉身子浸在热水中,烫得连气都透不出来。 不敢再事逗留,只得往回游走,直沉到了海底。 身子虽觉凉些,那海底的沙泥也不似素常平静,如糨糊一般浑浊。 直到游回原处,才觉好些。 三女聚到一处,先时倒不怎样。 只冬秀一人不能在水底久延时刻,过一阵,便须由二凤姊妹扶持到海面上换一换气。 冬秀浮沉洪波,眼望岛国,火焰冲霄,惊涛山立。 耳边风鸣浪吼,奔腾澎湃,轰轰交汇成了巨响。 宛如天塌地陷,震得头昏目眩、六神无主。 伤心到了极处,反而欲哭无泪,只呆呆地随着二凤姊妹扶持上下,一点思虑都无。 过了半个时辰,岛上火山忽然冲起一股绿烟,升到空际,似花炮一般,幻成无量数碧荧荧的火星,爆散开来。 接着便听风浪中起了海啸,声音越发洪厉。 这时二凤姊妹刚扶着冬秀泅升海面,换了口气,往下降落。 降离海底还有里许深浅,见那素来平静的深水中泥浆涌起,如开了锅灰汤一般,卷起无边黑花,逆行翻滚,方觉有异,水又忽然烫了起来。 二凤猜是海底受了火山震荡所及,同时溜塌,倘如被热浪困住,怕不活活烫死。 水里又讲不得话,暗恨眼看岛国地震崩裂,如何不早打主意,还在左近逗留? 灵机一动,忙打手势与三凤,一人一边夹了冬秀,便往与火山相背之路急行逃走。 果然那水越来越热,海水奇咸,夹以奇臭,只可屏息疾行,哪能随便呼吸。 逃出去还没有百里,休说冬秀支持不住,早已晕死过去,就连二凤姊妹自幼生息海底,视洪涛为坦途的异质,在这变出非常,惊急骇窜之中,与无边热浪拼命搏斗,夺路求生,经了这一大段的途程,也是累得筋疲力竭,危殆万分。 好容易又勉强挣扎了百多里路,看见前面沉沉一碧,周围海水由热转凉,渐渐逃出了热浪地狱。 才赶紧泅升海面,想找一着陆之处,援救冬秀回生,就便歇息,缓一口气。 谁知距离火山虽绕出有二三百里,只是海啸山鸣之声比较小些,海水受了震波冲击,一样风狂浪大。 上下茫茫,海天相接,恶浪汹涌,更无边际,哪有陆地影子。 二凤姊妹情切友生,虽然累得难支,仍然不舍死友。 总想纵不能将冬秀救转还阳,也须给她择一好地方埋骨,不能由她尸骨在海里漂流,葬身鱼介腹内。 姊妹二人都是同一心理,虽然受尽辛苦,谁都不肯撒手。 所幸脱了热浪层中,无须奋力逃生。 上面水浪虽大,深水中倒还平静,不甚费力。 二女在水中一面游行,一面不时升出海面探看前途有无岛屿。 又将冬秀衣服撕了一块,塞在她的口内。 每出海面一次,便给她吐一次水。 先时见冬秀虽然断气,胸际犹有余温。 随后胸际逐渐冰凉,手足僵硬,两拳紧握,指甲深掐掌心,面色由白转成灰绿,腹中灌了许多海水也鼓胀起来,知道回生之望已绝,好不伤心流泪。 水中游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陆地影子。 只好改变念头,打算在海底暗礁之中择一洞穴,将她埋藏在内,万一异日能回转紫云宫,再作计较。 二女在海面上商量停当,便直往海底潜去,寻找冬秀埋骨之所。 谁知自从海啸起了热浪逃出之后,因水底泥沙翻起,俱在海水中心行走,始终没有见底。 越往前,海水越深,二女通未觉得。 及至往下沉有数里深浅,渐觉压力甚大,潜不下去,后退既不能,前进又水势越深。 为难了一会儿,猛想起这里水势这般深法,莫非已到了紫云宫的上面? 正在沉思,忽见前面有许多白影闪动。 定睛一看,乃是一群虎鲨,大的长有数丈,小的也有丈许,正由对面游来。 这种鲨鱼性最残忍凶暴,无论人、鱼,遇上皆无幸理。 海里头的鱼介遇见它,都没有命。 专门弱肉强食,饥饿起来,便是它的同类,也是一样相残。 海中航行的舟船,走近出产鲨鱼地带,人不敢在海沿行走,一不小心,便会被它吞吃了去。 二女以前也时常遇到,知道它的厉害,故此偶然出行,带着海虾前爪,以备遇上厉害鱼介之用。 一则天生神力,遇上可以抵御;即或遇上成群恶鱼,仗着游行迅速,也可逃避。 偏巧这时二女力已用尽,困乏到了极处;再加岛居三年,多食烟火,本来异质丧耗太多,迥非昔比,手上还添了个累赘,哪禁得起遇上这么多又这么凶恶的东西,不禁惊慌失色。 就这转眼工夫,那鲨群何止百十条,业已扬鳍鼓翅,喷沫如云,巨口张开,锐牙森列,飞也似冲将过来,离身只有十丈远近了。 二女见势不佳,连忙转身便逃。 就口之食,鲨鱼如何肯舍,也在后面紧紧追赶。 二女本就力乏难支,泅行不速,加上手夹冬秀碍手,不消顷刻,业已首尾相衔,最近的一尾大虎鲨相去二女身后仅只二三尺光景。 在这危机一发之际,三凤心想:“事在紧迫,除了将冬秀尸体丢将出去为饵,姊妹两个再往斜刺里拼命逃走,或者还有一线之望外,别无生理。 ”想到这里,更不寻思,左手朝二凤一打手势,右手一松,径自两手分波,身子一屈伸之际,用足平生力量,直往左侧水底斜蹿下去。 二凤姊妹本是一人一边夹着冬秀尸体,并肩相联而行,二凤正在拼命而逃,见三凤把手一扬,左侧冬秀身体便往下面一沉。 再看三凤也自往斜下面逃走,二凤知道她是打算弃了冬秀尸体逃生,暗忖:“冬秀与自己共过患难,情逾骨肉,漫说临难相弃,于心不忍,而且这些虎鲨非常凶狠,除了像昔年相遇,用虾爪将它二目刺瞎外,无论遇上人、鱼,向来不得不止。 与其将冬秀弃去,仍免不了葬身鱼腹,何如大家死活都在一起? ”二凤想头甚好,却不料三凤一去,冬秀尸体失了平衡,更觉泅行起来迟缓费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二凤寻思一瞬之间,后面那尾大虎鲨业已越追越近,前唇长刺须有一次已挨着二凤的脚。 二凤觉得脚底微痛,百忙中偶一回顾,身后虎鲨唇上刺须高翘,阔口开张,露出上下两排又尖锐又长的白牙,正向自己咬来。 同时身子受了鱼口吸力,也已有些后退。 稍迟丝毫,便要被它吞噬了去。 手中兵刃早已失去,更是无法抵御,不由吓得亡魂皆冒。 手中拉着的冬秀受了鲨鱼口里呼吸冲动,又往侧面沉去,拉行更觉费劲。 奇危绝险中,猛地灵机一动,情知再回头转身逃走已是无及,忙就冬秀尸体下沉之势,一个金鲤拨浪姿势,往下一蹿。 那虎鲨追了好一会儿,俱是平行,眼看美食就可到口,鼓鳍扬翼,疾如穿梭般蹿近二凤身前,刚张口想咬,却不料二凤急中生智,竟然整个翻滚,恰巧将鱼头让过。 二凤原是死中求活,也不知自己究竟脱险了没有,斜肩单手拉着冬秀尸身往下一冲,两脚一躇,用尽平生之力,双足蹬水,往上蹬去。 这一下正蹬在鱼项上面,二凤觉得脚底踹处坚硬如铁,以为身离鱼身已近,暗道一声:“不妙! ”情急逃命,也无暇再作寻思,两手一分水,不由将手中冬秀也脱了手。 两脚越发用力,拼命往下一冲,疾如电闪,往海心深处逃去。 鲨鱼来势太猛,身子又非常长大,虽游行迅速,转侧究竟不便,等到折身追寻,二凤逃走已远。 这些恶鱼个个牙齿犀利,胜如刀剑。 无论鱼大鱼小,咬上便连鳞带肉去掉一大块。 这一场恶战,由海面直打到海心,由海心又打到海面。 只见血浪山飞,银鳞光闪,附近里许周围海水都变成了红色。 这些恶鱼拼命争噬,强伤弱亡,不死不休,这且不去管它。 发布时间:2024-06-26 21:59:26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0026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