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三十七卷 万秀娘仇报山亭儿 内容: 春浓花艳佳人胆,月黑风高壮士心。 讲论只凭三寸舌,秤奇天下浅和深。 话说山东襄阳府,藺E时唤做山南东道。 这襄阳府城中,一个员外姓万,人叫做万员外。 这个员外,排行第三,人叫做万三官人。 在襄阳府市心里住,一壁开着干茶铺,一壁开着茶坊。 家里一个茶博士,姓陶,小名叫做铁僧。 自从小时绾着角儿,便在万员外家中掉盏子,养得长成二十余岁,是个家生孩儿。 当日茶市罢,万员外在布帘底下,张见陶铁僧这厮栾四十五见钱在手里。 万员外道:“且看如何? ”元来茶博士市语,唤做“走州府”。 且如道市语说“今日走到余杭县”,这钱,一日只稍得四十五钱,余杭是四十五里;若说一声“走到平江府”,早一日稍三百六十足。 若还信脚走到“西川成都府”,一日却是多少里田地! 万员外望见了,且道:“看这厮如何? ”只见陶铁僧栾了四五十钱,鹰觑鹘望,看布帘里面,约莫没人见,把那见钱怀中便搋。 万员外慢腾腾地掀开布帘出来,柜身里凳子上坐地,见陶铁僧舒手去怀里摸一摸,唤做“自搜”,腰间解下衣带,取下布袱,两只手提住布袱角,向空一抖,拍着肚皮和腰,意思间分说:教万员外看道,我不曾偷你钱。 万员外叫过陶铁僧来问道:“方才我见你栾四五十钱在手里,望这布帘里一望了,便搋了。 你实对我说,钱却不计利害。 见你解了布袋,空中抖一抖,真个瞒得我好! 你这钱藏在那里? 说与我,我到饶你;若不说,送你去官司。 ”陶铁僧叉大姆指不离方寸地道:“告员外,实不敢相瞒,是有四五十钱,安在一个去处。 ”那厮指道:“安在挂着底浪荡灯铁片儿上! 万员外把凳儿站起脚上去,果然是一垛儿,安着四五十钱。 万员外复身再来凳上坐地,叫这陶铁僧来回道:“你在我家里几年? ”陶铁僧道:“从小里,随先老底便在员外宅里掉茶盏抹托子。 自从老底死后,罪过员外收留,养得大,却也有十四五年。 ”万员外道:“你一日只做偷我五十钱,十日五百,一个月一贯五百,一年十八贯,十五来年,你偷了我二百七十贯钱。 召集不欲送你去官司,你且闲休! ”当下发遣了陶铁僧。 这陶铁僧辞了万员外,收拾了被包,离了万员外茶坊里。 这陶铁僧小后生家,寻常和罗棰不曾收拾得一个,包裹里有得些个钱物,没十日都使尽了。 又被万员外分付尽一襄阳府开茶坊底行院,这陶铁僧没经纪,无讨饭吃处。 当时正是秋间天色,古人有一首诗道:柄柄芰荷枯,叶叶梧桐坠。 细雨洒霏微,催促寒天气。 蛩吟败草根,雁落平沙地。 不是路途人,怎知这滋味。 一阵价起底是秋风,一阵价下的是秋雨。 陶铁僧当初只道是除了万员外不要得我,别处也有经纪处;却不知吃这万员外都分付了行院,没讨饭吃处。 那厮身上两件衣裳,生绢底衣服,渐渐底都曹破了;黄草衣裳,渐渐底卷将来。 曾记得建康府申二官人有一词儿,名唤做《鹧鸪天》:黄草秋深最不宜,肩穿袖破使人悲。 领单色旧褑先卷,怎奈金风早晚吹。 才挂体,皱双眉。 出门羞赧见相知。 邻家女子低声问,觅与奴糊隔帛儿。 陶铁僧看着身上黄草布衫卷将来,风飕飕地起,便再来周行老家中来。 心下自道:“万员外忒恁地毒害! 便做我拿了你三五十钱,你只不使我便了。 ‘那个猫儿不偷食’? 直分付尽一襄阳府开茶坊底教不使我,致令我而今没讨饭吃处。 这一秋一冬,却是怎地计结? 做甚么是得? “正恁地思量,则见一个男女来行老家中道:”行老,我问你借一条匾担。 “那周行老便问道:”你借匾担做甚么? “那个哥哥道:”万三员外女儿万秀娘,死了夫婿,今日归来。 我问你借匾担去挑笼仗则个。 “陶铁僧自道:”我若还不被赶了,今日我定是同去搬担,也有百十钱撰。 “当时越思量越烦恼,转恨这万员外。 陶铁僧道:”我如今且出城去,看这万员外女儿归,怕路上见他,告这小娘子则个。 怕劝得他爹爹,再去求得这经纪也好。 “陶铁僧拽开脚出这门去,相次到五里头,独自行。 身上又不齐不整,一步懒了一步。 正恁地行,只听得后面一个人叫道:“铁僧,我叫你。 ”回头看那叫底人时,却是:人材凛凛,螦E翻地轴鬼魔王;容貌堂堂,撼动天关夜叉将。 陶铁僧唱喏道:“大官人叫铁僧做什么? ”大官人道:“我几遍在你茶坊里吃茶,都不见你。 ”铁僧道:“上复大官人,这万员外不近道理,赶了铁僧多日。 则恁地赶了铁僧,兀自来利害,如今直分付一襄阳府开茶坊行院,教不得与铁僧经纪。 大官人看,铁僧身上衣裳都破了,一阵秋风起,饭也不知在何处吃? 不是今秋饿死,定是今冬冻死。 ”那大官人问道:“你如今却那里去? ”铁僧道:“今日听得说万员外底女儿万秀娘死了夫婿,带着一个房卧,也有数万贯钱物,到晚归来。 欲待拦住万小娘子,告他则个。 ”大官人听得,道是:入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 大官人说:“大丈夫,告他做什么? 把似告他,何似自告! ”自便把指头指一个去处,叫铁僧道:“这里不是说话处,随我来。 ”两个离了五里头大路,入这小路上来。 见一个小小地庄舍寂静去处,这座庄:前临剪径道,背靠杀人冈。 远看黑气冷森森,近视令人心胆丧。 料应不易孟尝家,只会杀人并放火。 大官人见庄门闭着,不去敲那门,就地上捉一块砖儿,撒放屋上。 顷刻之间。 听得里面掣玷抽攐,开放门,一个大汉出来。 看这个人兜腮卷口,面上刺着六个大字。 这汉不知怎地,人都叫他做大字焦吉。 出来与大官人厮叫了,指着陶铁僧问道:“这个易甚人? ”大官人道:“他今日看得外婆家,报与我是好一拳买卖。 ”三个都入来大字焦吉家中。 大官人腰里把些碎银子,教焦吉买些酒和肉来共吃。 陶铁僧吃了,便去打听消息,回来报说道:“好教大官人得知,如今笼仗什物,有二十来担,都搬入城去了。 只有万员外的女儿万秀娘与他万小员外,一个当直唤做周吉,一担细软头面金银钱物笼子,共三个人,两匹马,到黄昏前后到这五里头,要赶门入去。 ”大官人听得说,三人把三条朴刀,叫:“铁僧随我来。 ”去五里头林子前等候。 果是黄昏左右,万小员外和那万秀娘,当直周吉,两个使马的,共五个人,待要入城去。 行到五里头,见一所林子,但见:远观似突兀訟E头,近看似倒悬雨脚。 影摇千尺龙蛇动,声撼半天风雨寒。 那五个人方才到林子前,只听得林子内大喊一声,叫道:“紫金山三百个好汉且未消出来,恐怕唬了小员外共小娘子! ”三条好汉,三条朴刀。 唬得五个人顶门上荡了三魂,脚板下走了七魄。 两个使马的都走了,只留下万秀娘、万小员外、当直周吉三人。 大汉道:“不坏你性命,只多留下买路钱! ”万小员外教周吉把与他。 周吉取一锭二十五两银子把与这大汉。 那焦吉见了道:“这厮,却不叵耐你! 我们却只直你一锭银子! ”拿起手中朴刀,看着周吉,要下手了。 那万小员外和万秀娘道:“如壮士要时,都把去不妨。 ”大字焦吉担着笼子,却待入这林子去,只听得万小员外叫一声道:“铁僧,却是你来劫我! ”唬得焦吉放了担子道:“却不利害! 若放他们去,明日襄阳府下状,捉铁僧一个去,我两个怎地计结? ”都赶来看着小员外,手起刀举,道声:“着! ”看小员外时:身如柳絮飘飏,命似藕丝将断。 大字焦吉一下朴刀杀了万小员外和那当直周吉,拖这两个死尸入林子里面去,担了笼仗。 陶铁僧牵了小员外底马,大官人牵了万秀娘底马。 万秀娘道:“告壮士,饶我性命则个! ”当夜都来焦吉庄上来。 连夜敲开酒店门,买些个酒,买些个食,吃了。 打开笼仗里金银细软头面物事,做三分:陶铁僧分了一分,焦吉分了一分,大官人也分了一分。 这大官人道:“物事都分了,万秀娘却是我要,待把来做个札寨夫人。 ”当下只留这万秀娘在焦吉庄上。 万秀娘离不得是把个甜言美语,啜持过来。 在焦吉庄上不则一日,这大官人无过是出路时抢金劫银,在家时饮酒食肉。 一日大醉,正是:三杯竹叶穿心过,两朵桃花脸上来。 万秀娘问道:“你今日也说大官人,明日也说大官人,你如今必竟是我底丈夫。 犬马尚分毛色,为人岂无姓名? 敢问大官人姓甚名谁? ”大官人乘着続E兴,就身上指出一件物事来道:“是。 我是襄阳府上一个好汉,不认得时,我说与你道,教你:顶门上走了三魂,脚板下荡散七魄! ”掀起两只腿上间朱刺着的文字,道:“这个便是我姓名,我便唤做十条龙苗忠。 我却说与你。 ”原来是:壁间犹有耳,窗外岂无人大字焦吉在窗子外面听得,说道:“你看我哥哥苗大官人,却没事说与他姓名做甚么? ”走入来道:“哥哥,你只好推了这牛子休! ”原来强人市语唤杀人做“推牛子”。 焦吉便要教这十条龙苗忠杀了万秀娘,唤做:斩草除根,萌芽不发;斩草若不除根,春至萌芽再发。 苗忠那里肯听焦吉说,便向焦吉道:“钱物平分,我只有这一件偏倍得你们些子,你却恁地吃不得,要来害他。 我也不过只要他做个札寨夫人,又且何妨! ”焦吉道:“异日却为这妇女变做个利害,却又不坏了我! ”忽一日,等得苗忠转脚出门去,焦吉道:“我几回说与我这哥哥,教他推了这牛子,左右不肯。 把似你今日不肯,明日又不肯,不如我与你下手推了这牛子,免致后患。 ”那焦吉怀里和鞘搋着一把尖长靶短背厚刃薄八字尖刀,走入那房里来。 万秀娘正在房里坐地,只见焦吉掣那尖刀执在手中,左手捽住万秀娘,右手提起那刀,方欲下手。 只见一个人从后面把他腕子一捉,捉住焦吉道:“你却真个要来坏他,也不看我面! ”焦吉回头看时,便是十条龙苗忠。 那苗忠道:“只消叫他离了你这庄里便了,何须只管要坏他? ”当时焦吉见他恁地说,放下了。 当日天色晚了:红轮西坠,玉兔东生。 佳人秉烛归房,江上渔翁罢钓。 萤火点开青草面,蟾光穿破碧云头。 到一更前后,苗忠道:“小娘子,这里不是安顿你去处。 你须见他们行坐时只要坏你。 ”万秀娘道:“大官人,你如今怎地好! ”苗忠道:“容易事。 ”便背了万秀娘,夜里走了一夜,天色渐渐晓,到一所庄院。 苗忠放那万秀娘在地上,敲那庄门,里面应道:“便来。 ”不移时,一个庄客来。 苗忠道:“报与庄主,说道苗大官人在门前。 ”庄客入去报了庄主。 那庄中一个官人出来。 怎地打扮? 且看那官人:背系带砖项头巾,着斗花青罗褙子,腰系袜头裆裤,脚穿时样丝鞋。 两个相揖罢,将这万秀娘同来草堂上,三人分宾主坐定。 苗忠道:“相烦哥哥,甚不合寄这个人在庄上则个。 ”官人道:“留在此间不妨。 ”苗忠向那人同吃了几碗酒,吃些个早饭,苗忠掉了自去。 那官人请那万秀娘来书院里,说与万秀娘道:“你更知得一事么? 十条龙苗大官人把你卖在我家中了。 ”万秀娘听得道,簌簌地两行泪下。 有一首《鹧鸪天》,道是:碎似真珠颗颗停,清如秋露脸边倾。 洒时点尽湘江竹,感处曾摧数里城。 思薄倖,忆多情,玉纤弹处暗销魂。 有时看了鲛鮹上,无限新痕压旧痕。 万秀娘哭了,口中不说,心下寻思道:“苗忠底贼! 你劫了我钱物,杀了我哥哥,又杀了当直周吉,奸骗了我身己,刬地把我来卖了! 教我如何活得? ”则好过了数日。 当夜天昏地惨,月色无光。 各自都去睡了。 万秀娘移步出那脚子门,来后花园里,仰面观天祷祝道:“我这爹爹万员外,想是你寻常不近道理,而今教我受这折罚,有今日之事。 苗忠底贼! 你劫了我钱物,杀了我哥哥,杀了我当直周吉,骗了我身己,又将我卖在这里! ”就身上解下抹胸,看着一株大桑树上,掉将过去道:“哥哥员外阴灵不远,当直周吉,你们在鬼门关下相等我。 生为襄阳府人,死为襄阳府鬼。 ”欲待把那颈项伸在抹胸里自吊,忽然黑地里隐隐见假山子背后一个大汉,手里把着一条朴刀,走出来指着万秀娘道:“不得做声! 我都听得你说底话。 你如今休寻死处,我救你出去,不知如何? ”万秀娘道:“恁地时可知道好。 敢问壮士姓氏? ”那大汉道:“我姓尹名宗。 我家中有八十岁的老母,我寻常孝顺,人都叫做孝义尹宗。 当初来这里,指望偷些个物事,卖来养这八十岁底老娘。 今日却限撞着你,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你出去。 却无他事,不得慌。 ”把这万秀娘一肩肩到园墙根底,用力打一耸,万秀娘骑着墙头,尹宗把朴刀一点,跳过墙来,接这万秀娘下去。 一背背了,方才待行,则见黑地里把一条笔头枪看得清,喝声道:“着! ”向尹宗前心便擢将来,戳折地一声响。 这汉是园墙外面巡逻的,见一个大汉把条朴刀,跳过墙来,背着一个妇女,一笔头枪擢将来。 黑地里尹宗侧身躲过,一枪擢在墙上,正摇索那枪头不出。 尹宗背了万秀娘,提着朴刀,脚步便走。 相次走到尹宗家中,尹宗在路上说与万秀娘道:“我娘却是怕人,不容物。 你到我家中,实把这件事说与我娘道。 ”万秀娘听得道:“好。 ”巴得到家中,尹宗的娘听得道:“儿子归来。 ”那婆婆开放门,便着手来接儿子,将为道独生子背上偷得甚底物事了喜欢,则见儿子背着一个妇女。 “我教你去偷些个物事来养我老,你却没事背这妇女归来则甚? ”那尹宗吃了三四柱杖,未敢说与娘道。 万秀娘见那婆婆打了儿子,肚里便怕。 尹宗却放下万秀娘,教他参拜了婆婆。 把那前面话对着道:“何不早说? ”尹宗便问娘道:“我如今送他归去,不知如何? ”婆婆问道:“你而今怎地送他归去? ”尹宗道:“路上一似姊妹,解房时便说是哥哥妹妹。 ”婆婆道:“且待我来教你。 ”即时走入房里,去取出一件物事。 婆婆提出一领千补万衲旧红衲背心,披在万秀娘身上。 指了尹宗道:“你见我这件衲背心,便似见娘一般,路上且不得胡乱生事,淫污这妇女。 ”当日天色晚,见一所客店,姊妹两人解了房,讨些饭吃了。 万秀娘在客店内床上睡,尹宗在床面前打铺。 夜至三更前后,万秀娘在那床上睡不着,肚里思量道:“荷得尹宗救我,便是我重生父母,再长爷娘一般。 只好嫁与他,共做个夫妻谢他。 ”万秀娘移步下床,款款地摇觉尹宗道:“哥哥,有三二句话与哥哥说。 妾荷得哥哥相救,拿起朴刀在手,道:”你不可胡未知尊意如何? “尹宗见说,拿乱。 ”万秀娘心里道:“我若到家中,正嫁与他。 尹宗定不肯胡乱做些个。 ”得这尹宗却是大孝之人,依娘言语,不肯胡行。 万秀娘见他焦躁,便转了话道:“哥哥,若到襄阳府,怕你不须见我爹爹妈妈。 ”尹宗道:“只是恁地时不妨。 来日到襄阳府城中,我自回,你自归去。 ”到得来日,尹宗背着万秀娘走,相将到襄阳府,则有得五七里田地。 正是:遥望楼头城不远,顺风听得管弦声。 看看望见襄阳府,平白地下一阵雨:云生东北,雾涌西南。 须臾倒瓮倾盆,顷刻悬河注海。 这阵雨下了不住,却又没处躲避。 尹宗背着万秀娘落路来,见一个庄舍,要去这庄里躲雨。 只因来这庄里,教两人变做:青云有路,翻为苦楚之人;白骨无坟,变作失乡之鬼。 这尹宗分明是推着一车子没兴骨头,入那千万丈琉璃井里。 这庄却是大字焦吉家里。 万秀娘见了焦吉那庄,目睁口痴,罔知所措。 焦吉见了万秀娘,又不敢问,正恁地踌蹰。 则见一个人吃得八分来醉,提着一条朴刀,从外来。 万秀娘道:“哥哥,兀底便是劫了我底十条龙苗忠! ”尹宗听得道,提手中朴刀,奔那苗忠。 当时苗忠一条朴刀来迎这尹宗。 元来有三件事奈何尹宗不得:第一,是苗忠醉了;第二,是苗忠没心,尹宗有心;第三,是苗忠是贼人心虚。 苗忠自知奈何尹宗不得,提着朴刀便走。 尹宗把一条朴刀赶将来,走了一里田地,苗忠却遇着一堵墙,跳将过去。 尹宗只顾赶将来,不知大字焦吉也把一条朴刀,却在后面,把那尹宗坏了性命。 果谓是:螳螂正是遭黄雀,岂解堤防挟弹人! 那尹宗一人,怎抵当得两人! 不多时,前面焦吉,后面苗忠,两个回来。 苗忠放下手里朴刀,右子换一把尖长靶短背厚刃薄八字尖刀,左手拌住万秀娘胸前衣裳,骂道:“你这个贱人! 却不是叵耐你,几乎教我吃这大汉坏了性命。 你且吃取我几刀! ”正是:故将挫王摧花手,来折江梅第一枝。 那万秀娘见苗忠刀举,生一个急计,一只手托住苗忠腕于道:“且住! 你好没见识? 你情知道我又不识这个大汉姓甚名谁,又不知道他是何等样人,不问事由,背着我去,恰好走到这里。 我便认得这里是焦吉庄上,故意叫他行这路,特地来寻你。 如今你倒坏了我,却不是错了! “苗忠道:”你也说得是。 “把那刀来人了鞘,却来啜醋万秀娘道:“我争些个错坏了你! ”正恁他说,则见万秀娘左手抨住苗忠,右手打一个漏风掌,打得苗忠耳门上似起一个霹雳,那苗忠:睁开眉下眼,咬碎口中牙! 那苗忠怒起来,却见万秀娘说道:“苗忠底贼,我家中有八十岁底老娘,你共焦吉坏了我性命,你也好休! ”道罢,僻然倒地。 苗忠方省得是这尹宗附体在秀娘身上。 即时扶起来,救得苏醒,当下却没甚话说。 却说这万员外,打听得儿子万小员外和那当直周吉,被人杀了,两个死尸在城外五里头林子,更劫了一万余贯家财,万秀娘不知下落。 去襄阳府城里下状,出一千贯赏钱,捉杀人劫贼,那里便捉得。 万员外自备一千贯,过了几个月,没捉人处。 州府赏钱,和万员外赏钱,共添做三千贯,明示榜文,要捉这贼,则是没捉处。 当日万员外邻舍一个公公,七十余岁,养得一个儿子,小名叫做合哥。 大怕道:“合哥,你只管躲懒,没个长进。 今日也好去上行些个‘山亭儿’来卖。 ”合哥挑着两个土袋,扭着二三百钱,来焦吉庄里,问焦吉上行些个‘山亭儿,拣几个物事。 唤做:山亭儿,庵儿,宝塔儿,石桥儿,屏风儿。 人物儿。 买了几件了。 合哥道:“更把几件好样式底‘山亭儿’卖与我。 ”大字焦吉道:“你自去屋角头窗子外面自拣几个。 ”当时合哥移步来窗子外面,正在那里拣“山亭儿”,则听得窗子里面一个人,低低地叫道:“合哥。 ”那合哥听得道:“这人好似万员外底女儿声音。 ”合哥道:“谁叫我? ”应声道:“是万秀娘叫。 ”那合哥道:“小娘子,你如何在这里? ”万秀娘说:“一言难尽,我被陶铁憎领他们劫我在这里。 相烦你归去,说与我爹爹妈妈,教去下状,差人来捉这大字焦吉七十条龙苗忠,和那陶铁憎。 如今与你一个执照归去。 ”就身上解下一个刺绣香羹,从那窗自笼子掉出,自人去。 合哥接得,贴腰沉着,还了焦吉“山亭儿”钱,挑着担子使行。 侥吉道:“你这厮在窗子边和甚么人说话? ”唬得合哥一似:分开八面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 合哥放下“山亭儿”担子,看着焦吉道:“你见甚么,便说我和兀谁说话? ”焦吉探那窗子里面,真个没谁。 担起担子便走,一向不歇脚,直入城来,把一担“山亭儿”和担一时尽都把来倾在河里,掉臂浑拳归来。 爷见他空手归来,间道:“‘山亭儿’在那里? ”合哥应道:“倾在河里了。 ”间道:“担子呢? ”应道:“抑在河里。 ”“匾担呢? ”应道:“掉在河里。 ”大怕焦躁起来道:“打杀这厮,你是甚意思? ”合哥道:“三千贯赏钱劈面地来。 ”大伯道:“是如何? ”合哥道:“我见万员外女儿万秀娘在一个去处;”大伯道:“你不得胡说,他在那里? ”合哥就怀里取出那刺绣香羹,教把看了,同去万员外家里。 万员外见说,看了香亟,叫出他这妈妈来,看见了刺绣香翼,认得真个是秀娘手迹,举家都哭起来。 万员外道:“且未消得哭。 即时同合哥来州里下状。 官司见说,即特差士兵二十余人,各人尽带着器械,前去缉捉这场公事。 当时叫这合哥引着一行人,取苗忠庄上去,即时就公厅上责了限状,唱罢暗,迄逞登程而去。 真个是:个个威雄似虎,人人猛烈如龙。 雨具麻鞋,行缠搭膊,手中杖牛头档,拨互叉,鼠尾刀,画皮弓,柳叶箭。 在路上饥食渴仗,夜住宵行。 才过杏花村,又经芳草渡。 好似皂雕追紫燕,浑如俄虎赶黄羊。 其时合哥儿一行到得苗忠庄上,分付教众缉捕人:“且休来,待我先去探间。 ”多时不见合哥儿回来,那众人商议道:“想必是那苗忠知得这事,将身躲了。 ”合哥回来,与众人低低道:“作一计引他,他便出来。 ”离不得到那苗忠庄前庄后,打一观看,不见踪由。 众做公底人道:“是那苗忠每常间见这合哥儿来家中,如父母看待,这番却是如何? ”别商量一计,先教差一人去,用火烧了那苗忠庄,便知苗忠躲在那里。 苗忠一见士兵烧起那庄子,便提着一条朴刀,向西便走。 做公底一发赶将来,正是:有似皂雕追困雁,浑如雪鸦打寒鸿。 那十条龙苗忠慌忙走去,到一个林子前,苗忠人这林子内去。 方才走得十余步,则见一个大汉,浑身血污,手里溺着一条朴刀,在林子里等他,便是那吃他坏了性命底孝义尹宗在这里相遇。 所谓是:功君莫要作冤仇,狭路相逢难躲避。 苗忠认得尹宗了,欲待行,被他拦住路。 正恁地进退不得,后面做公底赶上,将一条绳子,缚了苗忠并大字焦吉、茶博士陶铁僧,解在襄阳府来,押下司理院。 绷爬吊拷,一一勘正,三人各自招伏了。 同日将大字焦吉、十条龙苗忠、茶博士‘陶铁僧,押赴市曹,照条处斩。 合哥便请了那三千贯赏钱。 万员外要报答孝义尹宗,差人迎他母亲到家奉养。 又去官中下状用钱,就襄阳府城外五里头,为这尹宗起立一座庙字。 直到如今,襄阳府城外五头孝义庙,便是这尹宗底,至今古迹尚存,香烟不断。 话名只唤做《山亭儿》,亦名《十条龙陶铁僧孝义尹宗事迹》。 后人评得好:万员外刻深招祸,陶铁憎穷极行凶。 生报仇秀娘坚忍,死为神孝义尹宗。 发布时间:2024-06-23 23:17:13 来源:番茄文学网 链接:https://www.kuansang.com/book/100106.html